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46:28

08

路飞没有做过一天朝九晚五的工作,但也很少人能猜到他是一名漫画家。明明出身于赫赫有名的军政家族,自小接受“铁一样的纪律”,他却长成了无拘无束的性格,在认定的东西面前则死咬一根筋。他拿起画笔就能创造一个精彩绝伦的世界,尽管罗始终接受不了那种极其随意,有时根本就是歪七扭八的画风。罗是经典之作《海洋战士索拉》的忠实读者,战后复兴时期的审美早已融进了他的血肉。如今这种凌厉写实的风格已经被归类为复古,与之相对的是路飞以其“飘逸的线条”和“伸缩自如的剧情”被列为新生代的领军人物。他目前在周刊上连载着一部以拳头打天下的冒险作品,每逢休刊必定要叫上所有人到家里热闹一番。索隆跟他是高中同学,这段忠诚得令人难以理解的友谊一直维续到了现在。罗在认识索隆之前便跟路飞有过几次交集,但还是在和索隆确定关系之后才成为了这个小团体(连带)的一部分。他经常觉得他们这群人都跟着一个疯子,当然其中有部分原因是看不惯男朋友和路飞做各种无厘头之事时的默契。这一年来路飞跟基德他们一样从未放弃过对他的打扰,只不过罗实在受不了连路飞都忽然沉默的时刻。久而久之,派对的邀请变成了一个没人追求结果的例行公事。但索隆思考了几秒,略显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罗立刻便发了一条肯定的消息。对面回复了占据半个屏幕的“诶诶诶诶诶”,跟科室的人听说他要请假一个反应。罗没再搭理,扔开手机之前却不由自主地想,假如他们看见索隆回来了,会是怎样的表情?

路飞目前住在近郊的一处豪宅,不好说是家里的物业,还是凭借漫画惊人的销量买下的玩具。必须由专人打理的院子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但据罗所知,这家伙从来没有学会过游泳,放着不管的话一定会淹死。他们经常玩两人一组的“水上骑马大战”,正是因为那天的五连败罗才喝醉了闹着要跳湖。他要证明自己没有拖后腿,也不需要那只火烈鸟造型的游泳圈,因为那玩意儿总是让他想到一个有点讨厌的身影。和这群人一起很容易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例如把筷子插进鼻孔,例如玩着飞行棋变成了扔弹子。但也有一种肆无忌惮的快意,一种无需掩饰、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他和索隆吃过午饭才慢悠悠地出门,谁都没有特意做什么打扮。唯一令人不爽的是索隆在出门前对比了一下照片里的自己,就像是在犹豫该怎么解释缺失的眼睛。隔着厚实的铁门已经能够听到隆隆作响的音乐,罗有些担心他们能不能听到门铃。所幸很快就有人来接应。随着门“砰”的一下被打开,他们中间那个鼻子很长的家伙探出头来,几乎要跟离得很近的索隆撞上。

所有人都到了,遵循惯例,罗和索隆做了“姗姗来迟的臭情侣”。他们应该也会最早离场,“因为晚上很长”,“恨不得快点回去亲热”。这都是从前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应该没人能想到他们会一起出现。乌索普的头上绑着长长的蓝色带子,看来惯例的摔跤比赛也已经开始了。两秒钟之前他还在对屋里的路飞放狠话,混杂着“特拉男居然真的来了”之类的感叹,这时一个紧急刹车,再定神一看,整个人都吓得摔到了地上。

索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而他伸出了一根颤颤巍巍的手指:“有……有鬼啊!”

索隆弯下腰去,那手指避之不及地指向了旁边。乌索普语无伦次:“特拉男……你、你、你……”

迎着恐惧和排斥的目光,罗凛着眼神,从底下握住了索隆的手。后者抿着薄薄的嘴唇,颔首低眉,若有所思。再次见到昔日的好友一定也很有感触,更何况他的身上发生了那么离奇的经历。乌索普用手肘蹭着地板一步步向后滑去,模样非常滑稽,长鼻子下面的嘴巴动个不停,只是一个字也听不清。罗猜他想说的可能是自己召唤了鬼魂,又或者做了什么禁忌的人体手术才让索隆重返人间,总之是些天花乱坠、比自己终于发疯了还要离谱的东西。断断续续的惨叫引发了屋内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很快,其他的几个人也跑了过来。伴着“这次又怎么了”的怨声,他们看见了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好友。索隆站得笔直挺立,而他们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定住了,只知道瞪大眼睛。

娜美最先回过神来,漂亮的脸庞满布震惊。

“……索隆?”

索隆一动不动,罗能感觉到那双硕大的眼睛紧跟着望向了自己,其中隐隐混杂着一丝不忍和乞求。她如此聪明,所以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但索隆就站在这里,她似乎也无法接受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一眨眼他便会再次消失不见。后面传来火机打着的声音,空中飘起了淡淡的烟气。罗对着娜美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尔后往人群之中瞥了一眼。一向都跟他有些疏远的金发男子被额前的刘海隐去了神情,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绿藻头?”

反握住他的手收紧了,索隆从随便他们看的状态收回了主权,应道,“卷眉毛。”

那么熟悉的语气,面对那家伙隐含挑衅的清亮嗓音。娜美捂住嘴巴,整个肩膀都开始在抖。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这时却不得不忍住眼眶打转的泪水。“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索隆自始至终都只是站着,因为信任他们,所以没有丝毫顾虑。他把那天跟自己说过的话又讲了一遍,还是那么言简意赅。即使整件事都超出了科学和常识,用的仍然是毋庸置疑的语气。娜美一手抓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丝毫不在意高跟鞋会不会猜到乌索普的手指。青葱一样的指尖试探着戳了戳索隆的胸口,然后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一点点凑上去打量着贯穿左眼的伤疤。整个过程中,索隆没有反抗,只是皱了皱眉。就在罗快要看不下去的时候,娜美回过头,对其他人说道:“是活的。”

索隆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地上的乌索普则松了一口气。乔巴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转而朝他们小跑了起来。但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因为就如当天罗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一样,逃脱另一个世界和死而复生的交易根本令人难以理解。

山治已经抽完了一根烟,随手摁灭在边柜上的烟灰缸里——不得不说路飞替朋友的考虑确实粗中有细。他也走上前来,一直到跟索隆几乎就要碰到的距离,将乔巴和娜美挡在身后。罗伸出一条手臂挡在他们之间,但索隆摇了摇头。

他勾起嘴角,很是坦荡,“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是不是很失望?”

山治愣了愣,之后“噗”的一声,也像索隆那样笑了起来:“你这混蛋怎么阴魂不散的?”

没人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总是这样看对方不顺眼,每次碰面都会发生一些毫无意义的对呛。索隆仰着头,对山治故意摆出了一副睥睨的姿态:“我没喝够这个世界的酒呢。”

“我还以为你是迷了路找不回来了。”

“让你失望了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眼看着无聊的火焰开始在他们背后熊熊燃烧,娜美已经从诧异、疑惑、感动变成了“你们好烦啊”的表情。她抱起双臂,仍在思考“支付足够的代价就能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索隆的“失忆”和失去的眼睛。这时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屋子主人的声音:“怎么玩着玩着一个个都跑了?乌索普,你还没准备好吗?”

路飞趿着他的草编人字拖,代表红色阵营的带子长长地绑在手臂。刚刚那一场他赢了弗兰奇,这时剩下的两人也都跟在他的身后。

“是特拉男来了吗?你们干嘛跟看猴子一样围在门口——”

乌索普和乔巴抱着彼此让开了一个位置,山治和娜美也侧过了身,自远处静静地看向他。作为一个独占欲十分强烈的男友,罗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唯独索隆仍不动如山一般站在原地。他失去了左眼,这时却跟从前一样,用那种胜过一切言语的坚定神情注视着他最好的朋友。

“索隆?”路飞的脚步慢了下来,仿佛空气中缠满了绳索,立起了一道隔在他和索隆之间的沟壑。慢慢的,他跟其他人一样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索隆?”

索隆咧起嘴角,此刻的姿态堪称神采飞扬。他说:“是我。”

在最后的告别会上,罗没有流泪,路飞也没有怎么说话。他们留到了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长久地凝视着架子上的照片。照片里的索隆很快活地笑着,而他们之中只有沉默。即使中间隔了长长的椅子,罗仍然能感觉到路飞跟自己一样迷茫不解。为什么会是索隆?索隆为什么会走?一个是恋人,一个是最好的朋友。后来他们都没有再在对方面前提起过索隆。然而这时罗看着路飞,好像也看到了那天一步步走上楼梯的自己。

悲痛,惊喜,又濒临发狂。

但也有一些不一样。

一秒,两秒,路飞撞破了无形的隔墙,无法阻挡地向他们走来。他靠近得像是要看清索隆的每个毛孔,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来一个蛮不讲理的拥抱。罗看着他,看着他板着的脸露出了笑容,而这个笑容一点点加大,直到变成了非常高兴的样子。往日罗经常觉得他很吵,但这时他只是动了动嘴唇:“你回来了啊。”

“是啊。”

“那个地方怎么样?”

索隆抿了下嘴唇,眼底透出笑意:“很糟糕。没有肉吃。”

“啊?”

路飞搭上索隆的肩膀,罗感觉自己被挤了出去。他有点不爽,接着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一样。娜美和山治也都面面相觑,因为路飞看起来毫无异议地相信了索隆的解释。他没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也没觉得自己疯了。在他的认知之中,索隆回来好像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又或者说,因为对方是索隆,因为索隆回来了,他根本无所谓中间有多离奇。这么多年来罗一直试图弄清他们俩之间是如何建立这种绝对的信任,那跟自己和索隆之间的吸引和依恋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仿佛是为了补偿索隆的遭遇,路飞说:“山治带了好多好吃的过来。还有很多酒。今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谁都知道路飞最在意食物,但这些都可以分给索隆。他领着人往客厅走,地上是用很粗的麻绳摆出来的摔跤场地。只可惜他的心思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让索隆在沙发上坐下,“你还没看我最近的更新吧?”

索隆摇摇头,这次终于轮到他露出疑惑的神情。路飞抓起茶几上的书,塞进他的手里,索隆便呆呆地试图弄明白封面上的大字。什么“新的岛屿”、“封印的力量”。罗紧跟过去,迫不及待地插进话来,“你明知道他根本就不看漫画。”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47:42

09

罗挤上沙发,丝毫没有费力撑住自己,只是顺着凹陷的皮面向中间滑。路飞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把最新一期周刊翻得哗啦作响,索隆用一只手托住书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侧过头瞥了一下。看得出来这时的他心情很好,要不就是真的很在乎他,微微眯起的右眼里有一种得意的调笑。罗能感觉到他偷偷调整了姿势,靠过来和自己贴在一起,就像是背着路飞进行某种台底交易。头戴草帽的的主角在震撼跨页中挥舞着成千上百个拳头,索隆却在用眼睛跟他说悄悄话。这就想我了?不开心了?等下去二楼拐角的那个小房间,就跟我们以前一样……诸如此类的全是罗的具体脑补,凭的是索隆一颦一笑透露的迹象。“这一招叫做火箭炮。”路飞压根没察觉他们的眉来眼去,兴致勃勃地拉开下一页,又给索隆看半空中横扫巨龙的脚,“这一招叫鞭。”索隆随着他的停顿点了点头,嘴唇嗫嚅起来,似乎是在默念这些招数的名字。那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模样,罗已经很熟悉索隆的这种表情: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诧异,接着会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要说是一点灵光唤醒了“被夺走”的记忆,不如说更像是很熟悉的东西以不太一样的方式呈现在眼前。罗将手掌放在和他紧挨着的大腿上方,尾指故意越过了边界,似有若无地蹭到旁边。做这些的同时他再次横插进路飞的描述里,无论如何也要分散一些索隆的注意。“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这种纯粹的打戏?”他完全没看摊开的页面,不容置疑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就不能增加一些动脑的元素吗?”

索隆垂下头来盯着那根不安分的尾指,唯独路飞仍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奇幻世界:“这不是很有气势嘛!”

“也就只有场面好看而已,毕竟整整一页都是特效。”罗冷笑一声,基于一名资深爱好者多年来对漫画形成的评判标准也好,基于因索隆而对路飞产生的复杂情绪也好,他没忍住。“其实我更喜欢他们登岛的那一段。城市的塑造,篇章人物循序渐进地推出,还有主角团内部激化的矛盾……”

“那一段我花了好多功夫!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新的冒险刚刚开始,想画的实在太多了!等等,特拉男你不是说你从来不看的吗?”

路飞一跃而起,浑圆的双眼探射灯一般照过来,罗立即后悔暴露了自己。很少人知道以缜密著称的特拉法尔加医生是少年周刊的忠实订阅者,更一期不落地追着某个“剧情有多精彩画风就有多潦草”的连载。路飞粘着索隆的时候从来都感觉不到他的郁闷和不爽,这会儿更是得瑟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围坐在他们周边的布鲁克发出了"哟嚯嚯"的笑声,罗宾捧着茶杯,朝他投来了别有深意的注视。往常热闹的众人跟约好了一样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手背的“DEATH”正在被索隆用拇指轻轻地描。这个纹身不止一次被路飞问能不能加到角色的设定里,罗听见索隆小小声地呢喃:“原来是你喜欢看。”

罗太久没有参加过"草帽"的聚会了,如今再次直面他们的跳脱,只觉得自己怎么会答应下来。他明明可以只让索隆跟自己待在一起,两个人单独去弄清一些事情……罗别过头去,干巴巴地应道:“就是顺便看了下。”

路飞还是那副开朗到欠扁的模样:“看就看了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诶!话说他们硬闯火车那一段我也好喜欢,当时不眠不休地画了两天呢。”

罗抬手摸了下鼻子,这个小动作又逗得索隆笑了。不过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那一段节奏算是不错,尤其剑士为了避开人群砍掉轨道那里……很打动我。”

"是吧是吧!剑士他虽然很强,但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哦!'你们坚持的正义很辛苦吧,可是我们也有要坚持的东西。'我画到这里的时候觉得他实在太帅气了!"

路飞一边说一边看向索隆,罗从以前就知道这家伙有把身边的人当成角色的原型。抓挠似的心情久违地涌现出来,但这一点也让他很有真实的感觉。这一年里的恍惚和空虚就像是一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梦,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可能再次适应黑暗。所以他绝不甘心。“草帽小子”的剧情讨论会一旦开起来就会没完没了,索隆夹在他们中间听得饶有兴致,也跟着开口道:“如果我要从头开始,哪里有第一话呢?”

路飞“嗖”的一下蹦到地上,"每一本单行本我都给索隆留了哦!"

罗皱起眉头,索隆可是连一页《海洋战士索拉》都没有看过。这种不是滋味的感觉果然还是浅尝则止就好,路飞这家伙……说实话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罗知道自己要得很多,有些完全超出了合理的范畴,所以忍耐和转移注意力一直都是他的必修课。但他借着惯性硬是跟这两人挤在一张双人沙发,索隆都只是听之任之,一副纵容的样子。"其实你也很喜欢看吧?"索隆将声音压得很低,仿佛这是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挑起的眉眼不只有对好友的支持,还包含着对他了解的事物的兴趣。索隆在他和路飞中间靠到了他的身上。索隆想看他也在看的作品。罗觉得自己稍微有点释然了,心跳也变得有点快。

然而还有别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对眼前难以置信的场景仍保有几分怀疑。只听娜美靠在单人沙发里嘟囔:“索隆也要跟着他们看这些小学生上课偷偷看的东西了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小学生偷偷看的东西啊?打斗是男人的浪漫好吗!”乌索普坐在一个蒲团上方,一听这话激动得差点要跳起来。但他一说完就想到了什么,又伸出手指指着索隆:“等下,这家伙不会是假扮的吧?不然兴趣怎么说变就变呢?索隆从来不看漫画,难道他是特拉男斥重金找回来的……”

方才还很害怕的乔巴塌下脸来,不愿让希望落了空。他打断道:“可是……索隆不是说他失忆了吗?”

“难道失忆了就会做以前不做的事情了吗?”乌索普说着说着,又开始陷入了思维的循环。人到底如何死而复生?死者要如何感应生者的思念?路飞从柜子上拿了单行本回来,正好听到了乔巴的话。他是个极其自我的人,方才应该根本没留心听所谓的前因后果。罗看着他笔直地走到了索隆的跟前,目光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他居高临下地问:“索隆,你忘记我了吗?”

罗瞪着他,那种霸道的语气真让人恼火。余光瞄到旁边,罗发现索隆极为罕见地在路飞面前表现出了些许犹豫。

罗大概能想到是为什么,目前也只有他知道是为什么。但在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之下,这个答案暂时还没成为一个清清楚楚的认知,还能让他闭着眼睛躲进其中的漏洞。他听见索隆反问道:“你觉得呢?”

路飞弯下腰去,罗差点没忍住挡在前面。索隆往后躲了一下,就跟自己试图检查伤口的时候一样,不愿被看得太过仔细。然而路飞还是不屈不挠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上言不接下语地问道:“会痛吗?”

这回轮到索隆偏过头去,因为认真起来的路飞总是很有压迫感。罗虽然很想把这家伙拉开,但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一个夜晚,他就躺在索隆的身边。索隆睡得很晚,起来得很早,像一个游离的幽灵。罗不敢擅自去碰那个贯穿的伤疤,但每一次凝视他都感到深深的自责,尽管那根本是他无法阻止的东西。

索隆没能在他们俩的沉默中招架多久,只不过他依然是那个不动如山的他。"不痛了。"他说,紧跟着又故意问道:“这样会很奇怪吗?

路飞摇了摇头:“反正就是你嘛。”

近在咫尺的圆眼没有丝毫闪缩,反而亮得仿佛蕴含了太阳的力量。索隆愣了愣,之后一下子笑出声来。路飞也跟着他笑,越笑越大,越笑越爽朗,转眼两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乌索普连喊了几声“喂”,弗兰奇则已经抓起了吉他,伴奏一曲男子汉的热血。娜美和罗宾交换了一个眼神,罗留意到她们无奈的表情,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她们也都注意到了,进屋之后,索隆就一直在观察着其他人,以及这个他们一起胡闹的地方。死而复生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用记忆换回生命更是天荒夜谈。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对这个故事半信半疑,唯独路飞完全无视了这番说辞背后的不合理性。更确切的说,因为索隆回来了,就在自己的眼前,他根本无所谓其中的细节,他也不会像自己一样瞻前顾后,早早地为可能的失去感到恐惧。尽管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之后发生什么都守在索隆的身旁,但是是到了这一刻,是在路飞的面前,索隆才融入了进来,仿佛终于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种旁人难以触及的气场,无论罗愿不愿意承认,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不过罗也很清楚这就是作为最好的朋友和恋人之间的不同。朋友之间可以很坦荡,无所保留,但爱情会有拉扯,会很盲目,可以变得非常疯狂。索隆笑出了泪光,气都快要喘不过来,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毛茸茸的脑袋便顺势枕到了他的肩膀上。

罗真想就这么低下头封住殷红的嘴唇,无论有多少人看着他们,但茶几的对面响起了快门的声音。取景框定格在他们三人身上,娜美对于成品似乎非常满意。乌索普抓着沙发的扶手直起身来,在探索真理、排除危机方面他从不露怯。“能拍到索隆嘛?”他凑过头去,念念有词,“鬼魂可是没有影子的……”

路飞趿着人字拖向他们跑去,一把夺走了娜美的手机,“索隆才不是假的呢!”

小小的乔巴跳上乌索普的肩膀,手里棉花糖和蓬松的头发快要黏成一团。他也跟着大喊:“索隆才不是假的呢!”

娜美第一时间往群组聊天里发了这张照片,罗立刻找出来点了保存。摔跤比赛因为他们的到来中断了,如今再度开始,圈定的场地却已经挪到了户外。激荡的水花在阳光之下透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路飞顺利将乌索普翻进了泳池。“索隆!特拉男!你们也快点过来啊!”索隆"噢"了一声,在两步之外神采奕奕地回头。罗心想这么玩下去衣服一定会湿透,弄过的头发也会变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但索隆正牵着他的手,他根本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往暴晒的日头里走。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48:01

10

罗抬起手臂闻着袖子,无比熟悉的香气好像被编进了棉质的衣料里。和路飞的结义哥哥给他买的自然有机洗护不同,这个味道属于广告打遍黄金时段的大牌子,是经过精心调配的工业香精。他和索隆总是一起去两个路口之外的那家超市置办日用品,不记得到了同居的哪一年所有东西都已经换成了大容量的家庭装。自此家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了跟外面区分开来的标记,颜色,质地,气味,每一样都已经深深地刻在了罗的脑海。他们共用一个不大不小的衣帽间,索隆从来搞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有那么多衣服,正如罗也从来数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件一模一样的汗衫。这些汗衫躺在脏衣篓,挂在阳台,被穿在身上训练,罗想不到的是连路飞客房的衣柜里也有漏网之鱼。可能是哪一次来玩的时候落下的吧?但最近的碰面都已经是一年之前。如果期间他有再来过,大概不用到了今天才发现。由此涌出的情绪实在复杂,不过罗犹豫了不到半秒,还是心安理得地给自己套上了。

他们一直在泳池边上玩到了深夜,罗很难说这是放松,还是磨练心志、考验体力的互相折磨。玩到最后所有人都需要冲一个澡,换身干爽衣服之后再到影音房进行下半场的游戏。路飞的别墅有足够每一个人留宿的房间,索隆自然和他分到了一起,只不过随便擦了擦便下了楼。罗假装没有留意到他的些许回避,其实在家里也有同样的问题。从前他们太习惯肢体接触,彼此几乎成为了对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索隆回来的这几天却没有亲吻,很少拥抱,但罗已经不再苦恼和纠结。从玻璃倒影上瞥见的伤疤久久地徘徊在眼前,罗更加疑惑那到底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他没能陪在索隆的身边,但在那里会有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吗?更加强大,也更加冷酷……继续往下的想象带来了一种酸苦的滋味,罗不由得惊讶自己对索隆的独占欲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仰头喝完杯子里剩下的柠檬汽水,穿着索隆的衣服到底是有些束缚。拿到医师资格那天纹下的心在领口的扣子之间冒出头来,不断被抬起又放下的袖子就像是鲨鱼一样咬住他的上臂。索隆的味道将他层层环绕,于是脑中的种种忧虑又短暂地蒙上罩布,让他可以假装看不见。草帽一伙分散在楼上楼下,通高的客厅算是迎来了短暂的安宁。罗放任自己瘫在躺椅,从这个地方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坐在外廊的娜美和索隆。他们也是在高中就认识了,但相比路飞,罗只觉得这么漂亮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们,直到另一个气息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他的跟前。

罗宾手里拿着两杯红酒,罗迟疑了半秒,还是接了过去。墙壁上的投影显示还有半小时就到凌晨,楼上传来了活力小子们踩踏地板的响声。他们这里开了一只音箱,正随机播些慵懒缱绻的音乐,罗只觉得整个人已经累到了极点。一天六台手术都不能让他进入这种状态,连带着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的思绪都沉寂了下来。罗宾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他的旁边,于是罗也从躺椅里直起身:

“还不休息吗?罗宾当家的。”

罗看着她的眼睛,年少成名的考古系教授有一种神秘的风韵。她笑得温柔可亲,眯起的眼睛却别有深意。“你相信吗?”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随口一提,“人死了之后会下地狱。”

路飞在场的时刻没人能停下来,所有事情都像是沸水里的气泡。但索隆的归来到底超越了常识,罗宾大概一直在找机会跟他独处。从前他们也在派对的角落里聊过诸如世界的起源、数百年前消失的历史之类的话题,所以罗毫不意外她会这么问。但他的态度已经十分坚决,便回答道:“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吧。”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实跟多弗朗明哥非常相似,骨子里隐藏着漠视一切的暴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身边还有柯拉先生,还有索隆。索隆是为了救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小女孩才离开了自己。罗冷笑了一声,又说:“但看来宗教的规条都是骗人的吧。”

罗宾托着腮,既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没有太过掩饰对他的打量。高脚杯里的红酒被抿了一口,她说:“地狱充满了悲鸣和苦痛,是生前犯下罪行的人们的刑场。如果我们活着的时候无法感知到‘神’,那为什么我们死后反而能与他们做交易呢?记忆和一只眼睛……他一直都是不擅长编故事的类型。”

想到这里,罗宾笑了,那是一种游走于记忆和现实之间的无奈的笑容。索隆不像路飞、乌索普或者乔巴那样开朗,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好像都跟他有一种奇妙的联系。罗宾没深究漏洞百出的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又或者……所谓地狱其实是一个未被我们感知的世界,是无限接近具现化的想象。我们对世界的了解其实很肤浅,有时可能连自己都认识不清。”

“或许正因为我们了解得很少,所以仍存在很多超出我们认知的可能性。”罗扭头看了一眼,娜美正懒洋洋地趴在索隆的肩上,像一只终于找回了心爱的软垫的猫。索隆咧着嘴角,额前的碎发被夜风轻轻拂动,看起来非常柔软。他是如此真实,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罗再次对上罗宾的目光:“人与人之间引力,或许能够突破世界的引力也不一定。”

“引力吗?”罗宾眨了眨眼,“可是……每个世界都应该有自己的秩序。”

“那如果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中注定’呢?如果无论发生什么,他,索隆,都不会真的离开我呢?”罗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了。他低下头,“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看见索隆从天而降一般站在家门前,罗的第一反应正是如此。作为一名医生,他对"病"有着本能的抗拒。因为和柯拉先生跟索隆的约定,他也一直都在苦苦坚持。然而在那个瞬间,除了不解和震撼,他还感觉到了解脱。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述尽他当时的心情,还有之后一直隐隐作痛的煎熬。不过这几天下来他已经一点一点理清,索隆就只是索隆,而“罗”和“索隆”注定要在一起。这是引力制定的秩序,被破坏了就会被修补。罗宾看着露出了担忧的神情,于是罗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是我的选择。”

想到了白天的场景,他自嘲地笑了笑:“路飞不也是这么相信的吗?”

罗宾意想不到他会这么回答,片刻的怔愣之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放心下来,便换了个随意的姿势,说:“索隆回来了,大家都很开心。我们一直都……”

“怎么这就没酒了啊?”

索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罗宾后面的话。罗探身过去,只见娜美撑着他站起身来,双颊染上了浅浅的粉红。“看来今天还是分不出胜负呢。”

“你不会就这么跑掉吧?”

摇摇晃晃的高跟鞋碰倒了一片玻璃瓶子,一阵乒铃乓啷,“都没有酒了还能怎么比呢?我要去休息了~”

“喂,娜美!”

眼看她倾身向前,索隆伸出手来扶了一把,但到底还是没能阻止她走进屋子。娜美的眼神还算清明,看起来没有几分醉意,经过躺椅时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脑袋。罗条件反射偏到一边,换来了一个不识好歹的表情。酒精果然不可能毫无作用地流过人体,娜美居高临下,朝他吐了吐舌头:“还给你啦!”

和索隆刚刚确认关系那会儿娜美没少打听他的情况,虽然主要是收入方面的,但罗很清楚他们这伙人其实都相当护短。而在这其中索隆的关切程度绝对能够排进前三,因为罗根本数不过来有多少次索隆毫无预兆地提起他们的近况。这家伙现在正不死心地检查着刚才喝空的瓶子,罗宾则搀起了娜美的小臂,和她一起踱步上楼。罗跟着走出客厅,只觉得室外热风熏人,平静的游泳池泛着澄澈通透的蓝光,就像是一扇通往异世界的大门。索隆就是从不一样的世界来的,会不会也有一个自己追着从水里冒出头来?他走到原先娜美的位置,还没坐下索隆便侧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目光。昏黄的壁灯映照在仅有的眼睛里,罗从中看见了自己无比清晰的倒影。他一直占据着那个地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抹消或者褪色。筋疲力尽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明明所有肌肉都已经十分松弛,嘴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起。这样的他是不是跟一个愣头青似的?就像是他们还在暧昧时期,每收到一条短信都会受到极大的震撼,恨不得大叫一声,或者原地跳起来。但是索隆看着这样的他忽然笑了,仿佛也对他没有一点办法。罗将杯子和索隆手边的瓶子碰了碰,之后便看到平常刀刃一般单薄的嘴唇像鱼一样蠕动起来。索隆的声音听起来就在耳边,又仿佛离得很远:“你的酒量怎么还是这么差?”

高脚凳很难维持平衡,罗跟磁铁一样往他的南极倒。“我喝了很多。”他配合一般打了个嗝,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除了酒精,别的东西也能让人头晕目眩、有恃无恐。罗理所应当道:“你陪陪我。”

“我看见你偷偷兑苏打水了。”

“我累了。”罗又脱口而出。

索隆颠了一下肩膀,见他黏住了似的岿然不动,便不再揭穿他。草帽疯狂派对的大多数环节纯属折腾人,但今天他们在水上骑马大战赢了弗兰奇和乌索普以及路飞和乔巴的组合,还获得了山治特制的浇汁心形牛肉饼一块。索隆喜欢和重要的朋友们度过一些无拘无束的时光,也总是对他十分纵容,任由他挤着或者枕着自己。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不过那是一种非常惬意、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的感觉。现在已经到新的一天了吧,可夜晚还是如此安静,仿佛他们靠在一起就是永远。屋里的音响传来了缠绵的乐声,那是一首很久以前的情歌。“温柔地爱我,甜蜜地爱我,永远不要让我走。”罗感觉到了身旁的颤动,原来是索隆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

他的索隆不太听歌,更别说是年代这么久远的流行曲。道场的师父自幼教导他聆听万物的气息,这样的音乐更像是柯拉先生的兴趣。在战场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绷紧神经,于是柔软的情愫便成为了支撑和憧憬。“温柔地爱我,长久地爱我,带我走进你的心。”索隆念着其中的歌词,看向的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他在摇摇欲坠的行军床上扭曲着身体,暴露在充电灯下的后背苍白得触目惊心。罗猛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承受的煎熬,下一秒已经将自己死死地埋进了索隆的怀里。勒碎他吧,就这么窒息也好。仿佛有人硬生生地切开了他的脑子,罗看到了陈列的刑具、血和镜子里眼下布满乌青、与恶鬼无异的自己。特拉法尔加上校。利用精湛医术摧残生命的死亡外科医生。他背负着至亲被害的仇恨,他们必须赢得这一场惨烈的战争。再残酷、再阴狠的逼供都只是一种手段。因为他们是必须打倒的敌人。他们也只是住在这座城市另一边的人。特拉法尔加到底不是邪恶的多弗朗明哥,失衡的愤怒和挣扎通通涌向了一个柔软的出口。每周三的夜晚,索隆都会等在废置了的“观察间”。冷风透过墙壁的破洞灌进来,他堪称残暴地刺入伤痕累累的身体,那是他唯一感到温暖和放松的时刻。

这样的爱人根本不值得留恋,但索隆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心愿。罗从噩梦一般闪回的画面中醒来,现实中只过去了非常短暂的一瞬间。在这个姿势下他没办法看清索隆的脸,但透过紧贴的胸口他听见了一丝微弱的悲鸣。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予取予求,无怨无悔。索隆不怕痛,不怕受伤。他排除万难出现在他们相约的地点,心甘情愿承受他带来的一切。他的索隆永远都不需要经历这些。难道这个特拉法尔加会比自己更好吗?可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在乎索隆的人。懊恼和自责已经来得太晚,甚至根本是施加到了一个错的对象,罗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所应召一般剧烈地颤抖。

索隆一下子回了神,抬手扫了扫他的背:“真的这么累吗?”

他们分明想着同样的事情,却在错位的时空中无法相通。索隆依然关心他的每一个变化,而这更让罗感到心痛。他攥紧了索隆的衣服:“对不起……”

索隆愣了愣,随之笑了起来。安抚的手始终没有停下动作,他说:“你一直都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们又……”

罗拧起眉头:“不是。”

罗从前很少打断索隆说话,这时的反应大概也要归咎于那个“更糟糕的自己”。他很愤怒,也很焦躁,很痛苦。罗抬起头来,堪称强硬地捧起了索隆的脸,直直地注视着那只绿色的眼睛。“索隆当家的……”他放任那种被占据的感觉充满大脑,但这本来也是他必须说出口的话:“我爱你。”

“索隆……”

罗念着这个已经永远烙印在心里的名字,相遇的刹那便感谢他降临自己的人生。索隆透过他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但这一刻又只是在看着他而已。罗用拇指摩挲着因为惊讶微微张开的嘴唇,犹豫着这样的自己是否能够亲近。索隆按住了他的手,之后发生的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贴着他的额头,与他对视良久。“我知道。”他说。

罗动弹不得,眼前是从不迷茫、绝不后悔的一张脸,索隆没有再说更多的话。他大概比自己更清楚其中的不同,但他也比他更加坚定。“温柔地爱我,真诚地爱我,我的梦想就此实现。"他们静静地触碰着彼此,老歌已经播到了最后。充满磁性的男声好似在填补言语之间的空白:“亲爱的,因为我爱你。而我会一直都爱你。”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48:18

11

罗依稀听到了低沉的嗓音,是索隆贴在他的耳边说“睡吧”。身体跟泡在热水里一样使不上劲儿,拼命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宿醉的感觉像是有一把榔头不停往脑壳上敲,手脚每动一下都好似提着一千斤铁原地打转。罗试着抓住床沿,胳膊一用力就感到后颈一阵刺痛。是撞到了吗?他睡觉应该没那么不老实。那是睡下之前的事?被路飞拉着喝了那么多酒,索隆一时拦不住也合乎常理。他们不是还在市民公园里游过湖吗?到现在他都说不出来当时索隆是怎么托着他下了水,又是怎么抱着他上岸。对现实的认知自此缓缓回笼,罗首先想起来的是那个生涩的,仿佛他们的第一次的吻。后来他们就那么坐在院子里,一直到半夜两点忽然决定回家。路飞几个仍在楼上没完没了地"舞动奇迹",嫌他们太闹腾的娜美和罗宾可能在聊天,也可能已经在客房早早睡下。他们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召来的计程车也特意吩咐只需要开到路口。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最后一程,沉睡的街区寂静无人,唯有风穿过巷子发出空洞的响声。水泥地面倒映着两个长长的影子,在这个殊途同归的空间里他们就只有彼此。两旁的建筑隐于黑暗,是日复一日经过的景象,也可能危机四伏、失去战友的地方。罗小心翼翼地牵上了索隆的手,接着便听见他说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时候。不论多晚,他的索隆都会在他做完一场耗时极长、惊险万分的手术之后陪他散步;他们结伴穿过各处路障和钢筋混凝土的残骸,相对无言地执行清理现场的任务。罗转过头,索隆正望着天上银色的圆盘。月亮是永恒的吗?是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同一个月亮?索隆的表情十分平静,在底下却忽然很用力地回握住他。“罗。”他喊他的名字,发音如此清晰。罗看见清秀的五官慢慢露出一个浅笑,就像是回忆了一直以来得到的恩赐,又像是很感激一段绝无仅有的经历。仍是带着那种微妙的欣慰之情,他说:“大家看起来都过得很好。”

罗点点头,类似的话在他的预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索隆隐秘地关心着很多人,有时他甚至会嫉妒。他说:“虽然你们老是乱来,不过也算是有乱来的资本。娜美当家的那么精明,托尼当家的也一直都很努力。至于鼻子当家的……我在草帽的朋友圈里见到过他最新的发明。”

罗早就放弃了评价他们这群人的所作所为,但也搞不明白眼下自己为什么能给他们说那么多话。之后的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再说了,他们这样的家伙还能过得不好,那到底是有多不好啊?”

印象中“草帽一伙”虽然过着相对平常的生活,一些心血来潮的决定却会震惊四座。偏偏他们每一次都坚持到底,最终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胜利。他们就像是被特别选中的一群人,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能突出重围。然而索隆停下了脚步,似乎没想到他生出了这样的感慨。罗顿时有些后悔,明明自己已经不是一无所知,明明那个地方糟糕得难以想象,他居然说了那么冷酷的话。所幸索隆并没有沉下脸,只是笑容中多了一分讽刺。他寻思了一会儿,低声回答:“他们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却不得不做自己讨厌的事情。不过……”他扯起嘴角,“他们不会放弃。”

罗看着前方:“有时我会觉得你们这样的组合简直不可思议,你们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人与人之间,像是我和你之间,可能就是存在着这么一种无法解释的引力吧。”

“引力吗?”垂下的绿色眼眸晃荡着晶莹的情绪,索隆呢喃了一声。他没接着自己的疑问说下去,反而指向了路边:“这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法国梧桐底下安安静静地摆着桌椅,那是从前他们最喜欢去的小餐馆。他们两人分别在店里过过两个生日,如果老板在的话一定会给他们送上时令点心。罗对上索隆的目光,想说他们可以一直来吃,什么时候都行,但最终说出口的是:“这个地方真的很好。”

这个地方,而不是索隆逃出来的地方。这里没有炮轰,不需要挨饿,也不再寒冷。草帽一伙在这里过上了相对理想的生活,而他也变成了一个更温柔、更坦率、"更好的自己"。罗很清楚自己生出了怎样的野心,不是因为酒精,也不是因为他的身心已经在索隆离去之后筋疲力尽。他听见自己堪称迫切一般继续说道:“明天起来了我们可以出去吃早餐,有个地方能做出市里最好吃的水波蛋。然后我们可以去一趟道场,耕四郎周一只有上午的课。还有鹰眼……我们可以晚上过去吃饭……”

索隆在这个地方有完整的生活,所有人都因为他的离开陷入了悲痛。跟索隆对柯拉先生的亲近不同,时至今日罗仍在鹰眼面前感到如坐针毡,但他必须拉过来更多的线,他们都是索隆结下的羁绊。如此计划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楼顶,门上"特拉法尔加&罗罗诺亚的铭牌永远都不会换掉。后天、大后天还有大大后天都会有不一样的安排,密闭楼梯间凭空吹来了一阵流动的风。索隆猝不及防地捂住了他的嘴巴,用唇形示意他"先别说话"。声控灯跟约定好了一样熄灭,漆黑之中罗听见了金属碰撞和摩擦的声音。那是交接的刀刃吗?索隆如同闪电一般挡在他的前面,又转过身来把一条手臂勾在他的颈边。

“对不起……”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罗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再往后的记忆却是一片彻底的空白,直到眼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现在。四周非常安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如今的他恐惧一切独处的时间。他忍着不适踩到地上,笨拙的脚步一下就踢到了床边的单人沙发。剧痛惹得他低骂了一句,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单着脚继续滑稽地朝外跑去。索隆抱着脏衣篓,听见响声便赶来看他的情况。罗一眼瞄见篓子里明显被撑大了的汗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被细心地换过了,身上也收拾得非常清爽。颈后的刺痛若有若无,可能是一块淤青,也可能是一个针孔。他被瞒在了越来越多事情的背后,或许也在变得越来越神经质。但索隆正紧张地问他还很难受吗,罗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委屈。他硬邦邦地撞上面前的肩膀,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样子大概很难看。

然而索隆稳稳地接住了他,腾出一只手来扫了扫他的背,说:“我给你煮了解酒汤。”

索隆有着深不见底的酒量和连医生都感叹的代谢能力,从来不需要喝什么解酒汤。他会弄这个全都是为了照顾自己,每到这个时候罗都会得意得轻飘飘。借着困意和“不适”,他肆无忌惮地靠着底下的人磨蹭了好一会儿,被赶去洗漱时混乱的疑虑已经被掩盖了大半。索隆开玩笑说他好像一只怕寂寞的猫,但罗自己清楚,他其实是豹子,猎物咬在嘴里就再也不会放。解酒汤温在锅里正好是能喝的温度,罗倚着料理台,从中慢慢尝到了一种以前没有的酸。除非必要,他的索隆会想办法中和掉他不喜欢的味道,但对于他们来说,要煮上这么一小碗,可能都没有太多选择。罗拧着眉头喝光了全部,反正只要是索隆的心意,他就一点都不会辜负。

索隆开了洗衣机又找过来看他的情况,见他神色自然、呼吸平顺,便问道:“我们是不是现在出门吃早餐?”

他还穿着睡衣,显然是在考虑是不是该准备一下了。昨晚私心提到的计划也刻进了他的脑子,罗瞪大了眼睛。欣喜之情涌进血液,其中还糅杂了几分无法宣之于口的期盼。他反问道:“你想去吗?”

索隆侧过头去,莫名避开了他的视线:“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如果这个世界在索隆心里完整地铺开,或许他也会就此锚定下来。罗回想自己策划的日程,第一站是柯拉先生每周都要拽他去的咖啡馆,那里有整个首都最好吃的水波蛋。他们坐在室外能看到街上的人来人往,都是些彼此亲近、和谐友爱的景象。之后是一心道场,索隆大概会在耕四郎的指导下直接进行一次悟道的冥想。等傍晚了便去壮丽宏伟、戒备森严的鹰眼家,听说佩罗娜出去旅游了,那就只剩下鹰眼一个人守着菜园,晚餐可能就会变成他跟颇有威严的长辈面面相觑……鹰眼至今还时不时往他们住的地方寄来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但在索隆离开之后,罗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罗拉起索隆的手,经过昨晚,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说他贪心也好,盲目也好,甚至于残忍也罢,他已经越来越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大脑飞快地思考着等下该作怎样的打扮,不能太浮夸,又要给索隆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让他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忘。今天和上次看古钱币展一样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天,他要不要在索隆的身上也搭配一些小小的饰品来和自己呼应呢?全世界都应该知道他们是一对的,他还要让索隆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分钟都很开心。对了,等下要去给耕四郎和鹰眼都买些礼物,哪怕他们只顾得上回来的索隆,这些事情他还是要面面俱到。

厨房的小窗透出蔚蓝的天空,看起来是非常适宜出门的好天气。罗想到自己曾经不断以窗外的街景佐证自己没有发狂,索隆此刻也正看着外边发呆。

“我们再过半小时出门?还是等衣服晾上?”罗用食指勾回索隆的下巴,重新占据对方的视野,“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若是从前,察觉到他的偏执,他的索隆会相当桀骜不驯地跟他亲上。然而面前的人如梦初醒,手也收了回去。他抬起头来,似乎已经想了很久。“我……”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后面的话。罗满心不耐地找到自己的手机,和索隆在一起他根本没留意电量是不是红色的百分之十。是科室的号码,他接起来,佩金很为难地问他能不能现在回去医院一趟。

“是,我们已经给他用上药了,也很详细地跟他讲了治疗方案。可是他只听你的,一定要你亲自看……移植过去的心脏状况还算良好,主要是病人的情绪非常激动。主任,我知道你很久很久没有休假了,但是……“

罗贴着听筒,左右为难。他绝对无法拒绝索隆的任何请求,但也没办法放着病人不管。这位病人的术后并发症其实完全在佩金他们的处理能力之内,只是自己在心里弄了道大关。索隆从厨房走了出来,一看见他这个样子就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你去吧,我就在家里等你。”

索隆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用的是很轻的声音。罗答应了下来,挂了之后便有些紧张地捏着手机。他许下承诺一般:“我中午前回来。”

索隆点点头,仰着的眼睛清透得像一片湖。罗又一次感觉自己要溺毙其中,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勉强挣扎了一下,凑过去亲了亲索隆的脸颊。

“等我。”他强调了一遍。

这个小动作即使是放在平常也亲昵得过了分,罗完全能想象索隆一下子脸红起来的样子。现实是面前的人愣了愣,然后垂下头去,不知为何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原本交叠在胸前的两只手伸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襟,就像是看着他出门舍不得似的,要一再帮他整理。

最后索隆对上他的目光,说,“好。”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48:41

12

罗先去休息室换衣服,一进门发现夏奇和佩金都已经等在了那里。两人把背挺得笔直,眼下两片沉重的乌青,是标准的市立医院职工的精神风貌。罗越过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为了节省时间,他一边解开衬衫的纽扣,一边同他们打招呼。“这就查完房了?”他看了看摘下来的表,问的是夏奇。“今天第一台手术安排在几点?开始做准备没有?”这句问的是佩金。两人跟护卫似的守在几步之外,这时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特拉法尔加医生在工作的时候一向不苟言笑,发生那个意外之后更是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阴郁。但今天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同,尽管脸色稍显苍白,身上却充满生气,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果然休假对一个人的恢复很有帮助,可惜此前他们的主任都只是用工作麻痹痛苦。佩金欲言又止,眼睛跟扫描枪一样打量了他几遍。罗对他们还算耐心,等了两分钟终于听见他挤出来了一句:“真的很抱歉,还要你特地回来一趟。”

“他是我的病人。”罗穿进蓝色的上衣,声音中没有犹豫,也没有介怀。比起这个,他更关注他们不得不喊他来的问题:“右心室的情况怎样了?”

佩金半张着嘴,由内向外透露出一种崇敬。年度医生特拉法尔加,妙手仁心特拉法尔加。罗接受过几次行业期刊的采访,有时不太理解自己只是日复一日投入于工作,怎么会被冠上这些前缀词。科室的家伙对此十分自豪,但能让他们精神振奋、更加细致地照顾病人也是一件好事。佩金对上他的目光:“我们排除了脑死亡毒素的影响和冠状动脉进入气栓的可能,目前心率已经降下来了。不过……”

“问题不在移植器官的适应症状。今天早上他又一次把药倒掉了,还要护士们把监测仪器也弄走。他说没有你的诊断,绝不会接受任何后续治疗。“

夏奇补完了佩金的话,真不枉他们是大学一直到现在的好友。罗叹了口气,在胸前挂上了早几日才给索隆看过的工作证。索隆对他作为医生的样子十分好奇,或许他不应该把他单独留在家里。脑中浮现出手术时的场景,伤口缝合的形状就是他对一个个病人最深刻的记认。决定放假时他仔细地预测了可能的突发状况,认定有他们几个在就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眼下的情形完全是一个特例,他的出现是为了给曾经九死一生的病人带去安心。尽管如此,罗还是加快了脚步往住院部走去。至于夏奇和佩金,他把他们赶回了各自的岗位,同时还不忘交代,如果这几天的病例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地方,他等下还会过来。

市立医院集聚了首都最敬业、最有奉献精神的医生,每日人满为患,罗不知不觉就待了一整个上午。那个脾气古怪的病人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儿,话题主要是他必须尽快恢复得不需要任何人照顾,这样才能出去一家团聚,跟孙子孙女多玩玩。他有个已经在国外定居的女儿,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打过来全部医药费,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飞回来陪在他的身边。心脏移植手术的成功率不高,术后恢复也相对麻烦,为此罗无法苛责他的谨小慎微。结合佩金的检查报告,罗详细地解释了移植后右心衰竭的原因,附加一大堆之前已经嘱咐过的注意事项。明明是讨厌社交的性格,但真的到了每一个病人面前,他好像都会变成这样。希波克拉底誓言将他的一部分固定在了现实,或许这也是一年来如此孤独、如此寂寞,他仍然能清醒生活的原因。他没有酗酒,更没有对随手可得的,抑制疼痛的各种药物成瘾,因为他必须对他的病人负责,挽回他有能力救治的生命。护士再来输液的时候大叔终于没有排斥,于是罗回了科室,争分夺秒地给佩金看起了几个预备手术的病例的片子。

起初罗跟医院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但就外科目前的繁忙程度看来,他很可能需要提前返岗。索隆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他还没找到一个妥善的安排。索隆“失忆”了,或许已经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带学生。总不能让那家伙每天都待在家里等自己下班,虽然罗也不是没有想象过那种很传统的伴侣模式,温顺的妻子全心操持家务,到玄关迎接他时会问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然而索隆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甚至还会将他排除在纷争之外。这么想着想着罗又开始好奇索隆现在在做些什么,是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小憩,还是继续看那本解释诡异现象的书。诊断完成得差不多了,佩金说科室的人中午都能挤出一点时间,要不要一起去“TANG”聚一聚。罗犹豫了几秒,起身走到了科室的接待台。

“麻烦你问下大家有什么想吃的,然后点个外卖。”外科的午休跟打仗一样,跑出去了也根本放心不下。他从钱包拿了几张钞票递给擅长照顾好每一个人的护士长,脸上还带着笑,“今天我来请客。”

佩金跟在他身后,声音一下子垮了。“这算什么啊,我们是欠这一顿饭吗?”他耷拉着脸,虽然不满,却又不敢造次,便恹恹地说:“我们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啊。”

“平常还不够多吗?”一天十几个小时,一周七天。罗勾着嘴角,对下属自有一种更为平易近人的态度。想了想,他又对着护士长说:“再帮我看看能不能订一束花,直接送到我家楼下。要开得正好的,清雅一点的。”

护士长悬停了打字的手,佩金张大了嘴巴。空气陷入了半刻的死寂,之后所有在场的人都因为这个爆炸性消息眼冒金光。“怪不得休假了……”在反应过来之前,佩金已经凑到了护士长的耳边嘟囔了这么一句。他们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最上面是一层显而易见的震惊,底下则慢慢涌现出欣慰和喜悦。他们都期盼着他能重新过上正常的日子,但罗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他们来说,或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到底算不算“正常”。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下楼的同时他开始思考中午该吃些什么,这个点了再去那家咖啡馆只能吃到三文治之类的简餐,而他讨厌面包。他拿出手机准备给索隆打个电话,没想到穿过急救中心时一眼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8C的霍夫曼先生。

罗始终无法理解他和太太要给索隆或者自己介绍对象的热情,如非必要平常也不会与他们接触。但令他在意的是,围在那边的还有两名警员,他们正拿着一只录音笔在跟霍夫曼先生录口供。人在喝醉之后看到的无序画面不一定都是在做梦,思及此,罗不由得走近了一些。

“我根本没看见他的样子。那时是半夜,我们早都睡下了。那家伙在外面敲个不停,我担心是邻居遇到了什么急事,结果门一开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好像被弄坏了,接着我的后颈就传来了一阵剧痛,痛得我直接倒在了地上。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被捆住了手脚,蒙住了眼睛。我能感觉到我的太太倒在脚边,我们一起被关进了杂物房。我摸索着找到架子上的剪刀,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这才发现她血流满面,浑身发冷,已经快没有呼吸了。我出去的时候她在卧室里,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跟那家伙发生了冲突。我立刻用杂物房里的电话报了警,当初没有嫌麻烦给每个房间都装了座机真是太明智了!没过多久你们就破门进来了,我们也被送到了这里……咦,特拉法尔加医生?”

名字忽然被提及,罗有些错愕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实在不想跟霍夫曼先生打交道,但在偷听到这么一番描述之后,他还是向着他们走了过去。面对警员探询的目光,他并没有先开口。倒是霍夫曼迫不及待地说了下去:“你们昨晚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楼里好像进了个贼!不知道他有没有跑到楼上。”

恍惚中索隆为他挡下利器的响声在耳边回荡,然而罗只是装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摇了摇头。“什么样的贼?”他望向另外两张刚毅的面孔,又瞥了一眼他们正对着的浅绿色拉帘,“霍夫曼太太的情况怎么样了?”

霍夫曼先生垂下眼睛,猛地锤了自己的大腿。“她……那混蛋刺伤了她,伤口很深。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休克了,现在还在抢救……噢,我可怜的宝贝……”

撇除对别人多管闲事这一点,霍夫曼先生和太太算得上是非常恩爱而又有默契的一对。俗话说臭味相投,他们对邻里八卦的热诚足够一起走完下辈子,再下下辈子。回想那时束手无策、万念俱灰的自己,罗不禁生出了一丝同情。

“她会没事的。”他安慰道,“在里面的是医术非常精湛的马尔科医生。”

“但她被扔在那里那么久,流了那么多血……一整个晚上,一整个晚上啊!如果我能早点醒过来,如果我一开始小心一点,没有贸然应门就好了!”

一年前的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罗收到消息时一切都为时已晚。霍夫曼先生的痛苦和自责同样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曾经不断思考如果自己能做点什么,如果那天的自己没有去做些什么。年轻一点的警员拍了拍霍夫曼先生的肩膀,像这样受到侵害反而责怪自己的当事人他们实在见过太多了。罗看向那张不忍心的脸,试探着问道:“你们抓到那个人了吗?”

作为办案人员,他们本不应该随意透露案情,但资历更深的那位搭档走出去打电话了,他就表现得没有那么拘谨。“我们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两名当事人,疑犯已经不在了。现场没有翻找的痕迹,不过财物有无丢失伙计们还在整理。我留意到茶几上摆着一只杯子和一只吃过的碗,看起来就像是疑犯给自己找了个地方暂时躲避……”

罗沉下脸,小警员的推测和他一无所知的空白似乎可以接上。索隆在耳边跟他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他就彻底昏睡了过去。他的后颈至今仍有阵阵刺痛,如果这些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索隆到底遇到了什么?那个家伙跟他是敌对的吗?还是他的伙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因为这个无辜的霍夫曼先生才遭到了袭击吗?小警员仍在说着他们已经调取了楼道的录像,以确认疑犯的长相,不过罗怀疑监控跟声控灯一样提前被切断了。就在这时,霍夫曼先生拉起了他的手,眼里除了忧虑还隐隐闪烁着一丝难解的情绪:“那家伙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通过安保系统的,现在人逃走了,楼里的每一户都有危险。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组织一次业主大会?”

罗一贯对这种活动敬谢不敏,更何况他的思绪仍困在昨晚陷入黑暗的楼道,那相当短暂的小半分钟。他敷衍地摇了摇头,却感觉到霍夫曼先生更用力地拉着他的手:“楼里新来的住客,最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都认识一下。之前我就看见你们了,他长得……就跟他一模一样……”

后面的话罗根本没办法再听进去,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匆匆与他们道了别。赶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处于一个恍惚的状态,时而分析着疑犯与索隆有瓜葛的可能性,时而担心索隆一个人待在家里。索隆会有危险吗?如果那家伙就是冲着他来的,又或者索隆浑然不知地开了门。繁忙的大街上人潮汹涌,罗终于还是跑了起来。宿醉未消的身体很快便上气不接下气,榔头又开始重重地敲着他的脑袋,手脚也被缠上了一千斤铁。但他一秒都不敢停下,不小心撞到了别人也只能飞快地说一声对不起。在亲眼确认索隆安然无恙之前,即使跑到肺要爆炸,肚子从里面裂开,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家。

他一口气冲到楼顶,怀里还抱着刚好送到的鲜花。白色重瓣的玫瑰伴着尤加利叶和洋苏草,被索隆拿着会像是画一样好看。罗从来没想过花店的人居然能这么有效率,也预料不到自己无限扩张的思绪已经延伸到了这种可有可无的边边角角。他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盯着门上的“特拉法尔加&罗罗诺亚”一阵又一阵地害怕。这种剧烈的情绪根本不受控制,粗暴的动作几乎是要生生地把锁拧下来。罗冲进客厅,熟悉的身影却并没有在那里。“索隆当家的?”他快步走出阳台又走进来,看过厨房,看过卧室,最后终于在浴室外面听见了一些声响。

“索隆当家的?索隆?”

他着急地摁下把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可是门牢牢地锁住了。他立刻有种冲动要一拳打破门上的磨砂玻璃,所幸下一秒索隆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罗?你回来了?”

罗“嗯”了一声,忽然之间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有多不冷静,不过他还是不希望索隆看见他的这个样子。他脚步错乱地退回客厅,抱起两条手臂,一只拇指磕在门牙里。没过几秒索隆总算走了出来,与他相比神色非常平静。他轻蹙眉头,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医院的事情还好吗?”

他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下摆全都湿了。罗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吓到了他,结果这时浴室又传来了哐当的一声。紧绷的神经一触即发,罗当即扭过头去,但索隆抢在了他的前面。“东西没放好。”他如此解释道,飞快地折返了一趟,之后才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罗仍不放心地不断瞥向那边,直到对上了一道专注的视线。索隆朝他挥了挥手,于是他再也顾不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而萦绕在熟悉到令人依恋的气息之中,那种诡异的预感也慢慢被压下了。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49:34

13

罗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索隆收回了不够专注的眼睛。露台上风很大,却也离太阳很近,感觉更像是一种温暖的拂扫。他逃离的地方没有安宁,即使是每周三的夜晚,一切都结束之后也是如此。行军床苟延残喘一般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浆过的毛毯扎在身上很硬,地板渗进来的空气总是很冷。他们相对无言地拥抱在一起,以呼啸的风声、远方的炮轰声作为背景。而这已经是处于战火之中唯一能够放松下来的时刻。索隆从来没有真正地在周三夜里睡着,因为在天亮之前他们就必须各自离开。

站在露台向外眺望,和平的首都比他从前所能想象的还要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索隆预料不到自己是通过这种方式得见眼前的风景,而这其中像是水滴融入大海一般的罗更令他无法忘记。特拉法尔加是一匹冷酷的独狼,近乎偏执地拒绝与其他人建立联系。谨慎和多虑的性格是天生的,锋利到几乎显得刻薄的五官也是天生的,但存在确然先于本质,这里的他不再掩饰骨子里的温柔,甚至还邀功似的对着自己得意。他会毫无顾忌地表现出一副很在乎他的样子,而不是到了紧要关头才阴沉着脸,浑身颤抖地冲到他的面前。那一天的场景不断在脑海里浮现,所有的血,嘶声力竭的呼喊,以至于索隆再次感受到的快乐和心动都混杂着痛苦。那些心领神会的体贴,那种默默发作的很可爱的小脾气。罗还是有着很强的占有欲,纵使自己刻意回避,还是被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这颗好似本来就要为他跳动的心。

特拉法尔加上校不择手段,罗一直和温柔的柯拉先生生活在一起。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又要他如何区分?无论是对自己比他人更甚的残忍,还是只要自己开心的小心翼翼,哪一种都令人无法抗拒。每一天,索隆都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心软,一直以来接受的训练好像都在因为这个世界的温和逐渐瓦解。如果没有刚才那一通突然的电话,他应该已经在罗的注视中坦白一切。这一定是照片中的自己首先会做的事情,也是他对上那双金色眼瞳时本能一般的反应。可是罗已经不需要再主持那些残酷的审讯,也不用在仇恨中自我折磨,他又凭什么将他搅进这一切。索隆,你不能死。被他握着的手逐渐冰冷无力,索隆听见了直达脑海的声音:为什么是你。只懂得使用手术刀的罗要如何应对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而他又怎么舍得。多弗朗明哥已经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那枚由齿轮带动心脏的硬币也不再是唯一的遗物或者判决他人生死的刑具。罗成为了一名受人尊敬的医生,真正的医生,路飞、娜美和乔巴他们也都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要应对的只是一些很小的烦恼。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理想的世界,这里曾经还生活着一个理想的自己。夜里,索隆久久地凝视着罗熟睡的脸,不止一刻希望这也是属于他的真实,他可以就这样直到永远。可他不能停下来。他不能放任不理。他们已经找到了他的踪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伤害很多人,甚至破坏这里的一切。倘若他们的目光瞄准了这里……索隆松开栏杆上的手,转动的绳扣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转身下了楼,走进卧室换了衣服。藏在衣帽间最里面的东西被塞进了运动腰包,他必须抓紧罗去了医院的这几个小时。

以豆沙绿外墙的大楼为中心,索隆暗中记下了四周的布置。至今他仍觉得难以置信,他们居然买下了顶楼的整整一层,还做了那么别致的装修,开了那么多扇通透的窗户。印象中原本只有一只荒废了的毛坯盒子,中空的墙洞裱着闪烁的火光和烟尘滚滚的建筑物,可现在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家,每一个角落都布置得非常温馨舒适。索隆假装发呆向窗外张望,后面穿一身短袖短裤的罗要不断地瞄过来。胸口前硕大的“ scalpel”图案或许跟他的“swords”是特别定制的呼应品,索隆同样很难相信他们还一起做了这么幼稚的事。那家伙大概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丝毫没被察觉,可实际上他了如指掌,已经从防备、疑惑变成了享受,一边做着环境侦查,一边心情很好。在这里,罗肆无忌惮地表现出对他的关注,于是他也越来越适应这种拨弄琴弦一般的相处模式。厨房对着一个报刊亭,索隆下楼前确认过昨晚那辆白色厢型轿车已经不在那里。其他三个方向的路边同样找不到它的踪影,只有肉食店的老板准点载着要送的货出发。工作日的上午,居住区沿街的车位一排一排地空了出来。索隆走过挂在紫灯下方的羊腿,转身拐进了大楼的后方。

楼梯间的位置自上而下开了一列整齐的透气窗,索隆逐层检查过,此时又看了外墙,没有发现任何闯入的痕迹。这些窗户开孔不过40×40,以成年人的体格根本无法通过。哪怕是专门接受过缩骨术的训练,也很难在手臂受伤的状态下像一阵风似的穿出。昨晚的意外历历在目,这也是为什么索隆感觉心绪不宁,忐忑不安。酒醉的罗只差一点点就成了刀刃下的亡魂,如果当时落后多半步,或者被什么分散了心神,索隆不敢想象现在的自己正经历着一种怎样的煎熬。那一天的情形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了,倚在肩上毫无知觉的罗既让他无比心软,又让他抑制不住地害怕。他不得不先将罗弄昏过去,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之下他根本没有时间解释。藏身于黑暗之中的偷袭者下手带着试探,而他要顾着怀里的罗,最终还是让那家伙在受了伤之后仍得以逃脱。安置好怀里的人之后,索隆折回现场进行了一番粗略的搜索,但除了一些打斗的痕迹,什么都没有找到。对方剪掉了声控灯的电线,显然有备而来。可是他没有从楼梯间的窗户逃出,这意味着他们面临的处境还要更加危险。8C的门上贴了封锁线,留守的警员跟邻居说是发生了一起入屋抢劫案件。那家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罪犯吗?对他们下手不成,便让8C的夫妇成了无辜的受害者。然而还有市民公园里发生的一幕,尽管所有报纸、新闻都宣称那是一个规模空前的魔术,索隆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难道那些家伙也掌握跳跃了吗?可弗兰奇和乌索普一直在推导修正系数的公式,所以实验才不断被推迟。而如果不是被逼进了绝路,他也不会赌这一把。书里说粒子会受到不同“自身”的吸引,到了一定的距离又会开始互斥。它们的对撞会产生巨大的能量,可是彩虹糖豆的部分哪里都没有记录。索隆翻了很多网上的条目和奇怪的书,可这种纯理论的东西果然怎么想都不会明白,毕竟他又不是罗宾或者娜美。索隆屏住呼吸,自始至终,他仰仗的都只是直觉的警告。

一、二、三、四、五。有五个人正在向后巷聚拢,索隆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气息。昨晚受伤的家伙并没有跟他们一起,他们到底把多少人被送到了这边?这都只是为了继续先前的任务吗?这个繁荣安定的城市对于他们中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天堂一样的存在,更何况早早停歇的战火还为这片土地保留了丰富的资源。所有战争发动的原因都是一小部分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也会想要掠夺这里能够见到的一切,就像用仇恨、痛苦和杀戮掠夺他们的人生吗?赶回医院工作的罗只是一个想念着他的索隆的普通人,如果有谁试图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索隆绝不饶恕。垃圾桶的旁边立着一根废弃的不锈钢管,索隆一把将它抓到手里,与此同时,追击者们逐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们和此前将他逼入绝路的不是同一个小组,但每个人都长了一张相当眼熟的脸。如此看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索隆稍一思索便发现这些脸跟生活在附近的人们一模一样。肉食店的老板娘,报刊亭里的年轻男子。三分钟前他才跟这些人打过照面,只不过那时的感觉和眼前的大相径庭。人们在每一个特殊的“盒子”里成为不尽相同的自己,并在前往另一只“盒子”的时候不自觉地去到原来的位置。曾经熟悉的事物似乎都有对应,所以他才听见了那么悲伤的声音。罗对他的思念突破了“盒子”的边界,与他无处可落的空虚产生了共鸣。还是说只有他们是特别的,因为“另一个自己”已然消失,链接他们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引力。这种力量如此强烈,如此执着,以至于能够跳跃到对方的身边,让他们之间的联系永不终结。索隆用仅有的右眼扫视前方的人,心想,他已经跟罗约定好了。

受到挤压的空气形成了油膜状的视野,索隆条件反射一般俯下身去,紧贴地面。压缩的冲力并没有如同设想一般擦过后脑,带来阵阵波及的钝痛,下一秒他便听见报刊亭的小年轻2号暴躁地大喊“怎么没有?!”旁边的女人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肘,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低哑得如闷鼓的嗓音。“费曼,别轻举妄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他们中间的头领,索隆转过脸去,正对上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睛。“我们还没弄清楚这个世界的原理,先用别的方法把A组的手尾收拾干净。”五个人早已形成了包围之势,不过索隆并不打算像之前那样趋利避害。那时的他背负着更重要的任务,可现在的他有不能放过他们的理由。和他的三把刀柄都无法凝聚粒子的状态相似,冲击波弹在这里似乎也集聚不起来。那玩意儿相比枪械有着更广泛的命中面积,还能根据目的决定受击者的状态。是骨裂还是粉碎性骨折,是如同一记重拳还是直接贯穿身体。索隆无所谓受伤或者承受痛苦,可冲击波弹的威胁还是很致命的。如今没有了这个顾虑,索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先发制人。他握紧一头断裂得十分尖利的不锈钢管,猛地一跃而起。以防万一,他还是先朝着手持发射装置的家伙冲了过去。制服这种仰仗科技的小年轻并不需要太多功夫,他用钢管的一头碾碎黑色的盒子,一边想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以那家伙的胸口作为支撑,飞身踢倒了左右两边靠近的人。

索隆更习惯使用“武士刀”的攻击模式,不过这根随便捡来的不锈钢管用起来也还算顺手。几天的休息并没有让身体变得迟钝,索隆反而觉得自己状态极好,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战斗的本能开至最大档位,五感拓宽到了万物纤毫毕现的敏锐。此前这些人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和他缠斗了多少天?那是索隆第一次陷入如此艰苦的作战,无论尝试了多少遍都没能打出一条生路。纵使他有“魔兽”之称,背着斐然的战绩,仍然无法应对能够源源不断获得补给的轮换追击。他打掉女人小臂上通电的拐棍,弯下腰避开头顶的铁锥。肉食店的老板娘有着如雷贯耳的音量和豪爽的性情,此刻近身的2号也挥着一柄短斧,同她一般大开大合,迅猛果断。索隆跟她周旋了几个来回,最终以卸掉对方手臂的关节取得了胜利。之后他一个闪身刺向了那个声音低沉的男人,那家伙眼见部下逐个被击溃,始终悠哉悠哉地站在原地。索隆瞥见他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神情,在他们头上,未被战火和鲜血污染的天空碧蓝如洗。

“真漂亮啊。”

男人直视着他的眼睛,又像是故意似的逡巡过四周的居民楼。豆沙绿的外墙,米黄色的外墙,还有天蓝色,粉红色,全都好似梦幻。街上的喧闹透过巷口传来,和平年代人们的生活是如此无忧无虑。像他们这样在战争中长大的人抵挡不了这种诱惑,索隆很清楚那个男人在想些什么。尽管他只是一个擅闯者,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但他绝对不能让这个世界落到他们的手里,绝不可以让他们有机会向上面贪得无厌的家伙汇报。索隆再度瞄准男人的要害,结果这次男人并没有躲,反而缓缓抬起手来,就这么用掌心挡下了尖利的不锈钢管。

张开的五指缝着一层黑色的物质,看起来像是鸭子的蹼。索隆不是第一次见到改造自己的敌人,立刻便反应过来那层蹼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纤维,和他来时的衣服一样能够吸收冲击。索隆变换着角度击打眼前的男人,只见他仅凭双手便如同穿针引线一般挡住了每一个地方。难怪他就这么看着部下们前仆后继,因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索隆一直都不喜欢这种以挡代打的方式,可是面对如此滴水不漏的防守,他要如何突破僵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是在速度上自己并没有太多优势。那么,分散他的注意力,诱导他犯错?尚未等索隆得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作战方案,男人忽然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原来在他全神贯注与男人博弈之时,其他人已经借由战斗服止血、固定伤势,回到了原先的阵型。空气中徜徉着一丝诡异,下一秒索隆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什么刺穿了。明明谁都没有靠近,但脚踝、后颈和尾椎处都传来了相同的痛楚。他咬紧下牙,试着摆出一个防备的姿势,然而牵动的地方在一瞬间全都遭到了电击。

淡蓝色的丝线渐渐形成了一张可见的网,索隆随即意识到是耳下的皮肤与这张网的磁场发生了共振。难怪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原来所有的不适都是直接施加在神经上的针砭。他们都是被选中的人,自出生起便在身体里植入了辨认的芯片。深埋皮下的金属剧烈地颤动着,由此引发的辐射正不断干扰生物电流的传输。生理机能跟着变得紊乱,空荡的眼眶胀痛得像是快要裂开,试着动一动尾指却遭到了体内的反噬。索隆单膝跪地,几乎没办法支撑自己。男人游刃有余地踱步到他的面前,用一只手和上面的蹼捧起了他的脸。

“出发前临时交给我们的新技术,幸好能用。”他舔了舔下唇,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愤怒的单眼,“对付猛兽,果然还是要用网才行。”

四肢完全不听使唤,索隆竭尽全力也只是发出了一声狂暴的低吼。形成磁场的仪器被掌握在最开始的小年轻手里,那家伙正趾高气扬地欣赏着他的窘境。这时他能做的只有克服扭曲的本能,破坏掉发出电网的装置,可是那个棘手的男人还挡在他们中间。一阵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索隆看见了一个熟悉到可怕的身影。如同不可抗拒的吸引一般,报刊亭的小年轻一边低头玩着手机,一边毫无知觉地闯进了这个处刑地。播放结束的短视频自动跳到了下一个,土生土长于这个世界的费曼在沸水烧干了似的笑声中抬起头来。凄厉的尖叫回荡在楼宇之间,照镜子一般的情形直接吓得他跌倒在地。

闯入者竟然跟自己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费曼2号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正处于"报仇雪恨"的快感之中,便嫌弃地抬起脚来,踹向了地上的“懦弱的自己”。

“嘭——”

随着一下很轻很轻的响声,彩虹糖豆如同被击碎的大厦一般向四周倾泻而来。

“发生什么了?”

足有两名成年人体重的彩虹糖豆散落在地上,几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索隆感到了一丝不忍,电磁网的发射装置瞬间被掩埋在了缤纷的色彩之中。他忍着越演越烈的剧痛向前爬去,只可惜身旁的男人先一步走到了费曼原先站着的地方。

“我们该走了。”他有所预料一般向索隆展示着手里的东西,面对骤然消失的下属,他只是用鞋尖踩碎了几颗糖豆。“我说过了,不要轻举妄动。”

狭窄的后巷因为堵塞的糖豆变得不易通行,与此同时索隆几乎把膝盖磕进了水泥地里。男人用了蛮力拽着他的脖子向外走去,连着蹼的手指故意压在躁动的芯片之上。事到如今只剩下最后的办法,那就是直接撕裂被按住的地方。他必须在最多一秒的时间内徒手把埋进血肉快三十年的芯片摘下,然后在动脉破裂、失血过多之前将这五个人击倒。这个作战方案的成功几率约等于零,但不试着去做就一定什么都不能改变。他跟罗约定好了要等他回家,他也不能容忍这些家伙改变其他人好不容易拥有的普通的生活。索隆斜眼瞪着上方的男人,只要忍住好像一万根针扎在神经上的痛苦,他就能够移动半分。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男人一把摁下了他的头,逼迫他摆出了更为屈辱的姿势。狡黠的五官组成了一种嘲讽而可惜的神情,直到又有一个身影忽然从天而降。左脸紧贴着五颜六色的糖豆,索隆看见了一双浑圆的眼睛。来者神采飞扬,不可一世,鼓起腮帮露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他的眼下有一道亲手割出来的疤,身上穿着和他藏在衣帽间里制式相同的衣服。“你们想干什么?”他冲那五个人大喊一声,下一秒就像是火箭炮一样将自己发射过来。伴着肌肉爆发形成的加速度,他的宣告震天动地,“给我放开索隆!你们知不知道我已经找了他很久了!”



“我不是说了不要捡吗?”

“可是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你没看见它们是怎么来的吗?”

“我就是听见了‘哗——啦——’一声才跳到墙上去看的,来了这个地方还是没办法获取索隆的位置呢。”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附近来的……不对,你怎么也到这边来了?”

“娜美发现了你留下来的记号……哇,索隆,这几天你就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啊!”

“找到记号之后呢?路飞,先把情况解释清楚。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索隆,其实……”

“嘘!他回来了!”

“谁啊?唔……你干嘛那么大力啊!”

“不想被我捂住嘴就别说话了。快点过来!”

“索隆当家的……索隆?”

“等下我们再说,你先躲在在这个帘子后面,不要乱跑,不要发出声音。”

“什么嘛,那家伙到底是谁啊。他没对你怎么样吧?门都快要被他拆掉了。”

“罗,你回来了?”

索隆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浴室。他小心地用身体挡住内部的情形,可是罗已经退回到了客厅。罗看起来非常焦虑,整张脸都写着惊魂未定四个大字。他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还是看见了什么?尽管平常他也会有些过度紧张,索隆还是情不自禁地担心起来。呼吸尚因刚才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不得平定,但索隆沉着脸,听见自己非常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问道:“怎么了?医院的事情还好吗?”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49:55

14

一秒被拉长成一分钟,一分钟又似乎在各不相同的背景下延伸了好远好远。罗蓦地回过神来,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索隆已经走到了半步之前,毫无保留的力度拽得他原地转了一个圈。两只细长有力的手不容分说地捧上了他的脸,之后往左往右来来回回检查了三遍。索隆又问了一次“医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眼前的场景就好像是他们角色互换,自己浑然不觉,索隆则有所顾虑、处处提防。方才明明是一副相当平常的样子,索隆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回程中冒出来的无数疑问在脑海里堆着,但哪一个罗都不敢贸然问出口。索隆真的会一直对他隐瞒很重要的事情吗?索隆有可能让他受到伤害吗?索隆会再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吗?罗没能同他告别,没有一丝温度的殓房从此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可现在索隆就站在这里,安然无恙,还将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清俊的脸庞因为靠近越放越大,罗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吻上去的冲动。昨晚伴着歌声的碰触戛然而止,这时他顶进了微微张开的唇缝,久违地尝到了温热柔软的滋味。索隆的舌尖吮起来有种过电的感觉,待他依依不舍地放开时绿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奇异的亮光。他们的身体就像是磁铁一样擅自贴到了一起,脸颊和耳后都蒸出了一阵阵热气。索隆仍然像之前一样有所保留,但对罗来说只要能一点点靠近便已足够。这个吻之后索隆才真的像看上去的那样平静了下来,罗不禁好奇为什么他也需要确认自己的安危。然而这些疑虑就像闪光一样亮了半秒,又被吻的余味暂时掩盖住了。罗轻轻拉起他的一只手,贴着唇边缓声说道:“我们出去吃饭吧。”

医院的召唤打乱了上午的计划,可他们还有一整个下午和夜晚。如果这都不够,他们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索隆总是要在这里安定下来的,而在那之前,罗都会陪在他的身边。他提醒索隆换掉打湿的衣服,自己则随时都可以出发。然而后者顿了几秒,最后偏过头盯着茶几上的遥控器:“不如我们把东西叫到家里来吧,别出去了好不好?”

是饿到了吗?时间确实也不早了。“好不好”三字从索隆的嘴里冒出来自带惊人的魔力,罗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回答那个“好”字。可不等他开口,索隆已经抢先解释了起来:“8C发生了入屋抢劫。”

这就是他紧张的原因吗?真的好像自己不着边际地幻想出来的妻子,一个索隆曾经拼尽全力为他扮演了三天的角色。他们经常玩这样的小把戏,两个人的日常有时会变得很刺激。但也可能是因为索隆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抑制不住焦虑的溢出。他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吧,哪怕……罗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在急诊遇到了霍夫曼夫妇。”

索隆旋即拧起眉来:“他们受伤了吗?”

“霍夫曼先生被犯人打晕过去了,倒是没什么大碍。霍夫曼太太被刺伤了,不过在我走之前已经脱离危险,转进住院部观察了。”

索隆垂下头:“是你给他们包扎的吗?”

“今天当值的是马尔科,我只是刚好路过。毕竟……我还在休假。”

罗飞快地瞥了索隆一眼,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心虚的滋味。急诊的繁忙程度是外科的两倍,时不时的也会把他叫去支援。为此他曾经错过了索隆很想看的电影,错过了自己提前一个月就画上红心的纪念日。索隆从来没有因为工作的事情责怪过他,即使一个人吃着泡面等他回家也只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神情。但罗总是会内疚,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没办法平衡事业和爱情的无可救药的笨蛋。这种自怨自艾的情况往往会持续很久,日夜不息,最后还是无所谓的索隆跑过来给出一个很久、很深、让人浑身酥软的吻才得以告终。

罗说那些原本只是为了让索隆放心下来,谁想索隆的脸上渐渐显出了一丝不忍。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是无辜的。”

入屋抢劫的受害者当然是无辜的,罗看向别处,只觉得头上悬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他没再说话,余光瞄见索隆抿了抿嘴唇。被拉着的手反过来握住了他的小臂,“罗”,索隆再次喊他的名字,霎时整个场合都变得非常正式。罗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沫子,但就在这时,浴室里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哐当”一声。

那么大的动静根本不可能是错觉,罗发现自己就跟压紧的弹簧一样动了起来。说到底他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打破佯装的安宁。他抬脚就向里屋走去,速度之迅疾、态度之决绝都让索隆只能跟在后头。装着拱形磨砂玻璃的门被猛地一下推开了,罗环顾四周,只见窗户旁边躺着一只脸盆,半敞的浴帘滴着水珠。洗护用品整齐地排在架子上,镜子里是他神经兮兮的倒影。

排气扇有条不紊地转动着,罗愣在了原地,即便索隆硬是挤进了他和门之间的缝隙也没有任何反应。从客厅到浴室短短的几步路里,他的大脑如同飓风过境一般想了很多很多,例如袭击8C的抢劫犯真的偷偷闯进了他们家里,例如自己只不过走开了几个小时,索隆已经往浴室藏起了一个男人。他绝对维护一对一的伴侣制度,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该要如何是好。他不可能放开索隆的,不对,这个设定根本就是不知道哪里推送过来的小说文案。罗当时匆匆扫过一眼,没想到居然还留下了这么些印象。

回到现实,浴室里什么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只是脸盆没放好掉到了地上。

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轻描淡写了霍夫曼夫妇的情况之后,他就失去了以此解释自己像只惊弓之鸟的理由。索隆站在旁边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地走过了完全拉开的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去关掉了浴室的窗户。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站在客人用的卫生间还是显得太挤了,就连气氛都变得有些紧绷。罗心想,或许自己的一惊一乍真的让索隆感到了不适和压迫,于是他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扮得很无辜地呢喃道:“原来是风。”

索隆抬眼看了他一下,用低沉的鼻音“嗯”了一声。他反复扫视浴室里的布置,罗跟刚才一样先一步走出门来。外卖传单的整理册放在客厅,罗从小书架上将它抽出,心不在焉地翻开。他克制住没往走廊里看,远远地喊了一声:“索隆当家的,你想吃什么?”

滞留在浴室里的人回答:“吃你想吃的就好。”

罗眨了眨眼,握着塑料封面的手指抓紧了,很快又放开。索隆和他都偏爱东方的口味,于是罗同样久违地决定吃一次海南鸡饭。塞在活页夹里的宣传单印着菜式、价格和订餐电话,除此之外,边缘处还有他们一起做下的记号。索隆一般就点最普通的套餐,而他的那一份用了两个感叹号强调不要姜葱。饮料部分唯独原只椰子水的旁边打了两个勾,表明他们俩一致认定这是最佳选择。往后翻的一张属于一家他们也总是点的南洋风味餐馆,错落分布的绿色和黑色笔迹以同样的规则记下了他们各自的偏好。这本外卖整理册是他们过去生活的一部分,罗还记得霍金斯上门做客时对此大吃一惊,说他的收纳强迫症未免太过夸张。罗不知道这个终日神神叨叨、开了八百个小号做线上测算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资格评价,不过他很庆幸自己没嫌麻烦,所以才留下了这些看似毫不起眼,却能让从前的日子历历在目的痕迹。索隆一直没出来,可能是在换衣服或者收拾着什么。罗回忆好了过往,选好了餐,按捺住粘着对方一探究竟的冲动,再次喊道:“那我就按平常的点了?”

房间里传出了一句极为简练的“好”,罗扁了扁嘴,心里安慰自己索隆没有在敷衍。可即使索隆这时真的被什么困住了,他又能怎么办呢?俗话说傻人有傻福,而他想要的只是守住失而复得的东西。他点出拨号盘开始输入纸上的数字,大门毫无预兆地被敲得震天响。“砰砰砰,砰砰砰!”罗最讨厌这种没有一点礼仪可言的动静,摸上门把时却瞥到了索隆从里面探出来的目光。

“别敲了,我们有门铃!”罗沉着脸警告这位粗鲁的来访者,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熟悉到令人讨厌的身影。路飞咧着嘴巴,头上戴了一顶绑着红色布条的草帽,看起来就跟他笔下鲁莽又不屈不挠的主角一样。他丝毫没觉得自己的热情可能会对下面三层的住户都造成干扰,反而双手叉腰,神采飞扬地对上罗的眼睛:“你和索隆都在家吧?我来找你们蹭饭啦!”



罗“啪”的一声放下水杯,接着就坐在沙发的正中间翘起腿来,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势。“我们没答应让你过来吧?”他毫不客气地说,“你的编辑今天没上门收拾你吗?”

路飞闭着眼叹了一大口清凉的柠檬水,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他更不客气地把整个后背都瘫在软皮沙发里,有一次他就这么在他们家里睡了五个小时。罗简直怀疑他的骨头是橡胶做的,就算被怎么掰扯都不会出问题。或许他可以不着痕迹地捉弄一下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但路飞没有一点儿防备地应道:“有什么关系嘛?昨晚你们也没打一声招呼就偷偷跑掉了。我明明跟你说了派对是要开到天亮的!”

派对要开到天亮又不代表他们一定要待到最后,罗真是懒得反驳这家伙无理的要求。但他忌惮着那双随时能从草编拖鞋里抽出来的赤脚,非常担心这家伙是一路走过来的。路飞做得出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蛮劲儿一上来就算是撞了南墙也不会死心。罗不着边际地想这家伙该不会以为昨天见到自己和索隆都是一场梦吧?一整日都在高速运转的大脑几乎同时生成了具体的场景,用的还是路飞笔下那种随性荒诞的画风:几个人在楼上打了整整一晚游戏,累得不行了便在全铺了厚实地毯的影音房里倒头就睡。直到几个小时前这家伙猛然惊醒,结果满屋子都没找到他们俩的身影。“好奇怪啊,索隆又去了哪里呢?”他歪着头喃喃自语,一刻都等不及地要去查明真相。其他人大概都还没起来,所以就只有他一个人踢着拖鞋来了市区一趟。索隆看见他出现在门后脸色一下子变了,这家伙却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两人隔着他对视了快有五秒,路飞是笑得越来越开心,索隆的表情则从意外、疑惑变成了一种保护者独有的警惕。索隆为什么要保护路飞?路飞又和索隆的秘密有什么关系?索隆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罗听着完全抓不到一丝头绪。路飞毫无意义地嚷着“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罗还没来得及让他闭嘴,索隆已经转身回了里屋。偌大的客厅忽然就剩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罗没好气地告诉路飞他们中午只打算叫外卖。海南鸡饭的菜单被无比认真地阅读起来,罗盯着这家伙纠结吃什么的样子,又笃定地想,他肯定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起来发现他们走了,所以就决定过来了。

“这个好吃吗?我们以前是不是一起吃过啊?”路飞指着传单上的照片,排得整整齐齐的鸡肉散发着金黄的色泽。“我能再加一份鸡吗?总觉得套餐里的肉看起来太少了!”

罗没眼看他这嫌弃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我们三个人,可以直接点一整只鸡,再加些炒菜。米饭另外配就好了。”

路飞觉得这个提议十分可行,但仍有些顾虑:“一只鸡就够吃了吗?再加点东山羊吧,我走了一早上,超饿的!而且索隆也很能吃啊!”

罗琢磨那家伙是不讲道理地能喝,饭量反而是正常的水平。虽说上半身练得十分饱满结实,两条腿却很细。当然,这部分内容他绝不会跟路飞分享,就连三个人的午餐都要独断。“总之我来点就行了。”他把外卖收纳册夺回怀里,又特意补充道,“跟他一起住的人是我。”

路飞撑起两条腿支在沙发,罗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更过分的是那家伙根本接收不到他明里暗里炫耀的信号,还自顾自地感叹道:“哎——特拉男运气真好啊——”

罗彻底放弃了对这家伙的单单打打,重新拨出了点餐号码。海南鸡饭的老板和索隆的家里一样,是东边来的移民,常年以一种开水烫嘴的语速接单。罗才说完一遍地址,那边已经“啪”的一下挂掉了电话。要知道为了让店家切实记下外卖信息,免得等了大半小时才发现送错了地方,罗常常要重复两到三遍。路飞赖在宽敞的沙发上扭来扭去,随手将圆桌上的书翻了过来。那里放着的是索隆已经读了几天的科普读物,但这并不妨碍罗借机喝止他。

“索隆当家的还要看呢!”他面不改色地提高音量,为的就是让路飞安分守己。谁想路飞抬头瞥了他一眼,竟开始念到:“盒子里的猫到底是死是活,我们唯有打开盒子才能确认。这时猫的状态既是死了,也是活着,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知。不过我们也可能有两只不一样的盒子,一只里的猫咪死了,另一只里的猫咪活着。这时无论我们打不打开盒子,猫咪都处于其对应的状态……”

科普读物用尽可能生动的例子引入了一个庞大的概念,路飞读着读着舌头就绕了起来。罗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被提得很高很高,然后忽地松手,就这么笔直地坠入无底深渊。一时之间,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哪怕只是驳斥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做不到。路飞终于还是把书放下了,却对他怔愣的模样表达出了相当的好奇。他跳到地上一步步往这边走来,眼睛跟灯泡一样闪烁着一贯的“多管闲事”。大门又一次被拍得雷鸣轰响,整个地板都跟着震动起来。路飞不耐烦地转头瞪了一眼,嘴里咕哝着“就算是来送吃的也不能这么吵吧!”真的会有哪家店刚挂了电话就能把外卖送到吗?更让罗意外的是索隆再次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打湿了的衣服仍然套在身上,不知道这期间他到底在忙些什么。玄关的空气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慌乱,罗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吵到耳膜快要破裂的叫声。

“索隆!不好了!他们不见了!”

熟悉到让人讨厌的嗓音来自眼前而非客厅,罗定神一看才发现那几乎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来人咧着嘴巴,浑圆的眼睛单纯得欠扁。他的眼下多了一道割出来的伤疤,罗由此判断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搞不好这是在做什么声东击西的恶作剧。索隆一步往前要拉住这家伙的手,然而这时沙发上的路飞也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倒模似的两人在仿佛不可违抗的规则之中对上目光,接着屋里爆发了一声重叠的巨响:“你是谁啊?!!”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50:12

15

门外的家伙一步挤进了屋里,罗条件反射一般将索隆挡在了身后。剑拔弩张的两个路飞不约而同地朝对方发出了"你想干嘛?""你从哪儿来的?""你为什么要学我?!"的质问三连,若不是其中一个眼下有道随表情一同起飞的疤,罗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那家伙对着镜子耍宝。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发,索隆轻轻地拉了他的手臂一下。“帮帮我。”他理所当然地说着,于是罗发现自己不问缘由地冲出去拉住了离自己更近的那一个。索隆摁住了另一个擅闯者的胸口,这个动作和交汇的眼神都在表明他们相当亲密。罗不自觉地皱起眉来,有那么几秒,耳鸣掩盖了所有的声音。他被扔进了一个真空的空间,孑然一身,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非常遥远。最糟糕的设想快要成为现实,可他还没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下定决心的计划刚刚开始就被打乱了,是不是这几日短暂的快乐和燃起的希望都只为了让他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索隆退了几步把后背抵在他的身侧,那种熟悉却又并非完全一致的温度将他唤回了现实。倒模似的两个路飞方才只差几厘米就会碰到,此刻被他们隔在中间,成了那种提着背带仍乱挥手脚的小孩。“看什么看啊!”“你这家伙有什么好嚣张的!”现场一片混乱,立体环绕的喊声吵得人头疼。罗心想怎么自己就成了猴山的饲养员,这本来应该是只有他和索隆度过的一天,他们本应该一起去拜访更多索隆重视的人。脸上和身上不断遭到毫无章法的抓击,罗试着笼过去把索隆掩护在自己的怀里。然而索隆忍了这两个家伙几秒,最终还是开了口主持大局。他主要是是对后来的家伙说的,“如果不想碎掉,就给我隔开两米远”,谁想这话对屋里的路飞也有同样的震慑力。罗立刻感觉到抵抗的力度变轻了,心中同时涌现出了一股不爽之情。对两个路飞来说形同摆设的门铃恰在这时响起,结果海南鸡饭的外卖真的就是这么有效率。

索隆放不下心地将靠外的路飞摁在墙上,好不容易腾出手去却看见来人直接把满满三大袋食物放到了地上。罗只好完全发挥身高手长的优势,控制住里头那个路飞的同时,远远地递出去提前准备好的饭钱。来人和索隆一样长着一张东方人的脸,整个过程中面不改色,目不斜视,放在平时是罗最赞赏的服务态度。然而眼下的状况连他自己都云里雾里,送餐小哥的镇静反倒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不是已经疯了。和路飞一模一样的来客是假的,索隆回来了也是假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屋里的路飞只不过是和之前一样心血来潮上来“慰问”一番。索隆动了动嘴唇,说“我们进去吧”。那声音颤动着他的耳膜,罗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些都是幻觉,为什么会是他们四个人以这么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堵塞玄关。他拼命地甩了甩头,来自索隆后方的目光自始至终如同重锤一般落在他的身上。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另一个世界来到了他的眼前,已经没办法再假装看不见。外面的路飞似乎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接着罗便听到了比之前都还要如雷贯耳的一声:"这不是特拉男吗?!!"

为了便于区分,罗以添加前缀的方式称后来的路飞为A,而已经登门入室、还踩了他们沙发的家伙为B。此举遭到了A的“我确实是A但这地方代号不是B啊”和B的“为什么我是B啊”的狂轰滥炸,最后罗不得不复原成“另一个草帽当家的”和一字不改的“草帽当家的”。索隆始终维持着隔开两人的姿势,于是张罗送到的午餐就变成了罗一个人的任务。他提着印了鸡翅膀举成大拇指的纸袋走进餐厅,第一眼就看见了进门时随手摆在桌上的花束。刚才索隆的安危占据了脑海,他几乎都忘了这个提前准备的小小惊喜。原本他还打算趁此机会留下一些珍贵的影像资料,如今看来可能性约等于无。而且两只手都塞得满满的当当,他也没办法像计划那样先把花藏在背后,走到索隆的面前再突然拿出。紧追食物香气而来的两个家伙一下子就留意到了这把仍沾着水珠的白色重瓣玫瑰,没等罗解释什么,路飞已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不怀好意地歪着眼珠:“哦……特拉男给索隆买花了啊。”

另一个路飞也转过头来盯着,两只浑圆的眼睛瞪得好大。他说了跟路飞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特拉男,你给索隆买花了啊?!”

如此夸张的疑问语气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某种震惊,罗当即剜了那家伙一眼。然而后者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似的继续感叹道:“好大的花,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确实很好吃的样子。”路飞说,“可是索隆喜欢绿色吧。”

“吃的跟喜欢的颜色又有什么关系?而且索隆什么时候喜欢绿色了。”

“索隆的眼睛就是绿色的,连头发都是绿色的。”

“那是因为粒子的凝固态啦,这个我还是懂的。”

"什么嘛,虽说这个解释很酷,但随便编的不算答案!"

“这是很基础的常识啊?虽然我也觉得好酷!我本来也想过让他们给我弄的,可惜我是完全的武斗派呢。”

“我也是武斗派!所以草帽他从开始到最后都是要用拳头的!不过索隆这么酷,难怪特拉男要买花回来。”

“我们那边几乎都没有鲜花呢,没想到特拉男原来是这样的男人啊。”

片刻前还水火不容的两人仿佛忽然成了知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展开的对话根本没有一个旁人能够跟上的主题。无意理会“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怎样,罗小心地瞥向了他们之间,索隆正扯着另一个路飞的脸要他坐在自己指定的位置。这一幕既让罗有些解气,又让他隐隐有些生气。他可以肯定,索隆和后来的路飞是真正的熟人,是搭档,是在某个地方一直以来的伙伴。那个残酷、矛盾的自己没有出现,却是另一个路飞一路追来寻找好友的踪迹。难道他们俩的关系还要更加密不可分吗?那家伙杀上门来难道是要带索隆回去吗?罗垂下头,默默地把餐盒从袋子里拿出来。索隆在最远的斜对角线上安置好了打打闹闹的两人,之后踱到了花的旁边。几根细长的手指垂下去碰到了娇嫩的花瓣,随之流露的笑意让空运抵达的名贵品种都黯然失色。通透的白果然很衬他清俊的五官,浅浅的梨涡则像是挂在天边弯弯的月亮。罗根本无法移开目光,那句“我很喜欢”就像是跃动的音符一般轻轻勾弄他的心弦。大脑变成了一台过载的蒸汽机组,手心和脸颊都攀升到了难以承受的温度。索隆微微颔首,一抹很浅很浅的粉红飞上了耳尖。“谢谢你。”他偏开了目光,就像是从来没有应对过这样的场合。罗不由得想起最初的几次约会,他们都表现得很平常,心里却非常紧张。看着对方的脸就会忘掉要说的话,碰到的地方一下子就变得好烫。送花给索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这是从头再来的第一次,那么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

如果他还有更多的时间……如果……

路飞从底下龇牙咧嘴地探过头来,罗真希望他和另一个他能够“嘭”的一下消失。这个世界理应只属于他和索隆,而他们如同从前一般属于彼此。那束花最终被转移到了离两个路飞都很远的柜子上面,接着索隆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速食火鸡。“也是柯拉先生上次带过来的。”他先一步解释道,于是罗的疑惑被覆盖成了那么小的一个环保袋到底要怎么塞下那么多东西。况且柯拉先生不是觉得他老吃冷冻的半成品不好吗,怎么还给他带了这么一道大菜。是因为小时候吃火鸡他都会因为想到某人愤愤地吃下很多吗?还是因为他本打算留下来小住几天,却被那个混蛋叫去了外地。罗由一到二地联想了一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夹在现实和超现实之间的感觉。话说回来,他到底在做什么?一边是他早已扎根其中的生活,一边是漫长的孤独之后终于迎来的解脱。索隆花了一些时间研究他们已经买了好几年的烤箱,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就恢复了原先严肃的模样。他给两个路飞都多拿了一个勺子,然后笔直地盯着眼下有疤的那一个,问:“你怎么跑出去了?”

罗握紧手里的筷子,脸上却假装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路飞仰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迷茫的神情,另一个路飞则摸了摸鼻子,颇为不满地说道:“还不是因为索隆你一直都没回来。”

“不就是让你等三分钟……”索隆的眉头跳了一下,随之心虚地瞄向了这边。罗顿时明白过来,那会儿索隆正捧着他的脸上上下下地检查,然后他们接了一个比昨晚更加深入的吻。嘴唇上还留着酥酥麻麻的感觉,罗也说不清他们贴在一起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不过索隆很快便稳住了自己,继续问道:“那你刚刚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方才这家伙几乎要把门敲烂,如今总算是如梦初醒。只见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哦索隆,他们逃走了!!!”

“你回到那个巷子了?”

“我本来打算找点吃的,下到地面却发现那里已经被封锁了。很多穿着制服的人在往一辆货车上铲那些看起来很好吃的糖豆,我们拿东西压着的那只垃圾箱却被打开了!我爬到墙上去看,发现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全都消失了,明明都被我揍趴下了!"

另一个路飞的陈述就像是什么动作片里的场景,罗听得整个人都忐忑不安。往日的阴影笼罩头顶,他不受控制地想索隆也跟那家伙一起动手了吗?索隆的身上似乎没有伤口,但如果是遮在衣服底下的呢?如果意外又一次背着他发生,如果他没有一路跑回家里,是不是连一顿简单的午餐都不会再有了?索隆的眼神随着另一个路飞的话暗了下来,“他们全都失去了意识,怎么可能无端消失。除非……”

他抿了抿嘴唇,还是说出了那个沉重的结论,“除非有人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

“这些家伙怎么都没胆量跟我们面对面啊。”另一个路飞愤愤地应道。

索隆又一次朝这边做了个眼神,罗立即领会到这是要自己先看着那两人的意思。之后索隆很快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书房、卧室、阳台、厨房,每一个朝向他都探出身去观察了小半分钟。“暂时没发现可疑的身影。”他回到桌子边上,锋利的五官绷成了一张刀。罗非常想要握住他的手,然而他又开始很冷静地对着另一个路飞说话。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们顺利回到总部开始实验了吗?”

路飞从“他们逃走了”那一句开始就在神游天外,哼起了那首他自作词曲的古怪的歌。而另一个路飞罕见地皱起了眉头,竟然露出了有些为难的样子。“索隆,”他说,“你把门打开了。”

“门?”

罗听见自己还是插进了他们的对话,索隆的身形似乎因此僵硬了一秒。他们都没有看向对方,但空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路飞从来就没有什么戒心,也不读空气,这一点好像在哪一个世界都一样。只听烤箱发出了计时结束的“叮”的一声,另一个路飞往下说:“好像是一个连接这里的通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不过那个门一直开着,那些家伙在不断地把他们的人送到这边来。”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50:31

16

索隆怔愣了片刻,侧过头去看向了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很沉:“我不知道这个。”

“弗兰奇和乌索普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跟他们想的好像差了很远。”

罗拧起眉头,另一个路飞抢话似的接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察觉到了索隆微妙的情绪变化。但这也可能只是为了尽快解释清楚情况好专心吃饭,因为那家伙已经往碗里夹了三四五块海南鸡,手里还握着一只刚烤好的火鸡腿。索隆看起来完全没有了食欲,于是罗也变得什么都不想吃。另一个路飞扫过他们面前的饭菜,瞪了一眼最边上正大快朵颐、与世无争的漫画家。之后他换了一种十分淡定的语气,捏着嗓音说道:

“按照理论,每个世界都由固定的个体组成,不同世界只是同一设定下衍生出来的不同版本。为了探寻更多可能性,我们一直都在尝试意识跃迁,因为意识本身就是影响每一个‘秩序’的因素,应该能够回溯到不同的分岔路口。但从结果来看,同一个体的物质形态也发生了转移,目前唯一的解释是受到了更稳定状态的吸引。每个世界都在自身的秩序下运转,我们原本假定,尽管其中的个体做出了成千上百种不同的选择,但还是能够通过相同的根本感应到彼此。如今看来这种感应更像是一种‘引力’,一旦我们在秩序中制造出空洞,处在不同轨迹、不同秩序的同一个体就会被同样的“内核”吸引到一起。当然,这是只考虑单独个体的理论,实际上还存在着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影响。万事万物皆有联系,单一秩序的组成也离不开不同个体错综复杂的联结。不过有个推断让我非常担心……如果一个秩序中同时存在着不同轨迹下发展而来的同一个体,一旦他们接触对方,两个组成完全一致的内核很可能会像对撞的粒子那样……‘嘭!’‘啪!’‘乓!’”

罗眯起眼睛,坐在那家伙旁边的索隆也露出了越来越疑惑的神情。绘声绘色的表演戛然而止,索隆的脸上闪现出了一丝先下手为强的警惕。难道这家伙是假扮的?罗几乎能够读懂索隆的想法,但下一秒另一个路飞就猛地伸向了碟子里最后的一块鸡肉,同时大喊“大概就是这么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啦!”在吃的方面,路飞不介意和任何人成为对手。然而跟此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任性漫画家相比,另一个路飞显然因为有了不同经历而稳重了零点一分。他最终赢得了筷子上的战争,朝对面的自己吐舌头的同时从脏兮兮的褐色马甲里翻出了一个通体黑色、嵌合密实的匣子。索隆对上面闪烁的红光虎视眈眈,却还不忘抱怨一句“你就不能不捡别人的衣服穿吗?”罗已经注意到另一个路飞的紧身衣和索隆来时穿的是同一制式,唯独这件外搭的马甲不太合理。另一个路飞朝索隆不服气地拉了拉衣襟,接着才摁了匣子上的一个按钮。刚才那一大段话以乌索普的声音从内部传了出来,另一个路飞说,“那家伙自己录的。”

尽管路飞背下了一段这点仍然很古怪,索隆沉默了两秒,还是点了点头,稍微放下了戒心。这种事情其实很有“草帽一伙”的风格,因为不管不顾往前冲的路飞绝对可靠又不太可靠,所以他们很习惯往那家伙的身上塞些能跟其他人互动的线索。黑匣子扔在桌面,另一个路飞再也不能忍耐似的咬下了一大口鸡肉。争夺到碗里的食物如同飓风过境一般被横扫,他吃东西的速度比索隆还要夸张许多。一时间餐厅里仅有骨头落到碟子,或者勺子碰到碗边的声音,索隆给了另一个路飞几分钟的时间,最后扣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他神情严肃,隐隐有几分责备。罗几乎没见过索隆这样的一面,就像是他们有着远大的目标,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也不允许自己认可的伙伴掉以轻心。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索隆总是包容着他、鼓舞着他,为他获得的每一个成就发自内心地高兴,跟对那家伙是完全不同的。或许他从来都不用那么戒备,不需要对自己如此苛刻,又或许……眼下另一个路飞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信号,之后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讲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起初是娜美发现了索隆留在森林入口的记号,但等他们一行人会合,围剿索隆的家伙已经封锁了整片森林。敌人调来了大量人手和很强的火力,还凭空搭起了一只巨大的帐篷。乌索普留意到随着人员出入掀起的防水布会漏出诡异的绿光,期间不断尝试连接索隆的位置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发出去的加密信号像是淹没在了通信波的海洋,之后基地里的一台机器无端爆炸了。弗兰奇、罗宾和乌索普在残骸边上讨论了很久,中间这部分路飞一点都没有听,但总之他们给出的结论是索隆可能撕开了裂口,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预定的试验迟迟没能开始,于是其中之一的启动装置就留在了索隆的手上。那个巨大的帐篷很可能是为了掩盖裂口产生的痕迹,所以他们必须弄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路飞和山治避开守卫潜了进去,没想到被帐篷围起来的居然是一道绿色光柱!

那道光柱足有五六米高,远看就像是一扇巨大的门门。路飞看见他们给特遣小组绑上绳子,可是那些人一走进光里就消失了。绳子松开了掉在地上,就好像他们被凭空分解了一样。两人立即着手将光柱的存在发回基地,就在这时巡逻的守卫发现了他们的非法闯入。接着原本的侦察计划完全被打乱了,山治为了转移那些家伙的视线不得不跑到了外面,路飞为了完成最后的数据传输,在躲避之中不慎掉到了光束覆盖的区域。一股强大的力量立刻拽住了他的整个身体,逼得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或者说他感觉自己是在向着一团漆黑倒下去了。之后四周变得就像是播电影一样不停闪烁,路飞看见了好多奇怪的场景。其中有女孩子的索隆和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娜美,还有一个场景是他们在一艘甲板铺了草坪的甲板。他说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只觉得那股带着他往后飞去的力量忽然又消失了,害他重重地摔了下去。他花了好一阵才找回知觉,结果撑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个很多人,很多楼,很多车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试探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索隆瞧见了便抬起手来给他拍了拍。他们之间的互动是如此自然,对于如何来到这里的描述也是大同小异。罗堪称迫切地对上绿色的眼眸,然而相碰的瞬间索隆有意偏开了目光。绷紧的侧脸流露出了一丝慌乱,看起来就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可是来到他身边的索隆做错了什么?和他一起重新过上平凡生活的索隆又做错什么了呢?罗的脑中生出了无数个新的问题,但这时的他仍然一个都不想问。他只想越过桌面紧紧握住索隆交叠的手,感受他的存在,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是问题,无论如何自己都在这里。一年之后降临于此的索隆仿佛一片湖,一阵风。谁都没办法拢住一捧平静的湖水,也没有谁能够拦下一缕温柔拂过的风。他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然而能做的是不是只有注视着眼前的人,任由他在自己心中落下更多不可磨灭的印记。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翅般扇了扇,索隆终于还是转了回来。就像是确认了自己根本无法挣扎,罗在平静的湖面看见了无比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在他沉溺的同时,这片湖也任由他侵入了内里,越来越深,越来越沉,直到再也没办法分离出去。一直以来的隔阂,不同的秩序,或者别的什么界限都消失了,在这一刻,罗能感觉到索隆就像是他在乎他一样在乎自己,他们分明有着共通的心情。但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他们是不同轨迹上的两个人,是不是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注定要发生同样的故事,是不是在每一个不同的秩序里他们都会或长或短地走到一起。每一日,罗都在患得患失,焦虑不安,想尽办法不再回到独自一人的生活。而索隆知晓背后的所有真相,除了适应崭新的世界,身上还背负着更为沉重的东西。

索隆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命令自己抽离出来。罗不受控制地勾起嘴角,明明正承受着煎熬的心情,却还是会因为对方片刻的分神感到心潮澎湃。索隆一向对自己要求严苛,罗总是希望他能够依赖自己更多,被自己影响更多。在内心深处的角落,有一个阴暗的声音片刻不停地叫嚣着要将他完全占有,连离开半步都难以忍受。罗仍像刚才那样定定地注视着对面的人,以至于旁边一直在喊“索隆索隆索隆索隆”的原始版路飞都能够忽略。索隆给咽得猛锤胸口的笨蛋倒了一大杯水,对好友和好友的“分身”是同样的无奈和包容。而这两人对他显然也是无需思考任何的依赖,另一个路飞吃着吃着就靠到了他的身上,含着食物还不住地叨叨:“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索隆抬手挡了一下,对他的松散表现出了些许不满。“所以他们有跟你说什么吗?”他问,“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罗适时用筷子岔开为了争夺最后一块肉差点碰到的两人,寻思家里还有没有其他顶肚子的零食。他听见心里的声音在朝对面的人喊“你什么都不用做”,现实中却只是抿紧了嘴唇。另一个路飞歪着头,回忆了几秒,答非所问地叫道:“我来就是为了找你的!”

“现在我们已经会合了,然后呢?”

“然后……他们会试着跟我们联系!”

索隆伸出食指无力地点了点前额,“你们不是没办法获取到我的位置吗?那他们要怎么给我们发送任何消息?”

另一个路飞挠了挠脖子,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好像是哦……”

罗看着索隆又飞快地往这边瞄了一下,然后才说,“我也搞不懂来到这个地方原理,搞不好你的芯片也在不同的磁场下失灵了。”

“唔……”

事不关己的那个路飞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椰子水,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索隆,这家伙行不行啊。”

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家伙真是悠哉,他可是紧张得要死。偏偏索隆还被逗笑了,饶有兴致地在两张几乎一样的脸之间看了几眼,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另一个路飞陷入了沉思,费劲儿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因此并没有在挑衅之下暴跳如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罗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恨不得要用视线将那家伙看穿。可惜他默念的“什么都别想起来”根本没什么作用,又过了几秒,圆圆的眼睛跟灯泡一样亮了。

“靠这个就可以!”另一个路飞抓起桌子上的黑色匣子,其力度之大好像是在懊恼怎么没早点记起来。“这是出发前乌索普塞给我的。”

“那家伙什么时候又做了这么一个东西……”索隆蹙着眉头,“你们另外做过跃迁试验了?”

“这几天我们都在想办法救你出来呀,结果森林里的那群家伙还偷偷摸摸的。”另一个路飞气愤地哼了一声,跟场上的第二个他一样只顾着说自己的,“我们都不清楚你遇到了什么,起初我还以为跑进他们的大本营就能把你带回来了。可是乌索普说搞不好你去了其他地方,就临时做了这个东西让我带着。结果我真的如他所料那样来了这里啦,所以我觉得这时他一定在想别的办法。”

索隆点了点头,对于路飞的“觉得”没有丝毫纠结。罗知道他从不怀疑那群家伙的能力,也看得出来他们对索隆的真实处境和路飞的意外行动早有准备。他们一直都是一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团队,然而仅此一次,罗不希望看见“振奋人心”的结果。说到底,他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况且他和擅自闯进脑子里的那个特拉法尔加一样,从不执着于做什么好人。他从另一个路飞手里夺过那只黑色的匣子,眼前已经浮现出一把将它扔出窗外的画面。但他仔细地端详了起来,索隆也向他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看这个材质,这个玩意儿的外壳是太阳能电池板。”罗翻转着小小的正方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东西的录音功能显得有些多余,不过能够成功播放声音这一点很有必要。他指着上方不断闪烁的红灯,“只要放在有光的地方,它应该就能一直运行设定好的程序。例如……发射特殊的信号。”

索隆微微睁大了眼睛,另一个路飞则做出了“哇哦”的表情。路飞好奇地凑上他的肩膀,罗差一点就要把这家伙拉到旁边,问他要不要跟自己组成同盟。他们可以联手让索隆留下来,联手让索隆不跟着那个眼下有疤的家伙冒险。但他到底还是做不到。正如他没办法失去索隆,他也没办法强迫索隆做任何事。

“根据另一个鼻子当家的猜想,这个黑匣子应该是被成对制造出来的。另一个草帽当家的带着这个匣子成为了这边的一部分,因此他们只需要在裂缝中跟另一只匣子连接,或许就能联系上你们。”

沉默蔓延开来,罗看着三张有些迷茫的脸,不知为何感到尴尬的人竟然是自己。坐他旁边的路飞向索隆做了个求助的表情,另一个路飞则手握成拳,锤了锤另一边的掌心。

“所以乌索普他们一定能联系到我们的,只要等着就行了!”

复杂的部分全被跳过了,罗看着索隆十分认可的眼神,没忍住嘟囔:“你们到底搞没搞懂啊……”

“也不需要搞那么懂吧,我们又不是科学家。”另一个路飞笑起来,“反正他们会想办法的。”

旁边的路飞也莫名其妙地搭腔:“他们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但索隆仍然没有放松:“那些人也从门的另一边过来了,我们不能只是等着。”

“我都已经把他们手上的家伙全拆了。如果他们还敢再来,我就像刚才那样把他们揍趴下。”另一个路飞摩拳擦掌的,下一秒又像个漏气的娃娃那样垮下肩膀,“在那之前,先让我睡一觉吧,索隆。”

“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来了快有两天了。”他环顾四周,愤愤地从鼻子中喷出一道气,“我一直在路上走,结果索隆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吃这么好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过来了,不然……”

罗猛地站起身来,退后的椅子在地上拖出了尖锐的响声。他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碟,就像是一个枉顾气氛的怪人。“要不你们在客厅睡吧,我去拿充气床垫出来。”他生硬地提议道。

原来要说的话戛然而止,索隆也站起来加入了他。两双手在桌上交错移动,即使离得很近,依然没有碰到一起。另一个路飞不解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很快又开始跟这个世界的自己开始了天马行空的对话。从另一个乌索普也这么爱吹牛到另一个娜美打人也好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就只是一场刺激的奇遇。罗完全没心情搭理他们的闲聊,即使捕捉到“特拉男原来好凶”之类的字眼仍旧无动于衷。自始至终,他在乎的就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此刻垂着头,沉默不语,就像是也感染到了他的心情。

luminouswatches 发表于 2024-2-18 11:50:48

17

因为草帽派对三不五时转移阵地,罗一直有万全的准备。从杂物房搬出来的超大号充气床垫占据了半个客厅,罗收拾了桌子和厨余垃圾出来,两个路飞都已经在还瘪着的塑料上进入了香甜的梦乡。他们睡觉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衣撩高了敞着肚皮,两条腿旁若无人地岔开。无所谓自己身在何处的脸让人莫名不爽,间或还要又脆又响地打一下鼾。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那般轻松,而他们长途跋涉确认了安危的人正盘腿坐在充气床垫的中间。索隆仍小心提防着两人碰到彼此的可能,或许这跟之前他试图通过网络和书本找到答案的事情有关。无论如何,这意味着他必须时刻紧盯两个呼呼大睡的家伙,为此罗又做了两个人的咖啡。这一次他没再让索隆猜到底哪一种才是“自己”的偏好,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加牛奶,还是就这么喝?”

索隆给出了“和你一样”的答案,之后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时投来了有些小心的目光。自从刚才自己打断了他和另一个路飞的对话,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沉重了起来。当时罗逃似的躲进厨房冷静,结果没两分钟就开始后悔。人死而复生本来就是天荒夜谈,他明明也知道谁都不会毫无缘由地得到这么一大份礼物。但既然期限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到了眼前,为什么他还要让剩下的时间过得不开心呢?索隆努力地组织着什么话语,很短的时间间隔中罗再一次见到了那种不忍的、做错事了的表情。他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索隆的一点点落寞都会连带着让他也感到难过。路飞夸张地翻了个身,罗抬起膝盖挡下了那条将要越过中线的腿。“找两根绳子捆住他们算了。”他故意用一种不满的语气说着,顺势在床垫的中间也坐了下来。索隆预料不到他居然还能开玩笑,嘴角上方显出了浅浅的梨涡。“你进去睡吧。”他说,“我看着他们就行了。”

见过了人,也吃了丰盛午餐的路飞本该就此打道回府,罗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脸皮跟橡胶一样结实、柔韧。他摇了摇头,调整位置挨到了索隆身上,轻声说道:“我陪你吧。”

两个路飞的嘴边淌着口水的亮光,罗不禁纳闷在索隆的身边就这么好睡吗?咖啡苦涩的香气徜徉在客厅里,如果没有接二连三发生插曲,这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安逸慵懒的下午。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地板,给黑色的匣子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索隆就这么支撑着他故意不维持平衡的身体,仿佛是整个空间唯一顶天立地的支柱。筋疲力尽的身体和脚边好不容易才安分下来的怪物,不知怎的罗忽然觉得他们好像那种偷得片刻空闲的新手家长。尽管他一点都不喜欢无法正常交流的小人类,也从来没有和索隆一起抚养小孩的计划,但后者如此细致地将两人乱动的手脚折回去,以至于他也不受控制地想象了起来。在他的世界和索隆的世界之外大约还有很多很多的世界,所以是不是也会有很多很多不同的可能。但每一个世界里的他们应该都会走到一起吧?罗想,他对索隆的执着足够影响决定每个世界运作的“秩序”了。

索隆歪过头倒在他的肩膀,倚靠的动作本来应该是他更主动和擅长。他的恋人总像是一只隐居山里的老虎,又或是遗世独立、不惹尘埃的仙鹤,但罗有时也觉得他是一只倔强的兔子。兔子咬人一样很疼,但无论做了什么都让人无法责备。霎时间罗整个人都软了,呼吸之中充满了索隆铁一般的气味。这种气味不合常理地给他带来了温暖,就如同手套沾到的血迹一般让他感到了熟悉和专注。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渐渐的两个擅闯者似乎都变得不足为惧。罗顺着索隆的目光直视着眼下划了一道疤的家伙,就像是每晚睡前漫无目的的对话一般,索隆忽然说道:“他在外面风餐露宿了几天,应该很累了吧。”

罗蹙了蹙眉,对索隆表现出的关心略有龉龃。何况那家伙睡得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年,而另一边他认识了很多年的那一个也是同样的逍遥自在。“他们精力好得很,”他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休息一下就又能折腾了。”

索隆笑了一声,显然是听出了他永远都克制不住的嘲弄的口吻。但不管从前还是现在,索隆都没有阻止过他。话题被平常地接了下去:“我们都预料不到会抵达这么一个地方。哪里都有迹可循,哪里都不太一样。不过我的运气要好一点,居然找到了这里……”

罗抿了抿嘴唇,沉声说道:“这里最开始就是你发现的。”

“你跟我约在市民公园碰面,结果却迷路到了这边。豆沙绿色的大楼很少见,正好那段时间我们商量着搬家,想找个地方真正地安定下来。”

“我站在底下的时候也很惊讶,没想到它建好之后是要刷成豆沙绿色的。而且从顶层看出去的风景这么好,天空这么蓝,阳光这么灿烂。”索隆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要将不好的东西全都替换掉,“我想不到,我们能拥有这么好的……”

罗屏住呼吸,但索隆的话无疾而终。令人依恋的温度离开了他的身体,索隆转到他的面前,背挺得很直。他从来没有过畏手畏脚的时刻,罗也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够令他动摇。然而这样的他再一次露出了不忍的神情,凝视着他却不敢太过用力。薄如刀刃的嘴唇嗫嚅着,索隆说,“对不起。”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佛龛上倒扣着的相框,又笔直地对上了抗拒的目光。“罗,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其实……”

乌索普的录音已经阐明了逝去之人降临于此的原因,只是索隆必须亲口再跟他坦白一次。索隆不会从头到尾都将他蒙在鼓里,但罗猛地伸出手去捂住了他,“我知道。”

索隆瞪大了眼睛,甚至都不记得要去反抗。罗无力地笑了笑,还是把那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我一直都知道。”

真相显而易见,只是他故意拢着一层迷雾。罗颓唐地松开手,即使索隆承认了,他还是不想亲耳听到残酷的事实。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局面,下定了决心,但在这一刻,一再延迟的痛苦成倍成倍地反噬而来,撕开了他的伤口,露出了狰狞的血肉。索隆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拥有无数令人心动的特质。可是他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那一天真的带走了他的挚爱,自欺欺人、处心积虑的占有也将会以失败告终。他会重新过回那种空洞的生活,以后的每一年都会像第一年那样漫长。一片寂静的客厅变成了一个真空的空间,索隆垂下头,有些无助地盯着赤裸的脚背。

索隆的脚踝内侧有一道很深的疤,这几天里罗一直抑制着不去看。尽管闷钝的痛苦随血液蔓延全身,让他像得了重感冒一样呼吸不畅、肌肉酸软,他的注意力还是立刻被索隆曾经陷入过的困境给攫取了。留下这道疤的可能是一次残忍的囚禁,也可能是一次向死而生的搏斗。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轻轻地落到上边,索隆眨了眨眼,像小猫一样将下巴抵在了膝盖。沉郁快要随着颤动眼睫倾洒而出,罗慢慢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能看见特拉法尔加看见的东西。”

索隆来自于一个充满苦难和死亡的地方,那些灰蒙蒙的画面也不断盘踞在他的脑海。而此刻他念的明明只是自己的名字,索隆却顿住了身形,像是受到了更大的震撼一般。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颇为冷淡地反问道:“是吗?”

罗点点头,说:“他看起来像个混蛋。”

另一个路飞抬手挠了挠胸口,摩擦的衣料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索隆蹙起眉头,这是他感到不快的表现。半张的嘴唇立刻就要反驳,罗做了个自嘲的表情。“那家伙跟我一样。”他抢先把话接了下去,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只是我运气比较好。”

多弗朗明哥没有选择他们的敌人,柯拉先生没有死在亲人的手下。他履行医生的职责挽救了很多很多的生命,堪称一帆风顺地和罗罗诺亚·索隆住进了这个漂亮的房子。他不用在自我抗争中残酷地向恋人索取,尽管他很清楚自己有着一颗同样疯狂而渴望占有的心。他表现出的温柔和脆弱全都能得到身边的人的衬托,即使是在一场不讲道理的意外中失去了索隆,阴差阳错的,索隆又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用指尖描摹那道触目惊心的疤,颤抖的皮肤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敏感。在那些闪过的画面之中,他看见自己很用力地握住了这只脚踝。他可以就这样把索隆拉下来,把他困在自己的双臂之中。他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轻柔地安抚着,心口充满了不甘和怜惜。

“你们以前见面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吗?”他问。

尽管两个世界的秩序大有不同,罗已经掌握了其中的一些规律。如今他终于明白索隆为什么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失忆”又是一个多么恰当的借口。他没办法阻止耳边的低鸣,又继续说道:“那家伙也很努力地想跟你在一起。”

“罗他……”话一出口,索隆小心地瞄了他一眼,“这里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地方。‘房间’因位置暴露关闭了,但他留下了大门的钥匙。”

”那家伙确实感觉像个大人物。”罗闷闷地“哼”了一声,“特拉法尔加上校?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怕他。我倒是也像想他这样。”

“他们都觉得他冷血无情,审讯的手段都是为了施虐。他是医生,最清楚人的弱点。”索隆摇了摇头,“他也需要摆出这个样子来说服自己。”

“他想报仇。他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早日结束战争。”罗沉下脸,“他很矛盾,因为他不确定那是一定要做的,不清楚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就和我一样。”

罗直视着面前的人,索隆眯起眼睛,似乎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深受邻里爱戴的特拉法尔加医生,病人自认的守护神。他和那位上校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战火连天,另一个则祥和安定,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包容。罗在对方迷茫的目光之中站起身,径直走到佛龛拿下了橡木制的相框。照片里的人笑得开怀,照片之外,他切切实实地来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罗本来决心利用索隆的“谎言”,但这时他还是把相框放到了索隆的前面。这番坦白不再有任何阻碍,即使之后索隆会对他有所提防也已经到了嘴边:“直到今天,我仍然接受不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还留在远处,每一个角落都还能看见过去的日子。瞳孔的焦距散向远方,罗呓语似的说着:“即使我都知道,我还是要让你留下。我可以为此做很多事。这么看来,是那家伙比我幸运一些。我都看见了,他一直和你在一起,这时的他或许也在等你回去。”

薄如刀刃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索隆异常沉静地说道:“他已经不在了。”

“他……”

“鬼岛围剿,他救了我。”索隆一句话带过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实,尔后又抬起头看着他,“我们可能都不算是在一起,只是在夜里碰面。你……你还看见了什么?”

平淡的语气带着一丝眷恋,罗对这样隐隐期待着什么的索隆更感痛心。索隆大概不会像他那样消沉,私下浑浑噩噩了好长一段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很轻松地走出来。地久天长的钝痛在内里侵蚀骨肉,是他们对彼此的思念才突破了世界之间的墙壁。不然为什么是这里,而不是其他……其他仍然和罗罗诺亚在一起的特拉法尔加呢?罗回忆着像是要趁机夺走这个身体的意识,那家伙的内心深处也有一个不会停下的声音。复仇,取得胜利。不惜代价活下去。索隆。索隆。索隆。忽然之间,他好像接收到了终焉之时的场景。四肢的感觉渐渐离他而去,唯有恋人的怀抱刻骨铭心。他说了什么?他本应该说些什么?这份执念到底是如何从一个已死之人传送支持,还是他们的不甘产生了共鸣。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可以就此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换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计划。但和昨晚一样,他还是开了口:“他总是在看你,就像我每时每刻都关注着你。“

索隆定神看了他两秒,没忍住笑了一声。“我们平常根本见不到面。”

“他有一张你的照片,是从一个间谍身上找到的。”罗无奈地继续爆料,反正也是“他自己”的隐私,“那家伙的下场有点难看,那张照片则被他藏到了帽子的夹层里。至于我呢……我都放在钱包。”

他们同吃同住了几天,索隆不止一次看着他结账时付钱。但这句突兀加入的话惹得他有些闪躲,就像是没办法承受双倍的浓度。至此沉重的气氛总算是散开了来,相比刚才索隆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两个路人依然睡得像是跟所有世界都失去了联系,又或者他们被送到了一个不允许打扰的秩序之中。索隆寻思片刻,最后慢慢说道:“我快要分不出你们了。”

“那家伙十分频繁地攻击我的大脑。”

“不是因为这一点。”

他们是同一内核在不同秩序下的发展。罗挑了挑眉:“应该还是我比较适合你。”

“他也会这么觉得。你们都很……很喜欢闹一些脾气。”索隆浅浅地笑了,“但如果他也在场,你已经在他的枪口之下了。”

罗不爽地回答:“这个世界禁止暴力。”

他见识过那家伙如何对待被抓住的人,还有如何时刻让自己处于有利的地位。这都是生长于和平年代的他一时难以掌握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就是他们牢记在心的规则。罗看着索隆失去的眼睛,想到另一个路飞早些时候说的话,忍不住又问道:“那些跑掉的家伙,他们真的没对你做什么吧?”

索隆一眼洞穿了他的担心,干脆利落地撩开了上衣。晒得更多、也更为精瘦的胸膛散发着炫目的光泽,罗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索隆的眼里流露出了更多笑意,抬起手来捧住了他的脸。

“我真的没受伤。”

索隆从前就喜欢欣赏他出神的瞬间,这时完全变成了一只狡黠的兔子。他的手慢慢往下,指尖似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脖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侧过头去,太清楚要怎么做才能让罗屈服 ,“我想让你切开我的这里。”



罗在家里放着一套简单的手术工具,但真用起来还是第一次。教小朋友剑道不会受什么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去的直接就是医院了。罗曾经用工具包里的手术刀解剖了一只新鲜买来的牛蛙,向索隆证明了它们都是关在笼子里用饲料灌大的,所以心肺功能很差。这事儿和走在路上突然撞一下对方一样属于毫无实际意义的范畴,不过当晚他们吃着焖得入味的蛙肉,仍对这个小实验津津乐道。索隆要他取出脖子里的芯片,罗简直无法相信那个世界的人从出生开始就要在这么脆弱的埋下异物。不同的“秩序”果然不能用惯有的逻辑和常识去解释,但罗不受控制地设想了索隆可能因此受过的苦。

他万分仔细地给刀和镊子消了毒,索隆脱了上衣,侧头露出了耳后大片的皮肤。脖子和肩膀的相连之处呈现出一道优美流畅的线条,他隔着橡胶手套摸上去,由此引发的颤抖令人深感奇妙。家里没有任何麻醉的药物,索隆也坚持不必这么麻烦。刀尖利落地划开一道豁口,罗能感觉到医生的本能和癫狂的爱慕同时燃烧。特拉法尔加的施虐癖是空穴来风,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原先的焦虑和忐忑被冲得烟消云散。颈后微微发红的地方正是芯片所在,由于长年累月的代谢和同化,罗能看到其上覆盖的筋脉比芯片本身的电路还要复制。他夹起这块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伤及连接躯干和中枢的神经。他主刀的心脏移植成功率远高于其他同行,但这么一个小小的“手术”让他达到了同等程度的专注。他完全沉浸其中,机体任何细微的反馈都能引发瞩目。落入不锈钢盘的芯片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他用厚实的棉球清理了创口上的血渍。整个过程中索隆都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但罗很清楚在哪些时候底下绷紧了身体。预先准备的方形胶布一丝不苟地贴到了上面,眼看索隆立即大刀阔斧地扭起了脖子,罗不容反抗地把手压在了他的肩上。

“不要乱动!”他听见自己面对病人时说一不二的口味,不过索隆乖乖地停了下来。“只是切开了一点点,不需要缝针,但你得等它先稍微愈合。”

索隆点了点头,瞄到他皱起的眉之后立刻用勾起的食指作为代替。他用一种很慢很慢,故意控制的速度笑了起来:“其实一点都不疼。”

“怎么可能。”罗“啪”的一声摘下手套,动作之中多少有些暴躁。从肉里挖出了这么一个东西,再怎么说都是不舒服的。取出来的芯片包着一层红色的脉状物质,所以他们都是随时能被召唤的工具吗?罗拿棉球继续仔细地清理,却看见正中有一个黑点。他不禁纳闷:“怎么烧焦了?”

索隆穿好衣服,单手扶着因为胶布被绷紧了的伤口。听见这话他凑过头来,就着罗的手端详了一会儿。

“我去拿锤子过来。”他说。

罗往回缩了缩手,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这是从索隆身体里拿出来的东西。这玩意儿和索隆一起度过了二十几年。他无端地想,索隆马上就要和他自己的世界取得联系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一定要弄碎它吗?”

取出芯片之后,索隆就是自由的。但他听见自己压得很低的声音:”能把它留给我吗?“

索隆愣了愣,眉头微微蹙起。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请求,但罗控制不住。如果一切都将会复归原位,他又该那什么证明索隆回来了的这几天不是他的幻觉或者梦境。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芯片而已,他的愿望也不是什么奢求吧。

翠绿的眼睛盈满了复杂的情绪,经过了刚才的一番谈话,他们对彼此都有了更深额了解。索隆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乌索普没办法通过这个确定我的位置,但是他们发明了一种能借此控制我的东西。”

罗凛起双眼,他在医院的时候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但还没等他不厌其烦地追问下去,索隆已经改口道:“我去拿焊笔过来。”

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在高温下被一点点镂穿,坐在旁边的索隆一直在盯着他看。那些细如发丝、却能调动生物体电流型号的回路被拦腰斩断,渐渐划出了特定的图形。一个不言而喻的“Z”字,再加上顶边的圆孔。罗用镊子穿针引线,打了个不比缝合皮肉差的结。“这样就可以戴起来了,还不容易弄丢。”他在胸前比了比,长度恰好在心形纹身的中间。又举到索隆的面前,注视着对方的脸。后者拿了焊笔回来就没再说过话,这时注视着手稳得好似激光雕刻的字母,似要就此将之烧穿。罗只是想要留下一些索隆的东西,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看见了会怎么想。下一秒唇尖碰到了非常、非常柔软的触感,但狠狠撞上来的力度让他的胸口都跟着震颤。索隆拉着他的衣领,辗转在他的齿间贪婪地舔舐着他的味道。过电根本不足以形容由对方主动所引发的感觉,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一阵阵剧烈的情感轰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索隆吮咬他的唇珠,接连吻过鼻尖、下颌、喉结和锁骨,待他稍微反应过来,已经被压到了充气床垫的中间,跟两个睡得像尸体一样的家伙不过半臂距离。索隆的一只手探进了衣服的下摆,看起来根本没有要停下的趋势。被刻意压制的激情如同熔岩一般爆发,索隆抚摸着他的身体,像是第一次,也像是最后一次那般义无反顾。

他们过去就有着比一般情侣更为频繁的次数,而周三夜晚的会面索隆习惯了做被随意摆弄的那一个。罗竭尽全力回应着来自上方的索求,环在索隆腰上的手正随着他的耸动一点点下探到渴望着自己的地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埋在索隆身体里的感觉,炽热的,湿润的,严丝密合地契合着他,仿佛他们生来就应该结合为一体,仿佛他们应该永无止境地做爱。那是他在仇恨和痛苦中唯一安全的置身之处,也是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温柔乡。恍惚间罗闻到了植物的香气,就像是他们躺在草地里交合,既担心被看到,又狂乱地只能看见对方。紧接着场景回到了从前,是他们刚刚搬进来的那天。索隆兴致勃勃地压着他要进行新床的“开光仪式”,他总是那么坦诚地渴求着自己。被索隆抚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彻底地烧了起来,而比他还要焦急的家伙已经像是兔子一样趴在他的腿间。耸动的鼻子嗅着湿漉漉的味道,他就这么用门牙给他解开绷到快要裂开的裤链。饱胀的性器将会直挺挺地打上他的脸,罗再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充气床垫完全成了一只惊涛骇浪之中的小船,耳边传来了两声无意识地咕哝。罗撑起身来想回去房间,索隆用嘴巴捂住了他的下面,让他不要出声。绿色的眼睛很快因为被顶开而变得烟雾迷蒙,罗忍着更进一步的欲求,只是拨开了索隆额前的碎发。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但快感在仓促之中被放大了十倍。罗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丝过度消耗所带来的酸软,索隆把一切都吞吃干净,好似毁尸灭迹。这之后他趴在他的胸口,要跟他接一个腥膻的吻。他们事后的温存总是没完没了,比前戏还要痴缠,比做正事还要磨人。他们都很喜欢无限延长这种完全属于对方的感觉,但就在这时,放在窗台的黑匣子传出了嘀嘀嘀嘀的警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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