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au 文章名跟内容无关（瞎起的）1.1w+ 有点虐
open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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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半跪在液态舱旁，缓缓伸手想触碰沉睡中的人，却在指尖刚浸入液体时堪堪停下，一阵怔忪，收回动作。他神色晦暗，扶着舱边站起来，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只深深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他的步伐缓慢，营养液沿低垂的指尖滴落地板，室内灯光随着他的离去而自动熄灭，只剩下机器运作不时闪动的信号灯发出的微弱红光。
*
"语言系统检测完成……"
"记忆系统检测完成……"
"行为系统检测完成……"
"启动就绪。"
"罗，是否唤醒索隆？"
屏幕中的虚拟管家公式化地征询罗的意见。
男人扭头注视着玻璃容器里的绿发男人，他的皮肤逼真如那人，就连身上的疤痕也完美复制重现，只是心脏处那突兀的电池，无论怎么遮掩都无法如真人一般融入血肉，刺眼地提醒着他，这仅是粗糙的替代物。
罗深吸一口气："唤醒。"
指令刚下，容器内气雾腾升，舱门缓慢开启，白蒙蒙的雾气汹涌而出，遮盖了里面人睁眼的那瞬间。他的眼皮颤抖了一下，抬眼时目光一瞬锋锐，身体下意识压低，手已伸到腰间想握刀备战，但却捞了个空。
他迷茫地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心脏处散发着莹莹幽光，几根电线丑陋地缠绕在外，将发光源堪堪包裹住。
这是……？
索隆抬手按在电池上，坚硬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的思绪混乱，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出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敏感地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拨开浓雾，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却在第一眼对视时彻底放下心防，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嘴唇下意识地勾笑："特拉男，好久不见。"
罗浑身一僵，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低声回："好久不见……索隆屋。"他的声音像许久未说话一般嘶哑，还暗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似是哽咽，又似是孤鸣。
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与索隆再次重逢的那一天，他倚着舱门的门框，抱着三把刀，肆意扬眉，白齿灿烂，咧嘴跟他打招呼："特拉男，好久不见。"，大概是面朝人造太阳，他只觉男人是这一方废土最耀眼的存在，那抹恣意自信的微笑直接刻进了心里，成为他往后许多年时时怀念的回忆。
索隆觉得罗情绪不太对劲，可他读不懂那一句话的暗涌，只能抬脚走下容器，站在罗面前，生硬岔开话题："你有衣服吗？"
罗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见索隆有些尴尬，才移开视线，将实验服递给他："你先穿这个，等下我带你出去换衣服。"说罢，目光又忍不住停留在心脏的电池处，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索隆熟练地将衣服套上，手掌在电池处停留了几秒，面上平淡无波，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触摸着冰冷的零件，但身体却没有任何的排异反应，两者仿佛本为一体。他清楚地看到罗停留的目光，压抑的痛苦和厌恶交织，几乎化为实质。
"你能跟我解释清楚吗？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索隆穿好衣服，随意扫视着周围。房间很大，却被几台大型仪器占据了大部分地方，电缆裸露地粘在墙上，甚至数据报告都是随意散落在桌上，凌乱无序，根本不像罗的风格。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见到特拉男了，印象中的他是个整洁有序的强迫症，跟他一起出任务时总会将一切料理得井然有序，根本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但今日眼前的这一切却颠覆了他对罗的印象，不说第一眼的憔悴消瘦，连他的工作间也与以往大相径庭。
索隆低头看了一眼鼓起的胸口处，眼神深沉，又或许是他失去了什么记忆。
罗说得含糊其辞："我们俩出任务时因为一个意外，你受了重伤，我将你的心脏替换成电子心脏，因为现有技术无法将它缩小植入血肉之中，就只能裸露在外，抱歉。"最后那句道歉有些恍惚，不知是对索隆说，还是对谁说。
受了重伤，却换了心脏？
索隆不动声息，当作认可了这个答案。他在脑海里迅速搜寻着有关这次任务的记忆，却一片空白。记忆的尽头停留在他接了个s级任务独自前往边境废土追缉星际海盗，所以跟罗一起出任务是后来的事情吗？无数疑问盘亘在心头，他越发确信，罗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我是不是失去了什么记忆？"他一向口直心快。
罗整理数据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记忆缺失的话，应该是在那场任务中受到强烈冲击，会存在暂时性失忆的可能。"他拧头看着索隆，岔开话题："既然苏醒，精神也不错，就不用躺液体仓了，我给你安排了个房间，这段时间你先留在这里，等身体恢复好了再作打算吧。"
索隆耸耸肩，默认同意，跟着罗出了实验室，在迷宫般的大楼里左拐右拐，路线复杂得快把他绕晕之时，罗才猛然刹车。
他差点就撞上前面人的后背，所幸反应及时，脚步停在咫尺之距，尔后又默默地往后移了几步。
罗仿佛没有在意身后人的动静，转身指着一个房间道："你就睡这里吧，旁边是我的房间，之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喊我，我先帮你录入虹膜识别。"
索隆有些恍惚："哦哦好。"
他按照罗的指示来操作，很快就开了门，本来还想跟罗再说两句，但对方只扬了扬手，道了句"早点休息"，就直接刷脸回房，空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走廊茫然。
从他苏醒的那一刻，一切都显得如此诡异。记忆缺失、身体改造、看不透的昔日好友……他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怎么也看不清现实。
*
罗在身后门完全关上的一瞬，直接趔趄倒地，后背的腰椎神经痛蔓延全身，说不清的钝痛在撞击着每一个细胞，连肌肉都在痉挛。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咬牙唤醒屋内的智能管家："贝、贝波。"
墙角边的大白熊瞬间睁眼，"啪嗒啪嗒"奔过来，熟练打开自己肚子的储藏箱拿出一支绿色针剂，在腰椎处注射进去，又贴心地拿出一条毛巾给主人擦汗，但没什么用，罗整个人汗如雨下，而且还在不断冒冷汗。
他打的并不是止痛剂，只是滋润液，疼痛的环节只能靠时间。
罗的思绪在极致的痛楚中浮浮沉沉，脑海里闪回的都是索隆的机甲从后往前自心脏处贯穿，直接击穿动力源，就悬挂在半空之中，就在他面前的半尺距离，至失去控制时，他仍然保持着将自己推离危险的姿势。
系统连接蓦地只剩下他一人，还有索隆的留言"这次不欠你了。"
欠什么。
不过是想跟你多接触的借口罢了。
平日战斗里多机敏，在感情上就有多迟钝。
我只是……喜欢你啊。
痛苦终于慢慢散去，他撑着贝波的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仰躺冰凉地板上，又接过它手上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他沉默了很久，不知是自问，还是问贝波："我这样做对吗？"
贝波傻乎乎地回答："主人，你问的是什么行为对不对，不过我觉得主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做的什么都是对的话，索隆就不会死。
罗苦笑："我只是太寂寞了。"
寂寞到发疯，才会试图人为将他"造"出来。
哪怕承载了他的基因和记忆，可终究不是他。
当"索隆"从液体仓走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主人还有我！"贝波试图安慰。
罗将毛巾递还给贝波，又轻柔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头："嗯。"
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走进浴室。
磨砂玻璃上映着他的后背，模糊不清间仍能看清狰狞可怖的疤痕，横亘整个背部，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皮肤。
贝波看着浴室蒸腾着水汽，摇摇头，自觉地从柜子里拿好衣服放在更衣篓中，又勤劳跑回去室内给罗铺床。它的主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狠，唤醒它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刺青仪器塞到它手上，然后趴在床上，给它下指令，让它按着浅红的印痕纹身，它傻乎乎问为什么，他只说为了不忘记，诸如此类充满执念的行为非常多，大多都在自我折磨，鲜少见到他脆弱的样子，只有在主控室里，在那个营养舱里的人身边，他才会放下所有的防备，流露出内心的柔软。
它很喜欢主人，只希望他能快乐一点，但今日份的气氛活跃好像没奏效。
*
接下来几天，索隆都只在饭点见到罗，他只是好心地过来领自己去餐厅，不然任由自己乱逛可能连罗也找不到自己。
但去餐厅吃饭也不过是挑选不同口味的营养液。星际时代的资源近乎枯竭，人类被迫发明出仅用来维持生命的营养剂，当然也有人造肉和人造菜，不过那都是有钱人才能吃得起的玩意儿。
索隆本不擅交际，但若他不主动挑起话题，罗可能沉默地灌完营养剂，拿出平板不知在看什么。这样的罗非常陌生，陌生到让他怀疑罗被换芯了，以前的罗虽也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但总有有意无意地跟他搭话，话题都控制在一个舒服的范围内，心有灵犀的默契让他们慢慢交好，甚至经常出任务。
无论他做出多刁钻的攻击，罗总能快速衔接上，打完一连招稳住局面后，总会无奈叹气，却不会多说什么。吐槽最多的时候，大概是两人走着走着，自己的轨道就慢慢偏离，被他及时拉住回到目标轨道后，总会刺上自己一句"连走直线都会错，简直就是路痴buff加满。"。
可是眼前的罗，沉默寡言，总感觉压抑着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绪，对他的态度也冷冷淡淡，常常跟他扯话题的时候，都是问一句说一句，回答的答案还是基本没办法往下聊的程度。
索隆本就不是会忍耐的人，终于在又一次试图挑起话题失败之后，直勾勾地盯着罗，问："你到底怎么了？根本不像我从前认识的特拉男。在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罗从平板上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那双含着暗芒的眸子。
情绪波动了一下，又迅速收敛。
“最近只是有些忙，脑子里都是实验的事情，没顾得上你，抱歉。”罗的解释疏离又冷淡，视线又移回屏幕上面，“如果你觉得无聊，也不必整天待在房间里，可以四处走走，最好先别出门，你的身体可能还不适应外面的辐射。”
“特拉男……”话到嘴边又卡壳了，最后绕了弯问，“你已经从机甲师转研究员了吗？”
罗终于又抬眼，神色晦暗不明。他点点头，不置可否：“算是吧。”
“为什么？”
索隆有种荒唐的感觉，那些年并肩作战胜利时的开怀大笑，相互切磋时的熊熊战意，维护机甲时的小心翼翼，这些难道不值得他留恋吗？
罗却一脸轻描淡写：“研究更适合我。”
适合……这个词很像罗能够说出来的话，永远都冷静理智地寻找最优解，索隆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对他有所影响，至少活得更肆意、更自由一些，但没想到他从来就没变过。
索隆突然失去再深聊的欲望，收拾好营养剂的玻璃瓶，起身离开，这次是他空留罗一人在餐厅，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幽深。
他在大楼里四处闲逛，除了他的脚步声，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他跟罗两人。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从那天苏醒开始，除了罗，他就没有见到其他活人。罗的所有助手都是智能机器人，包括在餐厅里跟他开玩笑的服务生，都是拥有高级智脑的机器人。
的确，或许研究更适合罗。
索隆叹了口气，若大楼内的所有机器人都是他亲手制作，并赋予他们灵智的话，他的确是个天才科学家，不应该局限于机甲师。
只是自己无法接受罢了。
他漫无目的走着，见到分岔口就往右转，四周的构造都差不多，透着冷白的铁板墙壁，每一个房间前都设置了虹膜识别，除了餐厅是开放式的设计外，其他地方更像是保密研究所。
每天看着同样的建筑，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甚至除了他自己之外，所里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机器人，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人能坚持下去的吗？索隆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涟漪，他停住脚步，转身往后跑去，虽然不知道罗在哪里，但他现在就想见到罗，非常想。
他在偌大空间里像忙头苍蝇四处乱窜，却总也见不到一个日常巡逻的机器人，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就见到前方一只大白熊端着什么东西往这边走来。
熊？真熊还是机器人？
索隆皱着眉头仔细观察。
没想到，它主动向自己打招呼了。
"嗨，索隆君。"
索隆惊讶地挑挑眉，还是只会说话的熊。
它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贝波，是主人的专属生活助手。"
原来也是个机器人，索隆又认真端详着眼前的白熊，但未免做得太逼真，毛发上完全看不出来是人造材料。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你知道罗在哪里吗？"
贝波憨憨点头："我刚要去主控室给主人送药……糟糕。"它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看看索隆疑惑的神色，又自言自语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说给他听也没所谓吧，主人也没下指令对他保密。"
"主人之前受过重伤，差点就抢救不回来了，但现在也比之前好不了多少，需要每天定时打针维持身体机能。"贝波搓搓手，小心翼翼讨好道，"你知道就行了，别跟主人说，不然他又不给我充能了。"
重伤？
是跟我这场事故有关吗？
索隆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难看："他是不是再也不能操控机甲了？"
贝波眨眨眼，叹了口气："别说操控机甲了，他现在连基本生活都很痛苦。"它像打开了一直积压的话匣子一般，犹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就将罗这些年被病痛折磨时的痛苦都坦白了。
索隆浑身冰寒，光听只言片语就已经能感受到每当病痛发作时的极致痛楚，不是迎头一拳的一瞬痛苦，而是像一刀刀凌迟的钝痛，无休无止，还定时发作，无药可医。而且他对自己残忍到，哪怕发作也要清醒地迎接疼痛的到来。
他艰难地开口问："那……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贝波对对手指，凝视着眼前这个人，它知道他是特别的，是主人最完美的作品，但主人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明明给所内所有人都下了指令不能告知他真实的身份，却又天天躲在实验室里，除了饭点主动带他去餐厅外，平常都是零接触。
贝波想到主控室营养舱里躺着的那个人，跟眼前人的脸庞完全重合。主人每次半跪在舱旁，才会表露真实的自己，那他……是不是也能让主人开心一些呢？它把心一横，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因为他去盗取了生灵金，遭到联盟军队的围攻，死里逃生出来的。"
索隆瞳孔一震："生灵金？他要生灵金做什么？"
生灵金，联盟最高级别的保密资源，传说可用于培育高级智能，也就是所谓的人造人，但数量稀少，连联盟顶级的科学家也没有研究透彻它的结构，再加上人造人本来就是存在着很大伦理争议的话题，因此对生灵金的研究也都是处在理论阶段。
贝波反问："除了我们以外，你见过比我们更灵性的机器人吗？"
索隆沉默了，好久才低声下结论："他用生灵金制造了你们。"
贝波摇摇头："准确来说，他用生灵金'复制'了我们，让我们的意识成功得到延续。"它顿了顿，对上索隆深沉的目光，乌黑眼珠子似乎闪过一瞬的怀念："我们以前都是活生生的人和熊，后来因为出任务不幸身死，主人提取了我们的基因，用生灵金进行孕育，将我们成功'复制'了出来。"
索隆只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无数信息直接涌入脑海，还没捋清楚，便又出现新的问题，那罗说的一起出任务遇到意外，是在这件事情之前？会跟盗取生灵金有关吗？他拼命回想有关这些记忆的蛛丝马迹，但任何印象都没有，更像是罗的凭空捏造。
"所以他盗取生灵金是想要'复活'你们？"索隆沉默了很久，勉强理清头绪，将自己的问题先放到一边。
贝波又摇摇头："不能说是'复活'，我们算是实验体，因此'复制'出来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记忆残缺，甚至是人格残缺，况且在严格意义上，我们只是有智慧形态的机器人而已，又何谈'复活'。至于盗取生灵金的原因……这是主人的秘密，我不能说。"
索隆也不多问，只是让贝波带着他去找罗。一路上贝波都絮絮叨叨，主控室是这座大楼的最高机密处，只有罗有权限进去。
罗见到索隆的到来，很是惊讶，他瞥了一眼贝波，大白熊瑟缩了一下，假笑两声："路上碰见索隆君，他说要见主人，就把他带来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早在见到他们俩一起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贝波会跟他说了些什么，也没责怪它，只是随它进了隔壁的休息室，趴在床上，让贝波给自己打针。
索隆沉默地看完了这一系列的流程，心脏莫名发痛。他面上不显，但却暗暗攥紧了拳头，思绪又开始发散，他盗取生灵金……到底为了什么？又或者说，是为了谁？想到这个"谁"，郁气就止不住涌上心头。
他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意识到自己对罗有着奇怪的占有欲，看不得他跟别人出任务，看不得他跟别人有默契，更看不得他对别人笑。他知道这些已经超出了对好友的占有欲，所以他一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默默地排解这些不正常的情绪。
这次苏醒过来以后，他的占有欲就更强了，连罗转型研究员也会莫名生气。给生气找了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都是为了掩盖自己对于无法再与他并肩作战的失落。
罗的后背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与掀起的白衬衫形成鲜明的对比，黑色刺青布满整个后背，粗的、细的、刀痕、枪口……伤疤都被完美复刻，年头有些久远，线边已经有些晕染。
他真的是……受虐狂。
索隆开口问："这是什么时候文的？都是你曾经受过伤的疤痕吗？"
罗的头抬起一些，声音嘶哑："忘了，算是吧。"
含糊的回答。
让索隆的酸意滋滋而生。
打完针之后，贝波就自觉离开了休息室，留他们两人独处，走前，还偷偷地瞄了一眼索隆，给他投去鼓励的神色。
索隆：？
随着自动门完全合上的一瞬，室内陷入了死寂的安静之中。
这次是罗先开了口："你找我什么事？"
索隆动了动嘴皮子，又看到他身后的纹身，强行压下了奇怪的情绪："我不知道你之前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在戳你的痛处，抱歉。"
罗咧了咧嘴，后腰疼得无法起身，只能微微抬头："道什么歉，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想看索隆的神色，但拼命仰头都只能看到他的胸膛，那颗丑陋的电子心脏仍然在闪烁着莹莹的蓝光，异常刺眼。
他问："它的光没办法完全遮盖，平日睡觉或者其他活动有影响到你吗？"
索隆低头看了一眼，耸耸肩："还好，不太有影响。"
除了平日低头时见到这么一块电池就安装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有点怪异之外，他就没感受到心脏的突兀。他感叹道："你真的很厉害，能够将电子心脏的机能做到媲美原生心脏，或许你说的对，你更适合做一个研究员。"
罗的脸色沉了沉，并没说话。
索隆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的机甲呢？也损毁得很厉害吗？"这几天他都一直惦念着自己的机甲，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估计机甲的损毁程度也几乎报废，想起来就觉得心疼。
罗显然没有料到他会问这茬，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又埋头在床上，好一会儿才传来模糊的回答："在维修室，我帮你修理了损毁的部分，但系统设置了自毁程序，如果强行入侵的话，所有数据都会销毁，我没有办法启动，到时我带你去看看。"
"你还帮我修了？"索隆皱眉，"你的身体……"
罗打断了他的话："没事，没贝波说的那么夸张，只是不能操控机甲了而已，还是可以当个维修师的。"
索隆不再多言，走到他身前，想摸摸他的刺青，即将触摸到的瞬间又停滞在空中，临时转变了个方向，拍拍罗的肩膀："你悠着点，别过于劳累，毕竟旧伤缠身。"他的眼睛盯着刺青看得出身，目光热烈到连罗都感受他视线的存在。
"嗯。"罗又微微仰头，疑惑地看着索隆。
索隆慢悠悠收回视线，淡淡地刺了一句："这纹身纹的不怎么样。"说罢，转身就离开休息室，自动门还没关上，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伸头进来说："明天你有空吗？带我去一趟维修室？"
罗还沉浸在他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之中，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应了一声，见他满意地离去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答应了什么。
罢了，早晚要把机甲交还给"他"的。
他也不想自己的机甲就此沉眠。
*
罗一个人来到维修室，他已经许久没有踏入过这个地方。
诺大的空间中，盖着防尘罩的两台机甲对立而站，许久没有扯开那层幕布，上面已经积了满满一层灰。他唤醒维修师的机器助手，一人一机费劲地将两台机甲的防尘罩掀开，也好像掀开了他脑海里尘封的记忆。
那段热血沸腾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他见到自己的机甲"鬼泣"也有些发怔。
老伙计，对不起。
罗端详着"鬼泣"，黑白相间的机甲表面依旧闪着金属暗芒，只是没有了生气。修好之后，他再也没有开启过机甲的控制系统。系统共感除了考验机师的精神能力，还考验身体素质，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维持机甲。
他甚至连跟"鬼泣"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罗又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机甲，跟"鬼泣"的风格大相径庭，机甲表面是低调的墨绿色，腰部装备了三把刀，平日像潜伏的猎豹，内敛沉稳，只在战斗时锋芒毕露。
他想起了与索隆并肩作战的日子，黑白绿的颜色搭配在一起显得非常和谐，无须言语，只要对方的一个动作就知道下一步的行动，每次战斗都觉得酣畅淋漓，不同与其他人配合时的束手束脚，因为对方都会为自己创造绝佳的输出环境。
只是回想，就已经感觉到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战斗。
罗收回目光，给两台机甲都做了一次久违地保养，又站在脚手架上望着两台机甲，任由思绪发散，他不再刻意回避那段惨痛的记忆，无数场景直接浮现在脑海中，那是一段欢愉与痛苦并行的日子。
他在一次单独任务中偶然碰到了索隆被一大群异物围攻。本来已经危在旦夕，有一只a级的狡猾异物趁着他抵挡s级异物时绕后打算偷袭，他及时赶到直接斩杀了那只偷袭的异物，索隆也因此欠了他一条命。
于是他得寸进尺，以还债为由邀请索隆成为自己的专属搭档，两人因此常常一起出任务，甚至为了方便，他们还在生活区里合租一间公寓，朝夕相处之下，他越发对这个男人着迷，平日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特别不经逗，一害羞就会转移话题，而且在各方面的话题都有着惊人的默契，常常一个眼神就能达成共识。
他慢慢地走进了索隆的生活，也逐渐了解日常的他。原本只是有些好感，等到意识过来之后，这些好感不知觉地已经变成喜欢和爱，他甚至打算等那次任务结束之后，就跟索隆表明心迹，若他拒绝，他就以还债为由继续将他强留在自己身边，温水煮青蛙。
但是那次的任务就是场噩梦。
因为联盟的侦察小队疏忽大意，发布的任务并不是简单的a级，而是ss级。他们俩直接掉入了边境异物的老巢。
罗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美轮美奂的极光照耀下的一方废土堆满了异物的尸体残肢，绿的红的蓝的液体浸透了每一寸土壤，血腥味道冲天，两台机甲背靠背，麻木地挥刀斩杀源源不断的异物，永无休止。
联盟的援兵迟迟未到，能源即将告罄。
他们试图冲出包围，但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又被异物围了一圈，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哪里才是边界。
后来有灵智的异物开始加入战场，指挥低级异物将他们一一包围起来，逐个击破。
于是让罗崩溃的一幕发生了。
罗察觉到极度危险转身过去的时候，墨绿色机甲的反应更快，已经瞬移到他面前，用力将他推离远地，自己却来不及调整闪避，任由尖锐枝蔓贯穿心脏，直接失去了动力反应。他僵在原地，周遭异物狂喜的嘶吼仿佛都隔了一层屏障，传进耳朵的只有模糊的声音，他的眼睛定格在那台机甲上，有一瞬心脏骤停。
机甲的心脏处，坐着机甲师本人。
后来如何脱险的，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他死死地护住索隆的机甲，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小心翼翼地锯开枝蔓，小心翼翼地打开机甲的舱位，那个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死状惨烈。
他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句"这次不欠你了。"
多么猝不及防的结尾。
突然得让他有时也觉得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那个人还在背后支撑着自己。
可是现实的梦醒，只有空荡荡的公寓，还有忘记关窗的凉风习习。
他要被迫接受，没有索隆的世界了。
*
罗如约敲响了索隆的门，开门时索隆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打着哈欠跟罗打招呼："早，你等我一会。"说着，自然地侧身让罗进门。
罗抿了抿唇，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就听见索隆疑惑问："不进来吗？"
当下他也不再纠结，迈步进去坐在沙发上等索隆洗漱。他环顾了房间，除了床铺有睡过的痕迹之外，其他的摆设陈列跟之前他未入住时无异，仿佛已经打定了不会再这里久住的主意。
罗的心头一紧，如果"索隆"真的离开了这里，那么他存在的痕迹好像又少了一些。
渐渐地，所有他存在过的证明是不是都会消失？
"走吧。"
索隆的动作很迅速，三分钟后就已经清爽地站在罗的面前。
见罗没有动静，他才察觉到眼前人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弥漫着悲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他下意识地弯腰抱住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罗的双手已经环住他的腰。
"以后出任务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罗的声音低沉，分辨不出他话语中的情绪是否含有别的深意，但足以让索隆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好。"
这个拥抱好像消融了往日的隔阂，两人并肩而行，虽然一路上没聊些什么，但偶尔的擦肩棕让索隆心脏狂跳，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又开始不断往外涌。这种一边提醒自己冷静，一边心动的感觉持续到维修室开门的一瞬。
自动门打开的一瞬，索隆的目光已经被那台墨绿色的机甲紧紧攫住，还没等门大开，已经闪身进去跑到它的面前，忍不住扬起嘴角，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伙伴。
好久不见，和道一文字。
他雀跃地转头，问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罗："我能上机试试吗？"
见罗点点头，他熟练地爬上脚手架进入了机舱。
"请验证启动密码。"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
"zoro1111."
"声纹正确，密码错误，您还有两次验证机会。"
密码不正确？索隆倏然皱眉，他改过密码吗？为什么完全没有记忆？是失去的那段记忆时间里改的？
他会改成什么密码呢？
这时，罗站在脚手架上敲了敲舱门："怎么了吗？"
索隆忽然灵光一闪，心跳若擂。他强作镇定地应声："就是很久没坐在机舱里，有些出神罢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关于那些奇怪的占有欲，关于那些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
"密码验证。"他又一次唤醒启动系统。
"请验证启动密码。"
"law1006."
"声纹正确，密码正确，和道一文字程序启动。欢迎回家，索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早已认清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罗。
所以那些阴暗的情绪才会肆意发酵，最后演变成无法遏制，甚至沉迷其中。
他就像初涉情爱的毛头小子，恨不得现在就立马打开舱门跟罗吼一句"特拉男，我喜欢你！"，但最后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检查机甲，表白的事还要再想想，如果告白失败的话，他还要怎么跟罗自如相处，怎么温水煮青蛙，让他也喜欢上自己。
"您有一条尚未发出的留言，请问是否立即发出？"系统女声又突兀响起。
留言？
"查看留言。"
"好的，请稍等，现在为您导出留言内容。"
"……特拉男，如果这条留言已经发出，说明我们俩都安全活了下来。人生苦短，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跟你玩什么欠债游戏了，我喜欢你，我想用我的余生偿还，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今晚回公寓，我们讨论讨论——"
"bi——"
索隆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艰难地消化留言中的信息，虽然很快就已经捋清楚留言的内容，但解析出来的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接受无能。
无论选择哪一种解释，最终都指向一个情况——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那现在的他又是什么？
盗取生灵金、复制意识、电子心脏……索隆头疼欲裂，脑袋高速运转着，将所有信息快速整合，好像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点思绪，但电光火石间又消失得无踪。
眼前的机舱好像被完全翻新了一般，之前没察觉，现在觉得连座椅的皮垫都是不同的材质。在通常情况下，若机舱被击中完全损毁的话，身在其中操控的机甲师当场死亡的可能性为99%，剩活下来的1%不是植物人就是抢救中死亡。他越加心惊肉跳，隐隐开始相信那个可能性——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罗……是把我"造"出来了吗？
索隆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打开舱门，映入眼帘的是他所陌生的罗，常年伏案造成的微微驼背，身形瘦削得像纸片人，浑身萦绕着阴沉癫狂，跟记忆中的那个他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些年他都在为了"索隆"醒过来而努力吗？
"特拉男，'我'什么时候死的？"索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张嘴问出这个问题的，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嘶哑，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罗浑身一震，僵硬在原地，握着扶把的手用力得发白。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你都知道了？"
索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问了他一遍："'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五年前。"
"欠债的那个约定呢？什么时候的事情？"
"八年前。"
"所以我失去了八年的记忆，对吗？"
罗不作声，只当默认。
索隆深吸一口气，又抛出了一个骇人的可能性："这八年的记忆，是你人为地删减掉的，对吗？"
罗瞳孔一缩，脸上逐渐浮现难以置信："你……？"
索隆舔了舔干涩的唇："所以你盗取生灵金，是为了我，于是'我'被复制了出来。"他顿了顿，又问："那删减那八年的记忆，是为了什么？"
罗被索隆灼人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他的喉头耸动，开口道："如果没有那八年，没有当初那个约定，你就不会死……"他闭了闭眼："没有那八年的羁绊，你会一生顺遂——"
"特拉男，如果这条留言已经发出，说明我们俩都安全活了下来。人生苦短，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跟你玩什么欠债游戏了，我喜欢你，我想用我的余生偿还，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今晚回公寓，我们讨论讨论——"
罗眼眸蓦然瞪大，没有说完的话梗在喉咙，心神全被这段简短的留言吸引。
索隆又放了一遍。
罗眼圈通红，死死咬着牙关，想笑想哭，最后捂着眼，深吸了一鼻子，不知道是在跟自己强调，还是跟索隆说："如果没有那八年，你会认识更好的人……"
索隆截断了他的话头，打破他摇摇欲坠的坚持："如果没有那八年，我还是会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现在、此刻，你眼前的这个'索隆'，相当于八年前的索隆，很坚定地告诉你，在很久之前，我已经喜欢上你。"
罗的眼泪完全止不住。
"索隆，我也喜欢你。"
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索隆。
在出发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从后面喊住了索隆："索隆屋，等这次任务结束，我有话想跟你说！"青年扬起笑颜，举拳相迎："好。"白日下，两个拳头默契碰在一起，一如既往。
多年以后，那句未说的话终于宣之于口。
我喜欢你，索隆。
从很久之前。
泪眼朦胧之中，依稀听到索隆笑意盈溢的鼓励："该往前走了，特拉男。"
你不能总留在原地，守着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好。"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