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某位三刀流剑士的耳坠,我们有许多故事可以讲。
他左耳吊着的三颗坠子,不论何时都使人明目。路飞常常盯着它们看,一边想:索隆耳朵上的东西从哪儿来?什么时候开始戴上?穿刺时流不流血?纯金还是镀金?……许多个问题,他都想从索隆身上知道。那总在移动时闪出金光的宝石,从初见起就变成一个小钩子,牵引着路飞的好奇心。
索隆为什么戴这个?他指着索隆的耳朵问。小船摇得很平静,夜里浪小,小到他能够把索隆的声音听得很清:三刀流带三只耳坠,不是很酷吗?
从第一次见到索隆开始,路飞就觉得他是一个特别酷的剑士——从来没见过剑士同时用三把刀!而且,耳朵上还有三只坠子,金光闪闪的,多引人注目!他一定要让索隆上船、做他的剑士!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路飞倒是完全没想过这耳坠还和他的刀有关系。不过,看起来他们的理念的确十分相合;戴三只耳坠、用三把刀的剑士,就是超帅气啊!
路飞翻一个身,小木船被他摇得咯吱咯吱响。索隆侧坐在桅杆下,颈侧的金色在夜幕中闪着光,照进路飞眼底,让他不自觉抬起头,还想再看看索隆。于是他抛出第二个问题:索隆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的?
索隆抬眼望向月亮,似乎想起一些事。十六岁。他说。直到很多年以后他都没有告诉路飞那时他想起的到底是什么。
夜还是静,海浪轻轻拍打着船只,发出小小的哗哗声。路飞从喉咙里拉出一声长长的“诶”,声音随着时间渐渐地小下去。他实在太困了,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索隆,可他实在太困了。船只轻微的晃动像母亲的摇篮,浪花奏起催眠曲,索隆在守夜……他安心地闭上眼。
听不见路飞的动静了。索隆回过头,见船长早已合了眼,接着发出巨大的鼾声,把他耳膜震得生疼。他下意识摸向耳朵,指头触碰到那三只挂饰,刻在肌肉里的金属质感,会牵扯些不必要的思绪。回忆不是件痛快事,可他脑海里还是浮现出那座石碑的模样。他向来不善于感伤,但,如果碑上的人还在世,那年便是她的成人礼。
十六岁的罗罗诺亚把花束轻轻搁在碑前。那不是祭奠专用的捧花,而是他在院后采撷、用枝茎扎成的野花,他觉得这比起成品花更配古伊娜一些。在她还有生命时,索隆便想在她头顶别上一朵这样的野花。
他在碑上浇下一杯酒,不烈的米酒,也许她会喜欢。她的名字湿了,刻纹凹陷下去,索隆用指尖摩挲着。这一刻他迫切地想在自己身上也刻下点什么,像他雕刻这行名字那样,也在自己身上刻下些字句。可是有什么好雕刻的呢?他不喜欢刺青,它们太直白、也太张扬了,刻下的东西应该昭示他的目标,昭示她存在过的痕迹。他想起自己的三把刀。对了,三……三只耳坠怎么样?耳垂上留下的三个小孔,又何尝不是雕刻?街上的女人们常常只穿一对耳洞,偶尔也见男人穿一只,他在单只耳朵穿上三只的话,足够特别、也足够纪念。
他对疼痛的敏感度颇低,所以当银针穿过耳垂时,只感受到了一丁点痛楚,甚至不会让他皱眉。对镜、定点、穿刺,全部由他自己完成。他不知道揉耳垂烧银针的办法,也不需要这些,常年练剑的手虽长满茧子,拿起小小的银针来却相当稳当,三个孔洞一一穿过后,擦干残留的血丝,把从集市上买来的镀金耳坠扣上。耳坠是卡扣设计,很牢固,不用担心会在战斗中掉落。
有一回他洗澡,怕这镀金的坠子遇水掉色,便在入浴前摘了它们,结果第二天早上才想起来再戴,一照镜子,却发现这三个小孔被什么东西堵死了!这才知道如果不拿耳钉堵上,耳洞就会长住。他花了些功夫破开,从此再也没有摘下过那坠子。没想到年岁一直持续到今天,耳坠竟也没有掉色。
那时的他,觉悟早在心底里扎了根,带着坚毅的心情为这仅有两个人的海贼船守夜时,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坠子会跑到他的船长身上。他以为自己绝不会对他的船长产生一丝一毫多余的感情,现在想来竟令人发笑。从为路飞的生命下跪开始……不,或许更早,原本他们约定要一起走向未来,如今的他却敢于用一个梦想换取另一个梦想,用一条生命换取另一条生命。他知道路飞一定不会接受这种想法,所以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把其中一只耳坠从身体上分离开,接在路飞的耳垂上。
路飞一向对装饰的时没什么兴趣,硬要说的话,最在乎的还是脑袋上这顶草帽。但当索隆提出要将这只坠子分给他的时候,他非常惊喜,同时感到不解:“好呀,但是索隆,这东西你带着很久了吧?”他少见地异常敏感,“为什么要给我呢?”
索隆沉默了好一会儿,拧起眉头不知道在较劲些什么。“你要不要?”
“当然要啊!索隆送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要呢?”
他从索隆手里抓过耳坠,举在眼前观察上许久,接着一拍脑袋:可是,我没有这个、这个……呃……路飞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索隆只好救救他:耳洞。
对,耳洞——我可以帮你弄一个。怎么弄?那还用说吗,找乔巴借根针来扎。
“诶——”路飞被他冷血无情的语气吓得跳了起来。“用针?那不是很痛吗!”
索隆无奈地对他进行安抚:“一点都不痛。我打的时候一点都不痛。”
路飞严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但好好接受索隆的礼物,只好乖乖照做。他们去找了乔巴,结果被医生严肃警告了一通:可不是用针穿完就万事大吉了!前后都得消毒,而且路飞怕痛,你要用火把针烧红,再把耳垂搓软,这样可以减轻痛感,而且更容易穿刺。
索隆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法,认真学习一番后便上手实践。他用酒精擦了擦路飞的右耳垂,接着用火柴把针烧红,再把路飞的耳朵搓软。橡胶人的耳朵怎么搓都还是软的,他没什么耐心了,举起针来就要扎,明晃晃的银针把路飞吓了个激灵。路飞闭起眼睛,视死如归般对索隆说来吧,索隆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起过去无数次自己替他挡下利器攻击的景色。他不想看见路飞流血,只要在自己面前,无论怎样都会尽力格挡。然而眼下,他要亲手把针扎进路飞的皮肤里,说什么都有些不忍,但还是坚定更多。他把心一横就下了手,已经做好路飞会大叫会乱动的准备,可他看见路飞睁开了眼睛,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他正盯着索隆瞎掉的那只眼发愣。
索隆没有放过这一空档,迅速把针抽出就给他戴上耳坠。于是路飞耳朵上就有了一只和索隆一模一样的坠子。
他仔仔细细用酒精把路飞的耳洞擦了一遍,路飞一声都没叫,甚至还没把他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索隆。他突然开口。
嗯?
我想亲你。
路飞的话像只温柔的大手,把索隆因紧张而挛缩的眉头抚平开。他叹出一口气,轻轻说:你要成为海贼王。
我会的。
路飞说。
就像索隆不知道他当年想起什么一样,对路飞当时盯着他左眼的想法,索隆也一直不得而知。
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这只金坠子被硬生生从耳朵上撕扯下来,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飞出十米远。路飞和船员们一起找了大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他一脸失望地回到船上,对索隆说对不起,把索隆的耳坠弄丢了。而索隆看着他还在流血的耳朵,向娜美预支了半年的酒水钱,为路飞换来一只纯金的。要小心些,他对路飞说,这次再弄丢,他可没钱买新的。
路飞嘻嘻笑起来,对着镜子把玩新耳坠一直到脖子都酸了,才想起来回头看看索隆。他的剑士,他的副船长,正侧坐在瞭望塔顶,同两年前的夜里如出一辙,只是眼睛瞎了一只,耳坠也少了一只。值得庆幸的是,那只丢失的耳坠现在在自己身上。他伸长手臂挂住索隆,看那两只星星在剧烈晃动下摇摆不定。
直到化身尼卡,直到把草帽还给香克斯,直到脸庞爬满皱纹,那只金色的、水滴形的耳坠都在路飞颈侧闪着金光,同索隆一起,永恒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