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浪涛阵阵海风呼啸，山治一眼望过去却是到了当初打败阿龙时冒出的海边，亦是说前方不久便到了菖蒲当初所在的村落。
山治微微张口，心说哪有这么巧……就看着索隆直接走入了村口。
并不确定是不是正因为知晓所以才踏入，山治思索着离大步走着的又近了一点，就看到索隆愣住一般立在原地。
奇怪看过去，山治也瞪大眼张大口——满村的蛇，有盘旋在路口，有倒吊在屋檐，有爬行在窗台，一条条吞吐着红信子，察觉到村口有人立刻抖擞精神眼露凶光，直到看清了来人。
那条当初带头朝着索隆膜拜的眼镜王蛇从不远处慢慢游来，其他蛇纷纷让开通道。它先是看了眼山治，然后靠近索隆，那双眼睛突然就黯淡了下去，拿头在对方腰间摩挲。
索隆蹲下身子，那条剧毒的蛇王立即缠入人怀抱，那双眼与对方酒红的眼对视，无声的透露友人死去的哀伤，对人类的怨恨，以及本身的无能为力。
索隆抬头拍了拍眼镜王蛇的头颅，一直冰霜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轻轻说“嗯，我知道。”
那剧毒的蛇王因这一句话彻底的激动，他扭动巨大的尾巴在地面打下条条沟壑，又仰天嘶啸，那些毒液从口中喷出落入地面冒起白烟，他望着，恨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居然溢出一片水光。
山治叹息一声别过了脸。自顾都说蛇类无情，连血液都是冰凉的，可眼前这条蛇，居然流出本不该有的泪，实在叫人感慨。
索隆蹙眉瞥了眼山治，又看了眼似乎并没对金发男人不满的群蛇，不说话，继续安抚着那条眼镜蛇王，直到那蛇情绪又平缓下来，才又道“回去吧，你现在可以将他们赶出，是因为那里只有普通人类，等他们找来修道人，死伤的就是你们了。”
那蛇怔怔看着索隆，又在对方颈脖蹭了蹭，然后后退一些，轻轻摇了摇头。他回头看着不晓何时围聚过来的蛇群，再看一眼那座两层高曾经住着小小医娘的房子，然后顶了顶索隆的腿，似乎是想劝告人离开。
“……你不想活了么？”索隆又问，没有后退一步，反而上前一步。
剧毒的蛇王看着那位流有自己惧怕却又亲密血脉的“同族”，点了点头，然后昂头看向索隆身后，黑曜石般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锐利越过索隆将人挡住。那些细小的，粗壮的，品种各异的蛇也纷纷跟上，把索隆与山治保护在最后。
能看见山脉下黑压压一群，是刚刚那些村民，脸上有着厉色和趾高气昂，在村民的前方有一人领头，带着诡异邪念的笑，山治认识，是正邪莫辨的降妖人，月光莫利亚。
索隆虽不认识人，却可以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他想上前，裤脚被扯住了，是一条碧绿的小蛇，猩红的眼睛看着对方，像是在说‘走呀，快走呀，晚了就来不及了。’
索隆也有些急了，他弯腰把那条小蛇捡起，转身就朝前走，那些蛇自然全都看见了，他们严正以待的身体忙转了弯，纷纷用头顶着用身体缠着，想要人离开，那眼镜蛇王也着急的扭动着身体。
“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索隆淡淡的讲着，想越过蛇群直接把人群拦在半山腰，胳膊被山治猛拉住了。他用力甩开，山治亦用力抓牢。
“你伤还没好。”金发的男人迎着那双冷下去的红色眼睛，坚持着。
索隆空着的手轻抬，秋水立即出鞘，他握住剑柄直接朝山治抓住自己的那双手砍去，那架势是真的想把人直接砍断的。
山治不放开，左腿踢向索隆拿刀手的手腕，之后两人便这般近距离缠斗起来，一人想留，一人想离，难解难分，那厢村民与月光莫利亚已经到了。
山治看着在不远处停下的人，松了手，那一群蛇深深看一眼索隆，似乎是笑了，接着一同视死如归看向那些个村民。
月光莫利亚“桀桀”笑着，他本是闲来无事找赤犬窜门，刚到门口就见到一群唉声叹气的村民，询问缘由居然是被一群毒蛇占据了村落，想找当日收了村落女妖的赤犬再次帮忙，却又碰见另外一只凶残的青蛇妖和堕落的降妖者。
索隆和山治的事在道间已经差不多人尽皆知，只是因为不曾惹出什么事端所以无人问津。
月光莫利亚了解赤犬，那人是只要有妖就一定诛杀的顽固派，同时也见不得同道人被一些妖物迷惑，何况那两人阴差阳错间伤害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就此被那男人盯上。
他望着气势锐利的绿发男人，勾了勾嘴角。本只是生活太过无聊，便想凑份热闹，不想还真碰上了。能感觉到身后那群村民瞬间高涨的情绪，还是“桀桀”笑着，双眼半眯手上出现一把马刀，双手握一字斩直接而过，对方眼睛眨也不眨黑红两把刀同时出鞘，不输与月光莫利亚气吞山河的劲气，无声碰撞汇成一股偏了方向，在大地上裂开一条极深沟壑，像是开了条界限，极为分明。
月光莫利亚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与索隆相互对视一眼同时飞身而出，缠斗到一处，只听到乒乒乓乓兵器碰撞的声响，一绿一黑两道身影交缠，时不时漏出的剑气在沟壑边斩开细小裂痕。
对边的村民个个仰着头张望，有一眼尖的丈量中间沟壑着实宽深，那群蛇怕是过来不成，就惊喜的喊了句“那些妖蛇过不来，大家拿东西砸啊！”边带头捡起石块丢了过去。众人先是一愣，之后都叫嚷开来，霎时大大小小或钝或尖的石块铺天盖地袭去，不消说还真伤到些小蛇。
山治有些生气，本就担心拦都拦不住冲过去与月光莫利亚打斗的索隆，这会儿这群人又伤害被那人小心护着的同类，想拉防护罩把整片蛇区都覆盖住，又怕自身气息影响伤势一直没好的索隆，抬脚踢掉一些石块只是杯水车薪，他咬了咬牙就想直接冲过去，不伤人，只是阻止。他对自己讲。
只是还不等山治动作，腰腹就被一股大力拉住了，是那条眼镜王蛇。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直看着金发的男人，摇了摇脑袋。
当初赤犬来村中抓人，它集结了整个山头的毒蛇想要护菖蒲的性命，却被菖蒲用术困在山里不久才终于能够出来。
见到屏障消失的那瞬间，这条蛇王的心就死了，因为它晓得，那个护着自己，护着人类，想要人妖永世共存的灵草，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带着族类下山扰民，吞食了十几条人命终于把所有人赶跑，却一点都不开心。
那个温和俏颜的女子，直到最后也没有抵挡便让人带走，因为她不想伤人。可它咬死了那么多人，怕是会让人伤心吧。只是它不怕，也不想管，更不理解，它只晓得这些人让菖蒲消失，它就要让他们也一同消失。
而这样的血债，让它和它的族类来背负就足够了……它看着眼前金发的男子，这个人类真的没有必要搀和进来，本来那个人……它又看了眼那抹青色的影子，它不想让那人也掺杂进来，因为它知晓一个妖想要融入一群人有多困难。
不过大概没关系了，看着那位人形的同族身上累累伤痕，就已经能猜到分毫。
它看着似乎愣神的金发男人，那双天空一样的眼睛很严肃又哀伤，是晓得自己意思了吧？它觉得很愉悦，尾巴用力一甩把山治扔到最后方，朝着那又宽又深的沟壑纵去——只要能越过那道坎，就能伤到那些人。
凹深的坑洼没有遮蔽物，如同活靶任人宰割。那些人怕也是害怕被攻陷，石头换成两人合抱的大石，柴刀什么锋利的物件也往下丢。
鳞片似乎掉了很多，能闻到腥臭的血味，是自己身上发出的，也有身边同类发出的，已经死了多少族类呢，呵……视线似乎越来越模糊，身上也越来越疼，可是没关系，它看见了，这不是很近了么，人类。它张大口，对着那个不住后退眼露惊恐的人类咬去，身后，越来越多的蛇从坑中爬出，每一条都找到一个目标，它们踩踏着同族的尸首窜来，定要咬够本才能够瞑目。
……
山治觉得身上很冷，无论那些人还是那些蛇似乎都疯狂了，那双双眼猩红只剩下虐杀，他试图阻止，却受到两边一齐的攻击。
莫利亚与索隆显然也注视到了下方血腥纠葛，绿发的青蛇妖明显受到了影响，月光莫利亚立即乘机偷袭，“轰”的一声将人砍落到地面，喷涌而出泉源般的鲜血。
山治咬牙，抢索隆爬起之前挡住了莫利亚，他当然知晓这样意味着什么，却还存着一丝侥幸。
果不然，那绿发的蛇妖站起后第一时间朝难解难分的人蛇大战斩去剑气，分开了两族。他站在两族的中央，微喘着气全身的鲜血，却让所有人望而生畏，从疯狂到冷静。
索隆满含杀意的眼一一扫过从疯狂的状态回神，开始晓得害怕的村民，然后看向自己身后。
千万条的蛇，如今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十几条了，那条蛇王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全身抽搐，他到底只是普通的蛇，撑到现在，已经不可能有活路了。
索隆将手轻轻按到对方脑袋上，那蛇晃了晃，然后终于一动不动了。周围那些蛇慢慢的游过来，盘旋成一个圈，每一条都伤痕累累，沾染着同类的血或是人类的肉。身边是很多尸首，段成几段或是碾成泥浆的蛇，血肉模糊肤色发黑的人。
那十几条蛇看着周围，慢慢又涌上凶光，虎视眈眈盯着那群人类，那些幸存的人也扭曲了面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些畜生碎尸万段，暴躁的狂气悄悄的又开始在周围扩散，那群蛇盯着那群人，把眼底的恨意杀戮悄悄隐藏，等待绝好的时机暴起。
绿发的蛇妖不曾注意这样的变化，他看着那条蛇王的尸首发呆，没注意很多条毒蛇越过了自己，没注意身后的人在悄悄接近。
有那么一条小蛇，碧青的身体血红的眼，和绿发的蛇妖极为相似的本体，他盘绕在出神的青蛇妖身边，警惕的望着周围——这是一条唯一没有被周遭影响的小蛇，很快的，他也找到了与自己势均力敌的敌人，那个小小的孩子。
孩子在大人的身后缓慢移动着，避开与那十几条蛇的直接接触，他手上拿着一把斧头，那种用力砸下去，只要一下，就能叫生物一命呜呼的凶器。那双眼睛只盯着索隆，专心致志又小心翼翼。
小青蛇把自己的身子往索隆身边躲了躲，小心的藏好，他看到屏住呼吸的孩子越来越接近，终于扬起了巨斧——在挥下的瞬间，小青蛇飞跃出去，几乎是同时绿发的蛇妖回头，小青蛇的血液溅了这个男人一脸，那巨斧还在下落，被黑色的秋水阻挡，甚至都没用什么力气，就挡得那巨斧反弹，直接看上孩子自己的颈脖，喷涌而出预告死亡的鲜血。
绿发的男人还在愣神，看着地上段成两节不断抽搐的小青蛇，他并不是没有察觉背后的偷袭，不过是因为威胁太小所以不曾在意，没想过造成这样的结局。远处的人类显然注意到这场骚动，这群占了便宜的人类在刚刚斩杀了最后一条蛇，然后眼睁睁看着村里最后一个孩子消亡。
现在这群人和这只青蛇妖安静对视，几秒钟后孩子的母亲疯狂的尖叫，接着所有残存的人类举着手中的武器朝索隆攻击而去，就在武器与武器接触的电光石火一瞬间，天空又砸下一个人，挡在交锋的正中央，又狠狠朝那群人滚去，隔开了距离。
山治在莫利亚之后轻巧落地，他没看身后的索隆，直接抓住人的手腕“走！”
这次金发的男人用了很大的力道，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好似人间地狱的地方，脚底生风唯一的念头就是远离，离的越远越好。那绿发的蛇妖不晓得又在想什么，任由山治拉着跑，仿佛还没回过神。
最终两个人在一个山洞停下，索隆甩开山治的手，静静靠在一处石壁边，半垂着眼帘，不发一言。
山治看着那张被血脏了的脸，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上，很轻很轻的陈诉“你杀人了，对吧。”
低着头的人慢慢抬起脸，僵硬的神情，那双酒红的眼，生冷得吓人。
山治又像笑又像哭的叹息着，放开人后退几步，背着手望着洞外，有些无奈又有些认命的继续讲“你杀了人，怕是更能名正言顺的受人追杀了，看来日后我们该更加小心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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