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觉得呢？青雉。”
等金发的男人走了良久，老者还望着男人远去的方向。那只狐狸已经被松绑，却待在老者的身边不愿离去。老者拍了拍那只聪明的动物，仰头看着苍天大树遮天蔽日的墨绿，半响后又开口“怎么不说话？”
“我还在想他刚刚说过的话，大人。”
一边的灌木丛动了动，一个满头黑色卷发的男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了出来“听起来挺复杂。”
“他不过是想说‘众生平等’罢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娃儿，居然在佛祖面前班门弄斧。”
青雉依旧不答话，他默默看着那位老者变成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那张脸上写满了不屑与愤愤不平，他移开视线，心里有些茫然。有些事情天生便无解，有些问题从来都无果，他行道太浅说不出所以然，却不觉得自己就能说那个人是错误的。
“青雉。”
那位佛祖又开始叫他，青雉回神，抓了抓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发“在，怎么？”
“你上一次为何放过了那条紫蛇，助她逃离？”
青雉一愣，虽本也不认为能够瞒住，当时却的确不曾追究，不想今日会被提出，他垂下眼“我只是想赌一把。”
“赌什么？”男子似乎笑了笑，并不曾生气。
“妖也是众生中的一个生灵，我想看她到底打算选择怎样的方式存活。”
“好，我再问你，追踪了如此长久的岁月，你对那条紫蛇可有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譬如情劫。”
“大人，你是在说笑么？”大大咧咧的男人又是一愣，然后满是无奈在那男人对面坐下“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
“青雉啊，”男人好似对这样的念头并不执着，又讲“你认为这世间人妖可能共存？可能两立？”这次并没有等青雉回答，他站起身“我们就来拿这个人类赌一赌吧，看看最后这个人类会有怎样的选择，他要是最后还是选择了那妖，我们就算成全他，又有何妨。”
“……大人似乎并不相信山治？”
“这么说你是想赌那个人类会赢？”
青雉难得严肃了脸色，他轻声道“因为我也是人类，大人。”
“哈哈哈，说得好。”男人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我去找赤犬，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执念。还有，在人间叫我战国就好。”
“是，……战国大人。”
……
晚间的风吹走了那位从西天来的佛祖，知晓那位大人真正身份的人类站在原地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有某种预感，这种预感是人类这种又多情又冷血的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唯有同类才能够理解。
只是即便是青雉也不曾料想到，当人类的欲望无限放大并以‘正义’为名时，会造就怎样的境地与疯狂，那场因佛祖突然的兴致与好奇而引发的试探豪赌，终于失控到连那位大人也难以维持的地步。
以至于最后的最后，他被那个金发人类的一句“这下你可满意？”
羞得无地自容……
……
……
索隆从修行的状态醒来，维持着打坐的姿势，视线从山洞四周转向洞外，日西沉，月上梢，一团摇曳燃烧的火堆，架着三四条烤鱼，是山治捉来的晚餐。
盯着烤鱼的男人神情专注，火焰的光线在脸上落下明暗分明的阴影，显得更加立体深邃，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停下动作抬头，然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了光彩有了笑容“你醒了？要吃鱼么？”
那天山治说要患难与共，青蛇妖完全不留情面的斩击给了最为明确的答复，看着伤痕累累情绪不稳的爱人，山治没有再像之前那般胁迫冷硬，他举着手表示投降退出了山洞，却不离去，只远远的观察。
山治本以为这样的妥协还是会让对方爆发，不曾想一转身那青蛇妖已经原地坐下入定疗伤，是几个月前就遗落下的暗伤，经了今朝各种变故，怕是更加严重。山治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看着山洞里的那抹身影，一时不晓得到底该哭该笑。
你就这样把我赶出去，没有威胁，不曾吓人。现在又露出这样不设防的样子给我看，喂，太犯规吧，索隆……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他慢慢移动到洞口，看着无比熟悉的身影，深情又哀伤。
之后他就一直守在洞外，这一守就是一个半月，期间有找上山头的村民，远远的就被山治利用阵法送下了山。他又立了两座冢，一座是那群蛇的，一座是那些人的，他经常看着两座冢发呆，一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烧饭煮菜升起袅袅的青烟，他就看着那些烟在高空中消散，然后莫名其妙就笑出声。
前些天他外出打猎遇到不似常人的老者，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之后就经常神经质的回头张望山洞，看那个疗伤的青蛇妖到底还在不在，仅仅是看着那抹影子，就觉得安定。
如今，这个人终于醒来，即便脸色非常难看厌恶的神色不加掩饰，他还是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喜悦。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的一举一动决定了我所有喜怒哀乐……
索隆本能的移开了与山治对视的双眸，对面的那个人类似乎天生有种让他完全无能为力的特质，曾今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可一旦重新拥有，几乎不能招架。那种非常浓烈的情绪，他承受不能亦理解不能。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很直白的询问“为什么和我一起逃跑？你是人类吧。”
“我爱你。”
“……”索隆蹙着眉瞪着那个一脸坦然的男人，他虽存活了一千年，却不得不承认他拿人类没有办法。这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一边为自己疗伤一边想着与男人相识的种种，然后他长呼了一口气，目光澄澈的抬起头“我不懂。”他这样坦白的讲。
这只活了一千多年的青蛇妖，在遭受了如此繁多的变故之后，居然还能如此单纯而质朴。也曾恨过怨过心灰意冷够，可绕一圈回过头，似乎还是当初模样。
山治看着那张脸，心微动，不知为何，他宁愿眼前的蛇妖恨着怨着愤然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好似看着陌生人。他笑着慢慢的开口 “其实我也不懂，所以才走了弯路，之后不会了。”
“……你觉得我可还能够信你？”他这样讲，依旧没有怨恨或者质问，非常的平淡。
笑嘻嘻的男人维持着笑容僵在了原地，好半响后，他才又开始转动那条鱼，僵硬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我之前就说过吧？我不求你信我。”
“你果然很奇怪。”索隆伸手抓过那条烤好的鱼咬了一口，神情坦然到残忍“不过随便你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你们人类的事情，你要是想喜欢就喜欢好了，之前的事我不想计较，之后你再想做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砍了你。”
还是怕痛的，那种心都要生生裂开的痛即便是这只青蛇妖也不愿意再尝试一遍，他如今这样豁达的既往不咎，也是怕了那种恨着眼前人自己亦难受的滋味，终究是在‘情’面前，举了白棋，喊了认输。
“烤鱼不错。”他朝着山治笑，明朗而豪爽的笑颜，消失几个月不曾相见，这会儿却让金发的男人入坠冰窖，他知道，眼前这只青蛇妖，怕是什么都放开了，无论是恨还是爱，都全部收回，不会再轻易给予。
“之后的路你打算怎么走？”他试探着轻声询问。
“回竹山，继续修行，然后过天劫。”
“……那些人类，和那些蛇，你都不管了？”
“你难道想看我伤人么？”索隆反问。
菖蒲死之前说她不曾后悔，那些蛇亦不曾存生还念头，他们正式自己选择的道路，外人没有评头论足的资格，无论是对是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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