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graph]我的锁链和伴我成长的朋友,
如此长时间的与我交流,
令我们成为如今的模样:甚至于
只靠一声叹息就能重获我的自由。
——乔治·拜伦《锡雍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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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起因都要从那通电话说起。
……
两天前,爱尔马鲁港口。
黑铁的鬃毛直立,身披倒刺的铠甲;赤红的双眼凝满杀意,喷吐滚烫的热流,羊首怪物咆哮着向白色箭头的尖端发起冲锋,大地被震荡了,铁蹄敲响战鼓,扬起千军万马的尘沙,宣扬着战车之下万物皆难逃一死的寓言。
“喂?是我。”一个声音响起,“没事了。”
滚滚狂沙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如同打桩机上脱钩的落锤不小心的脱落,又好似陨石穿越大气层层封锁,地面瞬间凹出巨大的坑洞,尘沙散去,方才还歇斯底里的羊头怪物此刻身首分家,伤口断裂处泉涌出的鲜血眨眼间便在坑洞里积蓄起一小汪石油色的池塘。
身材高大的男人踩在尸体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甩净了刀刃上的血迹。长月般的利刃褪去黑血后,又恢复了它本身的美丽,银光闪烁的金属上倒映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庞。
他五官分明却漠然,从头到尾都裹在阴沉的色调中,只有脑袋上那一头翠绿色的头发给这个无趣的男人增添了一点灵活的色彩。
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你那边在搞什么啊怎么那么吵?难道又把哪里的楼给拆了吗?!”
“我才不会干那种事。”
“这话你要是敢当着我面说这话,信不信我削死你。”
男人嘀咕一声,把手机换了个方向:“有事?”他从尸体上跳下来,拖来一个白色塑料桶,咕嘟咕嘟地对着血潭倒了个干净,刺鼻的气味和血腥混合在一起,大多数人早就受不了,他却站在一旁面不改色。
“布鲁克想见你。”话筒那头的人说,无视了他不解的闷哼,“正好索隆你现在也在爱尔马鲁吧,离那儿近,顺道走一趟费不了多少工夫。”
“我有事……”
“少来。那些邪物对你来说根本不叫事儿,反正在我们通话的这个时间里它们早都被切成生鱼片了吧。”女人嗤笑一声,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总之就这么定了,等你好消息,拜。”
“喂!”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连一秒抗议的机会都不给。索隆皱着眉头盯着手机屏幕,最终还是认命地结束了通话。
早年的经验告诉他,要避免跟女人作对,尤其是事务所里的那两个女人。因为她们的耐心、毅力以及闲得慌的程度能将他爆出两条街。这种可怕的战斗一旦开始便永无宁日,唯一比较体面的死法就是不做反抗,立即投降。
几个月前那被追得上蹿下跳的经历,他是真的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啪嚓,火柴摇晃入水,燃起滔天的焰火。
爆炸的烈焰中残骸被风抹去,手指飞速点击了几个数字,然后手机再次贴向耳侧,听筒里传来无线电波细弱而稳定的呼吸声,最终被人声盖过。
“是我。”他说,“我想换个地方见面。”
……
第一次相遇,是在村子的民宿外。
等人的时候,男孩偶然瞥到了老人在窗口一闪而过的身影。高挺的鼻梁,浅白的皮肤还有大海一般眼睛,与他过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想,这人应该就是近来大家口中常常提到的『异乡客』。
异乡客很受欢迎,大人们称赞他的谦逊有礼,孩子们喜欢他的平易近人。他们说他可能是个音乐家,因为他说话总带有一种奇特如唱歌般好听的口音,当他用这种口音给小孩子们讲述那些光怪陆离的奇妙故事的时候,连路过的大人也会被深深吸引。
无聊。男孩不屑地撇嘴。不过是个卖弄口舌的老头子罢了,人们就喜欢夸大没见过的东西。
故事再奇妙再有趣,与自己无关的,他便不感兴趣。
第二次相遇,是在街道的围墙上。
男孩正在四处躲避好几个大块头少年的追捕,对方人多势众,他吃了不少拳头。迫不得已只好顺着水泥柱子爬上了某个院子探出来的银杏树,躲在茂盛的枝叶中一边休憩,一边构思着反击的计划。
也许是他动作有些大,树枝上几颗长得比较着急的果子一不小心被抖落了,吧嗒吧嗒的落到草地上,书本间还有茶杯里。
茶杯的主人抬头张望,正好瞧见蹲伏在枝叶间的男孩,翠绿色的银杏叶和他的发色相得益彰,仿佛野生动物天然的保护色,男孩瞪视过来的目光凶狠又警惕,让人想起夜晚暗巷里狭路相逢的野猫。
要进来躲躲吗?老人温和地笑笑。不用担心哦。
谁料男孩并不领情,反倒好似这句话冒犯了他的尊严似的,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里燃过一抹怒火。伤痕累累的他高傲地扬着头,如同丛林间的王者,冷冷地哼了一声。
银杏树发出一阵莎啦啦的声响,男孩像猫儿一样消失了。
第三次相遇,是在道馆的屋檐顶。
院子里的孩子们正热火朝天地挥舞着竹刀摆姿势,屋檐上的男孩却躲在阴影中百无聊赖地打哈气,时不时瞥两眼蓝的让人恶心的天空,以及比天空还要湛蓝的海洋。
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他从来没离开过村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渴望,但他忘不了好友说话时闪闪发亮的眼睛,那让他也不由得心生向往。
她说总有一天她要到外面去闯荡,而现在,她终于向世界迈出了第一步。
嘿,又是你啊。男孩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低头一瞧发现正是前几天见过的异乡客。对方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像大海一样,让他想起远在海对面的好友,顿时心情就低落了下去,鼻头小小地皱起来,哼了一声,又缩回了屋檐。
我看你总是在道馆附近活动,你是耕四郎先生的弟子吗?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在训练你怎么躲在这儿乘凉呢。哎,我记得上次就在树上看到你,你似乎很喜欢呆在高的地方呀。
这人怎么这么啰嗦。男孩烦躁地想,叨叨不休的声音吵得他都没法好好休息了,只能一翻身,面色不佳地回答。
不是。不告诉你。没躲。不喜欢。闭嘴。
劈头盖脑的否定砸过来让老人一愣,随后非但没生气,还捧着肚子发出一连串古里古怪的笑声。哎呀,真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布鲁克。想找一位叫古伊娜的女孩子,请问你认识她吗?
听到好友的名字,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人的男孩忍不住探出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趴在屋檐上用狐疑的神色打量着下方的老头。干嘛。
我听说她是远近闻名的地区剑道冠军呀,所以特地前来拜访,可惜转悠了几日都没看到人呢。
男孩沉默了好久,才小小声嘟囔一句。
她不在,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里了?
不知道。异乡客的问题像猫爪似的挠在他心里。他们邀请的是她,又不是我。
真可惜啊。老人露出了然的神色,似乎全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不仅不失望,反倒还兴趣盎然地瞧着坐在屋檐上晃荡腿的男孩。咦?你似乎也不错呀,你们俩谁更强?
她。男孩回答的很干脆利落,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我迟早会打败她。
你很自信嘛。
哼,当然了。男孩露出骄傲又单纯的笑容。因为这世上没有我不能战胜之人。
他曾经如此坚信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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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是一条又长又高的走廊,靠墙的两边摆放着一对深褐色的实木矮柜,表面被人擦拭的闪闪发光,胡桃木波浪线的木纹清晰可见。一张柜子上头的花瓶是空的,被丝绸软帕轻轻盖住瓶口,另一张则摆了个江户切子,里头堆放了一些小杂物和糖果,但还是能隐隐看到切子底部黑白游鱼的花纹。
再往里头走,便是大厅。地上铺就着数条驼色的羊毛地毯,但也没能完全把大厅全部遮住,露出了底下大理石的地板。地毯很软,走在上面寂静无声,仿佛这不是一栋人的居所,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无法超生的幽灵。
进门后右手边是客厅,壁炉冷清干净,旁边却放了个电力供暖器,令前者沦落为一种旧时的装饰品。围着壁炉环绕着一排蒙着暗色丝绒的皮质沙发,丝织软垫横七竖八的四处堆叠。剑柄状的茶几脚稳稳地扎在地板上,以一种骑士般的高傲支撑网格花纹的玻璃天顶,茶几上放着一只忘了收走的咖啡杯,零散的书籍和杂志压住了底下的信件。
他拾起信件,没有发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当索隆按过两次门铃依然无人响应的时候,他便决定不再傻等,而是像过去一直做的那样,自己动手解决问题——翻墙,撬门,闯空室,动作行云流水,千锤百炼。
这里的确是布鲁克的宅邸,无论是门口的铭牌,花园里的玫瑰丛还是室内大大小小的装饰,都诉说着历史,但荒弃的植物,冷色调的房间和现代化的电器又证明着布鲁克离去的踪迹。
奇怪,他离开了竟然一声不吭。索隆想。这不符合他的风格。
他把无用的信丢回茶几,重新拨打出号码,接电话的却不是某位老板娘,而是她的免费奴隶工。
“娜美去机场接路飞啦,估计要挺晚才能回来。你找她干嘛?”乌索普咋咋呼呼地回答。
“她让我来见布鲁克,但没人在家。电话也打不通——”
“正常。大概又忘记给手机充电了吧。你等等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我不这么认为。”索隆环顾四周,他能看见痕迹,却捕捉不到气息,他想布鲁克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有听娜美提过他可能会去哪里么。”
“什…哎,布鲁克搬家了?我可没听说过啊。你等下,我打个电话给娜美问下。” 一分钟过去后,“诶?娜美手机占线啊。你等下,我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山治。”
索隆没吭声,几分钟过去后,乌索普沮丧的声音传来:“奇了怪了,山治也占线,他俩该不会在煲电话粥吧,真是的!大白天谈情说爱成何体统…要不你去附近的医院找找?布鲁克身体不好,我估计他出门也只会去医院。”男人啧了一声,拿哈那的医院遍地都是,一间间找过去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况且他晚上还和人有约,真是麻烦。
乌索普像是透过手机看到了他的不耐,沉默了几秒,忽然又道:“索隆你在布鲁克家里吗?哎,我就猜你会进去。那你找找看他们家里有没有电脑,有的话就好办了,你先这么做——”
他同意了对方的计划,收好手机,转身顺着大厅里铜雕扶手的楼梯一步步走上。目光沿着一条狭窄而弯曲的走廊滑动,浅色木质墙面上不似楼下摆着各种男人叫不上名字的人物和风景画,而是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相框,仿佛一条时光的长廊。
笑语晏晏的人们,男人、女人、老者、小孩、认识的、不认识的、活着的、死去的…都被永远凝刻在或黑白或彩色一刻,在长廊上书写他们恒定的快乐。绿发男人看着那些笑脸,那么长的走廊,那么高的墙面,没有一张面孔属于他。
索隆不明白为什么布鲁克会突然想要见他。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嵌着软垫的木门,门后是布鲁克的书房。
门开后扑面而来就是纸张和墨水的气息,四壁从上到下堆满了各种书籍,有的陈旧有的崭新,壁橱上还摆着些黑白木刻版画,风景素描和各种零碎的小物件。窗边的凹陷处搁着一把巨大的皮革沙发,上头披着某种不知名的动物毛皮制成的毯子,木质扶手被磨得发亮,但皮革早已失去华光,和配套的脚垫一样。
沙发旁边重重叠叠的立着几个咖啡色小柜子,不仅可以供人摆放阅读闲暇时品尝的红茶和糕点,也可以放置那些一不小心搬出来却没能读完的书籍,其中有个柜子上还摆着一台闭合的唱片机,但他怀疑它是否还能工作,它看上去太旧了。
不过唱片机不能工作也没什么关系,这间房子本身就回荡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它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将任何进入这个空间的东西都渲染上一层闲适而奢靡的旧日气息,连奔涌进窗户的今日阳光都不能幸免。
这才是它最珍贵的地方,不在于那些昂贵的装饰、冷僻的古籍和叫不上名字的画作,而在于一种氛围,而在于它本身。因为金钱是买不来时间的积淀的。
索隆一屁股坐进书房中央与整体氛围格格不入的办公椅,转了两圈,然后打开了一台极具现代感的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使用的不是他常用的系统,开机后从未见过的操作桌面令男人一呆,好在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把车钥匙扣里夹带的芯片插入USB接口,然后往办公椅里头一窝,重新拨通了电话。
等待的鸣音只响了三声,便被人接起,乌索普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嘿,再稍等一下哈,很快就好了……哦哦哦,好啦好啦。”
索隆注意到电脑屏幕上忽然自己蹦出了页面,然后他不过是眨了下眼,成吨的页面在眼皮睁开之后,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屏幕,看得人眼花缭乱,而手机另一头传来叨叨声更是听着心烦,他索性开了免提,直接把手机丢在电脑旁边了。
“咦?这是布鲁克家妹子的电脑啊。瞧瞧这些浏览记录,简直跟娜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索隆我跟你讲,女性天生对奢侈品的魔抗都是零可不是吹的,上次——”
“娜美知道你偷看她的电脑么。”
“呃…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道啊…看在我辛苦帮你找人的份上索隆你可千万不要出卖我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绿发男人拨动了一下桌面上的牛顿摆,盯着钢球摇摆,不断地影响着另一端与自己不相邻的小球,凉凉地开口:“看心情吧。”
“索隆——”
“如果你能安静一会儿的话。”
乌索普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总算是不再自言自语了,只剩下牛顿摆哒哒的声响,回荡在被历史塞满的空旷书房里。
他看到了曾经爱不释手的提琴被冷藏进盒子束之高阁,他也看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杖剑被时间蒙上了层层灰尘。窗外的银杏树秋天一过便落光了金黄色的树叶,此刻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干枯枝桠,分裂了日光,切割了岁月。
索隆离开椅子,走到了那扇窗户前,那棵树让他忆起过去。
他和布鲁克只相处了两周,后者就因为一些私事离开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也就是萍水相逢的熟人程度。至于之后林林总总的偏差使两人渐行渐远,也大约不过是命运作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
做出选择,承担后果,如此简单,他从未放在心上,也从未怪怨过谁。无论如何布鲁克带给他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世界,这是什么都比不上的,对此他心怀感激。
十分难得的,男人叹了口气。叹息从嘴边流泻而出,鼓动了房间的气流。
锵——
长刀割碎气流,银白色的刀锋堪堪停在书柜的边角前,金属破空的震荡传导到了挂在墙上的杖剑,灰尘被抖落了,仿佛战士重新恢复了昔日的斗志昂扬。
就在这时,手机里重新响起了乌索普的声音: “哎,找到啦找到啦。人还在吗?我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话你答应我不告诉娜美我就把布鲁克的地址告诉你。”
索隆盯着脚下的流动的树影,冷笑一声收回了长刀:“好。”
“哎呀我就知道索隆你不会出卖我的…我刚才翻了下邮箱,发现垃圾桶里有几封拿哈那海港医院的通知,于是就到这个医院的中央系统里检索布鲁克的信息,喏,你看。海港医院住院部A-b栋9层3号房就是他了——而且他入住都快有三年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多半是嫌你烦人才不愿通知你的。索隆默默心想。直接把乌索普吹嘘他如何机智地找到信息的全过程当作杂音屏蔽在脑海外,直到听到最后一句。
“…总之我已经把坐标发到你手机上了,绝对别抄近道啊,老老实实跟着自动导航走,明白吗?自、动、导、航。”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没等索隆厌烦地打断他的废话,乌索普忽然压低了音量:“哦,对了对了。还有件事,我翻电脑时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手机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滴鸣,“哎索隆,你快看屏幕,这几份邮件是我之前恢复的——我这可都是为了帮你啊不能算作违约…不算违约。”
没理会这欲盖拟彰的解释,男人拉过电脑,屏幕上是几封颇长的邮件,内容不甚新奇,都是些关于边缘系统的探讨,过于专业化的交流即使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他和乌索普这样的门外汉能看出来的问题。
“怎么了?”
“笨蛋,重点是发件人啦。CClown638!这可是凯撒·库朗早年使用过的邮箱啊!我查了下,发现还特意用了圣汀大的服务器做跳板。邮箱的注册时间是三年前,竟然还用一样的名字,这家伙真大胆。”乌索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忧心忡忡,“喂,我记得他可是监察会头号通缉犯啊,布鲁克家的妹子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你确定对方一定是凯撒·库朗本人?”
“唔…这个就难说了,我也是看名字一样才想是不是他的——哎,说的也是啊。毕竟邮箱这东西不怎么靠谱,别说邮箱名了,只要知道原邮箱的账户密码,是人都能上,还在哪儿都能上,简直比山治还没节操。”
这话索隆不能更同意,但他克制住了自己赞同的心情:“只有这些?”
“没办法,被永久删除过的邮件我只能还原7天,所以就这么多了。”
“能追踪到对方地址么?”
“当然可以,但最好准备好再动手。毕竟假如真是凯撒,那家伙能躲监察会这么久,肯定有点力量的。我担心我大学的服务器可能不够看。怎么,索隆你打算抓人?”
“不,我没兴趣。”男人想了想,“你帮我保存一下这些数据吧。我认识的一个人应该会感兴趣。”
“好嘞。你还有啥事吗?”
“没。谢了。”
他跟乌索普没事了,但却找布鲁克有事。原本只以为是场强迫性质的无聊拜访,现在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对方了。索隆有一肚子的疑问想弄清楚,却没想到在见到本人之前,他竟然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挡住了去路。
他瞪着面前几乎被吓到抖成筛子,但仍四肢伸展呈大字型横在门框间的小护士。后者以血肉之躯挡住进入3号病房的大门,顽强地要与试图破门而入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不…不不不行!坚决不行!绝对不行!”小护士眼泪婆娑,扯着嗓子尖叫道,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她被人打劫了,“你不要骗我!我不会再上当了!…你、你你走开!走开呀!不要逼我啊啊!!”
索隆连忙后退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并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照对方这个情绪激动的程度,他生怕继续发展下去她就该慌不择言地大喊“非礼”,或某些更糟糕的话。凭他俩这个身高体格差,万一被人撞上了谁说得清是怎么回事,在这个众口铄金的时代,监控视频也没法保证人的清白。
明明目的地近在眼前,却被门神挡在半道,他苦恼地原地打转,想了半天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又转过来,对小护士说:“听着…”
“呀——!!!”
索隆彻底无奈了,心里甚至萌生出了干脆上到天台然后翻墙爬到9楼的念头——笨是笨了点,至少这也是个办法啊。
“哎呦,我说谁这么大胆子大白天耍流氓呢。这不是鼎鼎有名的罗罗诺亚先生嘛。”
就在这时,背后的电梯灯亮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索隆面无表情地回首瞥了眼,只见一个衣着花哨的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他背着把白色吉他,脖子上挂着个巨大的耳机,棕色的长辫随着脚步在脑后摇摆。
狗尾巴似的,真想帮他剪了。索隆想,同时也认出了来人。
打碟音·阿普。绰号『海鸣』,是个颇有名气的乐手。由于同样师承于布鲁克,他们有过几面之缘,而阿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更符合正统弟子的身份,与从路边随手捡来的自己截然不同。
阿普讨厌他,索隆不需要知道原因,也能看得出来。
他阴阳怪气的腔调诉说着厌恶,他漂移不定的目光诉说着厌恶,他的耳机、他的长辫、他身上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厌恶,但是就算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对自己的反感,阿普也只是把厌恶压抑在玩世不恭的行为之下。
不必理会。索隆瞥了一眼,默默地退开,给阿普和小护士的强强相遇留出空间。
让麻烦去解决麻烦吧,这样就只剩一个麻烦了。
这便是他的处世哲学。
于是阿普充满信心地上了,顽强地坚持了三分钟,才被杀得片甲不留败下阵来。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小护士,要不是看在对方性别的份上,估计早冲上去亲自动手了。
“这位小姐,我明明预约过的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他一指身后靠墙看戏的索隆,“那个可疑的家伙你不让进去是对的,可我不是啊!好,你不认识我就算了,但你总该识字吧!你去查下系统,我昨天上午就打电话说好这个点钟要过来的。”
“可、可是布鲁克先生说他身体不舒服…所有的预约都取消…”
“那为什么不通知我?!”
小护士哇的一声被彻底吓哭了,刚开始还能抽抽涕涕地解释几句,越说到后面越磕巴,以至于完全听不出来她都在说些什么。索隆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阿普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抚对方,却引得后者越哭越厉害,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自己的翻墙大计了。
连个女人都搞不定,阿普你个废物。思考时他还不忘嫌弃对方一句。
就在这鸡飞狗跳,吵闹不休的时刻,一位威严的中年女士如天降神明般降临于混乱不堪的现场。一见到她,小护士断了闸似的眼泪瞬间没了个干净,这收放自如的本事令在场两个大男人瞠目结舌。
中年女士穿着和小护士差不多的护士装,除了颜色上的差别,不怒自威的神色也昭显了她与众不同的身份。只见她微微皱起眉头,原本还死守在门口的门神立刻乖得跟小兔子似的,一路小碎步跑过去。
“怎么回事?”
小护士小小声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阿普也学乖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中年护士跟前,也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听完整通闹剧始末的护士长皱着眉对小护士沉声道:“布鲁克先生改变主意了。不过——”她又看了阿普一眼,“你说有两个男人,另外一个呢?”
“…诶?”
此时另外一个男人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了。
索隆可没心情跟人继续扯皮,所以一见门神挪了地方,他立即正大光明地走进来——虽然中途可能使用了一点小手段,但管他呢,结果最重要——没了外人的阻挠,现在横在他和布鲁克之间的,就只有眼前这扇微不足道的房门。
仔细想想,自己与对方已有近二十年未见。记忆中的布鲁克始终是那个有着‘呦嚯嚯’古怪笑声、啰嗦起来没完、喜欢爆炸头和红茶的老人,但是当索隆推开房门,看到躺在病床上形如枯骨的人类,他竟然只能通过爆炸头才认得出对方来了。
而且那爆炸头还是粉红色的。
那一瞬间,索隆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只知道原本一肚子的疑问在见到布鲁克的刹那烟消云散,什么邮件什么通缉犯都是细枝末节,他只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对方把自己折腾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然而布鲁克反倒和从前一样,呦嚯嚯地笑了起来。
“看看我的新假发怎么样呀?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珍品呢。”
“…非、非常粉红。”
索隆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恭维。他刚准备往房里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即闪身让开,下一秒阿普猛地一脚踹开房门,指着他鼻子就骂:“罗罗诺亚你个卑鄙小人!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才说服那两个女人吗?!她们竟然要我赔钱!赔个头啊门锁又不是我砸坏的!!”
“哦。不知道。”
阿普瞬间被这朴实无华的回答气懵了,罪魁祸首耸耸肩,趁机找到一个旁边有立灯的沙发坐下,然后在前者暴走之前伸出手指,点向病床所在的方向。
果然等对方一看到布鲁克,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老…老师?您怎么这样了? …可恶!监察会那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说中毒不深,没什么大碍吗?这他妈叫没事?!”他半是愤怒半是焦急地走到床边,又被墙上明显的弹孔夺走了视线,“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老师您没受伤吧?谁干的告诉我我去宰了那个王八蛋。”
“阿普,注意你的语言。”布鲁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取消跟你的预约了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一点小意外罢了,不必担心。”
索隆没吭声。他想起小护士夹在发辫上的白玫瑰,隐隐猜出来犯人是谁了。布鲁克床头的那一大坨多半也出自对方之手。
他有点疑惑,那家伙虽然讨人厌,但并不愚蠢,没道理攻击布鲁克,除非——索隆眨眨眼睛,双瞳圆圆地扩张又缩回,在弹孔附近发现了一些细小的水痕。
那个是…?
就在这时,老人忽然对他道:“诶,你怎么突然跑来拿哈那了?不是任务地点在爱尔马鲁吗?难道说又——”布鲁克好心地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只是偷笑着捂住嘴,但现场的三人都明白这言下之意,阿普更是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还不是因为你叫娜美让我过来。”索隆没好气地嘟囔道,一抬眼正好瞧见对方的表情,不自觉地皱起眉头,“难道不是?”
“…不,的确是我拜托娜美小姐的。呦嚯嚯嚯~~~我老糊涂啦,记忆力都衰退了呢。”布鲁克笑着用手轻敲了下脑袋,蓬松的假发像草莓棉花糖一样,深深陷下去又弹起。
但索隆很确信这种草莓棉花糖即使是乔巴也不会喜欢的。
“我看你衰退的不只是记忆吧。”
“怎么跟老师说话的!”阿普怒斥,好似嫌弃什么脏东西,一个闪身正好挡在了两人之间。
这个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幼稚,营养都长狗尾巴上了么。索隆歪着脑袋想。虽然阿普煞费苦心地想要彻底隔绝他们两人,但事实上他只要稍微偏一偏身子,便能很清楚地透过对方手臂下的缝隙看到后面的老人——
布鲁克正满脸认真地聆听阿普废话,甚至有些过于认真了。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每当阿普开口,布鲁克从未眨过眼,而且他视线的落脚点也有些奇怪,似乎比正常人更靠下…仿佛是在盯着嘴唇说话。
索隆猛地站起来,一把拉开挡路的碍事者:“你耳朵怎么了?”布鲁克的面部表情证明了心中所想,“聋了,对吧。”
“什…等等!等等啊。这又是什么情况?!”被拉到一边的阿普又挤回床边,索隆及时退后一步,避免两人撞到一起,“聋了?不可能。不是前几天还说一切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聋了啊!”
“呀,阿普虽然我听不见了,但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都会觉得吵呢。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问题都这么多,还真令人担忧我们国家的未来呀。”布鲁克用手指堵住耳朵,态度很是不以为然,“没什么原因就是聋了嘛,我可是患有MOFE哦,你们难道不应该庆幸我其他五官还好好的嘛。”
“我很确定MOFE里的器官不包括耳朵。”
“呦嚯嚯嚯~~~这种小事就不要在意啦,在意会秃头哦。不过看在师生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慷慨地借——”
“绝对不要。”
在场两个男人以前所未有的默契异口同声地拒绝,话一出口又像是嫌弃对方模仿自己的小学生似的,厌恶地互瞪一眼又同时闭上了嘴。但他们都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布鲁克插科打诨的态度已经清晰地传达出了他不愿谈论自己身体的问题。
既然如此,便不必勉强。获得消息的途径有的是,而且——索隆垂下眼瞥到阿普半插在口袋里暗暗捏紧的拳头——而且有打碟音在这里。反正需要自己的时候,他们总会开口的。他想。不仅是阿普,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而且他自己也习惯于此。
少了很多麻烦。这样很好。
罗宾说过他太不合群,缺少参与,总是像个旁观者一言不发。但他想的却是自己没什么话可说,很多时候别人说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就像现在,布鲁克和阿普谈论的话题,一个个长串拗口的名字进入他脑子里便化成了一堆杂乱无章的乱码,如果录制成催眠曲,他保证不出一分钟自己就能进入梦乡。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困了。索隆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沙发小憩一会儿,谁料一转身,腰就撞上了床头柜的柜角,身后传来啪嚓一声脆响,他维持着打哈欠的姿势扭过头,四分五裂的玻璃瓶碎片和玫瑰花躺在地上向他展示无声的抗议。
“罗罗诺亚!”
阿普悲愤地大吼,站在床头柜前方的他被偷袭了个正着,伤是没伤着,只是玻璃瓶里的水全洒裤腿上了。瞧他那一副肉痛到便秘的表情,估计价格相当不菲。但索隆也就为裤子小小默哀了不到一秒,至于赔偿这个问题压根儿没在脑子里诞生过。
“别叫了,我腰疼。”
“让我打死你这样以后你再也不会疼!!”
布鲁克连忙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拦腰抱住濒临暴走的裤子复仇者,又无奈地看了眼目中无人的裤子毁灭者,心累得不行:“哎呀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点,我还没死呐,就这样大打出手,是想炸了病房好送我早日升天吗?”然后他又立刻哄小孩子似的吩咐道,“好啦好啦。阿普,花瓶里只是普通的水,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地上这些东西——”
“我来收拾。”索隆二话不说,蹲下开始拾捡,“抱歉。你暂时别下床了。”
“你就不能跟我说声抱歉?!”
“我拒绝。”
“阿普洗手间出门右拐慢走不送啊。”好不容易送走一个熊孩子的布鲁克还没来得及擦把汗,回头一看发现另一个熊孩子手里捏着玫瑰正使劲往垃圾桶里塞,“诶诶诶你干什么呢回来!回来听见没,谁许你乱丢啦!那可是别人送我的!”
“…这种东西留着干什么。”
“我喜欢,你管我啊。哼,人家好歹还送我点花,你呢?净知道搞破坏!”
索隆倔强地板着脸。要知道见花如见人,凭他和玫瑰主人的关系,没一把火烧光花朵再冲进马桶,已是碍于布鲁克在场克制许多了。若是让娜美见了一定会感动地表示:这是草帽事务所个人素质的又一重大突破,监察会必须以金钱的形式予以嘉奖!
为了免得再看到那堆糟心的玩意儿,他干脆蹲下来,继续闷声拾捡起玻璃碎片。碎片不规则的断面在水波和灯光的照射下像某种危险的玩具闪烁着光,他记起布鲁克以前很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自己在分别的时候到小当铺里换了块铜质怀表送给他。
那块表对当时的他来说可是天价,把长久以来攒起来的零用钱全都花光了。现在想想自己真傻啊,为什么要选择精细的怀表呢?换成别的什么不是更好。那么粗制滥造的做工根本用不了几年,估计早被扔掉了吧。
然后他又想到邮箱里那几封被删掉的邮件,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了。
“…布鲁克。”索隆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道,“我之前去了你家。”
但回答他的只有轻轻哼出的歌声。布鲁克摆弄着手中的玫瑰,一一把因粗暴对待而残破的花瓣和叶子揪掉,恢复了它们原本的美好,他是如此专心致志,连那些婉转温柔的音符从唇边偷偷逃逸了出来,都没有发现。
索隆抬起头看向对方,这才想起布鲁克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嗯,怎么啦?”
“…没什么。”他把已经到了口边的疑问吞了回去,捧着碎片站起来,“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喜欢花。”
“呦嚯嚯~~但它们能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所以重点不是它们本身,而是它们背后的东西。”布鲁克下意识地摸了摸假发,“是所有被唤醒的美好回忆。”
索隆沉默不语,他想起了那面贴满照片的墙。他不是能唤醒对方美好回忆的人,那充满笑容的走廊上没有他。
也许他根本不该出现。
“我去把东西倒了。”他低着头说,匆忙地离开。
阿普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走廊里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使得本就空旷的病房更添寂寥,没有丁点人气。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令人头晕脑胀,索隆不知道布鲁克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渡过了三年,像是生活在一个干净、整洁,却密不透风的囚笼。
然后他甩甩头,把这个古怪的想法抛之脑后,捧着一手的碎片走向前台。
处理碎片很简单,找个袋子装进去再扎紧便是,就是要袋子的过程有些曲折。门口的小护士似乎还处在惊吓状态中,当他询问的时候,对方的表情让他以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词语不是塑料袋而是锯骨刀…或者别的什么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可怕玩意儿。
是不是女性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她去拿塑料袋的时候他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之后得出结论——怪不得那个变态靶子眉那么娘炮。
等玻璃碎片处理好了,绿发男人双手插入衣兜,晃晃悠悠地往回走。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湿漉漉的落日连最后的火星都被翻滚的浪花所吞没,化成一线刺目的白,最终消弭于无形。
于此,夜晚降临,星河闪亮。
差不多该走了。索隆想,他准备回去跟布鲁克说一声就离开,刚过了拐角,正好撞见阿普靠着走廊和什么人打电话,一见到自己来了,便迅速结束通话,那张从不正经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严肃。
“我刚才打听了下,今早凌晨有个男人闯进老师的病房,期间门外那护士听到屋里传来了奇怪的声响,结果之后查房的时候发现墙上平白多了个洞。”他的面色阴郁,目光凌厉,语气近乎于质问,“有趣的是她对那人的形容我听着熟悉——白人男性,三十岁上下,金发,卷眉,相貌出众…你有印象么?”
“这么喜欢打听,你干脆转到情报部门算了。”
“少他妈废话,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阿普一拳砸了过来,索隆微微偏头闪过。对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答案,他没兴趣回答。他想离开,却发现阿普早已堵死了所有的出路,于是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弹孔距离床头约4英尺,靠近天花板,除非布鲁克直立站在床上,否则没人会射击那个位置。”
“但子弹口径的确是9mm鲁格,和他登记在案的记录一致。”
“弹孔周围有液体溅痕,不是血迹。”
“你能保证他没有问题么?”
“不能。”索隆回答的干脆利落。
阿普沉默了几秒,稍微卸去了压迫的气势,但嘴上仍没放松威胁:“我会找他谈谈的。假如我发现他有任何问题——”
“随你便。这种事情少来烦我。”索隆粗暴地打断,烦人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还老有讨厌的家伙添堵。他耐性有限,如果阿普再不让出道路来,他同样不介意亲自动手。
“刚进门就看到两个男人玩壁咚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突然一个冷清的女声插进来。长发披肩的女药师双手环在胸前,流金双眼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大男人。她神色有些匆忙,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赶来,虽然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依旧维持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只不过从那好看的双唇里流泻出的话语绝对称不上友善。
“抱歉,请不要给清洁人员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洗手间前方第三个门,劳烦移驾。”
索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阿普已经跟脚底插了弹簧一样迅速弹开了。他看了眼面带讥笑的陌生女人,又看了眼离自己足足有两米远的阿普,暗暗思考着这是什么赶人的新技能,要不要趁机掌握一下。
“你是?”
可惜对方不仅没回答,反倒还冷冰冰地丢过来一眼刀。索隆微微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个女人,更加不理解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他本身对敌意很敏感,而且对方根本没试图掩饰分毫。
索隆没见过的人,阿普却认出来了,像是为了报复之前被嘲讽的一箭之仇,他故意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笑容:“我知道你。你是老师从贫民窟捡回来的那个小妞。叫莫什么来着——”他假装努力回想了片刻,然后耸了耸肩,“抱歉,实在不记得了。”
“莫奈。”女药师平静地回答,丝毫看不出有动怒的迹象,“打碟音·阿普先生,和出身高贵的您不同,我的记忆力还可以。尤其是您这样一身品味独特的穿着,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
直觉告诉索隆是时候该撤退了,其实根本不需要直觉,只要眼睛没瞎,傻子都能看出来莫奈与阿普之间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杀气碰撞,谁一头扎进去谁死,如果没有人扎进去——他花了一秒半便得出了结论——最后死的人肯定是阿普。
那还真是喜闻乐见。
速度撤退。他下定决心,谁知才刚往旁边悄悄迈了一小步,那两个原本还在试图用眼刀杀死对方的男女同时把炮口调转对准了他:“你要去哪!”
怎么不斗了?索隆有点生气。我去哪儿关你们什么事?他闷闷地答道:“卧室。”
“去那里干什么!”
有完没完你们是我爸妈吗?索隆扔下一句“道别”扭头便走,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自顾自地走到卧室门前,象征性地敲了下后直接推门而入。
才开了一条缝,他就知道出事了。
血。刺鼻的、新鲜的血腥味从缝隙中飘散出来,卧室里的灯不知何时全灭了,窗帘遮住了所有星光,门后的世界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索隆能看到一个立在病床前的瘦长人影。下一刻白色长刀脱手而出,刀刃旋转着直接将人影钉在墙上,碎裂成肮脏的泡沫,露出了阴影背后的老人。
“别开灯!”
他大声警告,可还是晚了。开关跳起,顶灯重新恢复工作,在白亮亮的灯光下,几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的老人此刻依靠着床头,脑袋偏向一边,可笑的爆炸头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而另外半边则暴露在空气中,暗沉沉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焦糊肉块里喷涌,裸露出隐藏在皮肤之下的森森白骨,流淌的鲜血沿着身躯一路向下,染红了蓝白的衣衫和床单,也染红了四散的玫瑰花瓣。
他安静地躺在鲜红的病床上,身躯依旧柔软,皮肤依旧温暖,却已再也不会醒来。
布鲁克,死亡。
“……呜。”
身旁传来一声呕吐般的呜咽,索隆回头发现是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她双目圆瞪,落在皮开肉绽的尸体上的目光近乎于平静,甚至看不出有什么感情波动,只是唇角抽搐地跳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是一个将要哭泣的表情,然而现实里那张美丽的脸庞一动不动如同人偶,除了静,除了空无,除了木然,什么都没有。
这便是她所能表达出的,最悲伤的神情了。
“够了。”他抓住对方的手臂,将她半拉半扯地送出病房,“快去叫人来。”
等人走后,索隆立刻回到病床前检查,尸体上的伤痕是爆炸造成的,可是之前门外的他们却毫无察觉,甚至连此刻在病床附近都没能发现任何爆炸的痕迹,除了飘落满地的玫瑰花瓣,和布鲁克焦糊的面孔,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凡无奇。
平凡无奇?他立刻伸手扯开了染血的病服,棉质布料下的身躯没有比裸露在外的皮肤好过多少,他甚至都能透过焦灼的皮肉和白骨看到胸膛间那早已停止跳动的肉块。
索隆咬着牙把布鲁克的衣衫重新整理好,然后靠近床头上的裂缝,缝隙里粘着一层薄薄的淡灰色胶质物,仔细看和弹孔附近观察到的痕迹十分相像——想到这里,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从刚才到现在,房间里似乎缺少了某个吵杂的声音。
“…那个笨蛋!”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没有时间留给他过多考虑了。索隆直接推开窗户一跃而出。拿哈那的夜晚出乎意料的寒冷,从高空落下来的时候,夜风刮在脸上好似在刀锋间滚过,即使是这样也吹散不了他内心的怒火。
布鲁克鲜血淋漓的面孔像噩梦一样刻在脑海挥之不去,他可不想在短时间之内往里头再多加上另一个人的面孔——即使是再讨厌的人,也不想。
况且他不能让阿普毁掉了追查真凶唯一的线索。
落地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按下重拨键。
“乌索普告诉我山治的坐标…少废话,快给我!”在结束通话前的最后一秒,他咬牙道:“放心,今晚要死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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