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 [夜行者4] 虎之眼(Eye of the tiger)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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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32713 | 回复31 | 2016-11-11 15:42: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规矩的第四篇。但因为这几年特别忙,其实只写完了三分之一,下半部可能要推迟到明年五月更新,这里表示万分抱歉。由于这次发出来的部分是前面的铺垫,遍地是坑,所以不推荐各位阅读


前文地址:
1.爱为禁言
2.玫瑰人生
3.驶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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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名词介绍:
夜行者:译自Nightwalker,名义上保护人类不被邪物吞噬的人们。
邪物:译自Evilthing,世俗眼中以捕食人类为生的妖魔鬼怪。
异能:译自Dynaspir,夜行者和邪物所拥有的超自然能力。
自然种:译自Natural Born,指代天生拥有异能的夜行者或邪物。
异变种:译自Mutant Born,指代后天觉醒异能的夜行者或邪物。
监察会:原名席兹(ZIZ),原先为部分夜行者自发聚集起来的团体,改制后成为如今的监察会,负责处理夜行者和普通社会间的各项事务。标志为展翅的飞鹰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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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文中含部分血腥描写,不适者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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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山治……


抱歉,现在没心情自我介绍。


那天索隆倒下没多久乔巴便匆匆赶到,检查过后却发现除了腹部那道伤以外,他的身体并无大碍。仿佛他只是睡着了,如同一台运作不停的机器终于被谁拔掉了电源,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寄希望于某天电源连上时他会自己醒来。


三个星期过去了,事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倒在同一时间,外面的世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圣汀大桥的余波尚未过去,恐怖袭击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幸存者的心头,这时一条关于袭击者为因佩尔当在狱囚犯的消息不胫而走,彻底将劫后余生的恐惧一举扭转成为无处宣泄的愤怒。


三个星期之内,阿尔巴那发生了两场示威游行,要求彻查因佩尔当,公开真相,为此监察会不得不调派人手赶去善后。很多人离开了,包括罗宾在内,随后娜美和路飞也相继离开仿佛一夜之间,第六小路人去楼空,只剩下我既无事可做,又无处可去,便主动承担起照看索隆的工作。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选择,说实话有乔巴在这儿,我存在的意义并不大。只是每当我走进那间公寓,看到昏迷不醒的他,我会想起他倒下时的神情。那让我想起过去,想起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想起一个孤独离去的背影。


或许就在这一刻,我终于心意了明。


如果索隆还醒着的话,大概会露出十分困惑不解的神情吧。他不会理解我,我也不要求他的感谢。在他那个长满青苔的石头脑袋里,人的情感只是随风落下的一抹微不足道的尘埃。


无聊。他可能会这么说,但更可能只发出一声略带轻蔑的冷笑,好在他现在依然沉睡,所留给我的只有那张平稳安静的睡颜


我留在雨地。等候一个人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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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他听到声音。


他听到雨水从天而降撞碎在窗户上又沿着玻璃留下蜿蜒的痕迹,滴水落下透明的管道与奔流不息的血液融为一体,他听见漆黑如夜的尽头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呼吸,平稳而有力,宛如一个强健的魂灵。


随后,他看到景象。


他看到黑暗如潮水在眼睛两侧荡开波纹让世界从朦胧的水底重新浮起,水泥色的天空里银丝如锦的磅礴雨幕从天而降,他看到自己苍白僵硬的手掌,还有遍布的暗青血管,细长钢针隐没其中发出黯淡的反光。


嘀嗒。又一滴水落下。融进血液。


“……!”


有个不同于细微的声音响起。他缓慢眨了下眼,沉眠带来的麻木感还残留在身体里,眼中的世界好似沉浸在水中一样模糊,围绕在四周的幻影随着呼吸规律地晃荡,他只能隐隐分辨出有人向自己靠近,似乎想要搀扶他。


他推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索……”


他摇摇晃晃地坐起,发现身下是自己的床。他记得自己本该在阿尔巴那。火车票。对,他搭乘了清晨的第一班车。车厢里只有他一人。之后的记忆陷入了一片黑暗,所有画面都变得模糊不清。


影子又晃了起来。头有点疼。索隆伸手想按压住抽跳的太阳穴,却不小心牵动了床头的什么东西,皮肤下的钢针被猛地扯歪到一边,血从裂口冒了出来,一嗅到那新鲜的血腥味,很奇妙的,头就不再那么疼了。


“…别乱动……”


声音终于传入耳中,更遥远的回忆伴随这个声音涌上脑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人拿走了淌血的手——血腥味消失了。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视野恢复了往日的清晰。这里是他在第六小路的公寓,而那个包扎伤口的影子是个他认识的人。


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他立刻抽回了手。


“…你怎么在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磨砂纸般粗糙又冷硬,“谁允许你进来的。”


“没谁允许我进来。路飞给的钥匙——别生气,不只是我。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大家轮流照看你,只不过今天恰好轮到我罢了。”不速之客放轻了声音,“…昏迷。你还记得吗?在居酒屋发生的事?你突然倒下,我们把你搬到这里。”


“我……”他试图回忆,却除了隐隐作痛的头颅一无所获。


“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毕竟你才刚醒来。”不速之客说,然后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向厨房走去,“你等下,我给乔巴打个电话…他叮嘱过你一醒来就联系他。对了,你饿么,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带了便当,都是很清淡的菜。如果你想吃点别的,待会儿我出去买回来再做也行——”


乔巴。一张年轻的脸庞从混沌中浮现。对了,乔巴。或许乔巴能给他答案。索隆这样想着便下了床,脚掌落在地板上的最初几步还有些踉跄不稳,然而力量很快便从沉睡的肌肉中苏醒,让这具身躯又恢复了往日的矫健。


随手扯过一件外套披上,大门闭合的时候似乎身后有什么人在叫喊,但他没在听了。公寓外的雨下得磅礴,走到楼下的时候他想起摩托早已不在,于是随便坐进一辆停泊在路边的出租车。


被雨打湿的外套贴在皮肤上有点冷,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许多残缺不全的记忆在脑海里闪烁不定,好似车窗上飞逝而过的雨水,在雨刷来来回回的晃动中最终消失殆尽,中央大厦模糊的轮廓在雨幕中浮现。


车停了,计程表上跳出鲜红的数字,索隆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掏出来全扔给了司机。走过街道,雨水层层流淌而下给石阶铺上透明的地毯,拾阶而上的时候,流水冰冷了他光裸的脚踝,他意识到自己双足赤裸,但依旧没在意。


雨被隔绝在钢铁高厦之外,大堂比记忆中清冷了很多,稀稀落落感觉不到几个活人的气息,电梯广告牌上的日期显示23,三月已步入尾声,自己的记忆却停留在乍暖还寒的月初。


医疗部门位于中央大厦第20层,电梯笔直向上没有停歇,整条走廊空旷寂静,每一滴雨水落在光洁地面上的声响都那样清晰,水滴声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呼吸。


他推开印有乔巴姓名的办公室门的那一刻,消防门被踢开的声音也同时响起,被声音惊吓到的年轻医生猛地回头,手里还抓着出诊工具,心爱的公仔背包塞得半满,玩具黑色的塑料眼珠正对着大门前的自己。


“索隆!你怎么…呜啊山治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两个怎么——”


“你他妈的耳聋吗?‘别乱动’这句话你哪里听不懂?!”


索隆盯着揪住自己衣领的人,对方的面容因缺氧而苍白,双目却因愤怒而泛红,雨水沿着刘海流淌个不停,将两人本就潮湿的外衣又一次打湿。脖颈里彭湃的血流随着声带起伏不定,那声音清晰无比,更甚于喉咙震动出的话语。


但他无动于衷,只是甩开了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乔巴趁机将他们分开。索隆揉开了皱褶的衣领,心中的某个角落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怒火如同水中石沙一闪而逝,剩下的只有挥之不去的疲惫。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从醒来之后世界与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纸。失真的画面令他难以分辨真实。思维如回溯的流水,凡若试图触及便会被席卷而走,他只能站在岸边等待,尝试在一片破碎中修复好那个完整的自己。


不远处的谈话似乎终于结束了,金发男人捏着毛巾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年轻的医生转身招呼一声,于是他心不在焉地跟着对方走进隔壁的诊室。消毒药水的气味让鼻子痒痒的很不舒服,乔巴在说着什么,他却听不见,他耳中充斥的全是诊室外更细碎的声响。


皮鞋在地板上的踱步,饮水机发出蛙鸣般的咕咚,声带的震动与气管的收缩,塑料在唇齿间被摩擦得吱呀作响,几声抱怨,一声痛呼,淤血迅速堆集,塑料坠落时发出啪嚓的一下,水滴溅落得到处都是。


他想起血流奔涌的声音,忽然觉得咽喉有些干渴。


“……索隆?索隆你还好吗?”


声音消失了,面对着乔巴担忧的脸庞,索隆把擦拭雨水的毛巾从头发上扯下:“…没事。结果如何。”


“伤口都愈合了,身体也恢复正常——以你的水准而言——可、可是……”乔巴揪着手中的检测结果,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你昏迷了那么久,不可能毫无缘由啊…索隆你还记得昏迷前出了什么事吗?任何不同寻常的事?”


索隆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低声开口。


“…没什么特别的。”他示意对方自己不愿多谈这个话题,“算了。正常就行了。”指尖传来细微的麻痹感,他缓慢地握紧拳头,“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


“不,你先等下。正好还有件事。”乔巴连忙从医药柜的台子上抓起一份打印文件,文件上的鹰型纹章抬头鲜明无比,“这是前段时间下发的通知。监察会为更新数据库做准备,要求所有登记在案的成员提交一份体检报告,大家的都已完成就差索隆你了。”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新鲜出炉的检测报告,“这个基本可以涵盖大部分要求的内容,还差几项针对夜行者的。我们抓紧时间弄完吧,我也好早点递交。”


索隆把盖在头顶的湿毛巾揪下来放到一边,点点头算是默许,而得到许可的小医生迅速从桌边的儿童医疗玩具箱中掏出来一大堆用途不明的零碎物品,扒拉了半天,总算找出来一套白色的卡片。


“索隆。”乔巴举起其中一张,“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啊?”


“什么都没有。”索隆微微皱起眉头,“就是一张白色的卡片。”


话刚出口,他便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年轻医生的脸上万花筒般交错着疑惑与震惊,嘴巴反复开合似乎欲言又止,他又多看了对方手中的卡片几眼,然而上面的确空白一片,甚至没有一个墨迹,一点尘埃。


他不可能看错的,因为只要他想,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除非——


咣当!


诊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吓了在门外徘徊的山治一跳,他立刻推门闯了进来,却见年轻的小医生跌坐在地,纸质卡片满天飞舞,一时间仿佛屋子里下起了一场斑斓的雨。


“喂,出什么事了?”他大声问道。


谁都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乔巴脸色惨白的缩在墙角,盯着山治半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而索隆好似失去了听力,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满地散落的卡片,花花绿绿的卡片上还蹦跶着活泼可爱的卡通图案,有旋转的金币、摇曳的火、四处爬动的昆虫,还有一朵妖冶绽放的玫瑰花。


然后他迟缓地跪下,抚摸过每一张卡片的表面,卡片于指尖流水般散开,最终只剩下一双空空如也的手,在那颤抖掌心之中,微弱的银光闪烁,尚未能凝聚成型便崩解成无数金属的尘埃,从指间簌簌坠落。


它们还未落地便湮没于虚空。


而余下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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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安思危 | 2016-11-11 15:46:2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断崖残壁的顶端,
克里特岛的耻辱之物正匍匐卧定,
它曾在那假造的母牛腹中孕育而成:
它一见到我们就啃咬自身,
犹如一个人无可奈何,把怒火压在心中。
——但丁,《神曲·地狱篇》

……

十天后

随着密不透风的绷带一圈圈剥落,山治总算又找回了顺畅呼吸的快乐,他连忙大口吸入了两口消毒水味儿的空气,凉丝丝的气体滑下脆弱的咽喉刮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刺痛,他小声抽了口气,惹来对面的医生一个不满的瞪视。

“你再这样乱来,下次我可不管你了哦。”

“别这样啊乔巴,医者仁心,你难道能忍心看我饱受伤痛的摧残吗?”

乔巴直接拍开无良伤患的手:“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眼见着小医生真有点发怒了,山治连忙收敛了嬉皮笑脸,态度诚恳地认了错,可惜相处这么久了,乔巴早已不吃这套。

“哼,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不做…”他嘟囔着拉开药柜最上层的抽屉,拿出一盒白色药膏装进柜台上的塑料袋里,“外敷,早晚各一次。”又晃了晃塑料袋,“其他的和平日一样,记得按时服用,别又拿什么太忙忘了当借口。”

“知道啦。”山治笑笑,袋子一入手骤然下沉的重量吓了他一跳。“哇,这么多?”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角落里的行李箱,“你要出远门?”

乔巴点点头,他指着办公桌上的两张CT图。“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研究索隆异能消失的原因,几天前看新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份报告,然后对比他昏迷前后的CT图结果发现了这个。”他手指在图上划了个圈,“你看。这是他清醒后拍的。”

“…阴影变淡了。”山治一愣,“等下,你说的报告难道是庞克哈萨德的那篇?”

“诶?你竟然知道啊。没错。就是那篇关于自然种生理结构的报告。它对于脑和异能之间的假设值得参考,但我不擅长这一块的课题,所以想去找老师咨询一下。”

“这样啊,那你大概要去多久?”

“唔…不确定呢。应该不会太久,我之后还有个大会要参加。”乔巴掰着手指头算了下日子,“大概十来天吧。可惜索隆有案底无法离境,否则他和我一起去更方便。”

小医生有点遗憾的耷拉下脑袋,山治没有接话,只是说了句“辛苦你了”。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四点过半,刚准备道别离开,便又被对方叫住。

乔巴低头在口袋里摸了摸半天,掏出一把钥匙递了过去,“山治,这是我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我虽然开足了药量,但以防万一,如果需要紧急用药的话你自己到我这儿拿吧。”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需要紧急用药啊。”

“反正你屡教不改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乔巴看了眼山治的脖子,还是忍不住劝道,“说真的,山治,现在外面那么乱你就别乱跑了。这次要不是索隆碰巧路过,及时把你送来抢救,你人早没了——可即使是索隆,也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啊。你总不能次次都指望好运吧?”

“我知道,哪能总会那么巧呢。”山治回首瞥了医生一眼,笑了下,“我会小心的。”

门在身后闭合,金发男人拎着塑料袋缓步向电梯间走去,走廊里回荡着独自一人的脚步,只有光滑的墙壁倒映着寂寞的影子,四周安静得令人心里发慌。

(好运么……)

他下意识摸了摸刚拆下绷带的脖颈,即使伤口愈合,皮肤上残留的疼痛却依旧未褪,仿佛和死亡来临时的恐惧一起铭刻在了心灵深处。

自从长刀于眼前化为尘埃之后,索隆便把自己锁进了训练室,在接下来的那几天里,整层楼都回荡着训练器械在他手下发出支离破碎的惨叫,仿佛紧闭的房门里关押着一只被挖了双眼而发狂的猛兽,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声音能令任何靠近训练室的人都闻而却步,自然也包括了山治。毕竟担心归担心,他可没有把自己小命赔进去的打算。

到某天他路过训练室时,发现往日紧闭的门未锁,出于好奇才推开了门。

门后的世界漆黑一片,借着走廊漏进来的光才能勉强识物,屋里满地废墟一片狼藉,而索隆不知所踪,他以为对方总算发泄够了怒气离开了,便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在破败的训练室残骸中穿行。

但索隆从未离开,只是蜷缩在阴影中休憩。他冒失的闯入唤醒了沉睡的魔兽。

下一秒,或许都不足一秒,山治只来得及瞥见角落里阴影微晃,就被人扼住脖子砸在废墟上。隔着飞扬的灰石尘土,黑暗中幽幽闪烁的一对眼珠,泛着疲惫而绝望的血光,他看清了魔兽的眼睛,可魔兽的双瞳里却没有他,只有一只骤然收紧的手掌,冰冷、潮湿,却比钢铁更强韧,它掐断了所有生的气息。

他要杀我。

事情发生的太快,他记得自己脑海里只来得及产生这个念头就丧失了反抗的能力,然而就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刻,脖子上的钳制突然松开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终于浮现出他气息微弱的倒影,兽重新变回了人,索隆猛地从他身上退开,紧抿的嘴唇轻微开合,却始终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那是山治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躺在了诊室的病号床上,脑袋毫无意外地被又裹成了个球。透过密不透风的绷带他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衣衫,但那不是他的血,也不是他的痛苦。鲜血的主人坐在病床旁,见他醒来后才起身去叫了乔巴,然后生平第一次向他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山治看到对方低头的模样,并不感到很畅快。他想开句玩笑,可喉咙剧痛无法发声,他想有所表示,可这时其他同伴涌了进来。


他只能看着索隆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哼。成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个消息都没有…这不摆明是在躲我吗?!)


电梯抵达的提示音远远响起,山治回过神,连忙加快脚步向电梯间跑去。


“请等——”


声音戛然而止,敞开的电梯门背后站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绿发男人和往常一样顶着那张冷若坚冰的脸。他似乎刚训练完,泛红的皮肤上还蒸腾在淋浴后的热气,单肩的运动包斜斜地挎在身后,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听到了呼喊也毫无反应,只是微微抬眼看向声源。


目光交汇的瞬间,他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又迅速欲盖弥彰的收回,但任何细微都无法逃过那双漆黑的眼睛。山治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电梯——或许打个招呼,或许简单笑下——怎样都比杵在原地的好,可双脚却背叛了大脑的指令,生了根似的扎在地板里动弹不得。


他只能隔着一步之遥,远远地注视着电梯里的人垂下眼帘,移开了视线。


电梯门闭合的时候,索隆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没有,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


沉默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恐惧』


咔哒一声扭开公寓门锁,索隆随手把背包往地板上一扔。午后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将空荡的公寓照得格外亮堂,他一把扯上窗帘把所有的光亮隔绝在幕布的另一侧,将自己与整间公寓都卷裹于冷峻的昏暗中。


『愤怒』


他拉开冰箱门试图给自己找点解渴的,却发现冰箱里除了几瓶矿泉水早已空空如也。随手扭开一瓶,少许水滴随着动作落在大理石的灶台上,晕开了小小一圈的浅灰色水渍,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回来了。


『悔恨』


空了的塑料瓶被单手揉成一团,顺手投掷进了空荡荡的垃圾桶。垃圾桶在塑料球的撞击站立不稳倒在了地板上,撞歪了旁边的电话机,他随意扫了一眼,注意到电话机闪烁着红光。上面显示着一条未接听留言。他按下了外放。


『孤独』


“…嗨。你还好么?好久没你的消息了。我还不错…呃,我…”伊希莉的声音回荡在公寓上方,“……抱歉。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听到你的声音…嗯,就这样。你忙吧。拜。”


留言结束了,温柔的女声被忙音所取代。他盯着电话机良久,最终披上外套转身带上了房门。


伊希莉的公寓也位于第六小路,距离他的住所不太远。索隆挑了一条小路过去,这条路正好会从对方家阳台下经过,他没有钥匙,又懒得打电话提前联系。他现在心情不好,没耐性考虑太多,如果不小心在公寓里撞见了别的男人,那他就直接将人从阳台扔出去。


反正才两层楼,死不了。


还没到楼下便已经能看到熟悉的窗帘从屋里飘出来,伊希莉又忘关窗了,她老是忘记,晨风带来了花香也带来了灰尘,有时候连带着他也要帮忙打扫卫生,明明是很麻烦的事情,她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因为会有人帮我呀。她总这么解释。


公寓在二楼,这样的高度对索隆来说和呼吸一样简单,他踩踏着两侧墙壁,几下便轻巧地翻进了阳台。撩开飞舞的窗帘走进主厅,屋里和离开的那天清晨差不多,除了花瓶里的花被换上了时下的樱花,不过由于缺乏照料,花瓣早已落满茶几,瓶子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推门走进卧室,房间里静悄悄的,床铺被整齐地铺好,角落里的画板也被收拾妥当,衣柜里少了几件衣服,书柜上少了一本书,角落里的小行李箱不见了。索隆记得所有细微的摆设和装饰,但没有伊希莉的存在,这间公寓显得如此陌生。


他说的话伊希莉总是会听,这里已找不到他曾存在过的痕迹。这些本来是他自己的要求,可此刻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央,心里却感到有些怅然若失。他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却发现里头只有一个座机号码。


然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除了这个号码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联系。


他抿了抿嘴唇,孤独如浮尘将他笼罩。


算了,走吧。他想。房门被轻阖上,索隆走向来时的阳台,白纱又于风中轻舞,扰动了瓶中枯萎的枝桠,吵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五个街区外运货火车碾过铁轨时的声响已经清晰地仿佛近在耳边——


火车还是那班东西走向的火车,但人却不再是那个满怀希望的人。


此刻的他,不过是个旧日的幽灵,无处可去亦无处可归。他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坚持至今到底为了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不过虚妄一场。


简直愚蠢至极。


一阵无力感徒然自心底升起,他无从分辨它到底从何而来,现实也没有留给他时间,一阵从手机传来的突然震动将索隆从思绪中唤醒,他下意识按下了接通,里头传来的却不是他期待的声音。


“喂?罗罗诺亚,是我。达斯琪。你能来趟警局吗?”


【……近日,瓦波尔议员就圣汀大桥一事再次对司法部展开猛烈抨击,要求彻查并公布因佩尔当的现况,民调显示自三月以来瓦波尔的支持率大幅上涨,有分析指出他很有可能在明年大选中成为狙击波尔顿总理连任的最强有力竞争人选。】


“呦,山治!”长鼻子的技术员对门口的金发男人挥了挥手,“今天来的真早啊。”


山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乌索普还是老样子,成天抱着他的宝贝电脑死不松手,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幸亏娜美现在外出不在,否则要是让她看到有人值班的时候如此不务正业,保证这小子要吃不了兜着走。


长鼻子对面坐着一壮汉,正边喝可乐边看电视新闻,虽然背对着门,但那一脑袋标志性的飞机头实在让人想视而不见都难——弗兰奇。草帽的修理工——山治有点惊讶于弗兰奇会出现,他通常待在中央大厦不怎么过来酒屋。


“喂,你怎么没在中央大厦?翘班啊。”他冲弗兰奇道。


对方粗声粗气地笑了下,“是休假。虽然是没经过老板批准的那种。”


“弗兰奇,可能你不太清楚。”山治忧心忡忡地说道,“但在人类的世界里,这就叫『翘班』。”他笑着躲过弗兰奇揍过来的拳头,并拍了乌索普一巴掌示意挪个位置,然后从被对方挡住的柜台底下掏出一瓶已经打开的威士忌,给自己满上一杯。“顺带一提,索隆今天去了训练室,你现在赶回去还有机会收拾残局。”


“都说我在休假了,你小子少给我搞事。”


“我说真的,我刚才还碰上他了。”


“开玩笑吧。你们俩要是碰上了,山治你还能竖着走出中央大厦?难道不该早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躺着了吗?”乌索普从电脑后抬头,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气得山治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信不信现在就送你横着去见乔巴。”他威胁性的眯起眼,吓得长鼻子立刻收声了,才没好气地一挥手,“娜美小姐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他们啊。今早刚联络过,比预想中的要好。娜美的姐姐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另一个叫阿健的大叔还没醒过来。路飞还在追查肇事邪物的去向,但娜美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可能要在可可亚西多逗留一会儿,并特别让我嘱咐你和索隆——【老实点别惹事,否则自己看着办】”


“哎,训斥人的娜美小姐也好可爱~~~”山治托腮花痴了两秒,又抱着酒瓶开始哀嚎,“只是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偏偏让你个臭小子转告,混蛋快把我的美好时刻还给我!”


“这我有什么办法,谁叫视频的时候你人在乔巴那里。”


“可恶,娜美小姐和罗宾小姐都不在,这事务所里剩下的不全是不堪入目的臭男人了吗?…天啊,再没有美女养眼我就要瞎了!”


“那你瞎了算了。”


“真不敢相信你这种没人性的混账竟然和我是同事。”


“我的人性才不想浪费在你个色胚身上咧。”


山治竖了个中指以示不满,懒得和对方互喷垃圾话,乌索普见他自顾自地喝酒去了,也闷头玩起了电脑。弗兰奇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没有人说话,酒屋里只剩下新闻播报的声音。


山治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并不意外的,屏幕里衣着严实堪比马其顿防线的女主播和她流水的嘉宾又再讨论阿尔巴那余波和因佩尔当调查,这已经是这个月不知道第几次的重播了,然而讨论来讨论去都是些毫无建树的陈腔滥调。


因佩尔当国立监狱是专门关押夜行者的监狱,对外隶属于司法部管理,其实内部全权由监察会负责。这是当初前任会长战国正式和阿拉巴斯坦政府合作时便协议好的,因此只要监察会死活不松口,其他人闹腾的再厉害也没用。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除了监察会高层和因佩尔当的犯人,没人知道监狱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可能里头的犯人早死光了,可能里面关押的不仅是夜行者——谁都搞不清楚也不可能搞清楚,因佩尔当是监察会的底线,绝不是几场游行示威就能撼动的。


“有什么好看的,放过多少遍了。”瞧着弗兰奇目不转睛的样子,山治忍不住说道。


“啊?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时事访谈啊。又不是第一次播,怎么你还看得那么认真?”山治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弗兰奇一脸莫名其妙:“你明白什么了?”


“没关系的,大家都是男人,我懂你。”山治了然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没想到啊,弗兰奇你看着这么奔放不羁,口味却很保守嘛。”他用眼神示意了下电视,“我个人还是更喜欢天气预报。”


“懂个屁,这都瞎扯的什么玩意儿。你小子又喝上头脑抽了吧。”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里的弗兰奇没好气地扫掉肩膀上的手,“谁在看访谈了?那玩意儿成天重播有什么好看的。我看的是下面的新闻滚动条——喏,就是刚过去的那个,说是今早在白海区那边儿发现一具尸体。”


山治讪讪地揉了揉手背,不知道哪里触了霉头最近他老被人打手:“我可不知道你还对死人感兴趣。”


“我才没有。只是想起来赞拜——哦,就是那个拿哈那的药贩子。他现在改邪归正跟我混了——赞拜之前跟我提过,他一个朋友工作的火葬场最近莫名少了具尸体,上报后厂主还威胁那人不准说出去,总之态度古怪的很。”


“哼,尸体难道还能自己平白跑了吗?”


“冰柜都空了。”


“我看你说的那个火葬场也不怎么干净,说不定是个贼喊捉贼的尸体贩子。”


“大概吧。谁又能看得清谁的真面目呢。”弗兰奇耸耸肩,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可乐,“要不索隆那小子总觉得金属比人更好。人太过善变了,也太过脆弱了。”


“是么。”山治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最是坚不可摧的事物,才最是不堪一击。”


绿发男人穿过拥堵的人群,略带寒意的风簇拥着他进一条寂静无人的小巷。熙熙攘攘的街道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喧嚣沉淀成浑浊的雨坑。他停在一扇紧闭的铁门前,有节奏的叩击了几下,片刻之后门被打开,门里的人早等待已久。


达斯琪穿着阿拉巴斯坦标配的黑色警服,肩膀上的单条白杠证明了警探的身份。她警惕地瞥了四周一眼,才侧开身让通路。

“罗罗诺亚,你总算来了。对了,没人注意到你吧?”


“没。”


听到这个回答,达斯琪明显松了口气,转而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麻烦你了。现在形势不好,上面盯得紧,我不想出岔子,小心些总没错。”


“没事。”索隆环视着这个落满灰尘的阴暗空间,“这边更安静。”


“安静是安静,就是不适合讲话。一开口满嘴都是尘土的味道。”她笑着说,朝对方招手,“先出去再说,这边走。”她绕过堆积如山的杂物堆,推开房间尽头的半阖的门,骤然漏进的光芒搅散了沉静的空气,光洁亮堂的走廊在门的另一侧浮现,送来了带有咖啡与香烟气味的风,灰蒙蒙的塑料布被风吹荡出波纹般的皱褶,蓝色的发丝悄然飘落其上。


背后跟随的脚步声停下了。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达斯琪不解的回头,看见对方的目光锁定在塑料布上的发丝,索隆伫立在阴影之中,光芒照射不到的半边脸孔看上去格外冷酷。她下意识地拨了下耳畔垂落的头发,随着手指的移动,一股淡淡的尸胺从发间深处飘散出来。


“哦,你误会了。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忙。” 达斯琪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斟酌了片刻,简略地解释道,“是这样的,现在我手边有个案子,尸体的死状有点奇怪,我需要一些来自专业人士的建议,于是有人向我推荐了你。”


“去找监察会。”


“我也想啊,但因为阿尔巴那的事情,监察会把几个常驻警局的老成员都调走了,替补的新人要四天后才能来报道。那是个从别的部门调来的新人,别的案子还好,这次案情实在严重,我还是希望组里有更专业的人士加入,所以我才来拜托罗罗诺亚你。”达斯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准备好的打印文件,“喏,你看。这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申请表。只要你填好表格签字,就能以外援的身份暂时加入警方了。”


索隆看都没看,转身就走。


“没兴趣。”


“诶?!等等。”达斯琪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别这样…拜托!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拜托你好歹看下尸体再做决定,好吗?”


索隆依旧一言不发,冷漠地注视着面前诚恳又固执的警探。他看着对方熟悉到刺目的脸庞,眼角密布的细小血丝,还有略显苍白的鼻尖蒙着一层薄而透明的汗珠。他看着她,于是那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便再也无法说出口。


面对那张脸,他没有选择,只有妥协,从来如此。


半晌过后,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一声叹息。


“…仅此一次。”


“太好了!”达斯琪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喜悦让她因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庞重新焕发出朝气蓬勃的光芒。“我就知道罗罗诺亚你会帮我!——哎,总之太感谢你了。真的。我欠你这次。”


“那以后上路你少查我。”

“…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是巡警。”她笑着说,“来吧,跟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事件起始于雨地白海区的水库度假村。


今日凌晨一点,两名钓鱼爱好者私自翻越护栏,沿小路来到水库边准备夜钓。因为白天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地面十分湿滑,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其中一人不小心滑倒,幸亏他及时抓住沿岸的蒲苇丛才免于坠入水中。


就在这名钓鱼客抓着蒲苇爬上岸的时候,他在沾满泥水的茎叶里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半浸透在水中的黑色密封垃圾袋,袋子里头好像装了什么东西,看上去沉甸甸的,在帽顶小手电的灯光照耀下,好似一块黑黢黢的凸起岩石。


“……报案人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上岸后立刻联系了附近的巡逻保安。保安捞上垃圾袋刚拉开个口,里面就冒出一股恶臭。警方赶到后打开袋子发现里面装着一条被切碎了的手臂,于是迅速展开了打捞工作,目前除了头部以外绝大部分尸块都已找到,DNA检验判断它们来自同一人。”


“身份能确认么?”


“暂时无法确认。不过我们开始核对白海区的失踪人口,但白海区人流量极大,恐怕调查需要一段时间。”


“那你找我做什么,我不懂尸检。”


“因为尸检结果表明她死于心室破裂。一刀毙命,而且只有一刀。卡——我们的法医说这一刀非常干脆利落,凶手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比如说我。”


“嗯…不过我们调查过了,案发的那段时间你一直在中央大厦没出过门,很多人都能证明,所以我考虑了下,决定邀请你加入调查组。毕竟这方面…你知道的,没人比你更有话语权。”达斯琪有些尴尬地含糊其辞,这时她瞥到不远处的男厕所,立刻转移了话题,“抱歉,你稍等我一下。”


然后她也不管是否会被误会,匆匆伸手在厕所门上轻敲了两声后推开一条小缝。索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还未来得及表示惊讶,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从厕所里传来,混合着清洁剂、排泄物与胃酸味道的千层面气息铺天盖地糊了门外两人一脸。


“嘿,克比。你感觉好点了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半死不活的干呕,和一声意义不明的哀鸣。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你再缓缓吧——别急,克比。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急,慢慢来。”得到答案的达斯琪及时关上了那扇邪恶的门,“克比第一次见尸体,有点不适应。其实他表现挺不错的,毕竟尸体腐败得有点严重。”她眨了眨眼,注意到眉头紧锁的索隆,“怎么?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不舒服吗?”


她的关心似乎起了反作用,男人迅速抹掉脸上最后一点表情,深不见底的眼底噌地冒起了一把燃烧的黑火。


“没事。”他冷漠地说,“走吧。”


达斯琪没再多说些什么,反正这人一见她就习惯性臭脸,她早见怪不怪了。


“法医解剖室在这边。”她指向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拐过楼梯后是一条漫长的走廊,两侧深蓝色的墙壁缎带似的向远方延伸,行走其间仿佛在身处于深沉静谧的海底隧道,让人的身体和灵魂都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


雨地警局的法医解剖室位于地下一层,在市殡仪馆的正下方,由地下车库改建而来。虽然内部设备崭新且齐全,但光这个地理位置就足够让人诟病个没完。因为那比浓痰更浓稠,比粪便更恶臭的腐烂气味根本不是区区几台抽风机能够缓解的问题。


达斯琪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尸检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面上形同虚设的口罩除了掩盖一下发青的脸色以外根本毫无用处,结果偏偏这个时候喉头反射性的一动,于是带着尸臭味的口水便顺到了胃里,她感到自己的胃纠成了一团,难受得无法形容。


不过恶心的感觉还没传到大脑,身旁就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随同前来的警员克比几乎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说来也奇妙,她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一股作为前辈的责任感反倒胜过了反胃的欲望,而等她照顾好克比之后,再回头时大脑已对那堆青黄交杂的烂肉习以为常了。


大概是临近晚餐时间,之前围着尸体转个不停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解剖室里冷冷清清,一眼就能注意到解剖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
黄绿相间的肉块被堆积在一起,勉强维持住一个令人作呕的人形;残破的心脏被取出放置在一旁的托盘里;身体各处被不均等的切开,在厚实的黄色脂肪衬托下,断裂的骨头显得分外分明;沿着碎骨和堆积的血水再往上是一个被从腰椎处截断的骨盆,子宫大肠伴随着腐败的恶臭,一股脑地从开裂的血肉中流出,肆无忌惮地瘫敞在日光灯的照射之下。


索隆发出一声嫌弃的咕噜声,一名身穿白袍的金发美女听到了,她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早见惯了这种东西。”她对达斯琪道,“没想到你真能把他叫来。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你怎么搞定他的?”


“与你无关。”


“无礼的家伙。”美女推了下眼镜,“紧张什么?我早退出不干了。单纯好奇不行吗?”


“不行。”


达斯琪连忙跻身拦在两人中间。“罗罗诺亚,这位是卡莉法,我们的法医。”她瞥了眼臭脸相对的两人,“…我猜你们早认识了,对吧。”


女法医不可置否的耸耸肩。隔着厚实的口罩依然能看出她是个美人,一头漂亮的鎏金色长发盘在脑后,每天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洗掉粘在上头的尸臭。


卡莉法是名夜行者,本来以她的实力完全有能力进入特勤队,只是因为腿上旧伤才退离前线,转行做起了法医。不过照她的话说,当法医也没什么不好的,和死人打交道总好过和蠢货打交道。


“当然,怎么会不认识。一见到他我的左腿就隐隐作痛。”卡莉法伸出手指将一缕垂下的金色发丝在指间轻慢地转了几圈,“臭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达斯琪是怎么说的,但在这间解剖室里我——”


索隆指着尸块问达斯琪:“这是全部?”


“无礼的家伙!!”


“好了好了。卡莉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别生气啦。”达斯琪劝了几句,“时候不早了,我们早开工早结束,我可不想不留这儿和尸体过夜。”


“…哼。”卡莉法没好气地甩掉手套,拿来了柜台上的尸检记录。


“死者,白人女性,据耻骨联合判断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高168cm,体重50kg。由于尸体曾遭受过冷冻后又置于室温下,导致腐败加剧,死亡时间不好判断,只能粗略判断至少五日以上。死因为心室破裂,凶器为宽一点五,长十六厘米的细长刀具;死者咽喉遭受过重击,甲状软骨粉碎,本来也是足够致死的伤害,只不过根据出血状况最后才判断是心室破裂死亡。卡莉法耸耸肩,“至于为什么会留下两个致命伤,你问他吧。”


“因为保险。”索隆回答,“心脏位于人体内部,大小和位置每个人都细微的差距,直接攻击存在一定变数,因此通常只作为目标丧失反抗能力时的补刀手段。”


“所以死者是先遭扼颈再被捅穿心脏的?”


“同时。”索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节省时间。”


“原来你们杀完人还要去赶公交车哦。”


面对讥讽索隆全无反映,从进门以来他表情一直很麻木,虽说他平时也是一副面瘫脸,但今日瘫的格外厉害,几乎瘫成了人偶,而嘲讽没反应的人偶不仅无趣,还显得嘲讽之人无聊至极。


卡莉法撇了下嘴,冷哼一声,扭头对着记录念了下去。


“从肌肉组织的状况来看,分尸不是死后立即发生,而是发生于尸体冷冻之后,断肢截面平滑呈阶梯状,判断分尸工具应是手工锯;尸体自颈部,双肩,胯骨及腰椎处被一分为七,各个部分又被依次分为大小不均等的小块,目前所寻部分共计四十二块——”


“这么碎?”


“没错。打捞出的六个弃尸袋分别装着四肢和上下半身,而每个袋子里的肉块数量又全部不多不少正好七块,所以我估计最后剩下的死者头部,很有可能也被分成了七部分。”


“我想凶手这么做多半是有寓意的,但我们目前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线索。”

“说不定是强迫症呢。”卡莉法耸耸肩“比如说我,就对三的倍数有强迫症。”


索隆没理会两人的对话,他凑近尸体仔细观察了片刻致命伤——死者是在仰卧位遇袭,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脖颈上捏碎扼喉的手印很大,是男性的手,而心脏上的那一刀从乳房下侧刺入,准确穿过肋骨缝隙刺入左心室,并在退出时做出了一个回拉的动作,因此留下一个半弧形的拖曳痕。


他刚想再对比其他尸块,却发现尸体的上半身都被卡莉法拢到了她面前,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于是他直接打消了继续观察的打算。
“发现什么了么?”达斯琪问。


索隆收回视线,“下手很干净,有习惯性的小动作,是会使用但不常使用刀的人。”


“有可能的嫌疑人吗?”


“算不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少,大多数都在因佩尔当。”他停顿了片刻,又说,“不过现在难说了。”


达斯琪干笑一声:“哈,这听上去还真令人安心。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不是有情报指出圣汀大桥的袭击者有两人吗?但被捕的只有波拉,另一个因佩尔当的在狱囚犯达兹·波尼斯始终行踪不明。你说会不会是他做的?他是职业杀手吧。”

索隆没有应答,他脑海里闪过一幅夕阳下的画面,孤独的火车沿着轨道穿越灰尘而来,将金属雪融成泥——这些记忆清晰如画,只是仿佛已是隔世之久。他摇摇头,想把回忆甩出脑海,谁知却被人误解了意思。


“为什么这么肯定?”达斯琪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因为达兹很专业。”索隆迟疑了不到一秒,“工作讲求效率。碎尸太麻烦,除非是硬性要求,否则没人会做。但如果是要求,尸体就不会被扔在野外。”


“难道他不会为了私人恩怨杀人吗?”


“那躺在台子上的人应该是我。”


“哈,假若真有这么一天的话,到时候请务必让我亲自操刀。”一听这话,卡莉法立刻扔下手中的工作凑了过来,“我渴望掀起你的头盖骨实在已经渴望太久了。”


“预约已满。”


“没想到啊,竟有人和我一样有远见…虽然有点遗憾,那预留个旁观席给我总可以吧。”


“卡莉法!”达斯琪气恼地一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比纯金还真。”


达斯琪懒得听她解释,挥舞着文件夹把对方赶回解剖台前继续对着那堆烂肉,一回头却见绿发男人双手环肩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们,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还残留几许未完全褪去的笑意。


这可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冷漠之外的表情。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侧过脸轻咳了一声,再回过来时那点活人味儿又消失不见了。


真可惜。他明明笑起来比较好看,却总是板着个脸。达斯琪有点遗憾地想,她走过去想拍下对方的后背,却被索隆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于是她只好说:“你这人,被那么说也不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脾气呢。”


“我想起了两个…”索隆犹豫片刻,小声道,“…算是朋友的人。”


“我猜他们分别叫做乒乒和乓乓*。”(Bing Bong,为头脑特工队里主角的幻想朋友)


“…卡莉法你再打岔这个月就别来找我借钱了。”达斯琪回首丢了个白眼,手中把文件夹递出去,“罗罗诺亚,这里有几张抛尸现场的照片,你先看下情况。现场要等手续办下来后我才能带你去。”


“我没答应加入。”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的是【仅此一次】。”索隆伸手朝下做了个此时此地的手势,“一次。”


“那你怎么不讲清楚?这分明是耍赖!”


索隆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显然对这番控诉并不上心,文件也是粗略的翻看了一遍就还了回来:“弃尸袋的分布很分散,有几处人为弃置不合理,应该都不是最初的抛尸地点。今天——”他忽然问,“今天几号?”


“四月二号。”


“四月二号…”他歪着头想了想,“差不多是雨季了。你查下近期水库是否曾排水,几号闸门以及排水量多少,再根据已知的六个地点,足够算出初始位置了。”


“说的倒简单…若是水库同时开启复数的闸口呢?光是水流方向的变数增大就够复杂了,哪里有那么好推算。瞎猜还差不多。”达斯琪嘟囔道,“如果找人建模运算,应该会更精确,不过就是时间要花得长些了。”


“那是你的问题。”索隆回答,丝毫不理会对方难以置信的瞪眼,“另外还有件事——”


“喂,你们两个赶快过来。”


话未出口被卡莉法打断了,从之前开始便对着尸体碎肉不知倒腾些什么的法医此时站在解剖台边,一边招呼一边快速地在尸检记录上书写着什么。达斯琪和索隆对视一眼,依言走了过去。


“看这个。”


卡莉法朝面前半截拼凑而成的上身一指,连解释都没有一句,又忙着埋头书写去了。达斯琪皱起眉头,虽然肉块被线勉强缝合起来了,但尸体体表早已在腐败和蛆虫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残缺不齐,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对方到底指望自己看什么。


她偏头望向身边的绿发男人,期望能得到些许提示,一转头却发现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解剖台,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仿佛台子上面不是半截腐烂的尸体,而是什么邪门的艺术品夺去了他全部的心神。


那样专注的神情,令她莫名心底生寒。


达斯琪有些不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台子上的东西看上去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肿胀滑腻的皮肤,还是那挥之不去的腐臭,溃烂的伤口,暗藏的虫蛆,黄绿相间的色彩遍布其上,早已寻不到半点值得引人注目的痕迹。


如果非要找出一点的话,她想或许是死者胸口的那块淡色胎记吧。


虽然附近的皮肤破败不堪,但她总觉得那块胎记看上像是一只残缺的蝴蝶。


咔嚓!


“呜啊山治你吓死我了!”乌索普一声狼嚎,不知道又在偷鸡摸狗些啥的他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刚回头抗议,结果却被金发男人脚边满地的碎玻璃和酒水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用力嗅嗅,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轻柔而悠久的暗香,哪怕是他这个不爱酒的人士都忍不住多抽了两下鼻子。


和乌索普的悠哉比起来,山治的脸色就愁苦多了。两份懊恼三分后悔的表情在他脸上变幻不定,让那张俊俏的脸纠结的皱成一团,最后他还是认命的叹息一声,蹲下来老老实实收拾残骸。


“唔,山治你的酒啊?挺好闻的。”乌索普趴在椅背上,又抽了下鼻子,“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啊?还是威士忌,我以为只有索隆喜欢这些东西。”


山治无奈地抬头瞥了他一眼,手下的动作没停下。“就是给那个白痴的啊。本来想着明天找个机会给他的,谁知道竟然一时手滑…可恶。”他小声骂了句,“算了,当我倒霉吧。真是可惜了这瓶酒,明明是难得的好货——嘶。”


“喂,又怎么了啊…哇好大的口子!哎你等等我去拿医药箱!”


“没事,破个口子而已,我自己去拿,你忙你的吧。”


山治挥手将长鼻子驱赶回了原位,跨过玻璃碎片朝屋里的横柜走去。他端着受伤的手,没注意到汩汩流淌的鲜血沿指尖坠落,一滴,又一滴。


在琥珀色的酒液中绽放出了无数妖冶的血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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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安思危 | 2016-11-11 16: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时,那幽深而又污秽的山谷
曾四下发生巨震,
我想,这是宇宙在感受到爱,因为有人
认为:由于有了爱,世界往往才变得一片混沌;
正是在那时,这带古老的巉岩
才在这里和别处崩坍。
——但丁,《神曲·地狱篇》
………………
莫约凌晨一点钟,门锁发出咔哒的声响,老比尔德推开门走了进来。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伞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流个不停,他把雨伞和脱下的大衣一同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脱下被彻底浸透的皮鞋。暗地里诅咒这该死多变的天气。


家里静悄悄的,只留下一盏壁灯发散着微弱的光芒,他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惊扰了熟睡的家人,便放轻了动作,缓慢贴墙向书房走去,被雨浸透了的袜子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老比尔德是名社区医生,在第六小路开了间小诊所,几十年下来倒也经营的有声有色,虽然有时累了点,像这样的大雨天还要出诊,但好歹收入稳定,生活无忧。附近的居民信任他,他不要求更多。


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到电视还亮着,只是没声音,一名年过中年的妇人躺在沙发里发出微微的鼾声。那是老比尔德的妻子,年轻时每次晚间出诊她都会在家等他回来,现在她老了,熬不了夜了,但她依旧坚持这份等待,三十年来从未改变。


老比尔德心中一软,悄声走过去将半垂落在地上的毯子拾起来为对方重新盖上,看到妻子安详熟睡的脸庞,原本笼罩周身的寒气似乎也驱散了不少。


走廊上挂着许多照片,除了夫妻两人还有老比尔德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大女儿已结婚离家,二女儿还在念书,读的是设计,虽然花销不菲,但重要的是她喜欢——只要喜欢就够了。因为家人就是老比尔德的一切,他发誓过要让她们能永远保持照片里的笑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个来自上世纪的古老型号,恐怕扔到大街上都没人要,狭窄的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新短信,他努力移动僵硬的手指按下读取,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4B7。


这是个暗号,意为维持原状。老比尔德习惯性地把手机藏好,没有费神去查看发信人,因为在第一次和那些人见面的时候他们便讲清楚了,这机子什么号码都不会显示,他要做的只有记住暗号然后服从命令,而只要他这样做了,每个月户头上就会出现一笔数额不菲的回报。


不过送送东西罢了。老比尔德想,我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捏了下拳头,感觉雨水似乎渗透进了皮肤,有点冷。


书房的门近在眼前,门合上后里头一片昏暗,只能分清家具的大致轮廓,他将壁灯扭到最小亮度,灯泡发出微弱的光,窗外雨还在下,拍打在玻璃上哗啦作响。和外头的走廊比起来,这个房间冷得像个地窖。


老比尔德的书房非常大,光是书架就摆了好几排,乍一眼看过去有点像个小型图书馆。书架里除了医学书籍外堆满了各种薄厚不一的文件夹,老比尔德走向其中一排,粗胖的手指贴着木板上标着大写字母的标签一一划过,最终停下来取出其中一份打开。


本来他应该整理好病历才去休息的,但今晚他太累了。也许整理的事留到明天早上再做也不迟。老比尔德这么想着。把文件夹塞回了原处,推入的时候感到有些异样,他记得这个书架一直塞得满满当当的,每次拿取文件都是件颇为费劲的事,而这次,似乎太过容易了些。


黑暗中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声响。


“谁?!”


老比尔德猛地转身喝问,下一秒身体就被冻结在原地。在他惊恐的目光里,一个全身卷裹在黑色中的人鬼魅似的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把上了膛的枪,而枪口不偏不倚正对着自己的眉心。


“别动。”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听上去平凡无奇,但在老比尔德耳朵里那就是地狱恶鬼的传唤。无需提醒他也不敢乱动乱叫,事实上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他已快被吓破了胆。


他认得那个人,即使只有过一面之缘,可那残酷的面容哪怕是化作了灰他也能认得出来。


黑衣人显然早已忘了自己,他个子很高,立在眼前却感受不到半点活物的气息。外头的大雨从傍晚开始就没停过,他身上却滴水未沾,一想到这儿老比尔德便吓得再也站不稳,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的如同一只受惊的鼹鼠。


“你、你想要什么?钱吗?我有!我有很多!就放在那边的保险柜里我可以全部给你…全部给你……”


黑衣人无动于衷,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留下一双冰冷的眼居高临下地俯视。那让老比尔德想起一只撞死在自己窗台上的灰鸦,它们有着同样承载死亡的眼睛。


他想象着那双眼睛里瑟瑟发抖的自己,寒气顺脚踝爬上膝盖,疼痛深入骨髓。


黑衣人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这是你。对吧。”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只是个送货的。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哀求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别杀我……”


“闭嘴。”黑衣人推了下枪口,“他们在哪?”


老比尔德立刻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过于僵硬还险些把机子摔在地上。黑衣人接过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光稍微驱散了笼罩面部的阴影,露出半张年轻的脸庞,对方看上去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别无二致。


然而老比尔德见识过他的残忍。


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对方和另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和一个熟人面前,问了他们一个问题。他承认了,但熟人却撒了谎。


于是两天后,那个熟人就躺进了公寓附近的垃圾桶里。零零碎碎,整整四十九块。


这不是老比尔德想要的结局,他想出声求情,又生怕惹恼对方,想转身逃跑,又双腿无力,便只能像个套着绞索的囚犯胆战心惊地等着,还没有吊死,就先被自己吓断了气。


过了良久,黑衣人总算把手机收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老比尔德的恐惧也攀升到了极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那把黑洞洞的枪支下一秒绽出火花,子弹将脆弱的脑瓜轰个稀烂,伴随着骨片的红白浆物泼洒得满地都是。


然后他会被埋葬,如同死去的灰鸦,永远沉睡在腐土之下。


我不想死,那不是我的错。我不想死。我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巨大的恐惧反倒带来了拼死一搏的勇气,老比尔德一改之前的畏畏缩缩,猛地趴跪倒地,几乎是匍匐在黑衣人的脚边。“求求你,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可…可我当时实在缺钱,走投无路才这样做的…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还有一家子要养活的份上,求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了。”


“你做了多久?”


“…六、不不不,是快八年了,但、但我除了送货,什么都没沾过,我发誓!”老比尔德颤抖的话语里已带着浓郁的哭腔。“求求你,不要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不要杀我……”


他不断地哀求着,身体窝缩成一只蜷曲的虫子,而哆哆嗦嗦的手指头就是虫子肥胖的脚,当一个人像虫子一样趴在地上时是没有尊严的,可老比尔德不在乎尊严,他在乎的是性命。他想活下去,想明早喝到妻子端过来的热咖啡,想再次看到女儿们快活的笑容。


他拥有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因此也就格外的畏惧死亡。


黑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出言阻止,老比尔德能感觉到对方钢刀一样高悬在自己脖颈上的目光,于是更加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视野里的那双靴子。似乎过了很久,又其实没有太久——时间对于陷入恐惧中的人实在难以把握——那靴子终于动了,却是往着远离他的方向。


黑衣人静静的行走,房间里却只有老医生一人粗重的喘息,仿佛行走的人只是一抹幽灵。或许对于老比尔德来说,那无异于索命的幽灵,但随着幽灵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也逐渐拾起心中的勇气,甚至连佝偻的脊柱也挺了起来。阴冷潮湿的空气重新入肺,他总算又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幽灵忽然停下了,老比尔德顿时又佝偻了回去。黑衣人扭过写字台的相框,似乎在低头注视着相片里的全家福。


“你的确有个幸福的家庭。”他哑着嗓子说。此时窗外闪过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强烈的白光闪耀了整个房间,破碎的阴影如同灰鸦展开的双翼,将蜷缩的医生彻底笼罩。


“…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啪。相框里的笑颜倒扣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雷鸣。


================================================


咚、咚咚。


敲过了三次门,屋里依旧悄无声息,金发男人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掏出了钥匙。


出乎意料的,门没有锁,稍一用力沉重的不锈钢门便悄无声息地在眼前滑开,露出里头幽暗的房间。阳光从身后照射进来,七零八落的广告传单在门口散得到处都是。


“果然没人啊…啧,那个路痴又瞎跑到哪里去了。”


山治抱怨了句,捏紧了手中的酒瓶。自从四天前在电梯间不欢而散的见面之后,他便一直想和对方好好谈谈,如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门了,结果对方人却不在,顿时让他心中充满了学生时代超额完成作业却突然听说任课老师病假不来的失落之感。


(亏我还特意又去搞了瓶好酒赔他…啧,没口福的家伙。)


他没精打采地弯腰将地上的广告传单捡起来叠好,刚想随手放在一旁的鞋柜上,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家,此时手边除了墙上有个挂钥匙的钉子,门口空空荡荡。


索隆的公寓就是这样空荡的一个地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山治还以为自己进了哪家楼盘的毛坯房——没有家具,没有装修,甚至连盏灯都没有,照明全靠自然天光,整间宽敞开阔的公寓除了楼盘自带的物件,剩下的全是光秃秃的白墙。


这样日夜环绕的白墙丝毫感受不到家的味道,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心慌,尤其在天暗无光的夜晚,单调且封闭的空间仿佛精神病院的禁闭室,因此山治从来不在这里过夜,可他越是回避,便越清楚地意识到,他恐惧的一切,正是索隆生活的一切。


(…哼,果然那家伙才是真的脑子有病。)


山治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安,熟门熟路的走到窗边,一把扯开厚实的窗帘,阳光乍泄顿时驱散了室内所有的阴暗,连光秃秃的墙壁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显得雪白一片顺眼了不少。


公寓和不久前比没有太大变化,看上去还是那样干净,供人休憩的床垫摆在客厅中央——没错。客厅放床垫。不睡卧室就算了,他喵的连张正儿八经的床都没有——床垫上散着被子枕头,没有床单便无法分辨是否曾有人躺卧其上。


不过山治猜测公寓主人有好段时间没回来了,因为他发现窗台上落了些许积灰。


索隆是个相当整洁的人,总会把自己地盘内的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公寓一尘不染到令人发指,令山治不禁怀疑这种极度干净到底是出于洁癖,还又是索隆那深入骨髓的隐蔽习惯。


这样某天他从他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他们能找到的也只有一间无半点痕迹残留的空房罢了。


于是每次一想到这,山治就觉得这种干净极为碍眼了。


(积灰这么厚了,那家伙到底跑出去了多久啊?)


山治抖掉指尖的灰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半晌后他叹了口气,向厨房走去,毕竟一直攥着广告单也不是事,而索隆公寓里唯一能放东西的只有厨房的料理台。厨房和客厅一样干净,料理台上空无一物,放下传单和威士忌时他感到鞋子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运动包的肩带。


(嗯?那天的背包怎么掉这里了?哎,重量不轻啊里头还有东西。)


包刚打开一股汗酸味便冒了出来,显然已经捂了好几天了,鬼知道有没有发霉。山治连忙拎着包走到厨房旁边的隔间,掏出塑料袋把里头潮湿的衣服全倒进了洗衣机里,并灌了一大勺洗衣粉。等洗衣机动了起来,他才返回料理台附近的洗手池冲了冲手。


事情不太对劲,以索隆的性格怎么会把脏衣服随手丢地上不管,而且还一丢就丢了这么多天。山治边暗自琢磨边甩干手,几滴飞溅的水落在料理台上晕开了细小的水渍,淡蓝色的灰尘在水滴中漂浮。他看见了,无奈地笑笑,走到隔间里拖出来放置在角落里的清洁工具。


(算了,连衣服都洗了,顺便打扫下卫生吧。反正他这儿一向干净,费不了多长时间。)


果然,一开始动手山治便发现自己能做的事真不多。


通常而言,厨房是最难清扫的地方,但索隆从不做饭,大概不是吃外卖,就是加热冰冻的速食食品,整间厨房毫无油烟痕迹,干净的和刚开封的没两样。没有油渍的麻烦,剩下的只有清理积尘,抹布过水再扭干,在宽敞光滑的料理台上逐一抹过,积蓄的灰尘被携卷而走,接上吸尘器吸去地板缝隙间掉落的零碎食物残渣,最后拖把一拖,厨房便恢复了原本的干净。


外表的清理做好了,剩下是内部的整理,然而冰箱里头除了两瓶矿泉水什么都没有,依次拉开橱柜也是空空如也,直到打开靠近客厅的一个大柜子,才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型酒架——索隆不是个收藏家,他喝酒只是因为想喝,喜欢喝,因此越是佳酿越不会留存下来,仿佛人生苦短,所以才要尽情及时行乐。


(夭寿啊,酒鬼家里连酒都没了是什么概念?难道这是天启星大军降临的前兆吗?)


山治对着空荡荡的酒架发了会儿呆,才拿起台子上的威士忌放了上去。他站起身,遥望着客厅中央的床垫,忽然有点怀念几个星期前索隆尚未清醒的光景。


因为至少还有人在那里,在自己目光所及之处,那让他感觉不那么孤单。


就在山治走神的空当,洗衣机发出滴滴的声响,听到后他简单地冲了下手,然后走到隔间里将洗好的衣服挂到旁边的晾衣架上。挂衣服时脚不小心踢到了洗衣机边上的圆柱形衣筐,衣筐倒下,一张巨大的深灰色布料从筐口露出一角。


山治一脸震惊地瞪着翻倒的衣筐,连忙捡起来查看,发现那竟然是床单。他又把脸凑过去嗅了嗅,上面没有索隆的气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看来是洗干净后放置已久了。


“…路飞那个死猴子。”他咬紧牙关,“明明有床单也不早说清楚,害我们让人在床垫上躺了三个星期。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不过床单放这儿没人动,说明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没回来吧…难不成那家伙打从醒来后就没在家里休息过吗?可他除了这儿还有哪里可去呢?)


满脑疑问的山治抱着床单回到了客厅,拾捡起散落的枕头被子,将它们暂时放到角落里用来装衣服的纸壳箱上面,然后抻开深灰色的布料,抬起床垫一角套上床单。


“嗯?那个是……”


垫子下的阴影中似乎有光一闪,山治低下头仔细一看,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真的在黑暗中有一点米粒大小的微弱光点。他连忙把床垫推到旁边,发现床垫的正下方的地板竟是块凹陷,水泥中央嵌着一个小保险箱,而那米粒大小的光点正来自于保险箱金属门上的电子锁。


(哼,藏得这么小心看来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嗅到隐秘气息的山治兴奋地舔了下嘴唇,像个等待拆生日礼物的小孩一样迫不及待地蹲到保险箱边上。


他没急着动手,而是先检查了一遍。保险箱被彻底封死在地面,如同从水泥里长出来似的,想要打开只能输入正确的密码,机会只有三次,没有规定位数,输错三次保险箱就会自动锁死并发出警报,而且叫来的人百分之百不会是亲切可爱的人民警察。


(管他谁来呢,寻宝可是男人的浪漫,今天这箱子老子开定了!)


有所心理准备后,山治先尝试了一个最简单常用的六位码。错误。又试了下索隆的出生日期,还是不对。就在他琢磨着是否该放手一搏用掉最后的机会,一串数字忽然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2906


嘀的一响,电子锁上的红灯转绿,象征着守卫隐秘的防护被彻底瓦解。山治半是激动半是紧张地缓慢拉起保险箱门,然而出乎意料的,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靠,搞什么鬼!”


山治当时的心情,好比千辛万苦解下姑娘的层层衣服后却发现对方的胸竟比自己还平,那叫一个心灰意冷。他不死心地又伸手一通乱摸,但半天过去除了一手空气照样啥都没摸着。


(奇怪,怎么是空的?他把东西移走了?…唔,会告诉娜美小姐的话,多半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这个大小无论装金条还是现钞都未免太小了——啊!难不成是钻石?…靠!我想什么呢。那穷逼要是有一柜子钻石早上天了,至于沦落到天天啃泡面热披萨的地步?)


失望的山治把柜门重新合上,打消了继续琢磨的念头,反正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都和他无关——真要心疼的话也是娜美小姐心疼——他将床垫放回原位,尽量摆成看不出有移动痕迹的模样,又走到角落里抱起枕头被子,一股脑的扔回床上。


叮。


山治停下来低头一看,地板上躺着一枚样式奇特的金属硬币,似乎是在刚才抖被子时落下的。硬币的中心由某种赤红色的矿物结晶组成,外面包裹金合金,合金上雕刻着一圈纠葛的荆棘。


它不是阿拉巴斯坦通用的贝利,因为山治从未没见过类似的玩意儿,但要说是什么收藏品,做工又未免略显粗糙。


“…该不会保险箱里装得都是这玩意吧?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藏的。”山治打量手中的结晶硬币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便顺手放进了口袋里,想着之后找乌索普问问。


乌索普这人最大的缺点是啰嗦,最大的优点也是啰嗦,问他事情都不需要特地开口,只要把东西往对方眼前一放,他就会自动叽里咕噜把所有的相关情报都爆出来了,简直不要太方便。


只可惜他爆情报向来不辩真伪,到最后比起点赞,还是想打死他的情况更多。


山治悻悻地回想起自己被坑的种种事迹,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长鸣,他连忙起身过去查看,果不其然正是那个与垃圾桶肩并肩躺在地上的电话。


电话机是娜美强行安的,不过据说从机子装好的那一日起索隆就没拿起过话筒,好在他有空的时候还是会接听机子附带的留话。反正这事气得娜美够呛,抱怨早知如此不如直接买个留言机算了,还给她省点钱。


想到老板娘气呼呼的模样,山治忍不住笑了起来。


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拨打者似乎也很清楚电话机主人的尿性,急促的铃声只响了三次,留话机的灯就亮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从机子里传出来。


“罗罗诺亚。是我,达斯琪。你手机又没开…算了,还记得几日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分尸案吗?”山治竖起耳朵,“结果算出来了,手续也办好了,你有时间来警局签个字吧。即使你死活不肯来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毕竟我是个承诺了就会遵守约定的人。回见。”


(分尸?约定?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什么索隆会扯进去?达斯琪谁啊?什么结果出来了?办什么手续签什么字啊?他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突然和条子混一起了?他不是最讨厌条子了吗?乌索普你小子又坑我?!)


山治听得满头雾水,满脑袋盘旋着各种不着调的疑问,他蹲坐在电话机前按下重播,再听一遍依旧毫无头绪,就在他打算再次重播时,忽然注意到电话机显示的留言数量是二。


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几乎是下意识按下了播放。


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客厅上空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嗨,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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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安思危 | 2016-11-11 16: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

“嗨,各位好。”他笑着挥挥手,“我是山治,隶属于草帽事务所。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对面的两人却一脸懵逼,其中一名留着满头金色大波浪的男人则是懵逼中带着吃到屎的愤怒,他把手中的钢笔往桌子上一扔,当场怒斥:“法鲁鲁!干他!”


山治立刻抓起地上的纸篓。“别轻举妄动。”他一脸严肃的警告,“不想你养的宝贝肥鸡和垃圾相亲相爱的话就老实点。”


“不是肥鸡,是鸲!”


砰的一声。尘埃落定。


如果说这世上有些人出生便自带闪光灯,那么卡文迪许就是除了闪光灯还要自带扩音器的男人。


卡文迪许是幸运的,他自幼天资聪颖,样貌俊美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年轻时仰慕他的女性排起队来能将整个隆美尔里里外外包围三圈。而卡文迪许又是悲情的,因为某些变故,这个早已习惯于生活中在聚焦之下的男人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结果本以为在全新国度能再度大展身手的他,却由于一个愚蠢的错误而被迫成天只能与破电话机为伍,不仅过着朝九晚五打卡上班的凄惨生活,还沦落为所有同行口中的笑柄。


【看,他就是那个把公关当牛郎的家伙。】


他的里人格都快要压制不住了好吗?!


不过如今所有的噩梦都已过去,多亏那个炸桥的女疯子,他终于可以摆脱暗无天日的黑历史,去迎接一个全新的未来。卡文迪许相信,凭自己的美貌与智慧,用不了多久就会看穿真相,逮捕凶手,侦破分尸案,召开新闻发布会,占据各大媒体头条,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然后山治出现了。


一说起山治卡文迪许那叫个气啊。人设重叠的破事他大人有大量姑且不提,这家伙明明是个加入不足一年的菜鸟,却因为去年冬天的某个任务而莫名走红,有传言说他是由于成功揭发了自己事务所里的老前辈而受到上层赏识,甚至事后上面还拨下来了一笔巨额奖金。


哼。为了财富与名声,不惜踩着同伴尸体而上,说到底就是个品性卑劣的人渣罢了。


卡文迪许臭着脸没有半点合作的意思,而达斯琪也同样在犹豫,她犹豫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山治,虽说小组里的确有个空位,但那个位置是留给——


“索隆吗?他有事不在,所以让我来临时顶班。”不请自来的帮手态度友好,让警探很难找出名正言顺的理由推辞对方,“毕竟凶手还逍遥法外,现在可不是悠闲等人的时候。我记得梨帕教官曾说过的吧——时间就是生命。”


“的确是…诶?等等,难道山治先生你也是…?”达斯琪惊讶地看着山治,后者端正神色,立正站直,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军礼。


“阿尔巴那皇家警察学院第92届毕业生。”他俏皮地眨了下眼,“学姐叫我山治就行了。”


卡文迪许发出一声嗤笑,山治不仅不以为意,还神态轻佻的办了个鬼脸,气得对方险些撅断手里的笔。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多言未免矫情,达斯琪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小情绪,带领着山治走进小组办公室,一边指导他填写必要文书,一边简单介绍了警局的情况。


由于监察会的存在,雨地警局的部署和其他地区有所不同,在这里除了有个专门负责处理夜行者相关刑事案件的特勤队,还有一个受警长直接管辖的独立小组,同样由夜行者组成,只不过缺乏特勤队那样强大的武力,职责更偏向于提供外援。


比如山治他们就是隶属于维尔戈警长名下的独立小组,负责人是达斯琪。组里成员按编制来说是警员,但其他人还是习惯叫他们打杂的。之所以这么称呼一是因为处理的案子杂,上至刑事案件下至民事纠纷他们几乎都要参一脚。二是因为人员杂,这个组里总时不时会出现一些从穷乡僻壤调进城的土鳖‘办事员’,比如现在——


(…来历填拿哈那警局支部好了。反正迪巴鲁是不敢介意我拿他当挡箭牌的。)


山治快速浏览了一遍完成了的文书,确定没问题后示意会议桌对面的警探过来检查。


“这么快?”达斯琪浏览了一遍,有些惊讶于对方完成的速度和质量。“拿哈那啊,虽然地方挺偏的,但毕竟是市镇单位,你确定不换成别的?”


“没事。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算是认识点人。”


达斯琪见他如此自信,便没多劝阻,直接将制式装备和一份警徽交到了山治手中。后者看向手中的警徽,淡金色的盾牌上印着一只双目圆瞪的黑色胡狼,而狼牙之下则是纯白的天平,一端装着代表法律的利剑,另一端则装着象征良知的红心。


(真怀念啊…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戴上这个徽章了呢。)


“好。既然人齐了就开始干活吧。”达斯琪把什么东西卷成个纸筒往掌心一敲,然后一指身后的投影板,板子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文字、资料及照片,其中最醒目的就是各个角度拍摄的无头分尸。“白海水库分尸案。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看屏幕这边——”


山治环顾了一眼四周,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圣汀大桥事件对监察会到底造成了多严重的影响。此刻整个房间只有三名成员,其中一个是个普通人,一个是从公关部调来的临时工,而剩下的他还是假冒伪劣顶替的。


一个能顶顶大梁的都没有,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


(不妙啊,这个局面根本是分分钟要崩盘的节奏啊。)


达斯琪逐一放大尸体的照片,对着尸检报告逐条讲述,山治对着照片上残缺不齐的尸体和警务手册看了一会儿,忽然举手示意。“稍等片刻,达斯琪警探,这个案件似乎没有夜行者涉案,对吧。”


“VCC检查的确无结果。”达斯琪回答,“不过凶手极有可能为职业杀手,所以尚不可完全排除无夜行者涉案的可能性。为了稳妥起见,维尔戈警长批准了我们参与调查。”她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山治,“我以为案件情况罗罗诺亚告诉过你的?”


(呦呵,想试探我,未免太简单了。话说那家伙什么时刻开始兼职义警的啊。)


“索隆只告诉我服从安排,少惹麻烦。其他的一概没提。”他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达斯琪警探你可能不太清楚。他叫我来是因为实在没其他人选了。其实我们的关系,那个…呃…不太友好。”


“你确定是『不太友好』,而不是『花式吊打』吗?”卡文迪许凉凉地丢过来一句,肩膀上的肥鸡仔还配合地叫了一声。“每天在楼下听你挨揍的惨叫,吵得我都没法好好接电话了。”


“你,还有你的鸡。闭嘴。”山治口里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给对方疯狂点赞——这么配合的队友自从他加入这行后压根儿没见过啊,身边不是坑货就是智障,时间久了真有种累感不爱的感觉——“别讲得一副你有在好好工作的样子,谁不知道你接电话只会
说‘是、是、是、是、拜’。”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眼见着手下组员还没出门先自个儿内讧了,达斯琪连忙用纸筒敲了下投影屏。


“住手,都冷静点。卡文迪许把枪收回去,把它给你不是让你用来对准同伴的。至于山治,我明白你的情况了。不好意思,因为你是罗罗诺亚叫来的,所以我以为他会向你说明情况。”她温言安慰道,眉眼间充满了同情,“别担心,如果你有任何不清楚的都可以来问我。另外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大家都是校友,不必太见外。”


(唔,仔细看下达斯琪小姐长得蛮漂亮的啊。虽然不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美女,却越看越有味道…说起来刚才讲到我来顶替时她的表情似乎有点——啊。原来如此……)


山治抿住嘴唇,心中五味陈杂,似乎有点遗憾又有点嫉妒,却不知道到底对谁。达斯琪继续讲解尸检报告,他一半的心思在听,另一半却在神游。


达斯琪他见到了,那么另一条留言者呢?听话语对方似乎和索隆的关系更亲密,可公寓里却全无任何迹象。山治甚至怀疑他是否及时听到了这条留言,因为留言时间是25号,正好是索隆在训练室里闭门不出的那几天。


(希望乌索普那边早点出结果。这个多事时节他行踪不明,总觉得让人难以心安。)


在他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里,达斯琪已总结完毕了。


“…根据模型的计算结果,初始弃尸点为位于第一具弃尸袋不足一公里的深水湾,可惜死者的头颅大概重量较轻,被水流带到别的地方,依旧未能寻获。不过我们法医还原出了死者身上的一些体表特征,尤其是胸口的这个X型的痕迹,极有可能是一处纹身,现在各区的下层警员已依此到市内各大纹身店询问,希望能尽早明确死者身份。”


达斯琪放下手中厚实的报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关于尸块数量的问题。我以‘四十六’及‘四十九’为关键词检索了所有过往的案例,出来的结果至少有数千条,依次调查不现实。”


“我觉得现在案件的关键不在于尸块数量,至少在得到更多线索之前研究它毫无意义,只是浪费时间。”卡文迪许拍了拍手中尸检报告的复印件,“关键点在尸检报告里的这句话——【分尸发生于尸体冷冻之后】——这意味凶手至少拥有一个完整成年人大小的冻库。普通人家中使用的多是冰箱,几乎不会建设冻库。这样搜索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家用确不会使用,但餐馆就不一样了,食材储备必须需要冻库,而且水库度假村附近的餐馆不在少数。因此只是单凭‘拥有冻库’这一点,还不足以缩小调查圈。”


“除了餐馆,或许还有一个地方。”山治忽然出声。


“哪里?”


“火葬场。”


“…哈?”


“这个啊,是因为我有个朋友之前跟我提过,附近有家火葬场近期丢失了一具尸体,而且火葬场的老板还命令手下封口。我想火葬场有时候为了方便安排,都会安置一些临时的冻柜吧,所以……”山治挠了挠头,“抱歉,我也不确定。只是听你们讨论时突然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罢了。”


达斯琪无奈地看着他:“山治,你说的这个也太——”


“不。不对。”卡文迪许猛地一拍桌子,“他或许歪打正着。”他紧盯着山治一字一顿的确认,“你能百分之百肯定消息的准确性吗?”


“没办法,我朋友也是道听途说。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向他确认。”


“卡文迪许,你该不会真认为水库的尸体来自这个火葬场吧。”达斯琪皱着眉问,“这太奇怪了。雨地的火葬场应政府要求,每具尸体都必须记录在案,如有丢失肯定会被发现的。”


“你说的是见得了光的尸体,但见不得光的呢?那些死了也无人得知的人呢?如果不是因为案件里有职业杀手的痕迹,我也不会想到这点。哼,我以为有监察会在雨地,这种生意早就死绝了。”


“什么生意?”


“毁尸灭迹的生意。”


“监察会最初搜集巴洛克华克犯罪证据时,最大困难之一是证据不足。许多被巴洛克除掉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跟头发都找不到。这点困扰了监察会很久,直到多弗朗明戈倒戈,将巴洛克华克的犯罪关系网卖给了战国,他们才发现原因在于巴洛克私底下拥有大量火葬场、殡仪馆及公共墓园。”卡文迪许随手写下几个名字。“我记得他们当初掘墓时还挖出来一个骨灰盒,里面塞满了火化时没能烧干净的骨骼残骸。”


达斯琪隐隐有些反胃,但她忍住了:“这并不能证明水库的尸体就是来自火葬场,也不能证明这种…这种事情再次复辟。”


“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如果尸体真是被人从火葬场偷走的,那么这就解释了尸体上伤口的矛盾性——致死伤很专业,死后伤却乱七八糟的。而且死者肢体断面有很多分岔和断层,是由于分尸者锯断尸体时力气不支所致,然而凶手却是一个能轻易捏碎死者喉骨的人。”卡文迪许扫了眼警探,“你若不相信我的判断,大可以把罗罗诺亚叫来。别的不好说,至少在这方面他的眼光绝不会出错。”


“唔…不用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忽然想起来。”达斯琪有些犹豫的开口,“之前和罗罗诺亚尸检的时候,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事,不过那个时候被卡莉法打断了,然后…嗯,然后他再没说什么,直接离开了。或许他当时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


卡文迪许颇为傲气的一挑眉,一直埋首在手机里的山治这时也抬起头来,他冲着另外两人摇摇头:“我刚联络了朋友。他告诉我那个在火葬场工作的小子前几天失踪了,只能给我一个地址。”


“…啧,那估计证据早被销毁了,即使现在找上门也不过是打草惊蛇。”卡文迪许沉思片刻,抬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将手边的软皮牛仔帽抓来往脑袋上一扣。“坐在这里空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不如直接去现场走一趟。”他抬起手,蓝色的肥鸟落于帽顶的凹陷处,“说不定法鲁鲁能发现什么线索。”


山治和达斯琪对视一眼,后者没反对,看来她对卡文迪许的能力已有所了解。既然两个主事的都不吭气,他这个混日子的更不会多话。三人迅速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粉红色的瓜皮头探了进来。


瓜皮头长着一张刚毕业的学生脸,鼻梁上还夹着副与达斯琪不相上下的厚底眼镜,白板的肩章证明了他普通警员的身份。


山治正错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年轻警员,身后传来警探的声音:“克比,进来前记得先敲门。你有什么事吗?我们准备出门了。”


名叫克比的警员急忙道歉并来了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然后才稍微直起身子:“达斯琪警探,第六小路有个医生昨晚自杀了,维尔戈警长让你带人过去看看。”


卡文迪许眉头皱了起来,“喂。都跟你说我们急着出门,你听不懂——”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达斯琪抬手拦住。


“我明白了。谢谢你,克比。”她露出鼓励的笑容,还拍了下小警员的肩膀,“那我们先走一步。你也要继续在维尔戈警长那里多加油哦。”


等远离了办公室,卡文迪许立刻快步赶上走在前面的警探:“喂喂喂,我们该不会真要去看那个什么医生吧。难道现在不应该以水库案为重?”


“警长有安排,自然服从安排。反正自杀案处理起来很快。”车钥匙在达斯琪手指上转了几圈,被一把握住掌心里。“麻烦两位在门口稍等片刻,我去开车。”


女警探转身走了,剩下两个大男人站在大门口相顾无言。过了半晌,卡文迪许才反应过来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他懊恼地咒骂一声,与之相比,山治双手插兜显得格外悠闲,甚至还有闲心欣赏前者的臭脸。


毕竟本来他的目的就不是来查案的,无论是无名女尸还是自杀医生在他眼里都一样。


“知足吧,水库案又没夜行者涉案,哪里需要我们。警察也要吃饭,也要算绩效的。”表演看够了,山治挠挠头,懒洋洋地说道,“那个警长同意让我们插手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我到警局可不是来当替人跑腿的杂鱼的。”


“哦。可根据你过往的伟绩,我很怀疑你是否能胜任跑腿这样的工作呢。”


达斯琪把警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警局门口已经堵了一大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隐约露出两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的身影,她连忙拿下眼镜擦了擦,生怕自己看错了,结果戴上眼镜仔细一瞧后差点撅断镜腿。


她二话不说立马跳下车座,以百米冲刺的气势突破人群的重重包围,冒着挨揍的风险挤进风波中心,两个背摔,手铐一甩,直接将闹事的两人全给按地上了。


“报告。场面已得到控制。…是。明白。”她扶着耳机,假装朝肩膀上的对讲机讲话,然后一手一个迅速押着闹事者们站起来,一边向围观群众解释一边朝警车移动,“无关人士请让开,不要妨碍警方执行公务。谢谢合作。”


等总算挪到了车边,她把将人往后车座一塞,趁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脚油门就跑了。直到遇到第一个红灯停下的时候,才恼火地扭过头冲后车座一顿咆哮。


“你们搞什么!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竟然还在警局门口?是嫌警方麻烦还不够多吗?!”


“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囚犯们耷拉着脑袋,“但主要是因为这个家伙先动的手!/先挑衅的我!”


眼见着两人各执一词又要火气上头,达斯琪直接转身不再理会,全当后车载了两只哈士奇。绿灯一亮,她立即踩死油门,恨不得以飞的速度赶到目的地,免得后面的在车里打起来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她。


还是罗罗诺亚比较好,她失望地想,最起码安静乖巧不闹腾。


好在警局离第六小路很近,过了两个红绿灯便已经能看到被黄线围起来的诊所,达斯琪迅速找了个位置停下,下车前分别给了后座一人一个警告的眼神,才走向早已站在街边等候的警员。


死者名为布莱克·比尔德*。是第六小路的一名社区医生。今日中午被妻子发现自尽于书房中,死亡时间推定为凌晨两点,致死原因初步判定为机械性窒息,现场除了死者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写字台上还留有一封写给家人的遗书。(Dr.Black Beard,出自《艾斯的黑胡子大搜查线》,为避免误解此处采用音译名)


“——我的一生犯下过许多过错,有些过错无伤大雅,有些过错却不值得原谅。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我无以为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做出最后的赎罪……我已无颜苟活于世。只期盼你们能忘了我,然后好好的活下去…布莱克致上。”达斯琪的目光从潦草的遗书上移开,看向双目红肿的比尔德夫人,“您先生他犯了什么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年过半百的妇人哽咽地用手绢拭去淌下来的泪水,又一次泣不成声。她年轻的小女儿抱住自己的母亲,一边安慰对方,一边强压住悲伤解释。


“我爸爸是个老实善良的人。他在这条街道当医生,勤勤恳恳有二十多年了,从未犯过什么大错,大家对他的评价一直很高,昨晚雨下的那么大,他还照样深夜出诊。我们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我爸爸他绝不会这样抛下我们!他不可能自杀!”


“我明白了。比尔德小姐请你稳定一下情绪。”达斯琪暂时把遗书放到了一边,用轻柔的声音安抚着死者家属们,“不介意的话,我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山治朝卡文迪许使了个眼色,后者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两人趁着家属的注意力被警探吸引走的这会儿功夫,悄悄溜进了案发现场。
书房里早已不见老比尔德吊死的尸体,出于比尔德小姐的强烈要求,尸体已被运回警局尸检,只不过无论是尸体的表现还是现场痕迹都指向比尔德为自杀,估计最后尸检结果出来也不过是让他们一家再次失望罢了。


(但好端端的人没了,换了谁都不会甘心吧,总要查个明白。)


门一锁,卡文迪许立刻取下牛仔帽,那只名叫法鲁鲁的肥鸟扑楞着翅膀,从帽子底下飞出来在书房上空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在了沙发背上。


“法鲁鲁,看你的了。”


肥鸟啼鸣一声,扑棱着毛茸茸的羽翼在房间各处飞速穿行,随着它的翅膀每一次拍动,只见整个房间都像有了生命似的动了起来——翻倒的办公椅重新站稳,皱褶的地毯被再次抻平,四散的水晶碎片汇聚向天空落去,凝结于价格不菲的灯座,宛若王冠上镶嵌的无数明珠。


“果然医生好赚钱啊,哪像警察赚的少压力还大,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没让你当接线员就不错了。抱怨个屁!”


咕噜噜的,办公椅逐渐倒退回了写字台后面,钢笔从地板上飞过来在空白的纸张上留下无形的书写,又与扣合的笔记本一同隐没于散乱文件的阴影中。倒扣的相框站起来,露出里面支离破碎的家庭,它重新转身,里头凝聚的只有旧日的幸福。


“……奇怪。”


“又怎么了?”


“相框反了。”


时钟继续向前走去,办公椅原地转了半圈,唰啦不远处的书架吐出一份颇厚的文件夹,被看不见的手托在空中,几页病历从中飞出,落入摊在地上的公文包,公文包摇摇晃晃地浮起来向门口飘去。卡文迪许打了个响指,公文包顿时跌落在地面。


山治走过去把它捡起放回原位。“你注意点行不?”他嘟囔着抽出里头的病历,刚直起腰就看见书架上的各式文件夹如同竖琴琴弦一般被快速拨开又摆回原位。


他神色一变:“有人来了。”


卡文迪许没好气地回道:“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白痴,我是说现在有人来了!”山治没时间和他计较,匆忙把手中的病历往书架里一塞,还不忘回头提醒,“别忘了藏好你的沙鲁。”


“不是沙鲁,是法鲁鲁!”


“……是的。女士,我理解您的想法,所以才希望——”达斯琪边说着边推门而入,门一开,她和她身后的比尔德小姐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了原地,直到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神色古怪地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检查现场。长官。”趴在地板上的山治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注意到吊灯灯座缺少了不少水晶,原来它们好多都滚到了沙发底下。你看。”他伸出手,里头握着满满一把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子,表情诚恳无比。“真的好多。”


“那你呢?”达斯琪又看向另外一人。


卡文迪许信口雌黄的能力显然比不上山治,一问下意识挺起腰板,结果脑袋差点撞上水晶灯,他小心地捂着头从办公椅上跳下来,面对两双质疑的眼睛,沉思片刻后得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我在测试死者成功上吊的可能性。”他指着自己脑袋,“发现对我来说有点太矮了。”


达斯琪一巴掌捂住脸,感觉后背已快被死者家属的目光烧穿了。她深吸一口气,打起自己最亲切友善的微笑转过身道:“不好意思。比尔德小姐。新人办事总是不够妥当。给您添麻烦了。那么请问您父亲最后一次出诊的病历放在哪里?”


比尔德小姐怀疑地打量屋子里的三人半天,终于还是走向书架。“…这边。我爸爸向来把病历都放在这里。他昨天晚上去了莫坦家,所以应该是在第三层…这里。嗯?奇怪,爸爸竟然没把病历放进文件夹里。”


山治轻咳一声。“冒昧打扰一下。女士,请问比尔德医生所有病患的资料都在这里吗?”


“是的,全在这里了。我爸爸他对待工作极为认真,每次出诊后都会做好详细记录,然后按顺序排好,方便日后随时补充进新的记录。”比尔德小姐把病历交给了达斯琪,看着满墙的文件夹,眼睛又红了。“这里是我爸爸毕生努力的证明。他所接触过的所有病人的病史都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连一页纸都没扔掉过,全都保存的好好的,没事就喜欢拿出来翻翻,可惜以后…以后再也……”


这一刻,她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的悲痛,放声痛哭了出来。


离开了这个破碎的家庭,在返程的路上卡文迪许把之前的发现告诉了达斯琪,警探猛地把车停在路边,表情像被人迎面揍了一拳。
“你说在比尔德回来之前书房里有人?”她咬着下唇思考,“比尔德医生不喜欢别人乱翻他的东西,他的妻子和女儿一般不会随意进书房,而且他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睡了……卡文迪许,你能知道那人都接触过哪些东西吗?”


“可以,也不可以。”卡文迪许一抬手,让鸟儿落在手背上,“法鲁鲁能让物体倒退回初始位置,如果那样东西不存在了,就没有办法。”手松开,鸟儿又飞走了。“我认为有没有人在场并不重要,遗书、尸检、现场痕迹都指向了比尔德自杀。”


“怎么会不重要?有人再场就存在胁迫的可能性,那比尔德就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了。”


“你又凭什么认为他的死是出于胁迫?”卡文迪许冷冷的反问,“别忘了死者身上除了脖子上的一道勒索,没有任何外伤。如果没有其他决定性的证据,即使最后你找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人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相框。”山治冷不丁的开口,“比尔德书桌上倒扣的相框方向反了。镜框的方向朝着门口,而不是书桌内侧。如果比尔德真是别人口中那个爱家好男人,为什么他不将全家福面朝自己,而是背对?”


“可能是他死前想最后再看一眼家人于是拿起相框,但倒扣放下时方向却搞反了。”


“那相框的碎玻璃呢?”


“什么碎玻璃?”


“照片的保护玻璃上全是裂纹,难道比尔德放下相框时是狠狠摔在桌子上的吗?”


“那可能是因为——”


“我刚找痕检确认过了。相框在进入书房的时候就是倒扣的,没人动过。”达斯琪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彻底将死了卡文迪许最后一路。“所以至少得把那个相框作为证物收走,上面说不定有指纹残留。”


她收起手机,透过倒车镜向山治投去一个感谢的微笑,后者刚准备回以微笑,就收到了卡文迪许扔过来的死亡眼刀洗礼,于是他反倒越发得瑟地竖起拇指给警探点了个赞。


卡文迪许面色一沉,幸亏达斯琪及时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哦,对了。还有那堆病历,总之所有被那人碰过的东西,统统带走。”


“喂!等,等等。我说大小姐你知道那老头的书房里积存了多少东西吗?他的病历有多少吗?你不管水库案了?那案子我们本来就人手不足加资源,你哪儿来的闲工夫搞别的?”


“这又不是二选一的问题,无论是水库案还是自杀案,我都不会放弃。”


“…我真奇了怪了,到底是谁给的你迷之自信?”


“天生的吧。”


卡文迪许被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坐在后面乐得看戏的山治正准备再落井下石几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乌索普的来电,瞬间就把落井下石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他连忙靠向车窗边,用手虚掩住嘴巴,然后才按下接通。


“喂,山治吗?你给我的号码我查到了。机主名叫伊希莉,也住在第六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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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安思危 | 2016-11-11 16: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廊角落皲裂暗黄的墙壁,头顶忽明忽暗的灯管,踩在脚下吱呀作响的地板。这是栋很有历史的老房子了,但就像房东老太太那浑浊的眼睛和满脸密布的皱纹,都不是令人心生向往的古老。


一层十二户的独栋公寓,位于远离商业街的僻静小道,门是最普通不过胶合板,门锁也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执手锁,门板上有个小小的猫眼,猫眼下面挂着一个简陋的铜环。走廊静悄悄的,进入公寓后还未曾遇上任何人,单薄的门板和简单的锁都不是问题,即使破门而入估计也无从察觉吧。


期待已久的谜底明明近在眼前,金发男人反倒伫立在门外犹豫了。


昨天傍晚山治终于从乌索普那里打听到了留言主人的信息和地址,因为离开警局时天色已晚,他便没有冒昧打扰,而是等到了今天白天,编了个理由请假跑出来。虽说刚拿到地址是很高兴啦,可真要见面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苦恼地瞪着门板上的小铜环,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敲响它。


(要是屋里只有屋主还好,但万一那家伙也在的话,我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找死吗?…哎,仔细想想我这一路找上门来的行为岂止变态啊,简直超变态!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二话不说直接砍死我…等等,话说我现在也算是警察吧,不知道能不能以扫黄打黑的名义…?)


山治连忙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制止了脑内止不住的邪恶念头。


踌躇了片刻,他还是伸手敲响了铜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此转身离开也未免太挫——说到底他虚个什么劲呢,他才是那个累死累活通宵达旦努力工作的人呀,凭什么要怕个成天夜夜笙歌泡女人的混蛋?——他越这么说服自己,就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心里的火气一上来,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肆无忌惮起来。


(让你他喵的不带老子玩!)


然而半晌过去了,屋里依旧静悄悄的,有那么一瞬间,山治以为自己又陷入了一座空城,否则为什么无论去哪都见不到想见的人呢?他失望地盯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和泛黄的锁,叹了口气,终究没有继续等待,一步一步远离小铜环,身影逐渐隐没于楼梯转角。


古老的公寓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静下心侧耳倾听能隐约捕捉到远方商业街的喧闹,闹声越来越响,仿佛摇曳的海船甲板被海浪拍击出的吱呀作响,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暗黄的墙壁有影子一闪而过,去而复返的男人瞪着眼前沉默的门板,一咬牙,伸手压住赤铜的执手锁。


(老子豁出去了。)


细若发丝的绿线沿着白皙的手指向上攀爬,从指尖冒出钻入金属的缝隙,过了莫约两到三秒,锁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扯断绿线,压下把手,秘密与他之间再无阻碍。


这是一间充满女性气息的公寓。房间虽小,却布置的十分别致,墙上挂着画框和照片,柜子上摆着手工艺品和盆栽,比起索隆那禁闭室一样的房子,这里更让人感到家的温馨。但他漫步其间,越停留越感到有种说不出口的怪异。


或许,是因为太过干净了。


他盯着墙上的照片和不值钱的水彩画,发现所有的照片里都见不到人的样貌,只有千篇一律的风景和花,他环顾四周,明明每一个转角都好似有人生活过的影子,可真试图把握住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处处了无痕痕迹。


这间看着精致繁琐的房子,其实和索隆的空屋并没有什么不同。


公寓不大,一进门就是与厨房连在一起的小客厅,越过沙发背后是洗手间和卧室。厨房收拾的很干净,厨具碗碟调料用品一概齐全,冰箱里的有些剩下的蔬果,未开封的塑料包装里层凝结着一片水汽,一瓶过期牛奶已经产生了少许白色絮状物,没有任何酒精饮品。


(索隆肯定不会喜欢这里。)


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穿过街道的风将轻薄的窗帘吹拂进来,空气中沉淀满了灰尘与黯淡的花香,茶几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枝枯萎的樱花,一旁还堆放着不少拆开的信件与杂物,有几封被风刮到了地上,他走过去把它们拾起。


其中两张是第六小路纹身店的广告宣传单,剩下的是个被撕开的信封,里头的信件早不知所踪,山治把它们扔回茶几,又转手关上了阳台的门,在客厅中踌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迈步走向了里屋的房间。


卧室位于公寓的最里侧,一进门的右手边就是一张梳妆台,台子上放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化妆品,房间角落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副画架,水彩颜料和画笔整整齐齐地装在盒子里。一张柔软的床,铺着玫瑰色的床单,床的另一侧有张折叠沙发和两个小书柜,书柜里最多的是时尚杂志,然后便是小说、画册,和三两本诗歌集。


这是一个和索隆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这两人真的认识吗?会不会是我误会了,其实他们并不熟啊。)


男人挠挠头,看着安静的卧室,突然不那么肯定了。


“…真是的,难得请假跑出来,结果完全没收获啊。”山治无奈地挠了挠头,转身离开了卧室,“算了,回去吧。”


(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家补觉,熬夜看了一宿的病历我脑子要炸…啊,不知道达斯琪小姐是否还在工作?话说卡文迪许那家伙竟然还真的完全撒手不管了…什么人嘛,一点风度都没有,难怪这辈子只能是颗包菜——)


脚步突然停下,金发男人一扫之前的漫不经心,雕塑般定立在卧室门口。小客厅一如他刚走进时的模样,柔和的风带来了街道的喧嚣与花香,轻柔的白纱如少女的裙摆在房间里肆意飘荡。


山治盯着那不知何时又开启了的阳台,忽然笑了:“…有点意思。”


他一手搭住身后的枪套,一边悄无声息地绕过沙发,茶几上被他放回的杂物纸片又被吹落了一地,而压在最顶上的是那个破损的信封,如同一个再显眼不过的警示。


山治弯腰拾起,信封上破了个大口子,大概由于拆信时的匆忙,发件人大半的信息被一同扯掉了,只余下半个孤零零的邮编。虽然只剩半个,但这个邮编码对于山治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因为它是比尔德医生私人诊所的地址邮编。


窗外又刮起了风,卷起瓶中枯枝颤动,风中仿佛有人低声啜泣。


他盯着那张单薄的信封,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四月,却感觉自己沉入了隆冬腊月的冻湖,恶寒沿着脊椎窜上头颅令他动弹不得。


(不可能)


下一秒,金发男人迅速行动了起来,顾不得被人撞见这翻箱倒柜的行为后会有什么后果,肆无忌惮地拉开一个个抽屉,搜寻任何脑海中徘徊的线索。十多分钟过去后,才总算在卧室的床头柜前停下,他想要的东西就在柜子里头。


那是一个放在床头柜里的巧克力包装盒,盒子里装的不是巧克力,而是各种杂七杂八的文件。山治一张张翻过去,身份证件,租房合同,医疗保单…终于找到一张陈旧的信纸,上面书写的是关于注册医生的更换确认,而下面附上的则是新医生的联络信息和本人签字。


布莱克·比尔德。


“…妈的。”山治咒骂道,一不留神用力过猛,捏皱了信纸,又连忙把信纸上头的折纹抹平,“…开什么玩笑。”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想联系达斯琪,又在拨出号码前扣上手机。


(不,不行。假如事情真如我猜想的那样,我这不就相当于把他出卖了吗?…可恶,那混蛋究竟干什么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添乱,就不能老老实实呆会儿吗?!…冷静,先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仔细想想,如果我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我会——)


脑海里闪过空空如也的保险箱,他猛地起身欲走,却不小心碰到床头柜上的巧克力盒,盒子翻倒在地,压在底部的卡纸掉了下来,露出了隐藏在背后的一张对折的画纸。


山治伸手将画纸捡起,发现那是一副炭笔素描。


画中是一名睡梦半醒的男人,光落于他朦胧的侧脸,似乎惊扰到了他的睡眠,便皱着眉偏头向一旁的阴影。在那大片大片黑灰构成的世界里,唯有这个男人是唯一的那抹淡白。暗灰的床单蔓藤般纠缠着那具赤裸的躯体,无意挣脱出的光裸膝盖散发出引人沉迷的光芒。


他躺在那里,慵懒,柔软,全无防备,像一个触手可及的幻梦。直到手指轻抚上粗糙不平的纸面,才令人明白无论多么触手可及,它终究是幻梦。


在画纸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写着一排潦草的小字。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


房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乌索普正对着三面屏幕战得火热,骤然响起的撞击吓得他一哆嗦,条件反射拔了电源,直到看到屏幕上倒影出来的人,长鼻子青年才反应过来,他一声哀嚎,怒砸键盘,踩着椅子就翻到门口,恨不得当场和闯入者拼个你死我活。


“别闹,我现在心情不好。”来人轻轻一推,便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员又送回了原位。


乌索普快被气哭了。“你心情不好能不能别来折腾我啊!!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突破到这个关口吗?现在全没了!全没了!你丫进屋就不能好好用手开门非要用脚是不是?!”


“我试了。打不开才踹的。”


山治指向身后,原本在门口堆得好好的配件此刻乱七八糟地四散在房间各个角落,没等乌索普继续发飙,他直接伸手取出那枚镶嵌着赤红晶石的金色硬币,果然,后者的满腔火气顿时被惊讶驱散了个一干二净。


“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个?”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乌索普取过硬币仔细打量了一番。“金红石币。他们都这么叫。”他拿着硬币好奇地玩把,“这东西可稀罕啦,据说是以前夜行者间流通的货币。你看到这边缘一圈的荆棘花纹没有?这是罪恶的象征,说明使用这种金红石币的人做得是见不得光的生意。”


“既然是货币,说明它有价值吧。”


“当然。镶边不同价值也不同,比如这枚金边金红石,换成贝利的话大概有十万吧,但这是十几年前的价格,现在可能没那么值钱了。监察会为了促进世俗化,一直在大力推行贝利制,估计现在没多少人还会使用它了。”乌索普忍不住问,“话说你到底从哪儿搞来它的啊?”


山治言简意赅地报了个名字:“索隆。”


他没多解释,免得对方又想入非非并散播出去什么不堪的流言,不过他似乎还是太低估了乌索普的脑洞,长鼻子技术员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变幻万千,仿佛光靠一个名字就脑补出了一本长篇小说。


“哈?索隆给的?”长鼻子一脸古怪地看他,“…你们做了什么交易哦。”


“交易你个头,少他妈瞎想。”山治一把抢回硬币,“他掉家里,被我捡到而已。”


“对嘛,我说索隆不抢劫你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你钱——哎不等等,他没事又拿金红石币出来干什么呀?娜美抠归抠,给他发个饱腹的薪水是总有的吧。”


“又?为什么说又?你见过他用过?”


“就一次。去年圣诞索隆他不是给了我一个磁盘嘛,我破译后还给他,他看后直接塞了一口袋的金红石币就出了门。”


“那个磁盘的东西你有保存吗?里面是什么?他去了哪里?”


“山治你突然凶什么啊…哎别,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成不?”乌索普往椅子后面缩了缩,“索隆的东西我肯定不敢存啊,但山治你信我,里面真没什么东西。就一个人的名字,叫特拉法尔加·罗,是雨地的一个密医。”


“密医?雨地的?”


“是啊,好像罗宾和索隆都认识他,前段时间索隆出事时路飞还跟我去找过他一次——是个阴沉的怪人,而且是那种能拧出水来的阴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光看到他就能让人浑身不舒服,反正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再靠近那间医馆一步。”


长鼻子还在滔滔不绝,山治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密医、旧识、翻动的病历、吊死的尸体还有一幅炭笔描绘的绮梦交替在脑海中浮现,现在一切都被串联,一切都被肯定,他却暗自捏紧拳头,感到胃里难受得纠成一团。


“乌索普,告诉我医馆地址。”


“当然了。朋友有求我一向都是鼎力协助的,只不过——”乌索普心怀鬼胎地转了转眼珠,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微小的距离,“只不过这次我正好也有一个小小的困难需要山治你的援手,所谓礼尚往来,互帮互助嘛。”


“…什么困难?”


“山治你现在不是到警局去当外援嘛,他们应该有发给你一个登录警务系统的临时账号,对吧?其实呢,我就是想借你的这个账号用下,稍微——真的只是稍微哦——稍微在系统里找点东西,仅此而已。”


山治怀疑地眯起眼:“你又想搞什么。”


“喂!干嘛一脸不信任我的样子啊!说好的同伴精神呢?”长鼻子抗议道,“像我这样奉公守法的良民,不就是想借警方的监控摄像头用下而已嘛,”


山治一巴掌糊他脑门上,“而已?盗用摄像头还好意思说而已?别以为我进门时没看到你小子在干什么,连雨地警局的网站都敢黑,没人收拾你丫胆儿越来越肥了是吧!”


“你要是借我账号我这不就不用这样冒险了嘛!”


“这是理由吗?!”


“哎呀好疼,别打了!我知道错了!”乌索普捂着脑袋满屋子乱窜,“你听我解释啊山治,我这次真的不是为了好玩才乱来的——你知道我喜欢的那个女生可雅吧,前段时间她闺蜜的宠物狗走丢后到处找不到一直很伤心,闺蜜伤心就是她伤心,她伤心就是我伤心,所以我才想到‘借用’警方的监控录像找下宠物狗啊你不要再打我了我知道错了好吗——”


乌索普一门心思抱头鼠窜,说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没过大脑,谁料后者一听,竟然还真停手了。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他十分理解地点点头,“为了心爱的女人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竟然真的这么想哦……”


“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长鼻子给了自己一嘴巴,“所以你愿意帮我吗?你愿意可太好了,省得我提心吊胆顶风作案,你不知道雨地警方的防火墙是监察会做的,难攻破的要死不说还生怕一个不小心留下痕迹被人找上门来查水表,有内部账号实在方便太多了。总之山治我谢谢你,我替可雅还有可雅的闺蜜还有可雅的闺蜜的狗谢谢你——”


“别急着谢。我没说把账号给你。不过你可以让那个女生明天来趟警局。宠物属于私人财产,通常而言超过一定价值到警局申请是可以调用监控寻找的。我能做的只有帮她开个后门,免掉申请和排队的过程,但能不能找到那得看天意了。”


山治给出了自己最大的让步,好在长鼻子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虽然错失了这个亲自装逼的机会,但好歹刷到好感度了,也不算全然的失败——乌索普的心态总是放得很开,才过了几秒钟就彻底忘记了脸上的疼痛,乐呵呵地抱着电脑一阵噼里啪啦敲打。


“行,这么说定啦。那女生叫柯妮丝,我把她的资料发到你手机上了,你千万要记得查收啊!不要忘了!我下半生的幸福都系山治你身上了!”


“你这幸福还真是廉价。”山治翻了个白眼,“地址呢?”


话音未落,手机又震了一下,他看到自己受到一条短信,上面简略地写着一串地址。


雨地,第十大道,红心医馆。


他把手机收好,转身往门口走去,在离开的前一刻,他听到长鼻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心点,山治。乌索普说,那地方有些邪门。


……


推开面前的堆积如山的文书和报告,达斯琪用手拖住沉重不堪的头颅,闭上眼只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屏。


墙上的钟表显示已是下午,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已连续工作了多长时间,期间基本全靠咖啡支撑,实在受不了了才像这样闭上眼休息几分钟。大脑好似被微波炉烤过的包子,稍微晃晃仿佛就能把里头的干瘪馅儿给倒出来,偶尔吞咽一下口水,带着廉价咖啡酸苦气息的口水把五脏六腑全拧在一起,充斥着一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恶心。


简直自讨苦吃。


视线有些模糊了,达斯琪取下眼镜放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揉了揉充血发烫的眼睛。或许是出于疲惫,或许是出于困倦,眼珠被揉出少许泪水,这一点点的湿润稍微缓解了眼部的酸楚。这时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她哑着嗓子说了声“请进”,重新戴上眼镜。


进来的人是卡文迪许,她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事,所以昨天争执过后便放任对方自由行动,此刻他行色匆匆,大概是刚从白海水库那边回来。


“哦,你还在啊。”卡文迪许一关门便把牛仔帽取下放出蓝色的小鸟,重获自由的小鸟欢快地啼鸣一声,与之相比它的主人却是眉头紧锁,“我刚和法鲁鲁从现场回来,情况——喂。你没事吧?眼睛肿得跟番茄似的……啊,该不会是哭了吧?”他瞪着警探的脸,口气忽然虚了不少。


达斯琪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烂比喻。只是打了个哈欠罢了。”她伸手去够咖啡杯,凉了的咖啡浮着一层陈年下水道的色泽,她看了眼,决定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的胃,“你说情况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我让法鲁鲁顺着深水湾沿岸全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价值的痕迹,估计即使有也被前天的大雨破坏了。然后我又去找了水库度假村的管理人员查监控摄像头。可惜水库度假村是民营企业,处于资金考虑监控摄像头只覆盖了重点设施和要道,弃尸地点所在深水湾不在覆盖范围内。”


“难道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倒也未必。”卡文迪许从怀里抽出一沓照片扔在桌子上,最上面的照片拍摄的是一条被灌木丛拦起的步行道,“这是深水湾旁边的步行道,最近的摄像在道路尽头的路口,但由于深水湾的地理位置,无论是谁想要前往深水湾都必须要经过那个路口。”


达斯琪翻看了一遍照片:“这条路上有个连接钓鱼区的岔路,恐怕人来人往不好判断弃尸者。”


“是这样没错,但你仔细看。”卡文迪许靠过去,“现在是雨地降水量最高的时期,从三月底开始已经连下了三场大暴雨,很多植物因积水烂根而导致枝叶脱落。这个步行道两侧的灌木丛枝叶发黄,但路面却很干净,说明有人定期清理,所以我有一个猜想。”


“你怀疑弃尸者是度假村的清洁人员。…唔,的确。无论是工具车还是落叶箱的大小都足够放置一具被肢解的尸体,而且是清洁工的话,即使白天翻越灌木丛也完全不会引人注目。”达斯琪顿了顿,“你通知维尔戈警长了吗?”

“当然。”不知道戳到卡文迪许哪根神经,他脸顿时垮了下来,“他说会派人调查的…哼。”


达斯琪无奈地笑了笑,即使不说她也能多少猜到卡文迪许到底郁闷些什么,多半是维尔戈让他先专心解决比尔德的案子了。她本想开口安慰几句,谁知一张口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奔涌而出的泪水顿时占满了干涩的眼眶。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透过一片朦胧注视着面前摊开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这是她工作一整晚的结果,却也只是刚刚摸到点头绪罢了,甚至这点头绪是否能引导向正确的路都不能确定,或许最终又是一无所获。


努力不是总有回报。达斯琪早已清楚这点,但她也同样明白自己这样既没有天赋又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唯一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比其他人更加拼命的努力了。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她想,至少不是现在。


卡文迪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达斯琪片刻,阿拉巴斯坦警方统一采用黑色的定式制服,看不出区别,但他猜测对方这身还是昨天那套,因为警探的头发四处乱翘堪比法鲁鲁的窝,如果她有功夫回家换身衣服,肯定会注意到自己乱糟糟的仪表,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用个发箍全卡在脑后,活活像个从部落里刚跑出来的印第安土著。


她该不会从昨天开始一直干到现在吧。


卡文迪许又瞥了眼角落里塞满了咖啡纸杯的垃圾桶,轻轻啧了一声,忽然出声道:“喂。达斯琪。”他抽出桌面上的一份病历随手翻了翻,“比尔德医生的案子进展如何。我记得那卷眉毛不是说留下来帮你的吗?怎么没见到他人。”


“山治今天有事请假。”见卡文迪许脸色一黑,达斯琪赶忙补充道,“不过他该做的工作全做完了,而且走之前还帮我整理好了资料。”她举起面前的记事本,“这是山治的成果——比尔德医生的病历排序很特别,他是以患者的身体状况和体检频率来排序的,而那个神秘人所翻阅的那一层书架里放的,全是身体最健康但体检最频繁的病患的病历。”


“这两个特征放在一起,总能让我想到些遭心的东西。”卡文迪许停顿了片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女儿可是说过那老头从不丢弃一页病历的。…原来如此。”


“是的。看来我们都想到一起去了。我怀疑比尔德医生涉及非法器官交易。你看这个。”达斯琪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抽出厚厚一沓银行账单,“这是比尔德医生的私人账户,目前银行只提供了过去三年的流水账,在这三年里每个月初账户里会定时汇进一笔钱,我打电话询问过比尔德夫人,她说这是丈夫买了什么基金的分红,不过你看这个金额——”


“…哼,我要是有个基金这么给钱,早辞了监察会那什么狗屁工作了。”


“总之我觉得这个金额不对劲,所以去调查了一下汇款账户,结果发现这家公司根本不存在,没有什么基金,更别提这夸张的回报率。这笔钱一定来自于别的原因。”


“你查过注册者的身份没有?”


“有,但对方很小心,银行账户的户主使用的身份是假造的,基本上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达斯琪把账单放下,快速在笔记本上翻了几页,“不过非常幸运的,上个月有个人因酒驾被拘留,他朋友来保释他的时候曾使用过同个假身份。拘留所应该还保留有酒驾者的车号和身份记录,所以打算去走一趟碰碰运气——诶!你干什么,快把笔记本还给我!”


卡文迪许一手握着笔记本,一手把跳起来的警探按回原位:“比起这个,你还是先回家收拾收拾自己,好好休息下吧。现在的你要不是穿着警服,别人还以为是刚从拘留所里偷跑出来的,跟你一起走在大街上我都觉得丢人。”


“谁要你跟了!”达斯琪恼火地吼道,吼完又忍不住用手扒拉了下头发和衣衫,“也、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吧……”


“糟糕透了,你真该好好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卡文迪许毫不犹豫地说,他把笔记本收好,随手给自己戴上牛仔帽,“组长要是倒了,小组也就散了,给我好好记清楚这点。到时候要是因为你连累到我无法追查水库分尸案,我就把你还有那只偷懒的卷眉一起打包扔深水湾。”


他转身走到门口吹了声口哨,召唤蓝色鸟儿落在肩膀。“——所以这种跑腿的小事,我来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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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安思危 | 2016-11-11 16: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十大道,新老城区的交汇处。红心医馆位于这条交界线上最偏僻的里侧,双层阁楼的老房子静静地窝缩在高楼大厦的阴影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街道之外人来人往,时光变迁,墙上的门牌号久经风雨早已布满铁锈,上头篆刻的字迹依稀可辨。


寂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在确定目的地无误后,山治毫不犹豫地敲响门环,可过了很久,医馆始终无人应答,他迟疑了片刻,又一次伸出青线浮现的手指,如法制炮打开老旧的锁,小心翼翼地走进医馆。


医馆里一片漆黑,山治在墙上摸了摸,打开了电灯开关,灯一亮才展现出医馆的全貌——乍一眼看过去,这就是间普通的私人小诊所,虽然说房子的确比较老旧了,令人感到有些阴森压抑,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乌索普吹得那样可怕。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悄悄解开了枪套,用风衣遮盖起来。


进门的右手边是客厅,似乎被改造成了候诊室,墙上挂着电视机,桌上放着零食盒,里头装满了哄小孩开心的糖果点心,沙发上还摆着一只松软可爱的玩具熊。电视机是亮着的,里面正在播放无声的飞天小女警,然而客厅里空无一人。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他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声音回荡在医馆之中,如石沉大海——也许人不在这一层?二楼,或者阁楼,毕竟医馆是栋标准的住宅楼,也许主人在别的房间才没能听到他的呼喊?


山治不能确定,但总值得去尝试。他离开客厅,进入寂静无声的走廊,街道的喧嚣隐隐约约传来,昏黄的灯光将走廊渲染出凋零的色彩,医馆的窗户全被钢板从内部封死,金属反光中只有他孤独一人晃荡而过的影子。


医馆不大,很快山治就走完了,最终他停在一堵新漆的水泥砖墙前,砖墙左侧有扇通往地下室的木门,而通过砖墙残余在外的半截把手来看,这应该就是连通二楼的楼梯所在。


(连通个屁啊!老子又不会穿墙!这家人简直不是脑子有病是脑子有坑!)


他恼火地嘟囔了一句,准备原路返回,谁知刚路过客厅,天花板上的灯刹那全灭,房间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没过几秒灯光再次亮起,四周一切如常,除了安静便在没其他异常。


山治微微皱眉,果断向大门走去,长鼻子的提醒又在耳边响起,他从枪套里抽出银灰色的左轮,保持着警戒,一步步前进。出路近在眼前,他伸手扭了扭把手,但门却好似牢牢地和空间固定在一起,无法打开。


(…看来乌索普总算说对了一次。这地方是够邪门的。)


医馆寂静无声,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山治背靠门观察四周,寻思着可能的出路——正门被堵,二楼被封,那唯一值得一探就剩下地下室,但可能是第六感作祟,楼梯旁的那扇单薄的小木门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似乎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接近,所以第一次路过时他压根儿没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经历过这么多磨难后,山治已学会信任自己的感觉,可惜这回没得选择。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脖子有点痒。


“唔!”


几乎在同一时间,山治迅速反手拔出腰间的战术刀。刀光晃过,几缕黢黑油亮的发丝在空中飘落。脖子上的压力一缓他立即闪躲到远处,只见原本身后的不锈钢大门不知何时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头发,海草似的舞动,在灯光照耀下泛着恶心油腻的光泽。


房间里响起了孩童幽幽的笑声。


……圈圈眉,来玩吧……


“玩你个大头鬼!”山治当场火冒三丈,点燃火机朝着门口的头发扔去,“你他妈叫谁圈圈眉?!”说着又朝着火机补了一枪。


爆裂的机壳将里面的燃油迸溅得到处都是,轰的一声,火瞬间窜了上来,满门长发蜷曲焦灼散发出烤橡胶的臭味,黢黑的浓烟伴随着火焰的燃烧冉冉升起,启动了自动灭火器,房间里下起瓢泼大雨,漫天水花从天而降熄灭了火焰,也熄灭了诡异的笑声。


只剩下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医馆中央,透过朦胧的水幕看着门上的长发雾一样的消失了。


自动灭火器停了,地板上残留着大量未能排去的积水,寒冷和潮湿蛇一样沿腿爬上,没有门窗,空气中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焦臭。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有些短路,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玻璃的灯罩在闪烁的光芒里微微颤抖,发出刺耳难耐的声响。


孩童的笑声又一次传来。


一见如此,山治转身向的楼梯口跑去。脚步刚迈出,身后立即响起一连串的裂响,不堪重负的灯罩终于炸开,雨一样的玻璃碎片紧随着男人离去的步伐,长了眼睛似的朝他身上扎去,碎片彼此撞击,碎裂,形成更加密集的碎片雨,将满地水花击打的劈啪作响。


(这一副要把我往死里整的样子,还让我怎么跟你好好玩耍!)


水泥墙面已不足三步远,山治没有片刻的停留,抬手对着砖墙左侧的木门就是一枪。飞射而出的子弹直接洞穿单薄的木板和包裹着的铁片,失去了保护的门被轻易的一脚踹开,门后狭长的木质阶梯向下延伸,他毫不犹豫地冲进门里,投身于未知的黑暗。


玻璃雨点倾盆而至,熄灭了最后一抹光。


无路可退的山治只能沿着台阶走到尽头,来到一间暗无天日的地窖,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骤然亮起的白光剑一般的刺了出去,震落了房梁上堆积如山的灰尘,灰尘簌簌落下,仿佛垂下一层薄纱。


他轻声咳嗽两声,穿过淡灰色的雾霭。


在雨地,所有年岁久远的老房子都带有这样的地窖,它们由过去战争年代遗留下来的防空洞改造而来,与雨地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相连,保证在城市遭受攻击的时候,市民们可以由此安全地前往郊外的避难所。


当然在战争结束之后,这些逃生口就失去了价值,大多数返回城市的人都选择将地窖封死,防止下水道里的老鼠——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偷偷溜进自己家里。


不知是否该说是幸运,这家医馆的地窖并未锁死,只在手把上扣了一把厚实的大铁锁。山治抬头四下搜寻了一遍,不意外的在地窖尽头看到了闲置已久的工具台。


工具台被一堆层层叠叠垒砌的石板箱围在中央,深褐色的石板箱由坚硬的花岗岩打造而成,箱口被和地窖铁锁同样做工的厚铁链封住,数不清的细长软管从箱子里穿出,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有些钻进了水泥的墙壁,有些根本就不知道连到了哪里。


(他妈的乌索普还是错了。这地方岂止是邪门,根本是邪教现场)


他皱眉走入箱群之中,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深思这些箱子和软管的具体用途。楼上的玻璃雨已停,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攻击会在什么时候来到,留给他的时间已不多。


工具台终于到了,被尘埃彻底覆盖的桌面堆满了锈蚀的工具和一些弃置的家用物品,山治暂时把左轮收回了腰间,捏着鼻子在废铜烂铁中翻检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一把老旧的长柄锤,拿起锤子时过长的手柄不小心戳倒了桌子边缘的纸壳箱,箱子翻倒在地,里面的东西露出半拉毛茸茸的脑袋,那是一个已经洗到变色的玩具熊。


(靠,什么鬼——把玩具放这种地方,这家医馆的主人一定没有童年。)


翻到的箱子激起满天灰尘,山治连忙后退好几步远离灰尘重灾区,结果不小心踩到地板上的某根软管。咕叽一声,那条淡灰色的软管竟像生物的触手似的收缩进了连接的石箱里——显然这些管子并非外表所见的塑胶管,那么被这些管子所连接的石板箱里关着的,估计也未必是自己想象中的任何事物。


山治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连忙加快步伐向地窖口走去,片刻都不愿意再待在这诡异的地方,然而就在他马上便能冲出石板箱的包围之时,那阴魂不散的童声又响了起来。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寒气从无边的黑暗涌来,手电灯光剧烈闪烁,山治抬头看向光芒的尽头,在光与暗交接的边缘伫立着一个纤细的影子,它的下半身完全是一团流动的黑烟,而它的上半身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两点幽幽燃烧的红光嵌在头骨中央。


山治把锤子一扔。


“而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铁锤落地的声音与火药引燃的炸响同时响起,黑暗中的偷袭者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他只感觉大脑一紧,一股热流就沿着耳蜗流淌而出,但他根本没时间理会身体的疼痛,在越来越弱的光芒中那个黑影已是鬼魅般的避开了飞射而出的子弹,笔直地朝自己扑来。


他避无可避,只能作势蹲下。


谁料这一蹲,却是恰好避开了一计从背后横切而来的刀锋。


山治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黑影又爆发出一声尖啸,啸声蕴含的力量更胜过往,不消眨眼之间,它已近在咫尺,可它却对半蹲着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视而不见,而是继续前进,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迎着刀锋而去。


……你是谁?!……


黑暗里传来孩童气急败坏的怒吼,紧接着一声巨响,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从石板箱后面扔了出来,借着黯淡的手电山治看到那是他之前见过的老旧玩具熊,只是此时它少了一只耳,破了半边脸,脱落的黑色眼珠悬在空中晃荡,被撕裂的嘴角咧出一个扭曲的开口,仿佛是被人揪住了皮毛硬生生从上颚把头撕了下来。


它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刀,刀刃上挂着半截断臂。


然后它盯着僵在原地的男人,忽然笑了。


“哦呀,你找到我了。”


啪。光芒彻底熄灭。


下一秒,或许还不足一秒,房间里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刺耳的声音甚至穿透封死的门窗响彻了整条街道,吓得几只翻倒垃圾桶的野猫炸着尾巴四处乱窜,直到过来好久,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一叼起食物便匆匆消失在篱笆的阴影里,再也不见踪影。


“真是够了。”一个声音说道,“又要收噪音投诉了。”


“抱歉。罚款算我的。”另一个声音又说。


山治全神戒备盯着他们,冒着火星的枪口没有片刻的偏移。“你们谁啊。”


“这是我的问题。”其中一人扭过头,漠然地松开手掌,左轮子弹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的声响。“你是谁?”


几分钟之前,就在灯光彻底熄灭的那一刻,山治扯开了藏在身后的闪光弹。骤然炸开的白光撕破了黑暗,也撕破了攻击者的嗓子。他闭着眼凭本能朝声音打光了仅剩的子弹,然而等光芒散去之后,子弹一发未中不说,面前竟还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两个陌生人。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在医馆的客厅,天花板上灯光明亮,先前那些诡异的石板箱和黑影早已不知所踪。


“我问你话呢。”对方声音一沉。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黑黄连帽衫的瘦高男人,长了一张八百年没睡觉的虚脱脸,眼圈黑到能气死大熊猫,肤色惨白能吊打吸血鬼,耳畔的那两个小金环耳钉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想起来了,之前不就是这混蛋把我砍个半死…虽然实际动手的是阿普…但没差啦!)


虚脱男注意到山治悄然改变站姿,顿时一愣。“…嗯?你认识我?”


“不。只是被你砍过。”


显然某位歌手已是惯犯,虚脱男一听立刻明白了,他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迟早解剖了你之类的话,又把目光投向山治。“认识好办。如果不想再被砍,就趁早回答我的问题。”他活动了下手指,露出上头黑色的DEATH纹身,“你的下场将取决于你的回答。”


摇了下已经空无一物的左轮,山治立刻识时务的收枪入套,举起双手示意投降,然后把身份和来意迅速解释了一遍。


“你来晚了。”虚脱男放下手,“罗罗诺亚早走了。”


山治还没有说话,另外那个一直沉默的人忽然插话:“罗罗诺亚怎么了?”


这个人年龄看上去很大,双鬓已染白霜,留着整齐的山羊胡子,大理石像般的面容有种天然的肃杀之气,金色的眼睛如同鹰目一般锐利有神。明明是大热天,他却整个人密不透风得裹在层层衣服里,好似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半寸肌肤似的。


“没什么。他要重操旧业,来找我帮点忙。”


“喂,你就、就这么随便的说出来了?”山治目瞪口呆。


虚脱男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他又没付钱让我保密。”


这理由耿直到人无言以对。


听到重操旧业的时候,山羊胡子眉头微皱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撞了个满怀。地板上的那只老旧的绒毛玩具熊不知何时恢复如初,它抖了下棉花耳朵,又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在山治惊悚的目光中放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呜呜…小胡子这个臭眉毛欺负我……”绒毛熊嘴里传出之前那个小孩子的声音,它无尾熊似的挂在山羊胡的腿上,边揪着后者衣服边告黑状,“…人家就是想和他玩玩嘛。结果、结果他不陪我就算了…呜他骂我,还打我!还、还拿怪东西吓我!呜哇啊啊——”


“喂,你瞎说什么,明明是你先——”


“呜哇!!”


玩具顿时嚎得更厉害了,简直堪比之前的黑影,山治觉得自己耳朵里的血又有流淌的迹象,连虚脱男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好在山羊胡子及时伸手拍了下玩具熊毛茸茸的脑袋,不是很重,但也让棉花弹了一弹,成功打断公仔没完没了的哭诉。


“是你先乱来的吧。”


一句话就让他在山治的好人排行榜上顿时飞升了好几个名次。


“唔…才没有…还、还不是因为…因为这个圈圈眉是霉菌头的同伙,我可是在为你报仇!小胡子你竟然还凶我!我、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果然,玩具熊瞬间调转枪口,它气呼呼地拿两只爪子往脸颊一挤,挤出一个低幼到令人不忍直视的鬼脸,然后手脚并用的试图蹦回沙发迅速逃跑,结果没跑两步就被人掐住了后颈。


“别闹。”山羊胡子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似乎并没有责罚的意思。可一听到他这么讲,本来还在奋力挣扎的玩具熊立刻老实了,耷拉着脑袋,眼角一垂,看上去十分委屈。作为一个玩具它的表情未免过于丰富,不过考虑到同是玩具这世上还有只泰迪成天哈草打炮,山治也就释然了。


然后他看到山羊胡子抓着玩具熊向自己微微低头:“抱歉,Perona给你添麻烦了。”


“…算了。反正我也没缺胳膊少腿。”也许是错觉使然,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中年大叔道歉的姿态和索隆有几分神似,这让山治感到十分不自然,下意识地揉了揉早已痊愈的脖子。“你们…认识我?”


“不认识。”


(好吧,连这说话的调调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欠揍…绿藻头那混蛋该不会是这人的私生子还是什么的吧……唔,想想就觉得好可怕。)


“我都被寻仇了还说不认识。先生,谎也不是这么撒的吧。”山治轻笑一声。


听他这么说,山羊胡子脸色一正,好似还真严肃思考起合适的谎言了。山治正准备再套话,正门突然响起一阵有气无力的门铃叫。
虚脱男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然后走过去拉开大门。


门外站着一位警官,门开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特拉法尔加先生。我们接到投诉说您噪音太大。”他把罚单一扯塞了过来,“这是您今年第二十八份噪声投诉罚单。请控制好您的音量,您所在的社区并非只有您一人居住。”


“抱歉。下次注意。”


显然这句话里没有一个词能让警官信服,他上门拜访过无数次了,对方每次都是这样虚心接受然后屡教不改。这人才搬过来不到半年,以他为中心的半个街区的住户都不知道换了多少遍。三天两头要听隔壁抽筋扒骨的鬼哭狼嚎,换谁谁都受不了。


送走警官后,被称为特拉法尔加的年轻男人转过身,把罚单一抖,满脸的不悦:“多亏你们。我又多了一份罚单来丰富我突破天际的记录。”他把单子对折收起来,“从你医药费里扣。鹰眼。”


(鹰眼?怎么听上去那么——靠!鹰眼!)


“你…你是鹰眼?”


“是的。”山羊胡子点头认可。


山治顿时炸了。“就是你这个混账害索隆变成那样的?”要不是被特拉法尔加拉住,他险些冲过去揍人,“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他去找了你一趟,结果回来后在床上躺了三个星期!你说你不明白?你他妈的当我傻吗?!”


“我的确不明白。”鹰眼面无表情的回答,“但三个星期不算什么。”他揭开右手的衣袖,露出底下瘦骨嶙峋的手臂,干瘪的皮肤包裹着枯枝似的骨头,上头纵横交错的盘踞着缝线,竟然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仿佛这只手臂是随便扯了几块皮肉七零八落拼凑起来的。


然后他又重新戴上手套,放下衣袖重新遮住了可怖的伤疤,从外表根本想象不出眼前这个仪态威严,气势凛然的男人身体是如此残破不堪。


“或许你该问他对我做了什么。”


……


那天结束通话之后,很奇妙的,他竟然感到解脱。


时光流逝,年华不在,传说化作历史的尘埃,留下来的只有一副日渐腐朽枯萎的身躯,他看向镜子里的男人,看着那熟悉的容貌却感到如此陌生,再也寻不到半点往日的神采,金色的鹰目锋不可当一如往昔,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双瞳背后的灵魂早已枯竭凋亡。


那个不可阻挡的鹰眼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


Perona曾试图阻止他同意这场约战,挑战者年轻力强,锋芒毕露,渴望一场血债血偿的复仇。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对手,也明白应战是条没有希望的绝路,但他从未想过拒绝,更从未想过逃避。


或许伤痛能曲折他的脊梁,但曲折不了他的精神,如果鹰眼的词典里没有不战而屈,那活下来的他也没有。


既然死亡要来,就让它坦荡得来吧。


得知决定后Perona哭闹了很久,以邪物的年龄来算她还是个孩子。Perona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以最蛮横的姿态闯进了他的生命。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令他割舍不下的,也只有她这个小鬼了。


他希望她以后能懂得谨慎,因为这世上有很多盲目的人,他们不会倾听她的声音,也他们不会顾惜她的年幼。他们心中只有伤害。


他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约定之日那天Perona还是偷偷跟了过来,她答应不会捣乱,只是张开黑暗的镜像。他没有阻止。也许潜意识里他依然存在求胜的欲望,哪怕这胜利早已胜之不武。


黑夜降临的那一刻,他感到久违的力量重新充盈枯涸的双臂,亡魂从石碑里爬起,化作幽火萦绕。幽火消融于体内之时,他再次化为亡夜的骑士,手执死印,身披泛灵,仿佛重拾起了昔日的荣光。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是谁。


他不畏惧死亡,因为亡者总与他相伴。他畏惧的是一无所有的终结。是永恒的虚无。


来吧。因此他说。战斗吧。


白刃毫无征兆的降临如闪电穿透黑夜,他横刀弹开攻击又反向切去,在白刃上撞击出更为明亮的刀芒。死印无论是长度还是重量都更胜一筹,骤然压下令魔兽的身体产生微小的僵持。他立刻另手持剑奔着右腹一刺。短刃刺穿空气,对方扭开他手腕的同时也游鱼似的侧身滑开了。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嗅到浓郁的血腥气。


黑暗里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下一秒魔兽不退反进,月白长刀来势汹汹宛如暴风骤雨,死印却如穿花蝴蝶灵巧地拨开了每一滴将要沾湿翅膀的水滴,刀与刀的碰撞之声连绵不绝,空气水波般荡开涟漪,吹散了妖冶不定的朵朵幽火,火焰落下灼烧墓地,黯淡的烟丝从黑玫瑰里冉冉升起,尽数将鹰目的骑士缠绕。


当!


白刃环身的横斩被黑刀挡住了,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手腕一翻,死印自下而上粘着刀刃便朝头颅割去,却偏在最后一刻仅贴面而过。刃与刃的交错瞬间金属摩擦出闪耀的火星,火星中他看清了那张年轻的脸,还有那对一闪即逝的漆黑双瞳。


罗罗诺亚。他想起了一个名字。那个瀑布边不经意抬首的青涩少年,还有河水的冰冷与鲜血的炙热。他想起当漆黑的刀光将少年吞没之时,他曾在对方眼底见过同样未曾消散的神情。


没有仇恨。当年如是,今夕如是。这不是一个复仇者。


他忽然有点好奇,对方究竟想在他这里寻求什么?


战斗依然持续,死印向前正打在白刃细长的刀身上,耳中铮然作响,罗罗诺亚没有硬顶,而是借力拉开了距离。他趁机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准备迎接下一击。互相试探已经够久,接下来只有胜负。疼痛如破冬春芽从身体各处渐渐冒出,但很快就被黯淡的烟丝压制住。残破的墓碑前又凋零了一朵玫瑰。


Perona终究没能坚守承诺。


远处传来一声低喝。罗罗诺亚脚踏乱碑如飞燕而至,银光刀落直扑面门,看着气势万钧却是虚晃,白刃磕上黑刀的瞬间对方整个人向他身后翻去。他立即旋身,割出一片漆黑的光幕。谁料对方不闪不避,反倒脚下突然提速,在死印来临之前便已突破光幕,抢到了自己的跟前。


于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他了。


黑夜里亮起皎洁无暇的银月,下一秒银月化作银线,银线刺穿虚空,罗罗诺亚突破而至。


这一刻他与他手中的长刀彻底化为一体难分你我,飞蛾扑火般将自己奉献出来从此再也无路可退,但他又何须顾虑,这一刀是如此简洁、凌厉、无可阻挡,是一个人将毕生所有都灌注其中。它完美无瑕。


他曾见过这样完美的一刀。他终于知晓他内心的所寻。


可惜一切都已太迟了。


眨眼之间雪亮的白刃刺破黑暗,震颤出嗡嗡的鸣响,鸣响之下泛灵绽裂出蛛网裂纹,像被风卷过的沙丘化作漫天黄沙飘走了,他坦然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寒芒,等待着最终一刻的来临。


胜负已分。


然而那道无暇银光却突然泄了气,就像翱翔的雄鹰一头撞上悬崖,又像奔驰的猎豹失足掉落陷阱,这本该终结他性命的刀刃徒然偏移了方向,歪歪扭扭的从一旁划去。他身体一轻,便再也感受不到死印的重量,随即剧痛从左肩席卷而来,彻底吞没了他仅剩的意志。
跪倒在地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只跌落尘土的手臂,恍然察觉它曾经属于自己。


罗罗诺亚没有动,他呆愣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比自己更为强烈的震惊。直到Perona从未知的角落里猛地冲出来将他推开,才迟缓的重新找回了神智。


“…站起来…”明明是胜利者,他却露出了易碎品般的表情,“你才没那么弱…站起来!”


“走开!离他远点!否则我杀了你!!”Perona恶声恶气地大喊。他听着有些想笑,这小鬼还是这么没出息,连虚张声势都学不会——这世上哪有她这样一边大哭一边威胁人的?


他想伸手向把她拉开,可伤口传来剧痛,身体一抽险些不受控制的倒下。


好在Perona及时抱住了他,免于他毫无尊严的匍匐在尘埃里。只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又能有什么资格谈及尊严?他甚至连移动一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失血过多令神智有些模糊,Perona似乎又喊些什么,但他听不清了。他只能感受到她身体里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恐惧,却仍固执地拦在面前,仿佛生怕罗罗诺亚会趁机杀了自己。


如果罗罗诺亚想杀他,绝不会只废了自己一只手。最后一刻的刀锋偏移实在太显而易见,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只是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像战士一样死于战斗,让这残缺的生命消失于那道完美无瑕的银月刀影。


恐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闭嘴!”


始终沉默的男人突然爆发,吓得身旁的小鬼浑身一抖把哭声吞咽回嗓子。他没有暴起杀人,只是猛地把手中的长刀插进了地面,笼罩着他们的空间刹那皲裂,无边黑夜化作凋零残片,露出背后蔚蓝晴朗的天空。


刺目的晨光接二连三漏了进来,罗罗诺亚站在光芒里,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挥之不去的失魂落魄,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玻璃珠似的眼睛里空无一物,甚至都没有了那把月白色的长刀。


他沉默地转身,穿过破碎的黑暗,踉跄前行的背影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过了很久,荒野传来一声撕裂灵魂的嘶吼。


那是一头濒死野兽所能发出的最后震颤。


……


“五年前我受了伤,上肢肌肉开始萎缩,不使用能力的情况下拿不动超过五百克的重物。”鹰眼冷静的态度仿佛早已接受了现实,“这件事人尽皆知,罗罗诺亚大概因为当时身在因佩尔当,所以才不知情。”他活动了一下那只曾被斩下的手臂,看上去依旧灵活,“我不为此埋怨。这场约战由我接受开始,由我不敌结束。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可能。索隆回来后就陷入了重度昏迷,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昏迷?”鹰眼一愣。“我不清楚。他离开的时候精神状态的确不佳,但我不认为他有在战斗中受到足以昏迷的伤势。你有疑问应该去亲自问他。”


“……他什么都不肯说。”


“那就耐心等待。”


言毕,鹰眼不再搭理山治,他递给了特拉法尔加三枚金红石币,然后径自走到门口取下一个颇大的布袋,拉开袋口。等玩具熊爬进去坐好后,他才微微点头向屋里的两人告别,离开了医馆。


古板严肃的老男人和松软可爱的玩具熊,这是一对怎么看怎么古怪的搭配。路上有几个行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但他对四周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依然迈着稳健坦然的步伐,向着夕阳渐行渐远了。


命运有时很残酷,有时又很奇妙,它让昔日的辉煌归于腐土,又让曾经的仇敌从此性命相依。


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山治想起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同是夜行者与邪物。他希望他们能获得一个更美好的结局。


(算了吧,我现在还有闲功夫管其他人吗?)


山治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六点了,不知道达斯琪他们是否还留在警局——既然索隆已经离开,留在这里的意义也不大——他正准备同样告别,谁知一转头正对上一双吓死人的黑眼圈,惊得他猛地一个后跳,差点没一拳抡过去。


“靠!”他捂住受惊的小心脏,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他妈的搞什么背后灵。吓死我了。”


特拉法尔加根本无视了这句话。“你刚刚提到了昏迷,对吧。”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导致的错觉,山治总觉得他说到昏迷一词的时候,那双死鱼眼似乎隐隐在发光。


(等等,这家伙是个医生,瞧他这个态度难道察觉到了什么吗?)


“只是普通的昏迷。大概是撞到脑袋的缘故。”


“果然如此。我说他反应怎么那么迟钝,原来是因为这样……好。”特拉法尔加完全没去理会山治故作平常的辩解,他眼里闪烁着饶有趣味的光芒。下一秒凭空出现在门口把门一锁,没等后者反应过来,又突然出现伸手抓住山治的肩膀。


“喂你想干嘛?!”山治心里警铃大作,却见对方没精打采的脸上露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笑容。


瓮中捉鳖的笑容。


“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不——!”


特拉法尔加·罗,红心医馆的所有人,第十大道全体居民的心中毒瘤,噪音制造机。远近驰名的地下黑医,他的黑不仅黑在收费上,更黑在治疗手段上。基本上好好的活人进去出来后全成了弗兰肯斯坦,令患者恨不得当场刎颈自杀,故人们敬畏地称其为『死亡外科医生』。

山治觉得他更适合另外一个称号,叫『用TP走路的男人』。简称TP男。


特拉法尔加的异能似乎是空间内的传送,结果这家伙不肯好好修楼梯就算了,甚至连超过三米的距离都懒得走,自从山治被绑架到二楼的治疗室后,亲眼所见对方满屋子闪来闪去,大夏天的灭蝇灯都没他噼里啪啦的频率高。


等罗终于收拾好了之前给鹰眼治疗的残局,山治面前的咖啡已经换了第三杯了。期间他不是没有试图逃跑,但首先他要跑只能跳窗,其次还没等他靠近窗户就会发现自己又坐回了沙发里。


跑。跑个屁啊!


(这样滥用能力的也没谁了。)


眼见着今天是赶不及回警局了,等待的时候山治干脆给达斯琪去了一条短信。消息久久没有回复,他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对方可能休息去了。同时他还收到了乌索普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是十分令人心安的【还活着不?明天的事别忘了】。


同伴之情,天地可鉴。


山治表示十分感动并决定回去后揍他丫的一顿。


浏览信息时他注意到列表上某封一个月前的信息,他看着它,只感到遗憾。


他不是为了始终未收到回信而遗憾,也不是为了精心制作的点心喂了路飞而遗憾,这些小事根本无关痛痒,令他遗憾的是那天晚上他曾有机会碰触到一个人冷漠下的真实,但却错过,正如那天他本应赶上对方,但却没有。


“这么深情款款的样子看什么呢。”


罗的声音突然响起,山治立马把手机关上收好,一抬头见对方端着一杯颜色猩红的饮料走到对面,还没坐下,他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气味从玻璃杯里飘了过来。


“血腥玛丽?”他露出嫌弃的眼神。“我以为只有饥不择食的饿鬼和病入膏肓的番茄控才会喜欢这玩意儿。你是哪种人?”


“前一种。”猩红的饮料迅速填满了透明的吸管,“我忙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


“我也是好么。明明已经是吃饭的点了,还要被迫在这里喝速溶咖啡——顺带一提,你选咖啡的品味真是烂透了。跟你非法监禁的手段一样烂。”


“我没拦着你离开。”罗语气平平的回答,“只要回答完我的疑问,我可以亲自把你扔出窗外。”


“如果你想刺探情报就趁早死心吧。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罗眯起眼睛,似乎在寻思着什么不好的主意,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来懒洋洋的模样。他把玻璃杯放到一旁,双手交叉恰好悬在两膝之间,摆出一个非常闲适放松的姿势。


“别担心。我并不打算对罗罗诺亚做什么,只是单纯对他的身体感兴趣罢了。”


“你这话听上去就超危险的好吧。”


“字面意思而已,他自己都答应死后把遗体交给我解剖了,你瞎操什么心。”罗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对他不利。如果我是罗罗诺亚的敌人,你觉得他还会来找我帮忙吗?”


“我只是不认为所有人都值得尽信。”


罗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这倒是没错。”他寻思了片刻,突然凭空消失了。不消片刻后再次出现,手里抓住一个样式古老的手机。


“这样吧,我不和你废话。这个就是罗罗诺亚找我破译的东西,里面藏有一个器官走私组织的所有地址。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这个。”


听到器官走私时山治已经基本确定罗没有撒谎,他的目光在手机和对方的脸上徘徊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关心?”


“你这人真矫情。” 罗面露不悦,“你想听哪个理由?单纯好奇、礼尚往来、维护资产…理由想编多少有多少,无法验证的东西有什么听的必要?”


“的确没有。”山治妥协了,“你问吧。”


“罗罗诺亚是不是失去异能了?”


山治抿住嘴唇,似乎陷入了内心的挣扎,第一个问题就让他难以开口,而罗也不急着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唑着饮品,直到良久之后,房间里终于响起一个闷闷的回答:“是。”


“多久了?”


“从三月二十三号开始。”


“托尼托尼·乔巴没说什么?”


(这家伙对事务所未免也太了解了,谁告诉他这些的?索隆可不是那种碎嘴的人。)


山治皱眉道:“乔巴说索隆身体没有异常,恐怕是这里的问题。”他伸手点了点太阳穴,“这块不是他擅长的领域,要等罗宾小姐回来才能确定——哦,对了。他还提到过什么CT图,似乎跟庞克哈萨德的报告有关,于是带齐资料去找导师解惑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过庞克哈萨德…又是这个地方……”罗嘟囔着揉了揉手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黑色的纹身,似乎一时陷入了自己的盘算。山治见状便不再出声,免得打扰到对方,他瞥了眼桌面上还剩下大半的咖啡,几朵没冲泡开的粉末抱团浮在液面上,让人想起下水道漂浮的垃圾。


他简直不敢想象之前为了逃跑竟然能强迫自己喝掉两杯这玩意儿。


山治小小地吐了下舌头,试图借此驱逐掉舌面挥之不去的酸。罗显然是不喝咖啡的,否则不会连最简单的冲水都做不好,但他又注意到柜子里储藏了不少速溶咖啡,并暗自猜测会不会这难喝的咖啡又是对方荼毒病患的某种诡计。


(考虑到这家伙的恶劣性格,还真说不准呢。)


这时罗又说话了:“托尼托尼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不会太久,因为四月中旬有会议要参加,大概十多天吧。”


“会议?”罗愣了下,“他要去医学峰会?”


“什么东西?”


“世界医学论坛,今年四月十七号在雨宴召开。届时大概会有不少重要人物到场。”罗冷笑道,“…哼,如果我是他就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你个黑医摆明了是嫉妒乔巴。)


“大概吧。”山治耸耸肩,“我知道的就这些,都告诉你了。按照约定你该把东西给我了。”


罗也很爽快,一抬手便把手机扔了过来,山治接住快速检查一遍,里面除了一堆乱码的信息再没有其他,他疑惑地抬头,还未发问就听对面的人说:“下拉。”


手指拖动屏幕到最底处,里面躺着一个新建的文件夹,文件夹里孤伶伶放着一个只读形式的文件,他选择打开,顿时屏幕上蹦出来一连串的地址邮编,其中最高频率出现的一条是GR8 WSU4


(…GR8 WSU4,GR8是白海区的编码,WSU我记得好像是…市区郊外的工业带吧。唔,一个人过去风险太大…不知道达斯琪那边的调查结果怎么样了,到时候得想个合理的缘由把这份数据交出去。)


“谢谢。”山治把手机小心收好,“幸亏你没扔掉这个,帮了大忙了。”


“我本来留着就是想给人的。”


“那你这么给了我,没问题?”山治警惕地盯着罗,假如对方有任何反悔的苗头,他便立刻破窗逃跑。


罗没注意到山治的小动作,他没精打采地拨弄着吸管,将挂杯的猩红液体尽数抹平。


“我改变注意了。”他仰头一饮而尽,“有些事注定发生。不过徒增烦恼。”


鲜红滚落喉头,空中腥香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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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安思危 | 2016-11-11 16:2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叮——


“谁?”

“老大,有人要见你。”


“这都他妈的几点了,见个屁!”迪斯可啐了一口,扣掉通话,继续对着账目犯愁。


前段时间一笔极其重要的生意被他搞砸了,好不容易匹配到的货物被人捅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老板自然雷霆震怒,不仅扣了他一大笔资金援助,还要求一并处决值班的几名手下。


但那些都是从过去就一直跟着他的兄弟,有着过命硬的交情,迪斯可再傻也不会对自己人下手,于是暂时找了个理由把这几人派出去,实际却是让他们躲起来,等风头过去他再想办法。


或许搞几具尸体瞒天过海是个不错的主意。迪斯可想。只可惜相熟的火葬场近期刚丢了具尸体,那群生怕惹事的胆小鬼匆忙之下把积货全焚毁了,恐怕短期之内没法帮他找到合适的替代品,而其他的火场他又不熟悉,不提买卖,光是打通关系就要花上一大笔钱。


钱钱钱,他妈的老子最缺的就是钱。


通讯器催命似的响起来,迪斯可捂着脑袋试图无视却未果,只能硬忍着脾气按下通话键。


“…又有什么事?”


“老大,那个人还是执意要见你。他看上去很——”


“让他滚!我今晚谁也不见。还有别再拿这种小事来烦我,明白了吗?”


一群饭桶,连门口路过只狗都他妈的要汇报,白长那么大的个子一脑袋装的通通都是屎。


迪斯可头疼的再次扣断通话,满桌的账目更令他感到异常烦躁。他急需来点刺激,但这刺激又不至于影响工作。他掏出烟盒给自己抖出一根手卷烟,星火微亮,没过多久散发着针叶底香的淡色烟雾便吞云吐雾地从面孔里冒出来了。


这只叫作霓虹灯的大麻是巴洛克实验失败的产物,和其他的品种比起来它的味道太过清淡,效果又不够猛烈,跟市面上大多数的女式香烟是一路货色,是女人想要模仿男人但又模仿不彻底的半吊子产物。


只是迪斯可却还挺喜欢它的,每当烟雾充盈躯体,人就超脱了肉身束缚,他能看的更明白,想的更清楚,纷扰的情绪再也无法左右人的思想,他想这大概才是自由的滋味。
如果霓虹灯能给他现实里他永远得不到的,他又怎能不喜欢它呢。


迪斯可又深吸一口气,静静等待烟雾融进血液,让超凡体验的降临,谁知灵魂刚刚从天灵盖上冒了个头,就被急促的鸣响给吓了回去。迪斯可猛然从神游中惊醒,满胸膛的云烟被腾腾怒火所取代,他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拍开话筒,张口就是大骂:“操你妈的听不懂人话吗?!老子说了谁也不见!再他妈瞎逼逼老子就把你脑袋塞进你屁眼里!滚!!”


脆弱的塑料壳在过猛的力道下咔的裂开了一道细缝,通讯器那边一片寂静,迪斯可骂骂咧咧地把话筒甩开,刚准备把这个坏掉的机子扔掉,话筒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那我帮你把脑袋拿过来。”


啪嚓。通讯器在地板上彻底摔个四分五裂了,迪斯可哪有心情去理会什么碎裂的破机器,他连忙抓起桌面上的手枪,手忙脚乱地冲出办公室。“妈的!都醒醒!又有人找上门了!!”他焦虑地指挥一名手下去联系地面留守人员,又让剩下的人备好枪弹,准备迎敌。


“都他妈给我精神点!这回再出岔子小心我把你们都剁碎了喂狗!”迪斯可一枪托砸在某个睡眼惺忪的手下背后,又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他表面凶神恶煞,手心里却都是冷汗——从自己冲出办公室开始到现在过了多久?楼下乱哄哄成这样上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名下巴奇大几乎包住整个上唇的壮汉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老大,通讯被干扰了,联络不上地面人员。”


“那、那监控呢?能看到楼上情况吗?来了多少人?!”


壮汉回头瞥了眼,又是一顿摇头。“也不行,一楼的监控被糊住了,看不清。”


迪斯可大声咒骂了一句,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下一层的地库,由于空间有限,他只留了六名人员在自个儿身边,剩下的都在楼上。如果敌人能突破一楼的封锁,那解决剩下的这些估计也不在话下。


他猛地推开拦路的壮汉,冲进了监控室。狭窄的监控室一进门就是两面巨大的显示屏,负一层的屏幕上快速晃动着外头闹哄哄的人群,而标志一楼的那一面则被涂满了某种暗色的粘稠液体,屏幕上只剩下了些模糊不清的黯淡影像。迪斯可死死地盯着显示屏上那少许几个没被遮挡住的空白,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片模糊的暗色中他总算撇到了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


那人身披黑色的雨衣,拉起的兜帽遮挡住了部分面容,无声无息的前行,滴答流淌不停的雨水随着他的步伐在他身后留下鲜红色的轨迹。


迪斯可突然明白了,那遮挡住监控的液体到底从何而来。


他正在向地库走来。


“老大?”站在门外的壮汉喊了几声,见屋里没反应便探头进来担忧地看了眼。这一声呼唤打醒了迪斯可,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着大汉吼道:“马上给我——”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天花板上的灯霎那全灭了,地下陷入一片黑暗,走廊里传来那几名手下嘈杂的声音,但他们只来得及抱怨几句,黑暗之中不知道是谁率先扣动了扳机,火星四溢,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又是啪的一声,备用电源此时才姗姗来迟接入电网,走廊两侧的应急逃生灯发出光芒,勉强为这一块区域提供了些微弱的照明,然而光的来到却并未为黑暗中的人们指向一条通往生的道路,黑色的雨衣如同恶魔于深渊中探出的勾爪,它从天而降,抹去了所有不堪一击的生命。


四声枪响,四具尸体倒地。


“呃…”


轰!


未出口的音节伴随着半截头颅一并飞进了黑暗的尽头。


眨眼之间世界又归于死寂,就连逃生灯微弱的光也被飞溅的鲜血所覆盖,而变得黯淡不清,止不住奔涌的液体冲破血肉的包裹,浸透倒伏的躯体,如同蝗虫过境般渗透进走廊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味,让迪斯可无法判断自己裤裆上逐渐扩散的温热究竟缘于血液的侵染还是膀胱的失控,他也不敢去确认,甚至都不敢眨眼,生怕这不足道哉的动作会引起什么微小的动静,而吸引到了门外的怪物。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倒在地上装死。如今看来这个判断无疑是正确的。因为监控室门口的壮汉就因为迟疑而被人轰烂脑袋,横尸在地,而他还活着——甚至很可能是整个基地唯一还活着的人。


可此刻的迪斯可丝毫不因此感到庆幸,他只感到恐惧,他只感到自己濒临崩溃,尤其是当走廊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脚步声踏血而来。那声音离监控室越来越近,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底下,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铸,恐怕这时候就算给他个机会逃跑,他也是跑不动了。


脚步停在了门口,迪斯可的呼吸也随之停止。


啪唧。什么东西被从门后扔了进来。咕噜噜地一路滚来,直到碰到他的手才停下。


那东西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温热的腥气扑面而来。他颤抖地微微动了下手指,黑暗能蒙蔽他的眼睛,却不能蒙蔽他的感知,他分明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背碰到了一片毛茸茸,有点扎手的短硬毛刺——就和每日清晨刮胡子时摸到自己脸的感觉一样。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我帮你拿来了。”


……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山治将一张空白的表格递过去,“手续我已办好,你只要填完表格,到走廊拐角处的办公室里找一个叫克比的警员,他会帮你解决剩下的问题。”说完,他展露出自己最温和的微笑,“别担心,你的宠物会没事的。”


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感激地冲他一鞠躬,他急忙摆手阻止对方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做出这么引人注目的举动,恰好这时蓝发的女警探揉着眼睛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山治赶忙冲小姑娘做了个抱歉的动作,然后匆匆走向警探。


“达斯琪。”


“哦,是山治啊。”达斯琪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你来的正好。我有个好消息,比尔德的金主找到了,昨天——”


“达斯琪,我在这里。”山治无奈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警探,用眼神示意某个倒霉路过的小警员赶快跑,“你眼镜在头上。”


“哦,不好意思。”重新带好眼镜的达斯琪总算锁定到了本尊,“昨天卡文迪许去拘留所找到了那个酒驾者留下的身份,他叫皮特曼,在一家叫香波地的小型外贸公司上班。那家公司的总部位于雨地郊外的工业带,我已申请到了搜查令,今天就可以上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她有点得意的笑道。


(呼…幸亏这边的工作还算给力,查到了同样的线索,省得我要撒谎。)


“那真是太好了。”山治停顿片刻,似乎刚才听到了谁谁的名字,“卡文迪许?怎么有他。他不是懒得理会比尔德吗?”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他态度为什么突然变了。”达斯琪揪了下发梢,“不过我觉得他或许和看上去不一样,其实是个好家伙呢。”


(你这好人的标准也太低了吧。不过卡文迪许也跟来的话…啧,有点麻烦,他的能力很容易查到一些隐藏的线索,说不定会联系到索隆身上……)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表面上山治还是一幅温和的笑脸。“是么,他肯配合挺好的啊。对了,昨天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案件进度怎么样了?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达斯琪显然正在兴头上,她立刻把白海水库的新发现转述给了山治,两人边走边聊,不多会便来到了地处偏僻的小组办公室。门一开,卡文迪许已经坐在里面,蓝色小鸟窝在他脑袋上休眠,而他正一脸严肃地阅读着手中的报纸,连达斯琪的招呼都没察觉。


山治感到情况有些不对,连忙拉住了前方的警探。


自从认识卡文迪许以来,虽然这人总是臭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可严肃到连每根眉毛都紧锁在一起的模样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喂。出什么事了?”


卡文迪许从埋首的新闻中抬头,“坏事。”他把报纸往两人面前一扔,封面照片上印着一座焚毁的建筑废墟。“被人捷足先登了。”


达斯琪拾起报纸“这个!”她惊叫出声,“这不是香波堤外贸公司吗?”


“没错。今早发生火灾,现场无一生还,媒体当是漏电导致的意外事故。”卡文迪许冷声道,“但我听说特勤队已经直接介入,怎么可能是意外。大概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才暂时封锁消息而已。”


达斯琪捏紧了拳头,她把报纸往垃圾桶里上一扔,抓起车钥匙就往门外走。


“你去哪里?”


“去现场。”


“你没听到我说特勤队已经介入了吗?”


“没有。”达斯琪转过身,神色平静地看着屋里的两人,“我根本没听过什么新闻,也没读到过什么报纸,我进来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搜查令下来了我们走。”她从怀里取出一张印有雨地警局抬头的文书,“你们来不来。”


山治和卡文迪许对视一眼,此时无需言语,彼此已互明决意。


“那还用说。”


香波提公司位于雨地郊外,距离市中心大约有五十分钟的车程,不过达斯琪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现场,等车完全停下后,她关掉警灯,然后才回头看了眼后座差不多已经是个死人的山治,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山治你晕车晕的这么厉害。”


(知道了难道你就会减速吗……)


胃中翻江倒海的男人根本没法回话,只能虚弱的抬手示意另外两人先走,他们刚离开,他立刻冲到附近的垃圾桶旁边,把不久前塞进肚子里充饥的早晨全给倒了出来,一通呕吐过后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番。


我讨厌这群没有限速精神的人。他一边唾弃地想,一把用纸巾擦干净嘴边残余的污物,等精神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才转身向火灾现场走去。


工业带位于场地旷阔的郊外,没有太多障碍物阻拦视线,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香波提公司的遗址被警方用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警戒线里警方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而警戒线外围一圈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有些正忙着对镜头报道,有些则伸长了手臂用手机偷偷拍摄。


山治皱了下眉头,从嘈杂的人群中穿过,好不容易终于挤到了警戒线最前沿。达斯琪他们已经进入了现场,正在和尸体旁边的一位金发美女交谈着什么,他向拦路的警员出示警徽,示意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然后才撩开警戒线走了过去。


地上摆着整整二十四具的尸体,分别被装在淡色的裹尸袋里,老远看上去到像是一条巨大的,瘫死在地上的蛆,散发出一股扑鼻而来的焦臭味,保证令闻到的人几天内不想吃烧烤。


达斯琪注意到他过来了,暂停了与美女的交谈。


“山治,好点了吗?”她转手介绍,“这位是卡莉法,我们的法医。”


卡莉法冷淡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继续说:“所有的尸体都在这里。共二十四人,因为尸体经过焚烧,身份要回去慢慢核对。大多数死者死于近距离的KSG霰弹枪直击,只有少数几具的头部发现了9×19mm口径的弹孔,同样是极近距离开火。作为凶器之一的KSG霰弹枪被弃置在现场,经过核查,它们是香波提公司的自备武器。另外——”她蹲下来将一个裹尸袋拉开个口子,“这具尸体身体在门口,脑袋却被砍下来带到了地库里。暂时还不知道凶手这么做意欲何为。”


“斩首加焚尸,据我所知只有一人有这样的习惯。”


“等下卡文迪许,你不会想说罗罗诺亚吧。”达斯琪皱眉反驳,“罗罗诺亚好不容易才脱离了巴洛克,他为什么要再杀人?”

“我只是就事论事,没说人是他杀的。”卡文迪许耸耸肩,“退一步讲,你又有什么把握保证他不会大开杀戒?难道关进笼子里的老虎就从此不再吃肉了吗?”


“我也不觉会是罗罗诺亚。”卡莉法忽然插嘴道,“他没那么傻,在明知前科在身的情况下还留下这么显眼的特征,监察会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山治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无论如何,罗罗诺亚作为嫌疑人之一需要接受调查。达斯琪,你能联系上他吗?”


“不行。他的手机一直关机,无法联络。”


卡文迪许一挑眉,“那他的嫌疑就更大了。”他又转头对山治说,“喂,你和罗罗诺亚是同事,应该知道他的住址吧。”


山治睁开双眼,表情冷漠,依旧沉默不语。


卡文迪许不满的瞪了他们几眼。他讨厌不专业的态度,尤其是公私不分,工作就是工作,个人感情只会拖后整个团队的后腿,可他现在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这几个队友全在犯着相同的错误。


他心中恼火,又只能按捺下去。


“我说,你们——”


话未出口,就被身后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了。卡文迪许没好气地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从黑黢黢的废墟中走出来。


他有着一头微微卷曲的紫色短发,精心收拾过的仪表流露出一股刻意而为的精英做派,他脸上维持着还算客气的微笑,只是那双充满了暴戾和贪欲的眼睛出卖了他的真心。


而他的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个全身卷裹在黑衣中的男人,他们如鬼魅般前行,落在碎石上的脚步无声无息,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们走出来,甚至都无法令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卡莉法低头致意:“斯潘达姆队长。”她快速和那两位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于是她便退到了一旁。


被称作斯潘达姆的男人根本没有理会卡莉法,他叉着腰直径走到了达斯琪面前,“我还当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原来是维尔戈的小喽啰。怎么?他收拾干净自己了把你们扔过来给我清马桶吗?”


达斯琪一把抓住卡文迪许抬起的手臂,她神情平静,似乎早已领教过这人的脾气:“抱歉。斯潘达姆队长,我们手上有个案件的线索恰好指向香波堤公司。所以才过来的。”她拿出搜查令,“这是维尔戈警长批许的搜查令,请允许我们进入现场调查。”


斯潘达姆傲慢地取过搜查令,又扫了眼对面的警探,当场把搜查令撕成碎片。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滚了。”他转身朝身后的两人打了个响指,“让他们出去。”


“你这个——!”


眼看着满天落下的雪白纸片,卡文迪许几欲当场发飙,可他还没来得及对斯潘达姆动手,就被那个瘦高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这人长着和乌索普不逞多让的长鼻子,只不过是方形的,他说话的腔调如同老年人似的迟缓。


“冷静点。”他耐心地提醒,“外面人多。打起来,太难看。”


而且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喳吧吧。”另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也说,“所以还是快走吧。”


达斯琪拍了拍卡文迪许的肩膀,“他们说的对,没有搜查令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言毕,她朝卡莉法点头道别,然后转身即走,一眼都没去看那满地的纸碎。山治抿了抿嘴唇,也相继后退离开,剩下满腔怒火的卡文迪许停留在原地。只是形势如此,他孤掌难鸣,最终只能恶狠狠地剜了黑衣人两眼刀,一脚踢飞了一块散落在地面的砖块,然后推开围观的人群,消失在人海之后了。


当他怒气冲冲的杀到警车前,却见着警探竟然还在悠哉的打电话,顿时忍无可忍原地爆炸:“我说你们两个脑子是不是有坑?啊?!尤其是你,被人这样骑脸都不知道反抗的吗?!”


“发脾气能解决问题吗?”达斯琪把手机关掉,“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在这里。”


“你刚才在联络维尔戈?”


达斯琪摇头,“不,是克比。克比联络的我。”她拉开车门坐进去,“他告诉我白海水库的死者身份可能确认了。”


一听到白海水库卡文迪许立刻把斯潘达姆的破事扔到一边,“怎么确认的?”


“今天有个女大学生来警局申报走失宠物,处理手续时看到克比放在桌子上的还原图样,便认了出来。”达斯琪一边转动方向盘掉头,一边解释,“她是本地的在读大学生,课余时在中心区的一家纹身店工作。那个纹身是她一年多前的作品。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上门的客人处在醉酒状态,按照规定她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纹身的,只不过耐不住客人一直要求,最后还是动手了。”


“那她还记得死者的身份姓名吗?”


“纹身店有记录。”


“太好了!这可是重大突破。死者身份确认后,只要围着她的社会关系查下去,不愁抓不到人!”卡文迪许高兴地一拍大腿,可惜他的兴奋无人回应,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整个车厢的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连向来对案件倍加关注的警探都双唇紧闭,指甲抠进了方向盘皮套里她也没有在意。


“怎么了?你们两个的脸色好差,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沉默的山治总算开口回答,“那天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她有个同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飞速消失的景象,因此没人能看到他此刻眼中的真实情绪。


卡文迪许有些迟疑的问了句“谁”,其实心中早已隐约猜到了答案。


“罗罗诺亚·索隆。”


……


是我的错。


达斯琪站在街边,远远眺望着公寓楼最顶层的阁楼,高楼背后的乌云阴沉沉地压了下来,呈现出一片水泥色的天空,和四周的建筑难分你我。空气中凝结着沉重的湿气,催促着路上行人加快脚步,谁也不想在这个时节被淋上一身大雨。


全部都是我的错。她想,是我把他叫过来的。


卡文迪许站在电梯口向她呼唤,她摇摇头,试图停止胡思乱想,却又止不住沉浸其中。地板上有几块没清理干净的污渍,其中有一块像极了无头的人形。她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它本就如此,还是记忆丰富了想象的轮廓。


是我把枪塞到他手里,还给了他射击的理由。


电梯数字一直在增长,卡文迪许在给配枪装填子弹,子弹上膛的那一声声响令达斯琪猛然惊醒。她瞪着对方手中的枪支,心中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因为这把枪,也是由她亲手交到卡文迪许手中的。


电梯终于抵达顶层,卡文迪许率先走进楼道,依旧站在电梯里的达斯琪却有些迈不开脚步,她恐惧走廊尽头的那扇沉默的门,也恐惧他们手中沉重的枪,她恐惧枪火迸发的声音还有生命消逝的景象。


这时有人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达斯琪回首,看见山治冲自己摇了摇头。


她尚未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山治也离开了,她捏紧拳头,终于抬手解开了枪套。


电梯门在身后关合,公寓近在眼前。


公寓门口没有传单残留,至少说明罗罗诺亚没有离开太久。山治神态自然地抬手敲了敲门,卡文迪许站在他的掩护位上,达斯琪判断了下形式,为自己挑选了一个能够形成交叉火力的位置。


公寓隐约传来些许动响,山治愣了愣,又用力拍了几下大门。


“索隆,是我。”他喊道,“你丫的别再装睡了,赶快穿好衣服滚过来开门。”


“有你这么喊话的么?”卡文迪许兑了他一肘子,“万一引起目标警觉怎么办。”


“我们平时都这么说话。”山治理直气壮的回答,“太客气才可疑。”


卡文迪许嘀咕了句什么,似乎一时也想不到太好的反驳。就在这时公寓的大门总算打开,可是开门的人却根本不是他们印象中的绿发男人。


这人甚至都不是男性,而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口罩之下露出半张被劳苦岁月摧残的脸庞,她正用着和山治他们一样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着门外的三人。


“你们找谁啊?”


“你又是谁?”山治脱口而出,“擅闯民宅,我提醒你你被——”


达斯琪一把将他挤到旁边,朝受到惊吓的中年妇女露出和蔼的笑容,“不好意思女士,我们是警察,正在执行公务。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就是来打扫卫生的。”大妈有些局促的搓着手,“客人打电话联系我预约钟点工服务,所以我才过来的,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啊。”


“打扫卫生……”达斯琪神色一变,连忙看向屋里,果然在厨房看到一袋子的清洁工具。


“是啊。我才刚擦干净尘土你们就来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那人什么时候联系的你?”山治忙问。


“昨晚,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要求我尽快,我听着这么赶以为屋子脏得不行了呢。”


(昨晚的加急…果然,我说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多半是特拉法尔加那混账在我走后给索隆通风报信了。不过会立刻联想到公寓这边…难道他联络过乌索普了?)


山治瞥了眼客厅中央的床垫,以索隆的性格保险箱那么显眼的东西绝不会留下来,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粉饰太平的,但会走这一步,证明他已彻底舍弃了这间公寓。


他就要从他们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


卡文迪许恼火地一拳打在墙壁上。“可恶,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把手枪收回腰间,“快走吧。魔兽已经察觉了,要是他再一把火把纹身店也烧了,那线索就彻底断了。”


他匆匆忙忙跑出楼道,甚至连电梯都没空等待,直接冲下了楼梯,达斯琪对着空空如也的公寓犹豫了几秒,嘱咐中年妇女不要打扫后也紧随其后。或许是避免了直面罗罗诺亚,下楼时她明显感到自己原本紧绷的神经有些松懈,连持枪的手臂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她揉了下肩膀,才忽然察觉到周围好像少了个人。


“山治呢?”


“什么?”已经冲到警车旁边的卡文迪许一脸惊讶的回头,“他不是跟着你的吗?”


“啊?不,刚才我和你一起下来…我、我没注意。”


卡文迪许扫了眼停在顶楼的电梯,骂了一句:“没空等那个大少爷了。我们先走,让他直接到警局等着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金发男人取出手机见到上面有条未读短信,不用打开他也能猜出里面的内容,所以他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电梯门打开,他走到室外,原本警车的位置已被一辆的士占据,他站在街边为自己点上一根烟,青烟渺渺深入肺腑,又伴随着呼吸流泻而出,尚未飞入天空就被暗潮涌动的空气搅散了。


大概又要下雨了。他盯着天边乌云想,抓紧时间吧。


他把烟头碾灭,弹进路边的垃圾桶,一同留下的还有一个小塑料袋。这是刚才他从钟点工阿姨手中要来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少许他从对方清洁工具上抠下来的金属碎屑。这些金属碎屑细如沙尘,显然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程度。


如果达斯琪他们没那么急着赶时间的话,本来这应是一个极为关键的线索,只可惜现在他们只能永远与它失之交臂了。


(看来哲普当年的判断真没错,我的确不配拥有这枚警徽。)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徽章,到底没勇气把它拿出来再看一眼。他叹了口气,抬头眺望了四周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了街对角的一间老旧的楼房。


这栋楼只有十几层高,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楼里却还维持着上个世纪的模样,两侧墙皮早已褪色凋零了大半,老化的电线水管暴露在外,从一排排门牌号来看,这里曾经是栋民居,但现在早已看不到半个人影。


像这样的老式建筑在第六小路比比皆是,不处在主要干道上的它们缺乏商业价值,而年年飞涨的地价又令中意者有心无力。于是一年年过去,楼中住户来来往往,四周建筑越搭越高,最终也没能剩下几人驻留。


楼道正中央有座老式电梯,一旁的显示灯已经坏了一半也无人修理,山治走进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上了锈蚀的铁栅拉门,索隆的公寓在十楼,于是他也按了十楼。好在电梯虽破旧,电还是有的,经过一阵气势恢宏的轰隆作响,他总算平安抵达了预计的楼层。


走出电梯后他判断了一下方位,选择了右侧的走廊。一间间房门迎面而来,他一间间默数过去,终于停在了其中一扇前。


房门自然是锁死的,但门锁对山治来说向来都不是问题,他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门里面是一间狭窄的小公寓,门口的电灯早已损坏,显然公寓主人搬离多时。他继续往里走,路过洗手间便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客厅,客厅里只有一扇小窗台,透过破损的窗户山治能清楚地将街对面索隆的公寓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个钟点工阿姨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轻声问道:“你就这么一直看着我过来?”


绿发男人没有回答,他稳如泰山地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一把9×19mm口径的瓦尔特半自动手枪随意地摆在面前的茶几上,紧靠着一个密封的冷藏盒。


“我不知道你还会用枪。”山治瞥了眼手枪,勉强笑了笑,“不过看来你准头不行,非得贴脸才敢扣扳机。”


魔兽依旧沉默,阴影中的他冷硬如同雕塑,那双漆黑的眼睛空虚又冷漠。他用观察一个陌生的物体的视线在观察他。


这样的目光令山治彻底心凉,他本以为对方只是怒火上头才铸下大错,直到真面对面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索隆的确愤怒过,他眼底滋生蔓延的静谧火焰便是证明,可支撑他行动的却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而决绝的意志。非人的意志。


这种意志远比狂怒更令人恐惧,因为愤怒不过是一时的激情,冷静才是恒定不变的残酷。


他是无法被阻止的,而山治深知这一点。


他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来自过去的镜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留下见我。”山治低下头,宁愿盯着地板上的尘埃发呆,不愿再与这样的对方对视。


“因为我需要你。”


进门以来的第一次,魔兽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似乎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山治忍不住抬头,不解对方此言何意。他的目光还未移动到索隆身上,后颈便是一疼,视野仿佛断电的显示屏顿时暗了,连身体也失去控制向前倒去。


然而预料之中的坠地没有发生,在倒下的那一刻他被人接住,对方身上挥之不去的腥气令他想起废墟中二十四具焦糊的尸首,而炙热的体温又如同烈火透过单薄的衣物灼烧他的皮肤。有什么人在说话,但声音太轻,他无法听清,他只能感觉到索隆将他留在了沙发上,然后从他口袋里取走了什么东西。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耳畔传来对方轻声的诉说。


他说,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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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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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更完,本章出现过的异能及附录我暂时不贴了,防止剧透。
后半部分保守估计5.1更新,由于这次我没能按时更完,届时我会写篇h作为推迟的补偿,还望大家不要嫌弃难吃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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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凡ioh | 2016-11-11 23:3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家绿藻啊啊啊啊啊好虐但是好带感啊【躺
看的时候我总是能想起第二篇的在沙鳄鱼手下做事的索隆,成堆的杀着人,但给人的感觉却依旧纯洁的像个稚子,对于人类正常的感情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认识不足,但也隐隐约约的延伸出那么一点向往……一个长不大的魔兽
然后有了‘朋友’‘情人(或许说亲人更准确一点)’有了人味的魔兽反而更加危险,这篇的索隆彻底拖出那个即使冷漠也天真的不像话的索隆的形态,仿佛一只残烛似得,孜孜不倦的燃烧了许久,在即将熄灭之前爆发出了最后的炽热而又冰冷的光芒
我简直能想到索隆在见到罗之后答应将自己的遗体给他的样子,冷漠且毫不在乎,因为早早的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结局而放下希望整个人显得麻木安然
如果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拉住他的话,或许说在他自己把事情解决之后狠狠地不留情面的揍他一顿的话,索隆的一生大概就要这么结束了吧
这样想的话这个人非山治莫属
大约是我的私心,只要有路飞这个角色在,总觉得按照正常发展许多事并不是山治可以插手或是办的,但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如果是找到索隆的路飞的话,那么索隆肯定会死
唯一令人安慰的大约就是索隆会死的安然不痛苦
因为如果是以那两人的羁绊的话路飞大概会支持索隆的做法还会帮他,无疑是会把索隆活生生的推向死亡,但如果是山治的话,即便他不会阻止索隆,但也不会赞同他的做法,大概会把乱来的他揍得起不来床,把他骂的狗血喷头
虽然我觉得两个都是很好的结局就是了,不过果然,还是希望绿藻安安稳稳的活着,好不容易有了这些关心着他的伙伴……啊想想简直要泪目了……
总之非常期待后续,以及我觉得山治大约有点喜欢绿藻但似乎绿藻对山治没什么多余的感情,不过总觉得这种cp不明显的文读起来十分有味道2333
啊对了,最后容我不要脸的问一句太太你那篇大长篇的幻想乡是不是真的坑了?如果真的坑了能不能简单告诉我后续啊表示三刷的人要被里面的伏笔整疯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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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晓 | 2016-11-14 00: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在香索中很有名,不更则已一更惊人的类型。在这篇文理我们都能看到作者的用心。从剧情设置到文章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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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凡ioh | 2016-11-16 15: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恐怕只有亲妈才能在他的性格设定之下不论怎么设定最后都惨兮兮的23333
我又看了一下稍微琢磨了一下伏笔,绿藻的异能没了,自然种,搞自然种研究的庞克实验基地,得到拥有绿藻遗体承诺的罗,离开赶往庞克的乔巴……总感觉庞克篇章要开了而且绿藻还要被虐233333【很开心有木有啊
我觉得如果我猜的对的话那这该是香索真的有实质性进展的篇章吧,而且感觉绿藻肯定被虐的惨兮兮的不过我真是超级期待啊【泥垢

还有问题依旧是幻想乡的23333我记得有个野精灵拿走绿藻右手的符咒但是还的时候却还给了左手……不知道算什么伏笔?还有就是想知道结局233333构架太大了还有很多伏笔我实在记不住了就稍微问一下最在意的那个【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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