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 后会有期(HE/长篇完结)

  [复制链接]
查看38654 | 回复43 | 2017-7-5 06:24: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预警:
长篇/日常向/温情向/HE





后会有期

引子
    爱情好像流沙,你越是挣扎,掌纹里细碎的颗粒却越是刺痛,最后刻进肉里,直到被时光打磨平滑,融入皮肤,蜕变为斑驳的痕迹。






1.
    梅里高中外,暮色如锦缎柔滑丝长,大雨侵袭模糊了光亮,滴答落在人行道的石砖,打磨出硬币大小的坑洼,飞溅在学生们匆忙的脚步,三三两两在铃声中回到教室,带着一身潮湿的秋意和晚餐时的烟火气息。山治坐在二年A班嘈杂的最后一排,靠着永远没法关紧的窗户,撩拨额前的碎发,百无聊赖地数着肉眼可捕的雨滴,思衬今夜逃课后是该约狐朋狗友侃天说地,还是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有纸团从前排飞过来,抛物线的末尾正对他卷曲的眉毛,稍显怒气的表情在几秒后对上娜美滴溜转的眼睛就变成了谄媚的笑,铺开来:
    “山治君,想陪我逃课吗。”
    答案是肯定的,这也是娜美没有用问号的缘故,她知道山治对自己有求必应。
    蹑手蹑脚地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在其他同学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走到后门,四处观望确认没有老师后便对娜美招了招手,理直气壮地走下楼。
    “又去哪。”门口的大叔漫不经心地问。
    “辛苦啦。”山治递过去一根烟,笑笑,然后门开了,大叔咬着烟卷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你也带伞啦。”娜美撑开橘红色的大伞,扑闪着睫毛,雨夜里的她像是炙热的精灵,让山治失神。拿着伞的左手藏到身后,他顺理成章地接过娜美的伞,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露在雨中。
    “还没到国三,就已经这么紧张,哎。”娜美撅起嘴,“太无聊了,我讨厌文科。”
    “没关系,娜美小姐冰雪聪明,什么学科都可以。”山治低头闷笑,稍得意女生的类似撒娇。
    娜美是他明追暗求了一年的女生,迄今为止却没什么大的进展,但唯一可以安慰山治的是,起码,他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娜美的各种小心思。
    娜美称之为:闺蜜。
    山治是不肯承认这个词的,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嘿!我的天!索隆!”
    小女生惊诧的呼声伴随着欣喜,山治顺着看去,拐角早已打烊的咖啡店雨棚下,有个男人,只是他的身影被雨雾弥漫了轮廓,山治只依稀看清一头不属于秋天的绿色。
    娜美小跑了过去,他犹豫几秒,半有些尴尬地跟上,驻足在两米开外。
    “你来梅里之后都还没空跟你聚聚,你这家伙,太过分了。请我吃饭!”   
    “抱歉,一直很忙。开学事情很多。”
    “啧啧。忙什么,你这还不是逃课吗。”
    对话之间山治终于借着昏暗的路灯打量清楚叫做索隆的男生,但除了扎眼的绿色,他好似也没什么特别。
    思绪中两人的目光双双落在自己身上,山治这才回神,脑子里迅速回忆捕捉到的一星半点,立马伸出左手把自己的伞递给娜美。
    “是需要伞吗娜美小姐。”
    “谢啦,山治君。”女生把伞转到索隆手里,隔着单薄的白体恤拍了拍他的肩,“喏,有伞就可以回家了吧。”
    “嗯。”索隆抿嘴点头,抬眸瞥了眼山治,“谢了,明天还你。”
    “噢。”山治耸肩,表示无所谓,他借伞不过是为了娜美。
    绿发男生似乎生来寡言,颔首告别后撑起山治那把墨蓝色的伞就冲入了雨里,朝着个不知所谓的方向奔去,裤脚被泥水打湿,他不时左右探头观察着车辆,最后挺拔的背影融入视线尽头的黑暗里,连那抹绿也被吞没。
    “哎,这家伙,就知道剑道剑道。”娜美叉腰叹着气,转回头来挽着山治的臂膀,“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我发小。”
    “记得。”山治夹紧了些手臂,好感受女生纤柔的手指透过单薄的衬衣印在皮肤,“不过上了中学后他就转学了,现在才又回来,对吧。”他说着,看向娜美,渴望自己超强的记忆能得到点奖赏。
    然而女生只是若有所思地揉着太阳穴,继续往前走着,“听说家里发生挺大变故的呐,哎……什么都不肯说。真是让人操心。”
    说实话山治想赶紧让这个话题过去,说点别的,他对男人可没兴趣,但,“什么变故?”
    “唔……似乎是姐姐去世了。”
    山治语塞的时候,又听见娜美说:“我们去吃红豆布丁吧。”   
    “好的,我带你去一家最棒的甜品店。”
    有关那个索隆的话题戛然而止。山治拦下辆的士,收伞坐进去前,却不知道为何又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那把伞很好看,我很喜欢,山治心想,这就是我期盼明天能在教室门口看见他的全部原因罢了。
   
———


    钥匙打开大门,手在墙壁摸索一阵后终于点亮了客厅的灯。解开衬衣领口的第一颗纽扣,摊坐在沙发上,呆了半晌,逐渐蒸发水分的衣物带来丝凉意,山治抖了两下,这才走进浴室。
    热水澡总是惬意,一身清爽地躲进被窝,刚吹干的头发还带有干燥的香气,正要享受这份踏实,却在想起没有完成的文史作业后不得不坐回书桌旁。
    这就是约会和逃课的代价——他一直奋斗到凌晨三点才搞定折磨人的文字。
    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那份大雨过后的踏实感已经被消磨殆尽,深夜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而山治很清楚,这份空虚从何而来。
    摸过床头的手机,点开名为维奥莱特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年前:
    “别再联系了吧。”
    设好早晨的闹钟,把脸埋进枕头里,山治觉得呼吸困难大概就是怪这厚重的棉花,与年少时太过投入太过期盼的轰烈爱情,无关。






2.


    午休。
    天气依旧没有好转,昨夜的大雨似乎没能消耗完乌云的气数,暗沉的光线阴冷的秋风,一天中本该最热的时刻却像凌晨般凄凉——这就是山治讨厌秋天的原因。
    而且比这更糟的是,娜美拒绝了他的爱心便当,跟小姐妹们吃饭去了。盯着那印着可爱乔巴的粉色饭盒,和自己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蓝色的饭盒,他觉得有些丢脸。好在人去楼空,没人注意到他的窘迫。
    然而很快敞开的教室门外就传来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它不断徘徊着,在一侧的楼梯似乎又上上下下,左顾右盼,山治怀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希冀——娜美小姐可能回来了——起身往门外走去,那脚步却也正好停下,于是低头横冲直撞的绿发男生和莫名傻笑的山治撞了个满怀。
    “草,走路不长眼——噢,是你。”整理着头发,他尴尬地看着索隆。
    “抱歉。”索隆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又彬彬有礼,“你的伞。”   
    接过被带子包裹平整的雨伞,山治把玩着,余光却注意到男生九分裤没能藏好的半截纱布。
    “怎么,昨天回家摔跤了?”他好笑地指了指索隆的脚踝,手里的折叠伞被不断抛出又稳稳落在掌心。
    “……不是。”索隆轻拧起眉心,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被身后走廊投射而来的灰色光线包裹,“谢了,再见。”
    “喂,”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山治抓住了衣袖,后者叹了口气,回头望了眼桌上多余的便当,又对上索隆懵懂的眼神后松开来,“吃饭了吗?”
    那人的鼻头下意识地耸动两下,在汲取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后,胃部发出的咕噜声代替了回答。难堪地揉着肚子,别过头去。山治对他的局促了然于心,眯眼笑起来,“算是帮我个忙,浪费食物可就不好了。”
    这是个很烂的借口,但终究算是个借口。所以索隆抿嘴犹豫了几秒后就坐到了山治边上,粉色的乔巴让他有些不自在,盖子下面花花绿绿又丰富的菜式却让他撇下了情绪。
    樱花寿司,黄瓜卷,配上小份的炒蛋和些许蔬菜。
    明显山治考虑到了娜美的减肥需求。
    但这份便当对于男生来说未免有些寒酸,他看着自己饭盒里的鳗鱼饭,“……你还是吃我——”话没能说完,因为索隆已经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了两个寿司,嘴角还残留着樱花粉。
    “好吃吗。”
    “嗯。”
    索隆没空答话,狼吞虎咽着,腮帮子鼓鼓囊囊,有点像精品店里卖的可爱小猪玩偶。
    “帮我把这份也吃了吧,我吃不下。”
    于是山治把自己那份只动了两筷子的鳗鱼饭推了过去,索隆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质疑什么,但很快山治坚决又真诚的表情说服了他。
    “你胃口好小。”
    “嗯哼。”
    山治托腮看着那人又提起筷子,大口咀嚼焦香甜嫩的鳗鱼,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
    打了个嗝儿,大大咧咧地用袖口擦了擦嘴,索隆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多谢款待。”他收拾好两个便当盒摞起来抱在怀里,“我会洗好还给你。”
    “嗯。”山治颔首,“今晚还逃课吗?”
    一闪而过的疑虑,“不,”顿了顿,“再见,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椅脚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震动不安的空气里又有了雨水的味道。山治站起身来瞥了眼吱呀作响的窗户,上面有零星的水滴散开成不标准的圆形,而后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抽屉里的墨蓝色折叠伞被掏出来扔进索隆怀里。
    “拿着吧,下次再还我。”
    想张口拒绝的人被倾盆而下的大雨阻拦。
    “去吧,记得把饭盒洗干净。”
    索隆站在门外,看着山治走到另一个位置上掏出把橘红色的伞。
    “……你要去找娜美?”
    “嗯,”山治点着头,在走廊上跟他挥手,“可不能让我的小公主着凉。”金色的发丝随着小跑的动作飘动,而后被楼梯拐角给隐藏。急促的脚步踏在楼梯上,好似欢快的节奏,映衬噼里啪啦的雨声,倒是和谐得像个小调。
    “哦,对了,”莫名发呆的时候金色的脑袋从楼梯的缝隙中又探出来,索隆对上他墨蓝的眼睛,“我叫山治,文斯莫克山治。”
    “……我是——”
    “我知道。”山治笑嘻嘻地吹了个口哨,“回见。绿藻头。”
    “……再见,圈圈眉。”
    索隆好不容易想出个自觉难听的外号并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后,才发现那人早就没了影,靠着栏杆向下望去,果不其然,山治正朝着校外狂奔而去——没有打伞。
    是傻逼吗。
    索隆兀自笑出声来。
    是傻逼,毫无疑问。
   




3. 
    今夜的自习娜美没有邀请山治逃课,她忙着复习即将到来的英语考试。对于国际生山治这是他最擅长的科目,甚至比罗宾老师教的历史还擅长。
    “昨天索隆让我把伞给你,我忘了。”临走的时候娜美小声叫住他。
    “你又逃课,没救啦。”薇薇在旁边摇头。
    “管他,反正毕业了要回欧洲的嘛。”娜美咬着笔尾,翻动习题。
    “如果娜美小姐叫我留下我一定留下。”山治在众目睽睽之下抛了个飞吻,还在门口吹了个口哨。
    “赶紧滚啦。”娜美没抬头,不耐烦地又翻动一页习题。
    教室里有窸窸窣窣的笑声,山治不以为然,“娜美小姐让我滚我一定马上滚。”
    笑声更大了,山治觉得有些不妙,这样容易招来巡视的老师。    把伞塞进书包——它和前些天一样平整干净。
    “又去哪。”
    “复习。”
    山治递给大叔根烟,自己也叼起,对于口中的话语似乎毫不羞愧。
    “败家玩意。”
    “啧。”
    山治懒得反驳,门开了后头也不回地迈出去,鞋底摩擦石砖激起些灰尘落在鞋面,书包歪挎在肩膀,在路口抽了会儿烟,四下张望,黄昏暮色里有纯白的倦鸟越过电线杆,往某栋高大的建筑后飞去,顺着校门口的小街漫无目的地走到马路,长长的车灯在排队,凉风拍打肩膀,掀起衣摆,行道树的叶子配合着悠长的喇叭声摇摆,空气里有烤面包暖烘烘的香甜气息掩盖了他呼出的苦涩尼古丁。
    这种时候,他又喜欢秋天了。好似褪去热气后,日子也被无限拉长,如若有个人在身侧牵手散步,谈天说地,不知疲倦地等到整个城市都灯火辉煌又逐渐褪去浮躁回归安静,那大概,就不会感觉寂寞了。
    山治想起和维奥莱特在一起的时候,那是他的初恋,一个逃离到日本最远端的初恋,他曾用思念熬成的黑眼圈看女人跳舞时的婀娜多姿,夏天的繁星下听她的絮絮低语,秋天的草坪上又嗅闻她发丝中的木槿花香。
    然而差了整整五岁的爱恋终究是个无花果罢了。
    多巧,你看,精致的甜品店门口挂着个牌子:
    新品黑麦无花果面包,欢迎品尝。
    “欢迎光临。”
    小姐姐约莫二十出头,小家碧玉,所以山治那颗想刻意刁难的心也幻做了痴迷的笑。
    “麻烦一份轻乳酪蛋糕,一杯红茶。”
    “……嘿。”
    尽头橱窗,正对大街,高高的吧台旁,有个男人坐在高脚椅上,僵硬地挥着手。
    “索隆?”书包扔到脚下,山治跳上椅子,“你也逃课了。”   
    “……你的便当盒,抱歉,我忘记带了。不知道今天会——”
    答非所问,山治挑眉,歪坐着,视线跟随小姐姐的身影一直到杯盘落下才收回,看着他,“啊,没关系,我家里有很多。你在吃什么?”
    “无花果面包。”索隆拿起剩下的半个,盯着中心的果干,嘟囔道:“我还以为会是新鲜的……”
    “怎么可能是新鲜的,无花果不好保存,一般必须得新鲜采摘就立马新鲜食用,要做成甜点只能先风干——”在索隆的眼神变得逐渐飘忽后,山治大手一挥,无奈地笑,“算了,白痴,我跟你解释干嘛。”
    正张嘴要啃面包的人停下了动作,“我听懂了。”语气里颇有小孩子争辩的意味。
    “啧啧,你听懂——我的天哪,”山治瞪大眼睛,看着索隆把约莫汉堡大小的面包尽数塞进口中,“你,你在干什么?想噎死自己?”
    索隆又开始变得像某个精品店里的小猪玩偶了,只是这次翻起了白眼,费力地咀嚼,好不容易尽数吞入腹中,却听见山治拍桌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哈,只是,没,没见过有人这么吃面包,你就不怕,哈哈哈哈,你嘴巴什么构造啊,哈哈哈哈。”
    索隆窘迫地抿了口红茶,从杯中探出两只眼睛看着玻璃外熙攘的街道,“是你见识浅薄,从小吃饭团我都这么吃。”
    笑够了的人抹去眼泪,拍着他的肩胛,“以后别这么吃了,对胃不好。”
    外面的路灯终于亮起来,甜品店内更暖意洋洋了,甚至能看清索隆耳廓的绒毛。
    山治有些恍惚,收回手来,想喝口红茶掩饰什么,抓了半天却发现自己那杯红茶握在索隆手里。
    “喂喂。”他把茶杯抢过来,假装嫌弃地抹了下杯口才咂了咂温热的液体,“咦,”眯起眼睛,他皱眉看着索隆,一本正经,“有藻类的味道。”
    “藻类?”索隆擦着嘴角的茶渍。
    “不行,我要发个推特,诶,你有推特吗。”山治摸出手机来,噔噔噔打下些字。
    “……不怎么用。”索隆挠头不明就里,老实报出自己的推特,而后他的手机响了。
    点开新消息,推特显示他罕见地被人艾特了:
    “哈哈哈哈,我他妈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一嘴吃下整个汉堡!神奇的世界,神奇的绿藻。”
    琢磨清楚山治前后的话语和藻类的暗示后,索隆这才迟钝地发怒,“我哪里一口吃下整个汉堡!”
    “诶,原来重点是这个?”山治仍旧笑嘻嘻,舀了口蛋糕塞进嘴里——甜得发腻,“那等我改一下。”
    再次编辑一条推特,索隆伸长了脖子企图偷窥,然而山治往后躲着,还义正言辞道这是隐私。
    于是索隆很快收到下一条更新:
    “更正:不是汉堡,是一整个面包,就是比汉堡还大的那种法式硬面包。”
    啪!
    索隆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瞪着正碎碎念轻乳酪蛋糕的金发男生,“删掉!”
    “咦,不删。”
    “删掉。”
    “我不。”
    “你……”
    他咬牙切齿,对方却悠然自在,甚至翘起腿来,托腮一边小口地喝茶一边看着外面忽明忽暗的红绿灯。
    就在山治快要绷不住准备可怜可怜身旁的绿藻时,他的手机也响了。
    没有意外是推特:
    “撞见圈圈眉的概率比撞见猪的概率还高。”
    真是糟糕,山治握紧手机,这家伙,原来不好惹呐。






4. 
    摔上门的同时,索隆收到了一条短信:
    “到家了吧,在干嘛。”
    手机被扔在床上,他扑进浴缸里,泡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那机器又响了。
    烦躁地爬出来擦干身体,仍旧是山治的短信:
    “不回信息不礼貌。”
    “关你屁事。”
    刚摁下发送键就后悔了。懊恼地扑到松软的床上,嗅着柠檬味洗衣液残留的香。
    然后他就睡着了,甚至忘记盖被子。
    早晨再醒来,是被自己的喷嚏给吓醒的。他赖了一会儿床,而后拉开窗帘,发现玻璃结了霜,突然就有些期待今年的京都是否会下雪。
    今天去往学校的地铁,他出奇地没有坐错,于是也在所有人的惊讶中没有迟到。坐进位置里,他企图不动声色地掏出把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饭盒,却不想还是被人抓了现行。
    “索隆!你手里的是什么!”路飞扑了过来,在注意到粉色的乔巴后惊呼出声,“这,这是!唔,唔——”
    “闭嘴!”索隆用腋下夹着路飞的脑袋,一手紧紧捂住他的嘴,然而那灵巧的少年还是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就在索隆捂脸决心承受被人嘲笑大男人用粉色饭盒这件事情的时候,“这是什么好吃的!!”
    他先是一怔,随后松了大口气——看来他高估了路飞的智商。慌忙藏进抽屉里,若无其事地摸出书本,“是空的。别想了。我这没吃的,你去找乌索普。”顿了顿,觉得大概这样不足以赶跑他,索隆补了句:“他今早带了秋刀鱼。”
    于是那家伙手舞足蹈地跑开了,紧接着是身后长鼻子的鬼哭狼嚎。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勾着脑袋在桌下悄悄看了看。
    “啊,昨天我睡着了没有回复,抱歉呐,绿藻。”
    如果没有最后两个字,也许索隆还会认为这人比较礼貌。
    揣好手机,上课铃响了。
    不知是谁打开了风扇,好像在嫌弃暖气的温度过高,的确,还未入冬,只是十月的初秋,没什么必要。索隆无聊地伏在桌上打瞌睡,偶尔被老师点名提问,但也没怎么管他——毕竟这是个体育生,没人会要求文化课的成绩多好。
    这样的日子似乎望不到头,无聊刻板,唯一有所期待的就是每天的体育课和周四的剑道训练。
    但好似它们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生活在只有自己的城市里,孤单难以言喻。他想念古伊娜还在的日子,想念小镇里燥热蝉鸣的夏天和绿油油的树叶,也想念和她穿着拖鞋在大雨里踩水,雨过之后灼热的太阳将他们烘干,撕开冰棍的包装,在树荫下乘凉,听父亲说宫本武藏。
    “体育课啦。”
    乌索普把他从白日梦中拽醒。索隆揉着朦胧的眼睛,好似耳朵里还有虫鸣鸟叫。
    肚子饿了。换好衣服,做完准备运动和集体活动,站在跑道上,他揉着胃,怀疑自己今天能不能顺利跑完一千米。
    无论如何,蓄势待发,老师手里的旗子挥下,他大步跨开,将同学们都甩在身后。风在耳畔呼啸,掀起额前细碎的短发,砖红的跑道不断后退,他大口地喘息,心里想着鳗鱼饭和樱花寿司。   
    “三分零二秒!”
    越过终点,回到老师旁边,他扶着膝盖,对这个成绩很不满意。
    “你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他听见香克斯问道。
    摆了摆手,他现在只顾得上呼吸,没法回答。
    “好了,解散。下课了。”
    香克斯宣布着。路飞和乌索普在他身后讨论晚餐。胃一下子抽痛起来。弓腰在操场边坐下,抬手擦着汗,“你们去吃吧,我休息一会。”
    “诶,你——”
    “绿藻头!”
    后面被网兜隔开的教学楼,传来个声音,打断了另外两人的话。三人齐齐抬头,不出意料地看见山治。
    “嘿!刚下体育课吗!”
    路飞过来戳了戳他的肩膀,“索隆,他是不是在叫你啊?”
    “不是。”没好气地应着,刚站起身来却又听见一声绿藻头。   
    “呐,乌索普,是在叫他吧。”
    “啊你闭嘴吧……”
    懂得察言观色的长鼻子捂住路飞的嘴巴把人往后拖,堆起个笑,“我们先去吃饭啦,那,那个,索隆,拜拜!”
    索隆黑着脸,抬头瞪着四楼走廊上的金色脑袋,牙根痒痒。
    “看推特!”
    下意识就去摸手机,却想起放在了教室里,更加懊恼——凭什么他说什么自己就要做什么,况且现在他很饿,心情很差,根本不想去看推特。
    “饭盒你带了吗!”
    楼上的人又在不厌其烦地发声。
    索隆捂着耳朵跑进更衣间里,收拾干净回到教室想去拿书包却正撞见山治。
    “原来你比我小一年级。”那人咂着嘴,“快去拿饭盒。”
    吃人嘴短,索隆憋屈地找出饭盒甩到他手上,“喏。”
    山治掂量着一粉一蓝,垂眸看着索隆的裤脚,“你脚上的伤好了?”
    想要躲藏但九分裤下的脚踝却无处可躲,只得别过头去不看那人的脸,“关你屁事。拿了东西快走吧。”
    “咦,真是冷淡。”山治把饭盒揣进书包,上前勾住他的肩膀,“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要。”索隆往旁边撤了一步。
    山治撇嘴,耸了耸肩,“好吧。”他朝着楼梯走去,末了却又回过头,“对了,”确定索隆抬眸跟自己对视后他才又接着说:“记得看推特哦。”
    推特推特推特。这人整天脑子里就只有肤浅的社交软件,索隆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来,又是一条推特,还配了图。
    “梅里高中操场惊现会奔跑的绿藻球。”
    等索隆又羞又恼地怒吼着要揍人的时候,山治早一溜烟跑了,影子都不剩。






5.
    “……你在这干嘛。”
    校门外的路灯下,刚翻墙而出的索隆就看见了吞云吐雾的山治,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
    “诺,要吃吗,糖炒栗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索隆管不了太多就伸手去拿,但,那人却又收了回去,“你没吃晚饭吧,那还是别吃栗子了,对胃不好。”
    本该生气被玩弄的,但不知怎么索隆在最后一句话里却有些无所适从。
    “抽烟吗?”
    摇头,他看着山治自己叼上那根白色的香烟。火星闪烁,灰烟飘散,缭绕在头顶,和暖黄的路灯一起朦胧了黑夜。十字路口的小摊腾着乳白的热气,卖气球的男人攥紧一手的五彩斑斓经过,追逐着那只逃跑的可爱米奇。
    “要吃烤肉吗。街角有一家很不错。”
    在他身侧慢慢走着的山治提议道。
    揉着胃,索隆欣然点头。穿过马路拥挤的人潮,拐进小巷,路过安静的居民楼停在角落嘈杂的店门前。
    凉拌鱿鱼丝,腌肉,新鲜的蔬菜,还有两瓶冰凉的啤酒和汤面。
    如果是夏天就更棒了。
    沾了油的烤盘滋滋作响,粉色的牛肉开始蜷缩,最后传来诱人的焦香,索隆正要迫不及待地夹走,却被人一筷子拦下。
    “干什么。”他有点着急,不肯收手。
    “先吃点面。”山治把碗推过去,“一点常识都没有,会胃痛啦笨蛋。”
    “你说谁是笨蛋。”沉下脸,索隆瞪着他,哼唧了一会儿,却还是耐心地等山治把那碗汤头浓郁的面分成两碗——而明显自己面前那碗更多。
    撇去无赖,这人还算是体贴呐。
    不管烫舌的温度,面条一根根呲溜地消失在索隆嘴里,山治则细嚼慢咽,一边好笑地打量着他。
    “有时间逃课没空吃饭啊。”
    咕哝喝下最后一口汤,索隆满足地喟叹着,被美食治愈了心情,甚至没去在意那句挖苦,撬开啤酒盖,咂了几嘴,才眯眼笑着说:“你又为什么逃课。”
    “啊……不知道。”山治把烤肉夹到他碗里,“大概是讨厌教室里那种局促感。”
    索隆停下筷子,“……跟我一样。”
    “咦,看来我们总算有共同点了?你不觉得在教室里反而没法好好学习吗。”
    “觉得。好像总有人在监视我……”
    “那大概是暗恋你的女生吧。”山治仰头灌着啤酒,等待索隆的回答——毕竟,仔细看来,他还是个帅哥呢。
    而索隆囫囵咽下烤肉后摆摆手,“管他是谁……反正我不谈恋爱。”
    “诶?”
    “太麻烦了。”索隆把更多的腌肉放在烤盘上,“要哄,要随叫随到……唔,”左手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女人要的不是男朋友吧,是全能的奥特曼?”
    “哈哈哈。”山治被他的言论逗笑,手里的啤酒撒了些在鱿鱼丝的盘子里,他尝了一口却发现味道更好了,“女人就是拿来爱护的嘛。你谈过几段?”
    “唔……”刚才还算是健谈的男生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山治眯眼,坏笑起来,“你该不会没谈过?!”
    “怎么了,有问题?”索隆颇有破罐破摔的意思,闷头吃肉。   
    “啧啧,”拖动椅子坐到他身侧,山治勾着他的肩,“你看你这么好的条件,不谈恋爱可惜啦,我给你介绍个?”顿了顿,他又义正言辞地补充道:“当然,娜美小姐是我的。”
    “……”索隆无语地甩开他的手坐远了点,“你在追她?”
    “是啊……”说到这个软硬不吃的女人,山治就犯愁,摸出烟来夹在指缝中,“但好像她只把我当朋友。”
    索隆嗤笑出声,侧头看着他,“要追到她,除非你是世界首富。”
    “……她,喜欢有钱人?”
    “你……难道不知道这女人只爱钱和橘子?”
    “啊……”
    山治懊恼地垂下头去,不断抓着后脑勺,“那我该怎么办啊。”
    “放弃吧。”索隆看在宵夜的份上决心安慰他,放下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还年轻。”
    “年轻怎么了。”山治擦着打火机,呼出缕烟,“我可是十六岁的外表,三十岁的心。”
    正在索隆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那人又接着用沙哑的嗓音慢吞吞地说:“你知道,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们活在一个太过匆忙的时代,所以年轻人也总容易在不适当的年纪就经历些不适当的事。”
    他明白山治的意思。
    这个时代里,大家都太少年老成了。快速的发展和繁忙的生活带来的是比父辈更容易麻木的心。
    “喝酒吧。”最后索隆扬起了酒瓶。
    山治苦笑着跟他碰杯,他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话题,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一提啤酒。
    向来酒量好的索隆没事啦,不过另一人就有些糟糕了,东倒西歪,在即将把脸埋进烤盘里的时候,索隆善心大发把人揪住了,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呐,索隆,”山治说着醉话,“以后要按时吃饭啊。”
    “闭嘴吧你,酒量差的家伙。”索隆拍了拍他的脑门。
    山治揉着头发,露出两只顺边卷曲的眉毛,于是他笑出声来,“你确定你的眉毛是天生的?”
    “嘁……”金发男生不满地咂嘴,挣扎着坐起身来,最后还是倒在索隆肩头,一手拼命揉乱索隆的头发,“就准你长个草地头,不准人长个卷眉毛?”
    “……再废话我把你扔在大街上。”索隆威胁着,语气里却仍旧是笑意盈盈。
    “手机,手机……”山治不理会,在身上胡乱摸索一阵,“唔……我要发推特。”
    “你……又要干什么!”索隆伸手就要去抢,奈何山治抬高了手臂,“这是我的,言论自由权,明,明白吗!”
    “你要是敢发什么……我,”咬牙瞪着那个即使喝得醉醺醺也能打字飞快的男生,“我就揍你!”
    “啧……”山治毫不在意,果断摁下发布。
    于是手机响了:
    “即使是个臭男人,还是个蠢绿藻,能陪着聊天也是很不错啊。”
    虽然这条推特没让他多生气,但索隆仍旧义愤填膺,抬手就拍下山治醉酒的怂样。
    “喝酒前他跟我比了一根手指,我以为是说他可以一直喝,呵呵,谁知道其实是一杯倒。”
   
---


    山治回家的时候,酒已醒了大半。
    两个饭盒躺在灶台上,他摸着下巴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发了条短信:
    “要吃饼干吗。”
    很快有了回音,但点开手机却发现是推特。娜美小姐在有关索隆的状态下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唔,是什么时候呢。其实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他们总能偶遇,而最糟糕的是,跟索隆待在一起他很自在。
    不用像符合狐朋狗友般没话找话,不用像呆在女孩身边小心翼翼,可以大胆地抽烟,放心地聊天。
    时不时还能逗逗那个好玩的家伙。
    厨房没关好的窗子有晚风吹进来,山治想去关窗的时候却看见了满眼的繁星,于是干脆趴在了那。夜晚的雾气聚集,湿气落在肩头,风撩动发丝,空气里还有若隐若现的烟酒味道,捂着通红的脸,他蓝色的眼睛不断迷离,最好在索隆的回信中弯成了月牙。
    “不吃。有话不能当面说完吗,一定要发短信。”
    “快看外面!绿藻头!”
    他想象着另一人此刻大抵是在用骨节分明的手推开扇窗,然后有被风剪碎的落叶在飘荡,头顶的绿发纠缠不轻,他或许还会捋一捋而后看着深蓝夜幕下的星光浅笑。
    “看什么看,我要睡觉了。”
    啧,这一句打破了山治的臆想,但他仍旧开心。因为推特上索隆发布了一条新状态,带图的那种,照片一看就是认真拍下。
    “有蝉鸣鸟叫就好了。”
    在空荡的家里独自笑出声来。
    “晚安。”
    愿长夜无梦。
   




6.
    文化祭要来了。
    山治是喜欢这种热闹的,尤其喜欢穿着各异的女孩子。参加运动比赛的她们青春洋溢,开咖啡厅的她们贤淑有礼,演话剧的她们楚楚动人。
    各个班级张灯结彩,走廊的宣传栏也是五花八门。
    他拎着饭盒,慢悠悠地下到三楼,在一年B班停下,随手拍了个小学弟的肩,让他帮忙叫绿藻头。
    然后门那儿就出现了个睡眼惺忪的男生,嘟着嘴,一副不满被扰了好梦,表情似乎在说“你他妈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
    粉色的乔巴便当盒递了过去,山治笑意盈盈,“喏。要一起吃晚饭吗。”
    索隆靠在门框上,拧起眉头,深刻怀疑这便当盒是山治故意挑选的,“不要。”谁要跟这种只会拿他逗乐的家伙吃饭?想一起吃饭,先把这便当盒换了再说,噢,还有那该死的外号。
    “那晚上见。”
    “……你聋了?”
    “走了,上课了。山治边往后退边挥手,突然又停下,“对了,文化祭你参加什么了吗。”
    “关你屁事。”索隆吐了吐舌头,冷哼一声。
    “好吧。”山治耸肩,顺手抓住个女同学,眨巴他那属于欧洲人的蓝眼睛,堆起无限笑意,“美女,能麻烦告诉我,索隆文化祭要干嘛吗?”
    “他,他,”女生费力地吞咽口水,“长跑,短——”
    “不准说!”索隆一声喝住,上前来拽住女生的右手。
    “咦,你温柔点。”山治把人往自己那边拉,“没事,继续说。”
    “呜……我,我还有事呢……我,我先走啦。”
    女生挣脱开他们捂脸跑进教室里,周围有人在起哄,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争风吃醋。
    “你看,你干脆点告诉我不就完啦。”
    “凭什么告诉你。”
    索隆懊恼地瞪着他。
    “不告诉我拉倒。”
    山治闷哼一声,手插在裤兜里,赌气般扬长而去。
    下午的课很无聊,除了老师说今年的文化祭在投票结果下决定为女仆餐厅。
    原本该是令人雀跃的,光是想想娜美和薇薇穿上小短裙就鼻血横流,但——你看,凡是太过顺利的事情都会有个但是——为什么,他也要反串成为女仆里的一员?!
    “必须穿裙子。”
    “跟我们一起站在门口到时候。”
    “还得涂口红。”
    娜美和薇薇一唱一和,目光狡黠。
    “如果你答应周末我就和你约会。”
    这是山治最后的防线,什么七尺男儿的威严全抛诸脑后。
    面子算什么,约会才是人生真谛。
    “那,这周六?”他摩拳擦掌,在脑子里构想一切浪漫的情节。
    “唔……暂时这么定吧。”娜美玩着手机,另一侧挽着薇薇,在公交车站停下,“你别跟着我们啦,山治君,回家啦,明天见。”
    “好,好,明天就是周六。嘻嘻。”咧嘴露出一排白牙,山治心甘情愿地吹着口哨往地铁站走。
    再次路过校门口的时候瞥见了索隆,他少见地跟两个男生厮混在一块儿,有说有笑。
    本想上前去叫住的,但那绿藻头拼命从其中一个黑发少年手里夺回饼干的样子,却又让他觉得,就这么远远地偷笑,也好呀。   
    放课后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
    今日有秋天少见的绯色晚霞,片片云朵被烧成如痴如醉的赤红,不急不缓的风从索隆脸颊拂过,又吹到山治耳畔,温柔得不像快要入冬的秋。
    “周末愉快。”
    有熟人拍着他的肩膀说。
    “周末愉快。”
    山治轻声回答,迈开了步子,数着脚下的石砖,就像数着还有多少秒才能到达可以偶遇索隆的周一。
   
   










8.
    约会被改到了周日清晨的爬山。
    山治不明白为什么大周末还要早起,但这是娜美小姐的要求,没可能拒绝,反之,高兴还来不及。
    周六的夜晚,兴奋得无法入睡,一次次打开冰箱确定食材的同时,他也一次次刷新推特。
    索隆没有更新,最近的动态仍旧停留在喝酒的那晚。
    点燃一根烟,推开窗户,外面漆黑如同等待粉笔书写的黑板,明天好似个雨天,或许,爬山不是个好主意。寥寥烟雾模糊视线,烟头的星火燃烧着短暂的生命,他趴在窗框上,手肘被膈得生疼,探头试图汲取些干净的空气,外面的凄冷却让人颤栗。
    这样的时候,他又会想起维奥莱特。
    母亲过世的那年,他哭酸了眼睛吼破了喉咙,失眠的夜里最怕看见外面的万家灯火,那原本点亮了夜幕的温暖却扎得心生疼,他把自己藏在角落躲避阳光,心里却在呐喊着:
    有谁呢,随便谁也好,来看看我的一片废墟吧。
    神好似听见了他的祈祷,维奥莱特出现了,在夏日黏热的街角,带着宽檐的遮阳草帽,一袭长裙,跟他借火。
    本就对女人毫无抵抗,废墟里递过来的一只纤纤玉手,哪可能不抓住。
    即使最后她跟他说:“我只是享受恋爱的感觉,没有真的爱你啊。”
    那时候山治明白了,借来的东西,迟早要还。
    就像母亲还在世时沾光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关爱,如今,不过是尽数收回罢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吓了沉思的人一跳。
    在点开屏幕之前他以为会是什么垃圾信息,但亮光一现,绿藻头三个字跃入眼中。
    “没睡的话,出来喝酒。”
    没有犹豫地抓起外套带上钥匙,砸上家门的时候引来邻居的抱怨山治才想起已经是凌晨一点。
    一边疾步一边快速打下几个字:
    “我来找你,地址给我。”
    莫名雀跃,他甚至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跳起来摘下几片本就摇摇欲坠的枯叶,攥紧手机的掌心出了细汗,心跳在奔向某个夜摊的途中疯狂加速,不必等风,自有微风迎面,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随着他的脚步不断跳动,另一手的钥匙也在叮当响。
    气喘吁吁地停在嘈杂烦恼的夜市里,他弯腰扶着膝盖,眼睛不停转动试图寻找到那断然会跟人群格格不入的绿色。
    然后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电话。
    “你他妈在哪,不会是耍我。”
    “……我不知道。”那头的人声音有点委屈,“你到了?”
    “早他妈到了,”而且找了他快有半小时,山治已经看熟了所有小摊老板的脸,“别告诉我你他妈在耍我!”
    “……”索隆闷声半晌,才在山治下一次抱怨前及时开口,语气满是促狭和尴尬,“我……迷路了。”
    “什么?”山治把手机从耳侧拿下来看了屏幕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你是不是在耍我。”
    电话里的绿藻头嘟囔了几句模糊的话语,山治叹了口气,点燃根烟叼着,捋了捋头发,“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公园。”索隆顿了顿,“有沙坑,有秋千,还有——”
    “废话!”哪个公园里没有这些,“导航,导航会用吗!”
    长久的沉默,山治差点怀疑电话被挂断了,欲哭无泪地用夹着烟卷的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不懂地图是吧……行行,现在你去发条推特,上面会显示定位,然后原地不动,明白?”
    “……发什么。”
    “随便发什么都行!”山治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
    “哦,那挂了。”
    听筒传来果决的忙音。山治此刻有恨不得摔手机的冲动,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坑的人,怎么对方反而像是委屈的小媳妇。
    点开推特,索隆更新了。
    “随便发什么都行。”
    后面跟了个地点——距离夜市,大概,十公里。
    山治想捶地哭泣,却又耐不住笑意。他甚至能够想象那一米八的大男生是怎么用委屈又不服气的表情摁下的发送键,又是如何窝在秋千上晃悠双腿。
    他又奔跑起来,手里的香烟火星快速闪动,像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在企图照亮深夜的悸动。


   
   
   
9.
    有点后悔了,索隆被晚风吹得发冷时这么想。
    盘腿坐在沙坑旁,抓起一把又一把柔软的白沙,看它们顺着掌纹坠落融入大片的白色里,些许细碎被风吹散跃至凌乱的枯草中。
    “喂!”
    带着粗气的喊叫声传来,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看见山治拎着一袋子夜宵和几瓶烧酒。眼睛就这么不由自主地亮起来了。
    “真是的,没见过约人出来还自己迷路的。”山治抱怨着,空余的手拽住他的衣角,“去那边吃吧,还是你想吃沙子?”
    “你才要吃沙子。”本计划好的感激出口就变成了斗嘴,罢了,索隆接过那人手里的烧酒,和他往大树下的石凳走去。
    “我就说你这闷骚的家伙怎么会主动约我,”山治忙着拆开外卖盒的时候说,“敢情是为了耍我吧你个混蛋,哪有人迷路迷到十公里以外,还不会用导航,哎,你说,索隆,要是没我你……”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索隆开始还有听进去,但从那质疑他智商的话之后就默默翻了个白眼,拧开酒瓶盖开始喝酒,耳朵自动过滤山治的叽叽喳喳。
    “喂!!!”
    “干嘛……”
    索隆停下剥虾的动作,心想山治终于闭嘴了。
    “……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凭什么。”索隆快速咀嚼咽了下去。
    山治一把拉过他面前的外卖盒,里面是香气四溢的虾,“虾头不能吃你不知道吗。”
    “有什么差别……”索隆嘟囔着又夹起一只就要往嘴里送。
    “虾头里全是屎啊……”
    咚。
    索隆咬到一半的虾头从口中掉下来。就在心里计算自己吃了多少年的虾头时,科普完毕的山治已经毫不掩饰地拍手大笑起来,“我说,你这十几年到底是怎么顺利活下来的。”
    他沉着脸,手背抹去嘴角的油渍,仰头喝了口辣舌的烧酒,别过去瞪着空气。
    “啧。”山治摸出根烟来点燃,吞云吐雾,“说说你还不高兴了,怎么,”他坏笑起来,头伸过去,眯眼,“大男人还撒娇?”
    “……你说谁撒娇!”
    “谁脸红就是谁咯。”
    “你!”
    索隆觉得更后悔了。自知无赖比不过山治,闷声低头吃东西,只是那烟味呛得他难受,眉头也不自觉地拧起来。
    “噢,我忘了,你不抽烟。”山治把烟灭了,搓搓手,哈出口白气,托腮看着他,“所以,你这大半夜的怎么了,寂寞了?”   
    “……不是。”索隆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手里的酒瓶,“只是失眠而已。”
    “失眠啊……”山治的语句沉了下去,侧头靠着手肘,“我也总失眠,不过呢,次数多了也觉得有趣。”
    “有趣?”
    “是啊。”山治轻笑出声,“你不觉得失眠的时候才是最能安静思考的时候吗。而且一个人才会去认真欣赏平时你不会在意的东西。”
    “矫情。”索隆简短地评价着,却想起只在那些深夜里他才会想念凌晨四点古伊娜总会咳嗽的声音。
    “嘁。你懂什么,这叫做感性。”山治伸了个懒腰,和他碰杯,手里又多了支烟,“说实话吧索隆,是不是感觉很孤独啊。”   
    “孤独……”索隆放下筷子,转动手里的酒瓶,“人生来孤独吧。”
    “也是。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恋爱原因呐。”
    “我不明白,”索隆皱眉,盯着他,“为什么偏要通过这种方式。”
    山治被他问住,一时之间竟也语塞,半晌答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又听见索隆漫不经心的声音。
    “而且把感情看得太重,人会更孤独吧。”
    “呵……这么说,也是呢。”山治苦笑,不自觉又点起烟来,“没想到你个绿藻头,还挺懂。”
    索隆嗤笑,仰头,喉结滚动,吞下火辣的酒精,“你这个圈眉一直都这么以貌取人吗?”
    “如果我以貌取人啊,大概早就把你扑倒了。”
    山治说这话的时候,蓝色的眼睛被漫上了酒气,显得通红,为了不让二手烟飘到索隆那里,他站起身退了几步,靠在树干上。吹过睫毛的晚风湿润,午夜的雾气伴随着烟草味弥漫,混着酒精,让人迷醉在夜幕的朦胧中。
    索隆就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听说,一起吹过晚风的人,总会记得久一些。
    “那看来你胆子太小。”
    他说着,别过头去,滚烫的脸迎着风吹来的方向。
    一定是这烧酒的度数太高,深夜的空气太闷罢了。
    这晚风吹得真好,呼啸而过,掩盖了尴尬和微妙的情绪,也让他没法睁开眼去看山治会是什么表情。
    但愿他的话,也淹没在风里,无人知晓。
    毕竟,连这话意味着什么,他自己都搞不清。


















10.
    顶着黑眼圈见到娜美时,她已经晃着两条长腿等了好久,爱美的女孩即使到了十一月的秋天也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裤子,口中呼出的白气融进瞳孔里模糊了颜色带来一丝水汽,橘色的头发在晨雾中格外扎眼。
    “你和索隆呆了一晚上?”
    没等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问句。他打了个哈欠,疲倦地点着头,“抱歉娜美小姐,本来我还准备了野餐和各种——啊,都怪那个绿藻头,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啧。”娜美脸上出现了难以解读的表情,“那你送了他什么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山治抓头的动作停下来,倦怠的眼皮这回终于撑开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避开周六啊!”娜美无语地摇着头,“原来你不知道。”
    “啧啧啧!那个绿藻头生日聚会也不请我。”
    “他没办呀。”娜美眨着眼睛,好笑地说,“只是跟我吃了个晚饭……”
    “什么!他居然跟娜美小姐单独约会了我都不知道!啊啊啊!”嫉妒的火焰在燃烧,山治在心里骂着索隆的不义气,明明都跟他说过自己有多喜欢娜美啦!
    娜美听烦了摆手示意他停下,将额头的发丝捋到而后,捂紧了围巾,半张脸藏进去,“那你……要不要给他补个什么礼物,我是说,你们现在也算是好朋友了吧。”
    山治听着她闷闷的声音愣了一会儿,随即别过头去,手插进裤兜里把玩着打火机,“谁要送他……那个呆子。难怪莫名其妙半夜把人叫出来。活该没礼物。”
    “幼稚。”女生翻了个白眼,“太冷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山治又嘟囔了几句索隆的不是,紧接着就紧张起来,对于接下来的约会手足无措。就像去游乐园之前信誓旦旦要玩最刺激的过山车,等排队的时候却开始退缩,掌心出汗,脑袋发蒙。
    “要不,要不要,去,去我家,我昨天准备了很多,很多食材,我,我可以给你做好吃……”
    困难地吞着口水,他仔细观察着娜美的表情,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唔,也不是不可以……”娜美搓着手,又戏谴地说:“你可别想多了哦山治君,我去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闺蜜哦。”
    “啊……好好好,闺蜜……闺蜜……”
    不管是以为什么名头,只要娜美肯吃他的爱心料理就满足了。   
    带着女生坐上地铁,精致可爱的她就靠在身侧,不时因为好玩的笑话眯眼发出噗嗤的声音。山治却一路恍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清晨的车厢里,赶去上班的人昏昏欲睡,才下夜班的人东倒西歪,挪出地铁站,空气里有勾人口水的早点味,他想起送索隆回家的时候,漫长的黑夜才刚消退,天空是略带青灰的黎明,路灯还倔强地点亮寥寥无几的街道。
    “请进。”他打开家门,贴心地为娜美准备好拖鞋。捋起袖子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点燃炉灶。
    烟火气息弥漫,占据鼻腔,引来肚子的咕咕叫。
    美食被端上桌,娜美发出惊呼,连连夸赞,即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吃山治的料理,仍旧让她惊艳。
    被夸的男生飘飘然,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进进出出收拾碗筷,娜美靠在厨房门口玩着手机,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咦,索隆更新状态了呢。”
    山治停顿了一会儿,任由水哗哗地流着,直到感觉娜美的目光移了过来才又接着刷碗,若无其事地问道:“又说什么了?”
    “唔……让我来念念。”娜美清了清嗓子,“原来虾头不能吃,海鲜冷了以后吃会拉肚子。”
    山治噗嗤笑出声来,把最后一个盘子放好,擦干了手,凑到娜美旁看着手机。
    “啧……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迟迟没得到回声,屏幕暗了下去,他抬头,遇上娜美奇怪的眼神,“山治君……”嘴角勾起了不怀好意的弧度,“你……和索隆……”
    “娜美小姐,你在想什么!”往后退了两步,山治取下围裙,转身忙着整理本就利落的碗筷,“我和那呆子就是好朋友,哦,兄弟,你懂的。我还是最喜欢女生啦,特别是像娜美小姐这样聪明可爱的——”
    “啧,”娜美咂嘴打断了他,随手捞起个苹果,好笑地看着那个男生的后背,“你在紧张什么,我只是说你和索隆昨天吃的是海鲜吗。”
    “唔,对,海鲜……嗯,海鲜。”山治扶额,侧身悄悄瞥了眼娜美,摸出烟来叼着。
    “咦……不过,那家伙现在还没睡,估计也没吃饭呢吧,哎,你知道,昨天我跟他聊天,他姐姐嘛……确实是去世了,所以他才消失了几年又留了一级……现在一个人生活在这……父亲接受的打击太大,常年在外散心……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家伙。”
    娜美有意无意的爆料让山治稍稍吃了一惊,就像在商店里所有人都在排队买最好吃的草莓冰淇淋,但你偏坐在一旁点了杯红茶,然后当他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喝红茶的时候,却不经意发现索隆也抬着红茶坐到了他对面。
    “是吗……这,确实……挺可怜的。”
    “我跟你说的可怜不一样哦。”娜美摇着脑袋,双手环抱在胸前,微仰头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索隆最可怜的地方在于啊,看似绝情,从不会大哭大闹,更不会挽留谁。他只会自己把情绪都藏起来,假装潇洒拍拍屁股就走人,还美名其曰此乃修罗之道。”
    “听起来……”山治擦着打火机,呼出缕灰烟,“更像是个笨蛋。”
    “你和他彼此彼此。”娜美把他的烟抢过来,好像也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情绪旋涡里,喟叹了一声,“还没忘掉她吧——”
    “维奥莱特的事情早过去了。”山治罕见地打断了娜美的话,“……我,只想着现在的生活。”
    “嘁。”娜美不以为然,吐出口烟,她其实没真正地吸进肺里,“不懂得正视自己的家伙,这点你比索隆差多了。”
    他明白娜美这话背后的意思,有些窘迫。
    “好了,我该回家了。下午还约了薇薇去图书馆。”娜美把半截烟还给他,走到玄关穿好外套,要开门的时候却停下来看着他,“山治君,你……什么时候回欧洲啊。”
    他迟疑了一会儿,对娜美突如其来的问题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抿嘴轻声回答道“明年的暑假吧……怎么,舍不得我呀。”   
    “唔……那很快了啊,也就七八个月了呢。”娜美退出去,挥了挥手,“走啦,明天学校见。”
    门被带上。
    山治坐在沙发上抽了好一会的烟,客厅里的烟雾被紧闭的窗户拦截无处可逃,只得浮在半空中缭绕。
    最后叹了口气,他拍着膝盖站起身来,再次撸起袖子。
    他只是要去看望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家伙而已,别无其他。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nikkiikkin | 2017-7-5 06:26:09 | 显示全部楼层
11.
    周日的剑道馆,鲜少有人。
    挥汗过后的索隆在彻夜未眠的基础上早已耗光了体力,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不错。你果然是有天赋。”比斯塔拍手叫好,走过来,“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要不要考虑更高的追求,比如,拜入米霍克门下。”
    “米霍克……”索隆喃喃,“全日本最出名的剑道大师吗……”
    “不过这意味着你得放弃大学志愿,当个体育特长生。”
    坐进晃悠的公车时,他脑海里不断回想比斯塔的话。放弃安稳的人生选择,去挑战实现梦想的微小可能,这的确是个难题。
    他踌躇喟叹期间,一不小心就打了瞌睡,结果坐过了好几站,不得不下车往回走。记忆中的三四个街区却变得冗长,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秋风中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公寓楼下。其实他向来是享受迷路的,每次莫名靠着直觉绕到目的地的时候,成就感能让他挂起不易发觉的浅笑。
    拐上锈迹斑驳的楼梯,黄昏的走廊有些昏暗,几家几户门口堆着可回收垃圾箱,厨房的窗没关好,路过时还能摘取到些许欢声笑语,周日,果然是适合跟家人呆在一起的时光。就像那些跟古伊娜和父亲把脚藏在暖炉下的日子,在父亲的瞪视中张狂地喝酒,微醺时手中的牌被古伊娜抽走也浑然不知。
    他停在尽头相较身形稍显狭小的保险门前,一旁是许久未处理的生活垃圾和半人高的可回收垃圾箱,不用打开索隆也知道里面全是啤酒瓶。
    “回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时,他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正要开门的钥匙挂在锁孔中,摇摇晃晃,等混沌的大脑判断出那是真实后便立马警惕地拔出钥匙闪到另一边,靠着走廊冰冷的栏杆,定睛,看见一抹金色从那垃圾箱旁窜出。
    “……你他妈在这干嘛!”索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钥匙,语气里有惊恐的成分,但他很快恢复冷静,甚至不齿于自己的表现——如果换做精神状态好时,他哪会失态。
    金发男生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索隆不仅看清了那和自己同样疲倦的面容,还看清了袋子里一粉一蓝的便当盒。
    “先请我进去再说?妈的,蹲得腿都麻了……手机也打不通。”山治揉着膝盖,抬头盯着他抱怨道。
    “……没电了。”索隆愣愣推开家门,踢开玄关凌乱的鞋子和杂物,把包甩到地上,正要把自己砸进简陋的沙发,山治却比他更先一步躺了下去,手里的便当盒放在了茶几上。
    “唔……通宵没睡,果然是熬不住啊……好困……”
    “起开。”索隆踢着他的小腿,“这是我的地盘。”
    “小气鬼,”山治翻了个身,蜷缩起来,“你先赶紧把饭热了吃掉,我睡一会儿……”
    “滚回家睡去。”索隆拽着他的胳膊,后者却无动于衷,嘟囔了几句后就没了声响,只剩下平稳的呼吸。
    “醒醒。”他蹲下去推了推山治,“醒醒。”
    “唔……”男生勉为其难地半抬起眼皮,伸手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乖……”蓝色又没入纤长的睫毛中,头顶的手垂了下去,索隆怔了怔,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听见比秒针还要快速的噗通声,慌张地扭头四下观望,最后眼神落到自己胸前。捂着胸口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企图让那不听话的心脏安分,但成效颇微,好像刚跑完三千米长跑。他决定忽略这不受控的生理反应,抓着后脑勺站起身来,叉腰徘徊好一阵,最后停在老位置,看看睡得很香的山治,和那开盖后也一定会流口水的便当,叹了口气。
    从柜子里翻出条毛毯,扔到山治身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他又呆了半晌,还是盘腿坐下,帮那人掖好被角。托腮看着卷曲的眉毛,它似乎有催眠的功效,索隆的眼皮也开始不听话地打架,打了个冗长的哈欠后,他就这么也睡着了。
    黯淡的公寓外,路边的小摊在叫卖,猫躲在电线杆下打呼,杂货店里的妈妈在训斥不听话的儿子,电视机放着爸爸爱看的新闻,行道树下裹着棉袄的大爷大妈借着街灯在唠嗑。潮湿的夜终于降临,醉汉在高声歌唱,邮筒的投信口有没能全塞进去的牛皮信封被风吹得啪嗒响,雾气糊满索隆家的窗户,它反射着鹅黄的光。黑得纯粹的夜里,房间的电灯泡却散发着点点暖意,两只小虫绕着那光飞来飞去,山治微微睁眼的动作就让它们惊慌落跑,寂静被划破,他想坐起身来,手臂却发麻。身上的毯子大半滑落到了索隆身上,那人半个身子靠着他,下半身瘫在地上,鼻息温热了山治手腕的皮肤,微张的嘴角流下口水,打湿衣裳。
    不禁笑出声来,却引得索隆咂嘴嘟囔,不过还好没醒,似乎做着美梦,呆呆地笑,还往他臂弯里蹭了蹭。
    “白痴。”低骂着,山治却痴笑,把索隆的腿抬上沙发,和他挤在狭小得甚至容不下四只脚的沙发,半张脸埋进绿色的头发里,汲取着淡淡的洗发水香。
    就再睡一会儿好了,他阖眼的时候想。
    掖好毯子,无处安放的长腿驾到索隆身上,山治睡着了。




12.
    在楼梯口略显尴尬地挥手告别,刚转身走进教室就遇上路飞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着看自己。
    “咦,你跟那个卷眉毛家伙一起来上学的啊!”
    索隆绕开他坐到位置上,揉着后颈,“……乌索普还没来?”   
    “听说他做饭很好吃啊索隆!”路飞完全忽略问题,弯腰杵在他桌上,“我也想尝尝。”
    “……跟我说干什么。”索隆把书拿出来,若无其事地翻动着。
    “咦,他不是在追你吗。”
    “……”
    索隆花了好几秒来消化路飞的话,等反应过来却立马惊恐地拍桌起身,“你说什么?”
    “乌索普跟我说的啊,”男孩扑朔眼睛,一脸无辜和理所应当,“他还给你做好吃的。”在他心里大概爱情的最高定义就是分享美食。索隆无奈又急躁地想争辩什么到头来支支吾吾一个字也没能说清楚,就好像小学的时候,和哪个女生走得近了,全班同学都在欢呼着结婚结婚的那种窘迫。
    “呐,今天是不是也有好吃的饼干啊!”幸好粗线条的路飞跟他此刻不在一个频道上,索隆决定牺牲今天的厚蛋烧。沉着脸把蓝色的乔巴便当盒扔到路飞手里,端坐回椅子上,呆望着前方,双手放在膝盖来回握拳又松开,却也不知道自己在踌躇纠结什么。   
    一节课又一节课,今天他难得没有打瞌睡,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疲劳的周日连睡十几个小时到今早,还是因为跳动得过分不安的心脏。
    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呐。
    他搞不清,只知道根源来自于那个他其实并不讨厌的山治。
    “生日惊喜!”
    早晨在沙发上清醒时,四目相对,那人对他这么说。
    下意识当然是一脚把山治踢下去了,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
    “抱歉。”
    他这么说的时候,面前简单的早点冒着热气,模糊了山治的表情以及嘴角的淤青。
    “当真是个肌肉白痴啊……下手真重。”他揉着凌乱的头发,身上还穿着索隆的衣服。
    难得没有反驳,闷声吃完东西,他羡慕山治的泰然自若。好似相拥——好吧,他甚至不敢用这两个字——一起醒在凉爽的清晨没有任何多余的意味。
    懊恼地趴到桌上,一天在胡思乱想中结束,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鬼画符。
    索隆决定去跑步,才不是因为乱糟糟的心情,仅仅因为伴随着文化祭快要到来的运动会而已。
    一圈一圈地踏过塑胶跑道,带起一阵风,它掀起衣摆,又被发丝接住,绕过宣告今夜大雨的湿闷空气,落叶纷纷扬扬,索隆的眼神跟着那风落到远处的两个背影,陪在娜美身边手舞足蹈的山治似乎是感应到,回头瞥了他一眼,但他立马收回视线加快了奔跑的步伐直到余光无法再容下一点金色,只剩下无尽的跑道。
    擦着汗回到教室,平复一丢的心情却在桌上的外卖盒之后彻底垮掉。
    上面贴着个纸条:
    “不吃饭就要从肌肉白痴变成单纯的白痴了。”
    好吧,复杂的情绪冷却成为恼怒。
    他摸出手机,快速发出一条短信。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吃吗?”
    答非所问,不,压根就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揭开盖子,香气四溢,却只是简单的酱油炒面。
    舌尖舔过干燥的嘴唇,口水自然分泌后滚入喉咙,恼怒又消失无踪。提筷将根根劲道的面条送进胃里,然后就停不下来了,呼哧呼哧,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完。最后喟叹一声揉着温暖满足的肚子,索隆托腮发了会呆,享受完美食,心情居然也释然了,又拿起手机:
    “谢了。”
    “客气什么,都是一起睡过的人了。”
    喀嚓。
    索隆确定听见了自己牙巴骨的声音。
    “敢说出去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想了想,过度用力的指关节泛白,把最后的句号换成了感叹号。
    “反正我今天也没看见太阳。”
    一语双关,耐人寻味的回复。而且糟糕的是索隆无法反驳。
    他决定不再跟那个花痴圈眉玩文字游戏,沉迷于书海,假装专心,脑子里却天马行空,从小时候偷喝米酒被古伊娜抓住,和小朋友打架鼻青脸肿,到诡异的物理老师追求高年级历史老师的八卦,什么画面都有。
    最后呢,还是停格在今早满鼻熟悉又陌生的烟草味。
    说熟悉呢,大抵是见山治抽烟习惯了,说陌生呢,他从没那么近距离地闻到过。
    不过,无论如何,有个事实不容争辩,那就是他不喜欢。
    尼古丁使人软弱,这是索隆一贯的观点——一旦上瘾你就有了弱点,没有烟草就不得安生,坐立不安,抓心挠肺,甚至郁郁寡欢。
    嘛,这么看来尼古丁还和……爱情,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13.
    山治靠在墙角连抽好几根烟,等到暮色褪去淋淋漓漓的雨布满夜幕都没等来索隆。按道理来说,今天他应该是会逃课的啊。
    撑起墨蓝色的那把伞,他在路口踌躇,小汽车的雨刷有规律地摇摆,温度骤降许多,鼻子里有潮湿的灰尘。
    那家伙,是在躲着他吗。
    山治想不通。
    不回短信,不再宵夜,连续好几天,送便当也总吃闭门羹。鬼知道他在墙角等了几个晚自习。
    顾自冷哼一声,山治撇嘴,脚伸出去用鞋面接住雨滴,惊雷响起,路人四下逃窜,他突然就想吃关东煮了。也想索隆家里暖和的羊毛毯,拥挤的沙发以及凌乱的厨房。
    厨艺还没完全展现,山治想,他不甘心。
    绕到街角的便利店,收起伞放在门口,点一份关东煮在橱窗的高脚椅坐下,乳白的热气腾然而上,托腮百无聊赖地吃着,店里的小锅熬得咕噜响,配合着外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
    摸出手机来,刷着推特,半天除了不断重复的新闻和八卦,再无其他。
    犹豫半晌,点开索隆的主页,最近的状态仍旧停留在一周前的虾头问题上。摁下评论,退出,又摁下,打一排字,再次退出,循环几遍,他自己都烦了,屏幕哐一声被扣在桌面上。十指交错抵着下巴,看着外面被雨打磨得光亮的街道,视线却总不受控制落在自己的手机上。
    “妈的。”
    低声咒骂着重新拿起它的时候,山治知道自己输了。哒哒哒没过几秒就发送了评论,也不管能否收到回复,反正他心里终于畅快了。
    还是回家吧。
    他揉着头发,出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伞大概是被刚才的某个客人拿走了。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这话一点错都没有。
    冲进雨里,他决定狠心花钱坐的士。刚报出地址,手机响了。   
    “我回来了。”
    沉默的空气里有微妙改变的呼吸声。他看着对话框上方显示那个女人的名字,握紧手机的指关节开始泛白。
    屏幕暗了下去,又自己亮起来。
    推特提示,索隆回复了。
    上面写着,“吃宵夜吗。”
    踌躇之间,车停了,家到了。
    大雨瓢泼,窗外的树枝晃得厉害,趴在床上,漆黑的房间里,山治把头埋进被子,像鸵鸟一样缩着。他想起娜美的话,回望却也觉得在时间的打磨中,有些事情无法较真了,就比如他和维奥莱特的开始是否真的仅为弥补女性角色在生命的紧急缺失,又或者他对她的念念不忘到底从何而来。
    现在呢,他在想什么。他好似动画里那只跳跳虎,想做出什么改变又在恐慌,仿佛已经无力回天。
    索隆呢,他又是个怎样的人。有着同样的废墟,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纠结。
    大概人一旦奔跑就无法停下脚步,像一颗胡乱窜长的杂草,山治似乎失去了成长的方向,彷徨在枯黄的秋天里,等待冬日充满假象的暖阳,期望着时间能够停止在迷茫的上一秒。
    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何索隆会出现在他徘徊的路上。
    感情呐,真是言语无法描述的复杂。
   
   
14.
    再见索隆,已经是周末集训。原来那家伙也参加了校运动会。高年级的在对面排排站,山治听见中间的香克斯一边踱步一边夸赞今年的高一新生有多优秀。
    没记错的话,去年运动会,香克斯也曾这么夸过他们,真是新人笑旧人哭。
    不过,这并非他此刻关注的重点,视线始终赤裸裸地落在索隆身上,即使四目交汇时仍旧会躲开,但那抹绿色好似有磁力在不断吸引着他,甚至忘记了某些糟糕的心事。
    “罗罗诺亚索隆,出列。”
    “索隆!”
    “……到。”
    几声叫喊之后那人才回神,迈出两步,立正挺直身板。
    “文斯莫克山治,出列。”
    “……”
    相比索隆,他显得吊儿郎当且还有些垂头丧气,没有太阳的秋天却半闭着眼睛。
    “你们两个是年级里的佼佼者,今天来试试看吧,一千米。”   
    山治扣着耳朵,“有必要吗?”
    “……有。”他不在意的样子似乎激起了索隆的好胜心,对视时山治好像看见了那人脸上兴奋的光。
    突然就觉得好笑了,虽然他能理解那种渴望与平日里看似旗鼓相当的朋友一决高下的心理,但,索隆的反应是不是幼稚了些。   
    “怎么,不敢?”
    他又听见索隆说,立马嗤之以鼻地抓了把头发,站到起点去,在一片起哄声中伸懒腰,在索隆经过身侧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输了的人请客吃饭?”
    “钱包准备好。”
    那人冷哼着,香克斯摁下秒表的同时宣布开始。
    起先是山治占上风的,但很快那绿色的后脑勺就跃出了视线。宽阔的后背,收紧的腰线,大步迈开的腿光滑如绸,风捋过发丝的痕迹就好似春天波动的草地。
    可能是太久没有认真跑步了,山治在终点扶着膝盖大喘气的时候想,也可能是被一些奇怪的东西分了心。
    索隆看起来比他轻松许多,叉腰凑到香克斯身边看秒表。
    “三分二十秒。”
    山治知道那是自己的成绩。
    而胜利的人挑眉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好似就在等着他说出那句“我输了”。
    “运动会能破了我的记录再说吧你。”
    山治抬手抹去额头的汗,队列中有嘘声,他翻了个白眼,又对着索隆,“你这种路痴能跑到终点也是不容易。”
    “输的人没资格在这冷嘲热讽。”索隆嗤声笑出来,昂着脑袋回到位置。
    “山治,你多久没训练了。”香克斯上前来阻拦他向索隆投去的不满的视线,“听说你课也没好好上。这样下去可不行。”
    “啊,知道了知道了。”山治又开始扣耳朵。
    “……你到底还想考大学吗。”香克斯大概是考虑到他的面子,压低了声音。
    “考大学……”山治低头看着塑胶跑道,脚尖搓地,“那种事无所谓吧……”
    香克斯愣了愣,拧起眉心,“无论如何,以后不要逃课了。”   
    山治被教训得有些烦躁,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觉得自己在浪费光阴,“索隆不也逃课吗,你怎么不说他。”
    香克斯抿嘴尴尬地瞥了索隆一眼,“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香克斯叹了口气,把他推进队伍里,对着大家说:“总之,这次运动会很重要,因为到时候第一名要代表学校去参加联校运动会。山治,”他的眼神又落下来,“保持以前的水平,嗯哼?我看好你。重新拿出你高一的时候对跑步的热情来。”
    热情……
    山治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
    其实这种东西,许多都一样吧,一开始很热衷,信心满满,得了点小成绩后就淡了下去。
    他始终想成为一个热情的人,活得元气满满,甚至感谢麻烦,但当人生似乎别无选择的时候,那些东西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反正,再喜欢什么啊,都是没办法自己决定的,何必浪费时间培养感情,最后被迫分离,落得个心灰意冷。
    回到更衣间里收拾的时候,他发现烟告罄了。
    越是这种时候烟瘾就越是抓心,揉着本就够乱的头发出去,就遇见了靠在墙角的索隆。
    “在等我?”
    “等饭而已。”索隆扫了他一眼,站直了身子把书包背好,看向一侧漫不经心地又说:“你没回推特。”
    “你不也没回我信息?”山治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往前走,“别告诉我你手机坏了。”
    索隆抿紧了嘴唇半晌,最后长舒一口气,“你怎么知道。”
    “啧……”
    走出校门摸出最后一根烟来叼着的时候,山治才又接着说,“这个借口很烂啊索隆,嗯?我哪里惹到你了吗?今天又这么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索隆转动了下眼珠子似乎在回想今天的事情,随即皱起眉头,“我没有。”
    真是无辜又认真的口气,让山治没法抱怨更多。
    可如果不是咄咄逼人,那又如何解释好胜的得意和莫名回避的见面。
    “好吧,那你为什么躲我。”
    “躲你?”索隆没来得及换上其他表情,眉头拧得更紧了,“我没有。”顿了顿,想要戛然而止的解释却还是跟了一句,“手机坏了,最近考试,很忙。”
    借口。
    山治想这么反驳。但那大概会显得很奇怪,毕竟,他好似没有理由去责怪,索隆必须跟他一起逃课一起堕落这种事情没有明文规定不是吗。
    “想吃什么。”
    他擦着打火机,摸出电话来找出烟贩子的电话,发出个短信。    低头的时候身侧的人迟迟没有回答,等他抬眸却遇上索隆稍显窘迫的神色,“怎么了?”
    “……厚蛋烧。”
    “什么?”问出口以后那人的耳根就红了,山治费力解读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夹下口中的香烟好笑又讽刺地说:“最近的便当你不都不要吗,怎么现在又想吃我做的菜了。”
    索隆把手揣进裤兜,别过脸去,“……路飞,他们老是抢,很烦。”
    “路飞……噢噢,那个小家伙……”山治眯眼看着从嘴里呼出的烟雾缓慢消失,笑出声来,“好吧,原谅你了。去哪,你家我家?”
    索隆又开始露出纠结的样子,山治好奇跑步时那个自信甚至有些自傲的家伙去哪了。
    “我家吧,食材齐全。”他做了决定,将烟捻息,暗自打量索隆逐渐恢复正常的耳朵心里突然就起了坏主意。带着人走进地铁站,广播里开始有机械的女声。
    “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列车即将到站。宠物和易燃易爆品请勿带上列车,谢谢合作。”
    疾驰的风,电动门打开,人群涌下,车厢顿时空了一半,索隆正要一脚踏进去,山治却拽住他的手腕,“我们打的吧。”
    “……啊?”索隆不明就里。
    说着要打的的人却在列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把他推了进去,紧接着索隆就听见山治说:
    “宠物不能坐地铁呀。”
    “你……!”
    想要发火,但山治又紧接着说:
    “啧啧,易燃易爆品也不能。来,”他脱下外套,扔到索隆头顶,凑过去呢喃,“别让人发现了啊。”
    “你……”索隆抓下衣服扔回去,咬牙死瞪他,“混蛋。”
    “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很凶?”山治眯起眼睛,“可惜看起来更像撒娇啊。”
    而这样一个看起来硬朗且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男生,在他面前哼哼唧唧半晌却回答不上一个简单的问题时,山治就莫名感觉被一种冲动包围。
    一种想要把人摁到墙角,亲完了就逃跑的冲动。
    他被这样的冲动吓了一跳,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对上索隆的怒目圆瞪,明显是才说完些恶狠狠的威胁,还小喘着粗气儿。
    于是他就这么傻笑出声,像个白痴一样盯着索隆的眼睛。
    “……神经病!”
    简短地评价收尾,索隆偏头靠着杆子,门玻璃反射出他憋屈的表情。
    是宠物呢,还是易燃易爆品。
    山治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自觉伸手摸了摸索隆的头发。
    “厚蛋烧和柴鱼盖饭,怎么样?”
    “嗯。”索隆扭了扭脑袋避开他的手,仍旧对着玻璃,眼神移到脚尖,“……有酒吗。”
    “唔……”假装为难地凑过去看着他的侧脸,山治在他露出失望前就补充道:“那烤点银杏下酒好了。”
    话音未落,索隆已经开始用力地点头。
    容易被收买的话,那应该是只爱炸毛的宠物吧。
    而且品种是最傲娇的哈士奇。










15.
    坐在餐桌旁,好奇地打量着山治的家。
    不算大,也不小,两室一厅,简单的装修,简单的家具,却应有尽有,隔着玻璃门能看见厨房被各式各样的厨具塞得拥挤。
    “租的房子,”山治放下手里的盘子,解开围裙搭在一侧,“之前的家卖了。”
    那人拉开椅子坐下,递给他一双筷子,又拍着脑袋起身,从橱柜里翻出瓶清酒。索隆刚想伸手去拿就被打了手背,“先吃饭。空腹喝什么酒。”
    “啧……”他咂嘴表示不满但还是听话地拿起筷子,“……你刚才说,卖了?”
    “嗯。”山治点点头,给他夹了一个厚蛋烧,“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妈死了以后我爸就搬回欧洲了。”
    筷子停滞在空中,分开成尴尬的弧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索隆快速把那烫嘴的食物塞进嘴里企图掩饰,但可惜他生来不是个好演员,山治脸上的讪笑表明已经拆穿了这几秒内他所有的心理活动。
    “我爸大概是觉得我长得太像妈妈所以无法面对我?我也不懂。”他的口吻听起来很随便,甚至带着笑意,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索隆也不懂他跟自己说这些的原因,他只知道现在沉默地聆听大概就是最大的尊重。
    毕竟矫情的安慰的话语什么的,不适用于两个男人吧。
    “反正他看见我就烦,干脆就跑回欧洲咯。本来就是为了母亲来的日本嘛……她不在了,更没理由呆下去。”
    山治还在娓娓道来,偶有无奈和苦笑。索隆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视线始终停留在他下巴的胡茬。
    “不过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把我叫回去……”
    “……回去?”
    “嗯……”山治放下筷子在身上摸索一阵却才想起最后一根烟早就消失在地铁站前,“明年暑假,回去备考那边的大学,连专业都选好了……这其实也没所谓了……反正我的人生早就掌控在老头手里……只是……,”他深呼吸,一手托腮,另一手给他们两人都满上清酒,自顾自灌下一大口,声音变得低沉,更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讲话,垂眸盯着酒杯,“她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她?”随着山治说的话越多,他所不能理解的成分也越多。   
    “喝酒,喝酒。”那人好像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跟他碰杯,“你呢……大学想好了吗,唔,虽然现在谈还有点早,但是——”   
    “想好了,”索隆放下酒杯,提到这个事情眼睛里开始放光,“剑道,我会去体育大学,然后进国家队。”
    “……体育生吗。”山治又喝下一口酒,企图安抚烟瘾,“很难走的路呐,你确定吗,索隆。”
    “不确定。”他眯起眼睛,语句和他坚决的表情格格不入,“但总要决定的。”
    贪图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必定要承担风险。
    浑噩的一生或是可能的昙花一现,这两个选择摆在索隆面前时,只是感慨了下人生便毫不犹豫地走向后者。
    “真羡慕你……”他听见山治这么回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不是喜欢做菜吗。”
    “那又怎样?老头永远不可能答应我去做个厨子。”
    “厨师……有什么不好吗。”
    “好,真是太好了……”山治讪笑,给他们又满上酒,“好到我这辈子大概到没机会。我的人生啊,早就被安排得完美无缺……甚至没有个空隙能留给喜欢的事情。”
    零碎的对话里,他听到了那个父亲的绝对掌控和山治的绝对服从。或许其中有母亲的缘故,但愧疚不是放弃的理由。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友谊很奇怪,索隆想,他们鲜少像女人一般互诉衷肠,偶尔的倾吐也总夹杂在漫不经心的笑话里。
    但,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跟山治,尤其是现在,违和感充斥,在这番看似无所谓的抱怨里,他甚至能看见两人站在十字路口最后南辕北辙的模样。
    有些小情绪在作祟让他哽得难受。
    想象中的山治应该是跟自己一样无所畏惧。哪怕平日里再吊儿郎当,他私以为山治也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努力。
    然而现在看来,那人浑身上下从头到尾散发出的颓废气息,是真的呐。
    就像喜欢吃榴莲的人以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最后那人却说其实他更喜欢芒果那样正常些的水果。
    这些事看似没什么大不了,但就像索隆说的,一起吹过晚风的人,总会记得久一些,可能也因此,想让那个吹晚风的人,能够跟自己心灵相通。
    就在他良久的沉默里,手机响了。
    山治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中间,空盘早被撤走,只剩下酒杯。
    索隆看见屏幕亮起来,上面显示着个女人的名字,短信摘要不是很清晰,但模糊还是可见几个关键字。
    比如:“抱歉”、“回来”、“和好”。
    串联山治之前口中的“她”后不难推测出这背后的意义,索隆突然就后悔以及憎恶自己不受控的视线了。
    面前的金发男人好似又喝醉了,捧着酒杯昏昏欲睡。于是索隆想,他可能也醉了,否则无法解释那正在无限扩大的失望和被人背叛般的气馁。
    舌尖的清酒像没有熟透的梅子酸涩,他想起有人说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虽然他明白为何此刻会联系到爱情,反正在那夜的晚风里,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意义现在还是个迷,现在只是又多了个迷。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他向来不是个爱好答疑解难的好学生,解不开的谜题就留在那里好了,生活的方向依旧朝着计划奔驰而去。
    无论是黄昏里撑起一片天地的墨蓝色雨伞,秋夜里滋滋作响的烤肉,冒着气泡的啤酒,一闪一闪的屏幕里无聊的推特,课桌里粉色的便当盒,十一月十二日黎明破晓的微光下山治闪烁的金发,还有曾经近在咫尺的烟草气息。
    都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夏天到来的时候,终归要各奔东西。
   
   


16.
    经历过越多的变故,慢慢就会失去对人的热忱。
    索隆就是如此。
    毫无疑问山治是温柔体贴的,也是个十分合格的朋友,看看桌上又开始不断出现的雷打不动的便当盒就知道了。但前些日子的情绪似乎已经在心里扎根,让他无法再对里面五花八门的菜式燃起眼睛。
    他又想起女人的名字,维奥莱特,听起来像是有着西班牙的异域风情。
    自作多情,这是当下他对自己状况的概括。山治的经历大概注定了他的一生都喜欢女性,尊重女性,会为了成全女性牺牲自己,所以,他的温柔不过来源于习惯而已。
    才十六岁呐,索隆对自己说,要担心的事情还很多,这样的萍水相逢,不应该纳入其中。
    没有谁是特别的,或许将山治摆在和路飞乌索普同样的位置就不会困扰了。
    紧接而来的运动会和考试是好东西,忙碌占据生活后就没空乱想了,除了偶然在学校里碰见山治时的莫名烦躁,秋天的桂花香,追逐清风的落叶,干燥凉爽的空气,还有剑道馆里,每挥洒一滴汗水就离梦更近,不能再好了。
    便当盒拜托娜美满满当当地归还,他没有解释原因,好在娜美也算了解他没有多问。
    “他生气了呢。”
    只是后来娜美这么告诉他。
    “所以?”
    他这么反问后,娜美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你们吵架了?”
    “没有。”
    “你生他气了?”
    “……没有。”
    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不肯定,但索隆坚决不会承认就是了。他确实后悔那晚没能说点什么安慰或者鼓励山治,但,那不是他的义务吧,何况那条短信扰乱了所有的思绪。
    “如果他再问,你就说我太忙了就行。”索隆还是找补道。
    “自己跟他说去,真是的,两个白痴。”娜美狠心拒绝后还摆出了十分无奈的表情,“当我是传信的吗,你们两这算是什么,冷战呐?”
    “没有。”
    “索隆,你知道这两个字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吧。”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但这跟小时候偷喝米酒被父亲抓住后是一样的——你当然会第一时间否认。即使你知道终会有证据确凿,无处可逃的一天。
    好在那一天现在看来还遥遥无期。
    所以他尚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剑道训练和运动会的筹备中。
    山治保持的各项跑步记录很漂亮,虽然打破大概不会是难事,但很难想象一个爱抽烟的家伙肺活量能大到足以支撑记录下隐含的锻炼强度。
    想到这里,索隆对他的印象又矛盾了。
    自己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
    放学的时候又在门口看见了围着娜美团团转的山治,索隆突然就觉得之前好不容易涌起的一点点好感也荡然无存。
    花痴,混蛋,又多情,擅自对别人做出暧昧不清的举动,若即若离,不明就里,颓废,自暴自弃。
    不止这些缺点,还留着邋里邋遢的胡子,卷曲搞笑的眉毛,过分扎眼的金发,满身的烟臭味,油嘴滑舌。
    这样的人,到底是凭什么能让自己纠结,索隆百思不得其解。   
    应该一开始就嗤之以鼻的,都怪那人过分善意和温柔的假象迷惑了他。
    喟叹声中,他踏上回家的电车,稍微有些难过,以后可能再没有厚蛋烧了。
    如此刻意的疏远,是个人都会知难而退。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要逃离的原因。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支持 1 反对 0

使用道具 举报

nikkiikkin | 2017-7-5 06:27:18 | 显示全部楼层
17.
    属于圣诞的十二月来临,偶尔推特上会有互动,偶尔路飞也会拿着味道熟悉的饼干出现,只是,他们没单独再见过。
    集训里,山治总是缺席,索隆从开始的莫名愤慨到后来忍不住发短信去询问却得不到像样的回音,也就作罢。
    然后比赛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今年的秋天好似特别漫长,已然清理过的跑道上仍旧免不了有细碎的落叶。
    山治也在比赛的队列中,就隔了几个号码牌。
    那抹金发异常显眼,也很是孤单的模样。下巴的胡茬,好似又多了些许。
    鸣枪之后,腿已在回神之前下意识迈了出去。
    这就叫做习惯吧。
    听说人们养成个习惯只要二十一天,但奇怪的是,和山治渐行渐远的时间却漫长得像过了个冬季。
    他家里的酒还没喝完,烟草味也还未散尽。索隆在风里微醺,微醺着期盼能在接近终点时看见那个背影,但红飘带尽头只有他,同学们在两侧喝彩,他知道自己赢了,回过头去,正对上吃力好似正在奔向自己的山治,他柔软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没了往日的飘逸,狼狈不堪。
    距离逐渐缩短,那人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息,索隆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走过去拍着他的肩,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尴尬地笑笑。
    “恭喜。”
    “谢谢。”
    多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话,生疏得如同隔壁班仅仅打过招呼的学习委员。
    “你也参加三千米了吧。”
    山治这么问,于是他木讷地点了点头。还想再说点什么,路飞和乌索普从人群中冲出来在他耳边欢呼。
    “呀呀呀,索隆,你小子,我就知道你可以。”
    “请客吃饭,吃饭吃饭,哟哟哟。”
    “吵死了!”
    他不耐烦地擦着汗,再抬眼,山治已经走开,留着个模糊又落寞的背影。
    “……想吃什么。”
    他尽力满不在乎地移开视线用干瘪的声音又问道。
    “秋天的话,果然还是秋刀鱼吧!”
    “只要是肉,什么都行!”
    很好满足的家伙们,有时候索隆会羡慕,尤其是路飞,总是无忧无虑,烦恼的事,吃一顿就好了。
    他希望自己也能如此简单。
    空中有嘈杂的热闹在盘旋,索隆转身离开,后面仍旧跟着叽叽喳喳的两人。
    “诶,索隆,你是不是跟山治吵架啦。”
    “吵架?”
    “啧,你就承认吧。”连乌索普这次也在附和流言蜚语了,“你们之前玩那么好,一起逃那么多课,有什么事不能说开了。”   
    “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他呀。”
    路飞的问题让他驻足,扭头盯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少年,他眨巴着无辜又真诚的大眼,让人的怒气无处发泄,于是索隆无奈地又收回视线,难以察觉地暗叹一声,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
    仍旧天真的语气让索隆好笑,借着穿过人群时的喧嚣,他刻意压低声音,意味不明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哎呀,是我说,”乌索普上前来勾着他的肩膀,“男人之间嘛,有什么不开心,打一架就好啦。”
    他也希望事情能如此简单,可惜的是,迟钝如索隆也明白,山治和自己之间恐怕就算狠揍对方一顿也只会不了了之。
    虽然把拳头砸在那张老是无所谓的脸上这件事,他已经蠢蠢欲动很久了,奈何没有恰当的理由和原因。
    其实也不是没有。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总结到最后,停留在四个字的人名。
    “好啦,我们说点别的吧。”
    识趣的乌索普转移了话题,一边商量着去哪里吃饭,一边又听他说,年末,会有转学生来。
    “咦,你说会不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要我说,肯定是个三米高的壮汉!打拳击那种!”
    乌索普的天马行空让他发笑,“你怎么不说是怪物史莱克。”   
    “唔!史莱克!我靠,太酷啦!蝙蝠侠怎么样,那更酷。”
    “啧,我还一拳超人呢!”
    路飞手舞足蹈地跟乌索普争辩,出校门的时候,索隆不知怎么回了下头。
    仍旧拥挤的人堆里,那人好似跟他心灵感应般冲出障碍,气喘吁吁,后面跟着不紧不慢的娜美和薇薇。
    “咦,山治。”先喊出声的是路飞。
    “今晚,我,我是说——”
    “去他家吃饭。”娜美接过话来,扫过山治的眼神里充满无奈和戏谴,“他要给我和薇薇做大餐呐,所以我说干脆叫上你们一起咯。”
    “一起去吧,肯定很热闹。”薇薇在一侧应声道。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支支吾吾的山治身上,很快又移开,刚想张嘴拒绝的时候路飞已经像猴子一样挂到了山治脖子上,“好呀好呀!山治做的东西最好吃啦!”
    索隆拧起眉头——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但想想那些熟悉的饼干,也倒是有了解释。
    所以,这更证明了一件事,对于山治来说,待人为善和他的温柔,随处可见,并非独独一份。
    “我不去了,晚上要训练剑道。”
    “……有酒。”山治终于开了口,躲闪着目光,“上次没喝完的清酒。”
    索隆抿嘴犹豫了几秒,挣扎期间又听见他说:“还有鱿鱼丝和炸花生。”
    “有秋刀鱼吗!”乌索普插嘴。
    “有肉吧!”
    “索隆君……”薇薇上前看着他,眯眼笑,“去吧。”
    “山治!有肉的吧!”
    路飞不依不饶,在终于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干脆一跃跳上索隆的背,“走啦走啦!有酒有肉呐!”
    “我——”
    “走咯!出发咯!”
    几人前拥后簇,并没有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就连薇薇都躲在后面偷笑。
    再次进到那个家里,这回没了冷清。
    暖黄的顶灯被尽数打开,记忆中还算宽敞的餐厅变得拥挤,女孩们出出进进帮忙,山治最后抬着下酒菜和酒坐下。
    凉凉的风从窗口吹进来,香气四溢。
    桌对面的山治换上了件纯白的薄毛衫,殷勤地给娜美和薇薇夹菜,不时阻拦路飞的狼吞虎咽,在乌索普抱怨前扔过去一条焦黄的秋刀鱼。
    “喏。”
    一杯酒推到面前。
    他抬起凑到嘴边,眼睛从杯口里悄悄打量那人点烟的模样。
    酒精咕咚咕咚下肚,他闻到熟悉的烟草香。
    “诶,山治君,你怎么买的烟呐。”娜美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问道。
    “唔……娜美小姐难道也想抽?尼古丁可对皮肤不好。”
    “嘁。”
    娜美不以为然,夺过他放在桌上的烟盒,顾自叼起一根香烟,山治好笑地帮她点燃,才慢吞吞地回答道:“我认识个烟贩子,其实是个大学生啦,经常帮我代买烟,我会给他一点好处……酒也是这么来的。”他说着看向索隆,“以后你想喝酒,我可以帮忙。”
    “不用,”索隆放下酒杯,无处安放的视线最后落在路飞身上,“路飞的哥哥会帮我买。”
    “唔,是呀,艾斯课余经常做这种事反正。”路飞随口回答着,注意力马上又转移到食物上。
    “艾斯?”山治挑眉,“他是你哥?”
    “诶?”娜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难道……是同一个人?”
    “呀呀呀,真巧!”乌索普从秋刀鱼中抬眸。
    “看来大家果然都有缘分呢!”薇薇向后靠在椅背上,“好饱哦。谢谢款待。”
    “吃饱啦。”娜美眯眼笑,“吃饱了接下来就该喝酒啦!”
    山治点着头,起身收拾残局,只留下凉拌鱿鱼丝和花生,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个小小的蓝牙音响,放起歌。
    不算躁耳的老歌,玉置浩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情。
    气氛终于开始欢乐。
    索隆却始终安静,听山治和路飞乌索普谈论艾斯的事,又听娜美和薇薇说些有的没的八卦。
    说笑不停,他偶尔附和,学样子微笑,谈不上开心,却也谈不上难过。
    他只知道这样的近在咫尺像是煎熬,不断喝着很多的酒,寥寥烟雾里,却全是山治的气息。
    明明啊,烟是香的,酒是甜的,可为什么这个三五好友相聚的夜里,风却让人发冷。
    他仍旧想问,想问那四个字的名字,但即使酒过三巡大家都相继倒下,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还是被埋进肚子里。
    也许,来年它会发芽,最终也会被人明白,但此刻,是不可能了。
    他懊恼地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上的时候却忍不住在那里站了好久。
    大概是,在这样的年纪里,特别想遇见志趣相投的人?每次新认识个稍微对胃口的家伙,就会隐隐期待,却又过分要求严格,想要被理解,想要去理解。
    终究是难的。
    人生来孤独,有陪伴就已是至幸。或许对于山治,他是有些锱铢必较了。
    傍晚柔和的风被挡在玻璃外,一如索隆将某些理不清楚的思绪扔进角落。
    身后的朋友们已经开始说醉话,娜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被薇薇搀扶着。
    “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
    这句话,他和山治异口同声,说完面面相觑,踌躇期间,倔强的娜美摆了摆手,“才不要。路飞,你送我。”
    “诶……我?”
    少年迷迷瞪瞪的模样,明显是力不从心。娜美失望地撇嘴,“走啦,薇薇。”
    “我送你,娜美小姐。”
    “不要你送我啦。”
    正要追上去的男人被砰地关在门外。
    “我……我是一拳超人!路飞,你是,你是什么。”
    “我是……唔,娜美……我是……”
    “哈哈哈哈,你是娜美?”
    “我是海贼王!”
    索隆摇着头走过去,“回去吧,你们喝醉了。”
    “才没醉,我是海贼……王……”
    话音未落,路飞一头栽倒桌上,乌索普嘲笑两声后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啧……”山治灭了烟,蹲下去,“酒量真差……这些家伙。”
    “……你也醉了吧。我送他们回去。”索隆刚弯腰,却对上那人抬眸,蔚蓝的眼睛蒙着雾气,明显也有些不清醒,他慌了神,往后退了好几步。
    “干嘛,我很恐怖吗?”山治好笑地说着,收回视线,“来帮忙,把他们抬到我房间去……今晚都睡我家吧,反正明天不上课。”
    “我不用了,他们——”
    “来,搭把手。”
    他的拒绝又被打断。
    外面夜色迷离,索隆想,大概很冷吧。




18.
    十二月初的深夜,空气潮湿,预示着大雨。
    路飞和乌索普呼呼大睡。山治又拎出瓶红酒,得意地对他晃着,“珍藏,要试试吗。”
    索隆无所谓地耸肩,推开些窗,接过满杯的红酒。寒意扑面而来,街面偶尔响起汽笛声,星光全无的天空显得阴冷。
    “啧……”山治咂了一口红酒,点起根烟,“最近,还忙吗?”
    “嗯……”他应着,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剑道训练。”   
    “你不问问我吗?”身侧的人吞云吐雾,侧脸茫然。
    索隆不知为何嗤笑出声,“在忙着花痴吗。”
    “唔,被你看出来了。”毫不避讳的回答,“吃醋吗?”
    “吃醋?”他提高了声调,仰头,液体随着喉结滚动流入腹中,“你哪来的自信。”
    “也是……”山治揉着头发,也跟着灌下口酒,“怎么样,周一的三千米,有信心吗。”
    “赢你?”索隆挑起一边的眉毛,“当然有。”
    “真是大言不惭的家伙。”
    “彼此彼此。”
    闲聊到此,好似没了话题。
    各自生活大抵就是如此,只能是碰巧相聚,聊聊无关痛痒的话题,而后尴尬地沉默。
    这样的时刻里,该怎么形容心情。站在山治面前,有多到不知所措的话想说但喉咙里始终有一大把羽毛哽着让他无法发声。
    就像满怀期待地去看烟花,匆匆赶到时人群早已散尽。
    而更加讨厌的是,明明是该躲远的,索隆却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舍得挪步,哪怕空气里只有酒精烟草和安静。
    “你知道吗……”那人终于开口,靠近了些许,他假装沉迷于外面的荒芜,继续聆听,“要是你是个女的呐,肯定会很迷人。”
    “抱歉,让你失望了。”握紧酒杯,他闷声讽刺道。
    “不,也不失望。”山治又靠近一步,把窗户大打开,吹着晚风好久,才又说:“这样……更特别。”
    被夸特别该是开心的事,但这句话从山治嘴里说出却犹如鱼刺卡住索隆的咽喉。他狂喝了好多酒才勉强将那根鱼刺生吞入肚,嗓音干涩地说,“你是不是喝醉了。”
    “啊……大概是的,头晕呢。”山治轻笑着看他一会儿,而后自然地把头倚在他肩膀上,好似笃定索隆不会躲开。
    “重吗?”那人又问。
    “重。”
    嗤笑着,山治眨眨眼睛,把剩余的酒喝光,“那没办法。”
    索隆把酒杯放下,站开几步,看着山治踉跄着好不容易才站稳后,叹了口气,“我回去了。”
    “别走。”手腕被扣住,索隆低头看看,又抬眸挣脱开,“反正我没喝醉。”
    “是,是……”山治垂下脑袋,想把手揣进裤兜里奈何又没有兜,最后尴尬地垂在身侧,“你酒量好,我知道。”
    “……走了。”索隆走到玄关,正要拧开门把手的时候,却又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但我醉了,索隆。”
    迟疑的几秒里,他清楚,犹豫其实就代表着不想走,他也更清楚即使今晚留下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早点睡吧。”
    “索隆,”山治又叫了他的名字,此刻的声音似乎更深沉了,“别走。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抓着把手的指关节逐渐泛白。
    “不知道……”
    索隆讪笑两声,终于打开门,“死不了。”
    “不是那种预感——”
    “走了,再见。”
    砰。
    门合上。索隆抬头盯着楼道里忽明忽暗的灯光,长长地叹息过后,抬脚踏过楼梯。
   


19.
    周末喝得太醉,山治直到周一都没能缓过来,于是就这样因为肠胃放弃了三千米比赛。
    文化祭也这么不平不淡地过去了。索隆不经意间还撞见了女仆装扮的山治,他叼着烟听娜美训话,四目相对后两人默契地避开,索隆更是仓皇而逃。
    很好笑是真的,但笑不出来也是真的。
    他开始明白山治的预感是什么了,心脏猛地缩紧。
    两人仍旧会在校门口拥挤的人潮中擦肩而过,他相信那人的余光也一定有扫到自己,只是,没人驻足回头,哪怕拍肩说嗨。
    索隆有自己忙碌的生活,剑道,考试,朋友的邀约。山治呢,他,大概也有自己的风月。
    譬如维奥莱特。
    吃饭的时候,听娜美有意无意提到了些。
    “那个女人哦,真是过分。当初是她嫌弃山治太幼稚甩了他,现在又回来。”
    他想,这跟自己的推断出入不大,直到娜美又说到山治的母亲。
    “笨蛋,十足的笨蛋。那个女人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他最脆弱的时机里,根本不是爱情!”
    时机。
    这大概就是一切的原因。
    你买好了迪士尼的高级门票,准备开始一天的疯狂和快乐,等到入园才听说今日维修。
    也许这就是索隆现在的心情。
    沮丧吗,有,不甘吗,也有,但,总有别的东西能够让你开心。
    哪怕旋转木马和转转杯太过平淡无趣,但你总归得到了些体验。
    “所以……他答应了吗。”
    吃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
    娜美点头又摇头,叹了口气,“早晚会答应的吧。他,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索隆想这么回应,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那晚的鱼刺又哽入喉咙里。
    漫长的秋季终于过去,圣诞的气氛开始传递,天气也配合着寒冷。索隆翻箱倒柜,却只找到一条老旧的羊毛围巾。
    那是古伊娜还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的时候给他织的。针脚粗糙,配色可怕,他从不肯戴,想来也是,从小像个男孩子般要强的姐姐,哪会跟娜美样的女生一般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她肯动手就不错了。
    他兀自笑出声来,突然就有些想念父亲了。
    圣诞夜里,他在路飞家中,发了条短信过去,父亲的回复是,他在普吉岛散心。
    过了十二点,他回到冷清的家里,也突然间就想念初秋有个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陪伴的日子了。外面的人家,橱窗里透着橙黄的灯光,街角有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小雪淋漓,他喝着啤酒,看着天空,想象或许会有载满礼物的麋鹿出现,还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响。
    他也想乘上那匹麋鹿,到谁的身边,说一声想你。
    稀里糊涂的日子已经过了太多,他喝下最后一口酒的时候,跟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个秋天似乎发生了很多,但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少年关紧窗户,拧掉灯泡换上崭新的明亮,缩进被窝里,他闭上眼睛,期待万物复苏的春天来临,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理由,扔掉一切糟糕的情绪,拍拍肩头的尘土,继续笑着前进。
    毕竟,长大就是一个残忍的过程,你遇见很多人,同时告别更多的人。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索隆摸出来,揉揉眼睛。
    “圣诞快乐。”
    正来自那个渐行渐远的山治。
    那根鱼刺终于扎入胃里,疼红了眼睛。
    他抓过那条丑陋的围巾,好像抓住了最后的安慰。
    “谢谢。”
    他回复道。
    屏幕暗下去,没再亮过。漫漫长夜里,这也许就是对秋天说再见最好的时机。
   




20.
    传说中的插班生终于在二月的大雪里出现。
    不是可怕的史莱克,更不可能是三米高的巨人。
    索隆坐在最后一排,愣愣盯着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女生,恍惚得如同喝下这辈子最多的酒。
    达斯琪。
    最后他只记住这三个字,因为他以为那样墨黑的短发和利落的长相,该叫做古伊娜才对。
    视线不自主地跟着一路到她坐下都无法收回。放学的时候就被嘲笑了。
    “呐,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呀。”乌索普八卦地说着,“这样山治会生气吧。”
    “说起来,你们最近好像没一起玩了?”路飞插嘴。
    难堪的沉默让两人明白了些事情,他们闭了嘴,识趣地在车站告别。索隆独自坐上地铁时,才有些后悔自己的行径。
    “嘿!真巧!”
    在拥挤的车厢里被人拍肩算是常事,但他看着车门玻璃,里面映出个模糊的身影时,还是稍稍失望了,紧接而来的就是慌乱。    微微转头对达斯琪报以礼貌的笑,颔首说道,“是的,你好。”
    “我记得你!你叫索隆对不对。”女生滔滔不绝,“听说你也喜欢剑道呐!”
    “……也?”他皱起眉头,听见她接着说:“是呀!刚搬来这里就去报名了最好的剑道馆,听教练说起你来,没想到我们是同班同学!我真是幸运,比斯塔说你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呢,唔,不过……哎,他好像对于我是女生这件事有偏见呢……”
    “偏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我跟他说了,”达斯琪撅起嘴,“不能因为我是女生就小瞧我!男生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但索隆已经听不见了。
    列车仍在疾驰,轰隆声贯穿身体,人们跟着那速度偶尔摇晃,他却始终牢牢钉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脑海中有许多画面在闪过,他甚至又想起那条丑陋的围巾。
    到站时,他第一时间仓皇而逃,都没说句礼貌的再见。
    这样的巧合,到底算是什么,上帝的玩笑还是赠予。
    气喘吁吁地砸上家门,他缩到地上抱着脑袋,渴望睡一觉起来都是梦而已。
    然而迷迷糊糊地躺进被子里时,那条围巾缠绕着他的脖颈,勒得生疼,无法呼吸。
    春天怎么还没来临。
    这个冬天,难道也要跟秋天一样漫长吗。
    他咬牙忍住情绪,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后,烦躁地抓起训练包,搭上的士,冲到剑道馆。
    他需要冷静和理智重回生活,而挥洒汗水就是最好的方式。
    好不容易耗尽了力气让脑细胞暂时无法进行多余的运作时,手机响了。他靠在墙角,点开来,是娜美的信息。
    “他要回欧洲了,期末考试完一起来欢送派对吗。”
    纵使知道聚散有时,但没等到夏天呐,新人出现,旧人就要离去。






21.
    “我想见见你。”
    这是维奥莱特的不知道第几次请求。
    山治关掉手机,走进教室里,娜美对他挥了挥手,“索隆同意了。”
    “噢……”他揉揉头发坐到位置上,好一会儿才又凑上前去说了句谢谢。
    “我说,你们还要冷战多久。”娜美咬着笔盖,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在说今天的早点不好吃。
    他苦笑着,“没有啊,娜美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一旁的薇薇眨巴着眼睛,“山治君,连我都听不下去啦。”
    “……你们在说什么?”他迷惑地眯起眼睛,“我们就是……哎,就是——”
    “就是好朋友而已?”娜美翻了个白眼,终于放下笔,“天哪,这两个白痴,我受够了。”
    “唔……山治君,”薇薇叹了口气,“你们……真的只是朋友?”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有些事情,不适合细思,所以大胆的话语和行为也只会出现在酒过三巡。
    “我是个直男啊!”
    最后他争辩道。
    喜欢上同性这种事情,十七年来从未想过,也不觉得可能发生。
    索隆是特别的,但,山治对自己说,也只是停留在特别而已。    欣赏,嗯,这个成分可能占据更多。
    “我想见你。”
    放学的时候维奥莱特又发来条一模一样的信息。
    山治揉着眼睛,往上翻着之前的对话,无一例外是各种周旋和推辞。
    叹息声中,他握紧手机,知道自己心软了,无法再拒绝——尤其当对方是个女人的时候。
    “周末吧。”
    一旦有了约定,时间好似如白驹过隙般飞快。周六他醒得很早,甚至赖了一会儿床,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整洁的衬衣,披好大衣和围巾,走出家门。公车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乘客,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把鼻子藏进毛绒中,手里捂着电话。到站,下去后走了几个街道才到繁华的商业区,寒风中有人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可可,他们冻红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路的雪白,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声。便利店门口贴着关东煮的图片,他突然就想起秋天里第一次收到维奥莱特短信的时候。
    衣兜里的手摸出烟来,他驻足在尚未开门的咖啡店门口,呼出口白气后,费力地点燃香烟,火星跟着枯枝在冬天的早晨摇曳,他把空余的手揣进兜里,企图让自己暖和些,最后只是徒劳。
    然后又开始下雪了。
    撒盐般的白色降落在睫毛,朦胧了视线,眼里的景色显得更加苍茫萧条。
    在雪里就这么呆了两个小时,正午,太阳才摇摇摆摆地挂在天空,阳光穿越厚重的寒气撒在他身上,即使带不来更多温度,起码,暖黄的颜色也算是安慰。
    而那个女人终于出现了,裹着艳红的围巾,踏过皑皑白雪来到他身旁,精致的妆容下是满眼的笑意。
    “Bonjour, Sanji.”
    “……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
    不是没有幻想过再见的情景,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也会如此淡定。
    点两杯热咖啡,捂着杯子,他第一次坦率地看着她,竟没有一丝躲闪。
    “想我吗?”
    女人这么问的时候,还撩着头发,风情万种。
    本该脱口而出女人想要的答案,但最终他却是如鲠在喉。
    她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变化,顾自开始说着些深情的话。
    “离开你之后我才知道……你这样的小男生,多不可得。”
    感慨的最后她这么结束道。
    山治垂眸看着逐渐冷却的热饮,思绪飘忽到两年前,自己是如何羁绊于和她的牢笼,纠缠着虚无的未来,在无数个独自回家的路上,忘了头顶的月色多么皎洁,静默地沉入自己的废墟里。
    他并不恨她。
    太年轻了啊,也许注定就是要被玩弄。
    等他好不容易晾晒好发霉的心,重新振作,就遇上了索隆。
    以及维奥莱特的归来。
    而山治只是后悔——一切都太早了,或许该说,一切的时机都不对。
    不懂爱情时就陷入了温柔乡,幡然醒悟时就又被拽入深渊。
    还有那些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陌生的人。
    他扭头看着橱窗外的纷飞大雪,有个瞬间,期盼索隆会出现在街角。
    “我们,和好吧。”女人的手搭在他的手背,冰冷如同外面的温度。
    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山治喟叹一声,低下头去,“……再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22.
    夜阑炊烟时,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街边仍有小贩在卖热腾腾的烤红薯,山治抽烟的手被冻得通红,于是也就燃起了同理心,买了个揣在怀里。回家的路离车站不远,但他仍旧绕了好几个圈,兜兜转转在冬夜的寒风大作中,觉得自己好像那个爱迷路的家伙。   
    暖气出门时忘记打开,现在家里冰冷得要命,山治哆嗦着去旋转开关,却发现被冻住了。跺脚骂了句脏话,从衣柜里翻出件羽绒服裹着,窝进沙发里,把早没了热气的红薯剥开往嘴里塞,竟有些咯牙。颤颤巍巍地摁亮手机,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觉得更无趣的时候,邮件来了。简短的命令语句标题暗示着发件人的身份一定是远在欧洲的老头,摘要里显示的开头让他不用点开都知道说的会是什么。
    但他还是点开了,也许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希冀。
    然而看完最后一行里“行程提前”几个字,他后悔了。
    手机被扔到一边,差点顺着沙发边缘滚到地上,好在山治兀自生气的同时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及时拯救回来,愤愤地握着手机对空气发怒好一会儿,最终站起身来丢掉羽绒服活动活动筋骨,去厨房里翻出那夜没能喝完的红酒,又去暖气开关那看了看——终于在湿毛巾的帮助下解冻了,他心情好了些,拧开来,而后坐回沙发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红酒。还是觉得不够,翻看着通讯录,手指滑动半晌,明明那么多电话,最后却还是一不小心停在某人的名字下。
    “绿藻头”。
    准确的说,是某人的昵称。
    他依稀瞥见过索隆手机里自己的备注,端端正正地写着他的大名。想到这,心里更堵得慌,于是点开编辑,哒哒哒地删除绿藻头几个字,换成罗罗诺亚。
    “真蠢……”
    他骂的是这个名字,当然不是自己的行为。
    “……还是绿藻头好些。”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祝你以后下雨都没人借伞。”
    最后又换回来昵称。懊恼地退出通讯录,他又点开推特,咂了口红酒,牙齿被冰得发酸,今夜似乎事事不顺,而且刚才通讯录里让他犯傻的人此刻居然少见地更新了状态。
    没有文字,单一的图里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剑道馆,中间有个牌匾写着“苦难修行”。
    “老套……”
    他冷哼了一声,好像屏幕对面的人能听到似得。
    但很快山治就哼不出来了,因为第一次除娜美和自己外,有人评论了索隆。
    “今天真厉害!改天一起切磋吧!”
    啧,看头像便知道是个小美女。他翻阅着她的资料,一会儿又去搜索“达斯琪”三个字,搞半天这凭空出现的女孩除了是校友外没有任何信息,烦躁透顶,他将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放下玻璃杯,盯着墙壁大口喘息好一阵,最后又自言自语地骂,“臭绿藻,长本事了……”
    叮铃。
    电话作响,打断他的抱怨,没看来电显示便接通后,听见老头的声音时就后悔了。
    可惜现在是不可能挂断了。
    “邮件收到了吗。”
    “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回复!”
    山治在这头暗自喟叹着,抿嘴沉默了几秒,“知道了。还有事吗。”
    “……你最好给我端正你的态度。”
    “有问题吗?”
    “白眼狼,知道这些年是谁在打拼赚钱给你花吗。”
    “讨厌的话,不管我就好了。”
    没给老头再反驳的机会,他摁掉了电话。
    很快新的邮件就来了。
    他没看,无非是老头的骂骂咧咧罢了。
    因为生了他,母亲的身体从来就不好,三年前终于坚持不住去世,父亲也就把一切责怪于他。
    同时老头也矛盾又执拗地要将他掌控得牢牢,反叛的年纪里,他也刻意去挑衅成人的权威。
    这样的争斗最终结果就是伽治以父亲和“经济负责人”的身份宣告了他的完败。
    随着暖气升温,一身的寒意早已褪去,酒也喝光。点起一支烟,他掏出钱包来,里面有着母亲的照片,低头亲吻后,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将如此宝贵的生活,过得如此糟糕。
    但好在这场战役还没有结束,他最后的机会,就是证明给老头看——即使那条路非自己所愿,也能闯出无限的可能。






23.
    期末考迫在眉睫,山治却丢下了所有的习题,买来一堆雅思和Alevel书籍。往日空空如也的桌上现在堆满了字典,不得不承认,即使身为混血,对待刁钻的生僻词也是苦恼。而且反之,双语除了在生活中有优势,学术上帮了倒忙——两边都懂,两边却都通而不精。
    埋头于久违的学习里似乎也算是好事。至少笔尖划过一道道题,风吹动一页页纸张时,他的心情也跟着单纯了很多。
    生活变得简单,早晨的溏心蛋,午后的小憩,深夜的灯光,忙碌填满所有的缝隙,防止了某些思绪趁虚而入。
    譬如,那人推特下突然出现的女生。
    带着一身疲惫从学校里出来,天色已暗,冬夜里罕见地挂上了月亮。本该在匆忙的人流中涌向车站,但脚步沉重的几秒里,他就这样看见了索隆。
    他不想停下的,但咖啡店橱窗里那人和朋友一边说笑一边研究书本的样子却像是有了磁力,步子就这么被吸过去,直到推开门,头顶的风铃叮当叮当,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移到他身上,局促狭小的店里空气就突然变得尴尬。
    他愣在原地,进退两难,下巴的胡茬和围巾的毛绒纠缠在一起令人发痒,手却垂在身侧动弹不能。
    “你好,请问要点东西吗。”
    “不,不用——”
    “山治,过来坐呀。”
    路飞挥手拦截了他的后半段话,他知道不过去反而显得奇怪了,只好对店员堆起个抱歉的笑,“麻烦一杯摩卡吧。”
    假装轻松自然地过去把包放下,踌躇几秒后发现拥挤的四人桌除了索隆身侧没有别的空位了,干脆也就抱着破罐破摔的心理正大光明的坐下。
    “你们不回家,在这干嘛。”
    “一起复习呀。”乌索普答话的时候瞟了始终低着头的索隆一眼,突然坏笑道:“诶,你们两还在吵架?”
    “没有。”
    异口同声的回答,如果没记错,上次是在家里娜美要走的时候。四目相对的瞬间本想逃开的,但冬天里穿着贴身黑色毛衣的索隆脸部轮廓太过清晰,连睫毛都近在咫尺地颤抖,山治吞咽口水的同时,就不自觉地笑起来,脱口而出一句“白痴”。
    “咖啡来啦。”
    店员出现在这个极其巧妙的节点,抬着被子的手从他们中间横穿落在桌上,等他撤开时,一刹的复杂心情也就被掩盖地毫无踪迹了。
    “蠢货。”
    索隆的回骂姗姗来迟,他却也不生气,反是燃起了秋天里的记忆,恍惚间好似此刻他们勾肩搭背谈天说地也不会有问题。
    “啧,真的没有吗?”
    乌索普和路飞还在纠结于好像发生在一个小时前的问题。
    “没有。”这次是索隆先回答了。
    山治跟着点头,“没有。”顿了顿,又解释道:“最近我们都太忙了而已。”
    “嗯。”
    索隆无比配合,他们似乎对某些难以言喻的事情有着难得的默契。
    “好吧,没有就好。”乌索普聪明些,打着圆场。山治连忙转移话题,“唔,你们,在复习什么。”
    “英语。”路飞揉了揉头发,趴在桌上,“啊我要疯啦。”
    “……是有点难,”索隆接过话来,“今年的题。”
    “啧,”山治听着好笑地咂嘴,“绿藻也会研究这些?”
    对方投来一记白眼,又低头翻着笔记,“……早知道上课就不睡觉了。”
    “我也是。”路飞有气无力地举手表示同感。乌索普撇嘴,声音低下去,“我……我倒是没睡啦……但不该在笔记本上画画……”
    山治探头扫了一圈三人的笔记,五花八门,满满当当,有技艺精湛的素描,那属于乌索普,热血宣言和奇怪的问题,属于路飞,最后的鬼画符,属于索隆。
    噗嗤笑出声来,他摇了摇脑袋,从书包里摸出自己的笔记扔到桌上,抬起咖啡悠闲地抿了一口,“诺,借你们。”
    先抢过去的人是乌索普,索隆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收回去,不安分地揉着自己的页角。
    把这些看在眼里,山治不知怎么就有了好心情。耳边有人在夸赞他的字迹如何工整,内容如何详细,但他都听不见了,余光近乎贪婪地想要将索隆的侧脸看个透。
    这一刻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渴望似乎超出了预期和本该有的界限。
    “能借我们吗!”
    路飞激动的声音终于把他拉回四人对话,愣了几秒后就点头,捂着杯子,“嗯,拿去吧。”转过去看着索隆,他又说,“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不用了。”索隆果断地拒绝着,没有抬头,“谢谢。”   
    山治张口结舌,最后只能吐出个不尴不尬的“好”字,“那……你们忙着,我回家了。”
    仰头喝下最后一滴甜腻的拿铁,舌尖回荡的却是苦涩。
    咖啡的氤氲还残留着,在雪地里踩下鞋印,冰凉的钥匙转动着,这回他记得拧开暖气了,他看着满墙的便利贴和凌乱的桌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如果这些都能把心填满,是不是有个人就能被挤开呢。


   




24.
    考前最后的冲刺,所有朋友忙得团团转,山治亦然,他需要GPA来支撑自己的申请。但再忙的时光里,即使不去刷推特,即使刻意忽略有关索隆的一切,他也无法拒绝娜美的邀约。
    而他知道,难免会在其中听见零碎的消息。
    有点好笑,山治想,只靠别人嘴里说着索隆的名字好似才有一点实感——他们确实是“朋友”。他听着娜美在桌对面滔滔不绝,心思却在手机里的信息。
    是这样的,他手贱翻看了秋天里和索隆所有的对话,结果它们在圣诞戛然而止与一句“谢谢”。
    不该点开当初的未读消息的,这样就觉得是不是对方也在想着自己。
    “大新闻,有人在追索隆呐!”娜美拍着桌子,表情有些夸张。
    难免心惊了几秒,他最后却只是苦笑着,“人家好歹是个帅哥。”
    “唔……”女生托腮,眼睛转悠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杯子,“我还真以为你们两有什么。我是说,”她在山治反驳前就紧接着道,“至少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会喜欢异性的人。”   
    “……同性恋?”
    “难道不是吗。”娜美挑眉,“那个家伙啊,从小男子气概就太重,重到一身戾气,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啊,除非男人,不然没女人能镇得住他。”
    山治支吾半晌,最后在凌乱的思绪中挤出句,“……我,我倒是没想过。”
    “啧,我是不是不够了解他……”娜美思衬着,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不过也不能说镇住,索隆那个人需要的大概是……是什么呢……难懂的家伙,还是路飞那种小屁孩比较容易,给根棒棒糖就屁颠屁颠跟上来了。”
    “路飞……嗯,路飞是挺好懂的……”他附和着,右手却掏出了手机来。
    他只是想看看而已。
    真的只是看看,是否就是之前那个叫做达斯琪的女孩而已。
    点击屏幕的大拇指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索隆的主页跃然眼中,近来没更新什么有营养的内容,不过有营养的是底下的转发和评论。
    譬如达斯琪说:
    “放学一起去剑道馆吧!”
    “你今天好厉害啊!”
    “教练又训我了……能帮我吗?”


    砰一声。
    手机被硬生生砸在桌面,惊了娜美,也惊了自己。
    “……你干什么?”
    “我……不,娜美小姐,我……”双手抱头揉着,山治试图解释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娜美拿过他的手机瞥了一眼那仍旧停留在索隆主页的屏幕,沉默好一阵,“……到底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只是在嫉妒而已。”山治抹了把脸,手心被自己的胡茬刺得生疼,“那个小妹妹很可爱。”
    “山治,”娜美破天荒过来抓着他的手,神情严肃,她抿嘴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轻声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索隆。”
    “我没有!”下意识地否认后却后悔了,第一次被娜美主动接触该高兴的,但他却迫不及待地抽回手来藏在桌子下面反复揉搓,最后嗓音低沉地又说:“我……不知道。”
    “白痴。”她喟叹着,收拾着包,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真的看不下去了,蠢死你们算了。”她在山治疑惑的目光中站起来,“在这老实呆着。”她开始往外走了,手机贴在耳边。
    “娜美小姐,娜美小姐,娜美——”
    她绝情地消失在小店门后,山治隐约听见了那人的名字。
    咖啡厅里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小了下去,几个好事者在山治的瞪视中吓回了目光。他锤了下桌子,烦闷地又拼命揉头发,最后干脆狠心地往桌上放了张钞票也往外走去,一边摸出烟来点燃,一边拨出索隆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没等那头的人说话,就拉开嗓子,几乎是吼道:
    “你他妈在哪,给老子出来!我要见你!现在!”
    “……你跟娜美,今天是抽风了?”
    来不及吞下的烟呛得他红了眼睛,掀起刘海,山治踱步在小雪中,“你在哪,我来找你。”
    “……去见娜美的路上。”听筒里的声音仍旧是莫名其妙,如若不是山治接近发狂的语气,估计他也会破口大骂。
    “别动!给老子留在原地,你个路痴!我来找你!”山治开始狂奔,手里的半截香烟被扔进雪堆里,火星闪烁几下后便冷却下去。
    “……别来。”相比他索隆淡定多了,语气甚至有些清冷,“没必要。”
    “……我他妈现在想揍你!”山治停下步子,稍微冷静了些,却仍旧说着恶狠狠的话,他低头看着刚才踩进水坑里被打湿的鞋子,“妈的,说,在哪。”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听着,蹲下身去,感觉心脏跳得过分快速甚至有些发痛,“见见我,索隆,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话,”索隆叹了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宁愿那人此刻是没有顾忌地在跟自己对骂,也不想听见这样冷漠的话语。
    “见见我……我想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山治捂住了眼睛,深呼吸,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像是被风给揉碎般无力,“也……喜欢我……”
    良久的沉默,周遭的光似乎暗淡了下去,冬风凌冽,吹红了脸颊,冻伤了蓝色的眼睛,让它结上层寒霜。他的双腿开始发麻,关节像是被折断般疼痛。
    “你他妈最好是在开玩笑。”
    最后他听见电话那头咬牙切齿的回答。
    突然就像被扔进了冰窖般绝望了,山治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但踉跄之后却跌坐回雪里,有好心人想要搀扶他却躲开来,脑袋埋进膝盖间,最后颤抖着嗤笑,“是……我在开玩笑,那你的答案是?”
    索隆也跟着笑起来,“就算我说是,又怎样?”
    又能怎样。
    能怎样呢。
    过了十八岁生日,就要离开这里。
    他开始后悔前几分钟的冲动了,虽然它们像秋天一样漫长。
    “对不起。”山治恢复冷静的语气,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潮湿鞋子里的双脚被冻得失去知觉,“开了个玩笑。周末愉快。”
    没等到回音就挂断电话。
    他像个拿着气球碎片的孩子,呆呆望着天空,好似气球没消失,只是飞往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nikkiikkin | 2017-7-5 06:28:10 | 显示全部楼层
25.
    走出考场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考得一团糟,没有意外。
    逐渐升温的二月底仍旧有着飘雪的浪漫,万物却也倔强地开始复苏,积冰融化汪成滩滩灰色在路边沾湿他的鞋面,眉目流转间,他擦着打火机,指尖的浓墨气息被烟味覆盖,抬眸时就遇上了维奥莱特火红的围巾。
    “考完了?”
    “嗯。”他把手藏进衣兜里,低头往前走着,“……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看你。”维奥莱特眯眼笑着,拽住他的衣角,不得不停下,扭头,女人撒娇地嘟囔了句冷,他便柔了心思,上前去帮她戴好围巾,拉好外套,“多穿点,感冒了就不好看了……”
    “你想好了吗。”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措手不及,手僵硬在她的衣领里,于是后者便顺势牵起了他的手,“短信里也说了吧,山治君,就算你要去欧洲了,我也不介意的。”
    “别,别这样……”他抽回手来,往后退了几步,夹下嘴里的香烟,呼出缕晦暗的雾气,“……我可能还是……”
    “山治君,难道你不喜欢我了?”维奥莱特逼近了一步,醉人的香水味愈加浓重,“我今天本还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哎……”细长葱白的手指点着太阳穴,眼神也娇弱地瞥向一侧,微风带起几缕发丝,衬得她的面容更加惹人怜惜。山治看出了神,一时间竟也变得不坚定,“……什么消息。”
    “我……也要去欧洲进修了。”
    听到时大脑其实是空白的,下意识的感受是没有感受。
    人群穿流,最后一批考生鱼贯而出。身侧开始有了嘈杂,山治移开视线四处打量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好似突然害怕会遇见熟人了。但维奥莱特没有给他再犹豫的机会,主动上前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开心吗?”
    “啊……嗯,我是说,挺好的。”他尽力堆起笑容,“我为你开心。”
    “那我们——”
    女人的话没能接着说下去,因为山治嘴里的烟慌张地落到了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她顺着看过去,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靠近。
    “……索隆。”山治这么叫出名字的时候,企图避开维奥莱特的手,但女人牢牢攥住让他无可奈何,“我……你……考完了?”
    “还你。”笔记本在那头晃悠,索隆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没有看向维奥莱特,倒是身后的小女生藏着脑袋小心打探般瞅着山治。   
    他伸手要去接,但指尖刚要触碰的一刻里——或许是他太慢了,或许是索隆太快——本子砸进脚下的水坑,扉页摊开来,他的名字被溅上狼狈的污点。
    愣愣地蹲下身去,他听见头顶的男生说着抱歉以及另外两个女生倒吸一口冷气的惊讶。
    “开个玩笑,别介意。”索隆的嘴角抽搐,笑容有些扭曲。
    而他捡起混沌不堪的东西,低声应道,“真的是玩笑?”
    “要赔你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索隆也会伶牙俐齿得让人无法反驳了。苦涩地笑了,摇着头,他迈开几步,把本子扔进垃圾桶里,“不用了。”
    “那,再见。”
    索隆的手揣进裤兜里,小女生弯腰点了点脑袋便快步跟了上去。他的侧影依旧轮廓清晰,甚至在风里也仍然坚毅。
    索隆没有回头,他听着身边的达斯琪喋喋不休,不知怎么就被疲惫席卷了身体。
    从起初认识山治时那互相陪伴的坚信,到逐渐冷却的对话框。最后是在那人无数次看姑娘时热切的眼神里。
    心不在焉的日子如同山治爱抽的烟,缓慢燃烧殆尽,一同熄灭的,还有些没来及开花便萎靡的感情。
    而纷纷扬扬的雪里,山治想起娜美的话来。
    “他看似个绝情的人,从不会大哭大闹,更不会挽留谁。只会自己把情绪都藏起来,假装潇洒地走人。”
    或许不是看似,山治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时,默念。


   
   


26. 
    天气很温柔,索隆往前走着,坐上电车,模糊的阳光照进车厢,他歪靠着扶手,瞥了眼身侧不安分许久又不敢说话的达斯琪,叹了口气,“想说什么。”
    女生攥紧了拳头,咬牙踌躇着。
    “不说算了。”他摆了摆手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时候,她终于肯开口了,“你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
    眉头皱在一起。
    是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或许今后还会在相遇时介于身边的朋友打个招呼,甚至搭两句话,他记得自己,自己也记得他。
    但,也就如此了。
    这就好像小时候曾经陪伴过你的动画片,等长大了再提起,你不会再因为它欢笑,而是涌起股莫名的惆怅而后淡淡地说一句:    噢,那个啊,我知道。
    于是他闷声半晌,才嗤笑着回,“没什么关系。”
    “呼……”女生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那我就放心了。”索隆支吾了声,明显心思不在她这,扭头闭上眼睛。
    他是不是,很擅长搞砸一些事情。但索隆想,这不能怪他,山治总是让人觉得——这段关系不止这样,又似乎,只能这样。
    毕竟那个生活在城市另一头的家伙,可以在汹涌的人群中抓牢迷路的手,温柔地说一句跟紧我,但,他也可以在他们一起走过的同一条路上,圈紧女孩柔弱的身体将她捧在手心呵护。
    “索隆……”
    “……索隆……”
    达斯琪拽住他的衣袖时,他才知道到站了。浑浑噩噩下了车,剑道馆还有几个街区远,往日这点脚程不算什么,但今天却胸口发闷地动也不想动。
    考试太费力了,他想。
    “你先去吧,”他停下来,坐在长椅上,仰头闭上眼睛,“我想一个人呆会。”
    女生的步子迈出去又收回来,恋恋不舍地前进两步又赌气般跺着脚后退,最后叉腰站在他面前。
    索隆勉强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又慵懒地看向一侧的空气,“有事?”
    矛盾地点头又摇头,达斯琪像个不倒翁。
    “……你到底想干嘛。”搭在椅背的手收回来放在膝盖上。
    “我……我,我其实转学来之前就认识你了!”
    “……你说什么?”
    达斯琪在他稍显诧异的反问中涨红了脸,费力地咽着口水,低头不敢视线相接,脚尖在不安地触碰,“我……早就听说你很厉害了,所以……这次……见到你,我好像,更……总之,你很厉害,心目中……嗯,很棒。所以……”
    女生说道这里哀叹一声蹲了下去,捂着脸为自己的语无伦次羞愧。
    而索隆只是更加烦躁,今天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发个疯?
    “你到底想说什么。”
    达斯琪抬头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汪起了泪珠,吸着鼻涕,她抹了下头发,深呼吸,“我喜欢你。”
    愣神一秒后索隆便回归了理智,他躲避着目光,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轻声说,“擦擦吧。”
    “我喜欢你。”女生倔强地嘟着嘴,不肯接,像是个耍赖要糖的孩子。
    “……”索隆抿嘴沉默了一会儿,这真不是个好日子,他想,“我不谈恋爱,抱歉。”
    眼泪停滞在脸颊,达斯琪抢过他手里之前的纸巾,“你果然是喜欢那个男生对不对。”
    这一问终于是戳到了软肋般让他慌张。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答案,却始终不承认。
    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别的原因,谁知道呢。
    “跟他无关。”结果索隆这么说,希望语气里心虚的成分有被成功地掩盖。
    “骗子!”女生骂了一句,往后退着,“那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从来不拒绝我,还总是那么温柔。”
    真是好笑,索隆暗叹,自己的友善好似被曲解了——也真是讽刺,毕竟达斯琪的话也是他的困扰。
    “抱歉。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抱歉。”
    “你明明就是喜欢他!”
    她不依不饶的指控让索隆有些抓狂。
    “说了不是。跟他无关。”
    “男人都是骗子……”达斯琪扔掉手里的纸巾,愤愤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迅速朝着剑道馆相反的方向跑了。
    或许吧,但有关抱歉的话语,他是认真的。毕竟互相喜欢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遇见了。
    他想起那通电话,接通时他就站在开往山治的地铁里。
    你看,认识一个人真是简单啊,一把伞一份便当,但是疏远和拒绝更简单,明明隐约知道着对方的心情和自己有着相同,但在不断和怀疑和犹豫中,即使他就近在咫尺,也还是笑着说再见。   
    索隆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今天大约是不可能去训练了。
    他需要回家。
    即使路上有孩童嬉笑,小摊的豆饼飘香,有风铃在咖啡店门口作响,这些都不属于他。
    但起码,那个小窝还算温暖。
    他可以洗个热水澡,换上柔软的睡衣钻进被窝,睡一个好长的觉,假装一切都是个梦。
    醒来时,就是崭新的他了。
    吧。
   
   
27.
    剥开层叠的料峭,春天突如其来。湛蓝的天被拖出团团白云,新绿崭露头角,笔直的小路顺着索隆快速的步伐绵延至剑道馆,还有些细碎的风攀过肩头,阳光尚不算温暖,但好歹是融化了些寒意。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比斯塔要将他引荐给米霍克。
    换好道服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在了。即使在无数录音和采访中膜拜过此人无数次,亲自见到却截然不同。男人阴郁的气质和装扮更像是某个欧洲贵族而非剑客。
    “你好。”
    他伸出手去,没想太多。
    然而米霍克没有动作,双手抱在胸前,“开始吧,我时间不多。”
    收成拳垂到身侧,索隆抿嘴稍微愣了几秒后便鞠躬行礼,比斯塔颔首,扔给他护具,正要套上时,却被男人喝住,“脱掉。”   
    “……没必要吧。”比斯塔在为难,毕竟跟索隆对上的是他,如果学生受伤,那怎么都说不过去。
    “我不想说第二次。”米霍克盘腿坐下来,视线移到索隆身上,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踌躇一瞬便有了决定,果断地卸下装备重新手握竹剑,“没事,来吧。”他对比斯塔说。
    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是剑道里一贯的主张。
    但索隆不同,他更擅长攻击而非防守,在别人将他逼进死路前先杀个措手不及。少年技巧着实输了比斯塔几倍,但凭着一腔气盛和天赋,确有着咄咄逼人不容失败的意味。
    “停。”
    胜负未分,也还没能展示出他全部的实力,米霍克就已经摆手。索隆喘着大气,看向他等待着解释,或者说,解答。
    “把剑给我,”男人接过比斯塔手里的竹剑,“来。”
    能跟这样的男人对决当然是机不可失,他没犹豫地就迈开了步子,一如既往的来势汹汹。
    然而这次不同了。
    索隆尚能在比斯塔那里占到不少甜头,但对米霍克,便是溃不成军,肩,肘,腹,背,无一不受到重击,没了护具他踉跄着就膝盖着地了。
    这一切结束地很快,几乎是立见高下。
    “天赋是不可多得,”米霍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可惜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他不可置信地仰头,十六年来第一次听见别人否定他之于剑道。
    “米霍克……他,很有天赋啊,不学剑道可惜——”
    “天赋不是一切。”
    比斯塔的求情没有任何意义,好似更加坚定了男人的想法。
    索隆挣扎着爬起来,咬紧腮帮子,“给我个理由。”
    男人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剑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他的回答不假思索。
    米霍克嗤笑两声,退后两步,指着道馆上方的牌匾,“读一遍。”
    索隆扫过那四个字,“……心静如水。”
    “这就是理由。”米霍克摇着头,“剑道讲究的是以不变应万变,精气神合一的境地,而你,只是单纯地在挥霍才华。”他转过头去看向比斯塔,“就这样吧。我走了。”
    “等等!”愣在原地的索隆冲上去,“再给我个机会。”
    “对,对,再给他个机会。”
    男人背身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后才悠悠地开口道:“那我问你,知道刚才为什么让你脱掉护具?”
    索隆握紧了手里的剑柄,“不受苦难永远不会长记性。把每次都当做生死实战。”
    米霍克的背影抖了抖,终于转过身来。
    “心如止水,能做到吗。”
    他咬着牙,不知为何想到秋天里一把墨蓝的伞,于是点了点头,“一定要做到。”
    那些细碎的情怀,贪婪的心,都只是他通往强大路上的绊脚石。该统统抛下的。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呐,他需要去最高的顶端,看最好的风景。但为什么呢,米霍克答应了只要考上国家最高体育学院就收他为徒后,高兴也只是维持了那么一会。
    他好像站在商店的促销电视机前,看着有趣的节目,哈哈哈捧腹时指着电视里的人说一句“白痴”,当身边的路人投来奇怪的眼光,你才知道,噢,没人会再回应你一句同样的“白痴”了。
   




28.
    什么时候日子变回了平淡的模样。
    他又一次从剑道馆赖到深夜被赶出来时,从娜美那里得知山治提前离开了。
    “说好的派对也没搞。”娜美在电话里稍显遗憾地说,“而且更讨厌的是那个女人居然跟他一起去的欧洲。”
    或许是他的沉默太过明显,娜美终于停顿下来,最后才压低了声音,悻悻地问,“……那天,我是不是不应该——”
    “没事。”说实话,他不想听完后面的话。
    “抱歉……我以为你们两真的有什么。现在这么尴尬,都是我的错。”
    她还是说了。
    索隆有点想挂电话,但他也确实不能去责怪娜美。
    “没事。”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娜美咂嘴,叹息了一声,“不过他们两个看起来挺糟糕的,进海关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在跟山治抱怨。”
    他咬紧了嘴巴,停在车站前的广告牌,他想如果不去回应娜美的话好似就等于承认了些东西,“抱怨什么。”
    “好像是在说什么山治不肯在社交软件上发他们的合照啦,然后山治的推特里一条有关她的都没有啦之类的无聊的事情。”
    娜美说的时候他把手机拿下来开着扩音,像是要验证般点开了推特。
    只是为了要跟娜美取笑那个家伙对女人有多没底线而已,他想。
    但最新的动态,停留在很久很久之前,下面的评论还有索隆有关于那个“绿藻”称号的抱怨。
    “喂,喂,你在听吗!”
    他关了扩音,又将听筒贴到耳边,“你刚才说什么?”
    娜美大概是在那头翻了个白眼才接着道,“我说!社交软件这种东西!又不能证明什么!是我才不会在意。”
    的确不能证明什么,但存在着又也确实会反映些什么。
    索隆莫名有了种在无聊的打地鼠游戏中赢了的小小得意,但很快,就像娜美说的,他想,这无法证明什么。
    且那昭示着不断减少直到消失的联系,他仿佛目睹着这段关系逐渐冻结的样子。
    又闲聊了些有的没的问候,挂电话前娜美约他明天去游乐园,然后电车刚好来了。
    他坐上去,发了好久的呆,好在没错过站。路灯晦暗不明照不亮回家的路,饥肠辘辘的他试图找到个小摊还在卖热气腾腾的食物,但可惜最终的救命稻草不过还是家中尘封已久的方便面。打开冰箱想煎个蛋,哪知却瞥到了个粉色的便当盒。
    好像是忘了还回去了,但具体是哪一次的便当,里面又曾装着什么,他也忘了。但他的确记得,那人曾穿走了一件他不怎么喜欢的黑色T恤。    也许此刻,那T恤也如同这便当盒躺在山治家里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被发现,也许,离去的人早已将它扔进了可回收垃圾箱,免得占据行李箱多余的位置。
    反正,那只是件买错了的衣服而已,没必要可惜。
    就像人生来孤独,偶尔有人陪伴带来的丝丝慰藉,当不得真。        
    泡面的塑料叉子沾满浓汤的油,嚼蜡般的口感还是让他想念一碗喷香的酱油炒面。
    窝上床的时候,索隆有点后悔了。
    厚蛋烧,他这么默念着,又数着印象中柴鱼盖饭里的葱花,以及樱花寿司里的白芝麻,梦里就充满了令人眩晕的圈圈和满天大雾,酒味扑鼻,他却追不到尽头,像是丢失了那条丑陋的围巾般慌张。
    闹钟再响时,已经是正午。他揉着发痛的脑袋摸到手机,才发现娜美已经轰炸了十个电话。
    比梦里还要紧张的情绪席卷而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差点被拖鞋绊倒,踉跄着冲进卫生间一边洗漱一边发了条短信过去——他还没有做好听娜美吼叫的准备。
    然而电话还是在他胡乱套好衣服摔上家门时如期而至。
    “给你十分钟。”
    娜美出奇镇定的语气让他知道大事不妙了。狠心拦下张的士,索隆在游乐园门口见到她时主动就掏出了钱包。
    于是女人的抱怨就囫囵在嘴边了。
    “你昨晚干什么了。”她嘬着苏打水,指了指不远处的过山车,“去玩那个吧。”
    “没干嘛……”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看书。”
    “啧,”娜美停了两步才又追上来,“你以为你在敷衍谁?”    翻了个白眼她四处张望着,把塑料瓶扔进垃圾桶,又到处看了看,“不在吗……”
    “什么?”他感觉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费劲地想要吞咽口水却发现唇干舌燥,早知道就不让娜美把那瓶苏打水扔了。
    而女人摆手叹了口气,“还是先逛逛吧。”她说着就往一侧的热闹里钻,但索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拽住了娜美的袖子,“到底什么。”
    “说了没什么。”她没好气甩开,促狭却假装镇定地撩着头发,背过身去,“别走丢了,跟好我。”
    “……我又不是路痴。”他撇撇嘴跟上去,对于娜美嘴里说的那句“不在吗”仍旧跟耿耿于怀,抓耳挠腮时她的背影就这么差点融合于人群中,连忙追上前去,手抬起来想拍肩,又放下去,绕到她右边自以为不明显地打量着,又跑到左边揉着头。
    最后娜美停在陶艺小铺前,喟叹一声,叉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嘛。”
    “……”他也急急停住步子,别头,“没什么。”
    “吃错药了……嘁。”娜美把不情不愿的他拽进去,“我要做陶艺。”
    “哦。”索隆点点头,搬个凳子就要缩到角落,但娜美揪着他的衣领把人仍在自己旁边的一个陶艺工具旁,“不能我一个人做。”疑虑和不满之间扫过小铺里高矮不一的小朋友,他也就了解了。
    店员过来讲解了一番怎么弄,索隆沾着满手的泥,看看娜美又看看自己面前的一坨稀里糊涂,决定,就这样吧。
    “我警告你,索隆。”但是娜美一边努力让泥巴站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可是花了钱的,你最好做出点什么来。”   
    他想到小学时把娜美送他的八音盒搞丢后被奚落嘲讽了一年的事情,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轮盘转动,他学样子让泥巴在手心里成圆,但每每好不容易有点形状就滩了下去。
    还是剑道容易些,他想。
    略显沮丧地把泥团扔进桶里重新抓了一把,他瞥了眼娜美,倒是有模有样——起码他能看出那是个碗的雏形。
    “为什么要做这个……”
    “当然是送人啊笨蛋!”娜美潜心于作品也不忘了奚落他,“早就想做了,今天刚好……”
    于是索隆又想起之前的三个字来,重新转动轮盘让泥浆飞溅,他压低声音若无其事地问,“……今天还有谁会来吗。”
    “……”娜美突然停下动作,呆了好一阵,才重新上手,轻声回答道,“没谁。还能有谁……”
    也是。
    索隆兀自有些想要嘲讽自己——他在想什么呢。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娜美凑过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糟糕。   
    “不知道……”
    她听着咂咂嘴,又盯着索隆一会儿,“闭上眼睛,第一个出现的图案是什么就做什么好咯。送人的东西嘛,主要是心意。”
    “谁说我要送人。”他反驳着却还是闔眼,得到的只是空白,想睁开的时候娜美似乎已经没在看他了,边做着陶艺边又说,“话说,他走那天,是生日呢。”
    整个人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同时又涌起像是被海水淹没般的窒息感。
    “呐,你听见了吗。”
    他点着头,终于睁开眼,闷声应了句,长长地舒着气,好似溺水的人刚被救起般费力。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情况,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   
    娜美又说。
    他摇了摇头,正不知如何作答或解释才好时,救星出现了,虽然他不知道这救星出现的原因。
    路飞跟在艾斯身后几乎是跳着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后奔上前攀到了他背上还欢呼着像只逃出动物园的猴子。
    “丢人……”艾斯扶额有些难堪,“抱歉。”
    “咦咦,娜美也在!”路飞完全无视哥哥,又蹲到娜美边上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而女生一边躲闪着他的目光一边故作不耐烦地让他滚远些。
    但索隆还是在她微红的脸颊里懂了些端倪。
    寒暄后娜美的陶艺完工了,她捧着一脸不情愿地送进路飞怀里。
    然后他也就明白了今日一定要来游乐园的缘故。
    三人最后在嬉闹中安静下来的时候统统看向他。
    “你做的什么?”艾斯想弯腰看的时候索隆却半个身子扑上去挡住,紧张得像是要被拆穿恶作剧的小孩。
    娜美拨开艾斯嬉笑一阵,而后凑在他耳边轻声道,
    “把他支走啊笨蛋。”
    他愣了愣——该怎么做?
    但娜美好似就知道他会“不争气”,揪住乱跑的路飞对艾斯笑笑,“索隆还要好久,要不你陪陪他,我先跟路飞去买吃的。”   
    “吃的!”
    路飞立马挣脱了缰绳如野马般向外狂奔,娜美对他眨了眨眼睛意味着这也在她的计算之中。于是艾斯尴尬之余不答应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了,但他大概不知道索隆并不需要他留下。
    等两人前后脚跑着离开,索隆还护着自己的陶艺,“我这里没关系,你可以先去找他们。”
    然而艾斯好似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在他一旁坐下寒暄了些有的没的,最后终于在略显尴尬的氛围中挑了个他以为会比较合适的共同话题,“听说你和山治也认识啊。”
    听到那个名字他又开始无所适从了。而讽刺的是,明明是如此尽力地在拜托那个秋天落在肩头的沉重,但他的全世界仍旧回响着那些晚风。
    “算是吧。”他最终这么模棱两可地应着。
    “那家伙走了我的生意都能冷清一半,说起来,在我这里买烟买酒的就属你们两个最多。”
    艾斯似乎还不清楚发生过什么——其实别的朋友也并不清楚,但大抵是生活在周遭的家伙,不聋也不瞎,猜不出个三两才是奇怪。
    “唔……”他点了点头,护着陶艺的手臂有些发酸,“过阵子又该找你买酒了。”
    “行,随时欢迎。”艾斯拍着大腿,垂眸扫了眼他护着的泥巴,“你做了什么?不能见人啊?”
    稍微失神了一秒,他低下脑袋透过臂弯间的缝隙,看见半个圆形。
    莫名就哀叹了一声,他咬牙犹豫着,终于还是将手肘压了上去。于是那好不容易成型的玩意儿又瘫软成原始的模样。
    “啧,可惜了!”艾斯有点手忙脚乱地试图想要还原但只是徒劳无功且更加糟糕罢了。
    而索隆洗着手,往衣服上蹭干净,“走吧,去找他们吧。”
   


29.
    有路飞在总是闹腾的,闹腾得甚至索隆回家的路上也感觉耳鸣,人摇摇坠坠似要栽倒般无力。
    果然还是剑道比较有趣,他想。
    空余的假期里,他全身心钻入了道馆中。说来也奇怪,自从米霍克点拨过他后好像就真的遭遇了瓶颈。千百遍的习惯动作也变得机械无力,最糟糕的是他还得面对达斯琪。他们两没谁有可能退出这个剑道馆,毋庸置疑。所以现在的面面相觑也算是在意料之中。然而更尴尬的是,黄昏带着橘色的面纱朦胧了窗户时,整个场地里就只有他们两了。
    “罗罗诺亚。”达斯琪擦着汗,拖着竹剑靠近的样子倒确实一扫女生的娇弱,“我们还没比过吧。”
    “嗯。”索隆拧着眉头,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不明白这背后的意思。
    “如果我赢了你,”女生咬唇停顿了几秒,“就让我做你女朋友!”他听了忍不住勾笑,却又惹来她的不满,“瞧不起我吗!”
    “不是。”稍微正色,索隆只是对自己太有信心罢了,“如果我赢了呢?”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开始就对我那么特别!”   
    听起来一点也不公平的比赛,但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来吧。”他将护具扔过去,但达斯琪甩到了地上,“不需要。你不也不穿吗。”
    “我是男生。”
    “男生怎么了!”达斯琪突然吼起来,手臂开始跟着颤抖,“是不是就是因为我是个女生你就瞧不起我?”
    “……我没有。”他有些无奈地垂下头去,“而且,别再说这种话了行吗。”
    “明明就有。”她开始莫名抽泣,“因为我是弱小的女生就特殊关照,因为我是女生所以脆弱你就照顾我,因为我是女生所以连机会都不肯给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足够强大的男生才配得上你。”
    “我跟你说了没有!”他也被惹怒,“我也没说过我喜欢男人。”顿了顿,说到这里竟有些一语惊醒梦中人般被闪电劈中,他稍微收敛了些情绪,“让你误会是我的错。抱歉。”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比。”
    “……”他叹息着点了点头。
    但结局可想而知,达斯琪纵使看似比他用力多少倍的样子。   
    索隆却也在这过程里看到了自己般。
    这样的不甘心如此熟悉——无论是被米霍克说有天赋也无济于事,还是面对那个远在他国的人的暧昧。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索隆不会像同达斯琪般痛痛快快地一剑泯恩仇,问个究竟。原委在于,他一切的果断和坚决总是在看见那双眼睛时就溃不成军,变得唯诺不像自己,生怕触到一点棱角就被打败般逃跑,甚至即使亲耳听见那三个字后仍旧湍湍不安。
    但,这之中的不同到底是什么导致他失去了自我。
    “我输了。”
    “……输的是我。”索隆背过身去,将剑放好,闭上眼睛,“你就想知道是吗……好,那我告诉你。”他仰头,在开口前喉结滚动咽下唾液,额角青筋暴起,“你长得跟我去世的姐姐实在太像了。所以我没办法……如果冒犯你了,抱歉。”
    身后的女生迟迟没有声音,他大抵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正绞尽脑汁企图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终于哑着嗓子张口,“……我不在意。那你能接受我吗,哪怕试试也不行吗?我没要求什么天长地久。”
    只在乎曾经拥有吗。
    可惜索隆并不是这样的人。
    就像从小就认定的剑道,即使知道走这条路会惹得父亲触景生情想起更加有天赋的姐姐,他也倔强地头也不回地像头找到红布的牛,将下半生都堵在旁人看来前途渺茫的远方。
    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背负的可是两个人的梦啊。
    “抱歉。”他最后拒绝道。
    就算说出那样的话男生都不肯答应,达斯琪也没可能纠缠了。   
    她最后的骄傲是在索隆离开前先走。
    “我总会超过你的,有一天。”
    “我等你。”
    这也是索隆最后能给她的安慰。收拾好东西往家走,他突然感觉释然了很多。
    希望达斯琪也能这样,他想。
    伤害别人并非他的本意,许多时候出于无奈。
    而这种无奈也延续到某种放弃的时刻里,明明先说再见的人是他,但却总觉得好像自己才是被抛下的家伙。
    迎着阴郁的风闷头前行,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开心。春雷作响,豆大的雨点在傍晚沾至发梢,湿漉漉的天更加晦暗,索隆走上不知名的小路,躲进一家小店的雨棚,淋淋漓漓窸窸窣窣,余光里有姜黄色的猫咪窝在角落里打着哈欠,橱窗映照着暖暖的光,风吹散远处的车笛,他听见门开的声音,回头,遇上老板娘温和的笑容,询问是否要进去坐坐。迟疑几秒后便还是在寒冷的颤栗中答应,里面的格局逐渐清晰时却发现,这是家陶艺店。无巧不成书,真是作孽,他想,好像有神明在刻意安排着,告诉他想要做的事就该做好做完才行,否则后悔也不可能像这手工活可以再来一次,人生里能决定未来的选择其实寥寥无几,但每次都至关重要,重要到你错过了才明白。
    “要做一个吗。”    老板娘给他抬来一杯热茶。
    他看着那轮盘,又看着外面的春雨,想起秋日的清晨里,那句生日快乐。
    “好,拜托了。”
   
        


30.
    春去秋来又是冬,新年里他跟三五好友一起在艾斯家的露台放烟花庆祝,微醺间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发冷,达斯琪发来祝福的信息,他思前想后还是回了句谢谢,却不料被身边的朋友捕捉到狠狠起哄了一番,他倒也没挣扎,淡淡解释两句还按不住众人高涨的情绪后也就作罢。冬夜难得有璀璨的星空,站在雪堆里清扫烟花留下的红色碎片倒突然间觉得像是三月的樱花了。莫名郁结的情绪好了一些,他干脆倒在雪地里压出个“大”字,路飞乌索普紧接着就跟着上来叠罗汉,嘻嘻哈哈着,娜美在旁边大骂,责怪他们几个不如艾斯般体贴温柔,路飞一听倒也收敛了,乖乖地过去帮忙。索隆在这种时候里是不会怕娜美的,他知道那女人不过是嘴硬心软,独独路飞很吃那套。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娜美的姐姐也来了,他这才发现一群人里除了家境优越的薇薇全都是因各种缘故没人管的野孩子。感叹之间,娜美的手机叮铃作响,她一边抱怨着那是越洋电话一边接起的时候,他知道了,那头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山治。
    “新年快乐!啊,很好,你呢,唔,欧洲那边现在是什么时间?哦,真是有心了。谢谢。废话,大家都很想你……”
    娜美捂着耳朵说到这的时候瞥了他一眼,索隆却立马低下头去扫着早就干净的雪。
    “什么?三月要回来吗!那真是太好啦!嗯!到时候见,我和路飞他们来接你。拜拜。”
    挂了电话,其余人将她团团围住询问山治的近况,索隆却杵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艾斯似乎是看出他的局促,点燃根香烟站在他旁边,轻声问道,“还没和好?”
    他拉紧了些外套,别过头去,“不存在和不和好吧。”
    艾斯讪笑,惹来他稍显不满的注目,前者摇了摇头,呼出缕乳白的烟,又拍拍他的肩膀,“差不多得了。男人之间,有什么事打一架不能解决的。”
    是啊,就像他跟路飞常常因为些小事闹来闹去,结果扭打一气也就握手言和甚至关系更胜从前。
    钟声响起,十二点。他们终于从山治的话题里脱身,娜美高举着冰凉的啤酒瓶,笑嘻嘻地勾过路飞的脖子,“干杯!为新的一年!为我即将到来的高考!”
    露台盛满寒风,他们摇摇晃晃,新年里的万家灯火点亮漆黑得无边无际的远方,乌索普开始指着路过的小汽车大笑。
    “来许愿吧!”路飞一脸期待地说,“听说新年许愿会很灵!我先来!”他扶着栏杆,张大嘴巴深吸了口气,呐喊道,“希望我能永远跟你们做朋友!”
    身侧的娜美拎着酒瓶恍惚了一秒,随即也半个身子探出去,闭上眼睛声嘶力竭,“希望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就像我喜欢橘子那么喜欢!”
    乌索普按耐不住了挤到他们中间,“我要成为最伟大的漫画家,超越尾田荣一郎!”
    艾斯和诺琪高两个年级稍长的有些不好意思,面面相觑后就把目光落到了索隆身上。
    “……我没什么想说的。”他难堪地往后挪了两步。但其他人怎么会放过他,又推又挤地强行架着他到露台边,颇有不说就把他扔下去的气势。
    无奈喟叹。他咬牙思衬了几秒,在催促中头脑却是更加空白,“我……我要进国家队。”
    “嘁。”众人嘘声不断,而路飞撅起嘴最为生气,“这种肯定一定以及确定的事情根本不叫愿望好吗!”
    “对啊,愿望可是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诺琪高甚至也开始插嘴了,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试图鼓励他。
    索隆握紧了手机的酒瓶,仰头灌下剩下的大半,气泡在舌尖翻滚跳跃后直至胃里还不安分地燃烧。
    他深深吸气,又浅浅地吐气,朋友都安静下来,等待他的新年愿望。
    “说呀……”娜美推了他一把。
    这么一来就更紧张了,他不知所措地抓住栏杆却被冰得生疼。   
    艾斯的烟味飘进鼻腔,思绪跟着飘了好远,他迷离了眼神,突然就知道了愿望该是什么。
    “更强大吧!”强大到不会期待在下个路口相见,强大到不再希望你会到来。
    这样,便足够了。
   








31.
    醒在三月的春风满面,一起拂过耳畔的还有那人回来的消息。    潜意识里是该顺着条轻轨去往宁静的郊外,躲进农家小院的树荫下,看绿叶婆娑在蓝天白云,偷得樱花盖满思绪,假装与世隔绝,喝壶清酒,等再睁眼便是往日的稀松平常。
    但总逃不掉些羁绊的。
    譬如那些在乎的人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若有似无地旁敲侧击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信息。
    “所以你今晚没事。”
    “嗯。”
    他看着娜美,等待着这个昨晚刚接完山治的女人到底要说什么。
    “他回来了,你知道的吧。”
    “我不去。”索隆挥了挥手,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过身去就要回家,但她拽住了他的衣服。
    “咦,出息呢索隆。你不是跟他没什么吗?之前也是我让你们尴尬的,给我个机会让你们重修于好。”娜美叹了口气,松开来,“你看,之前你们两的关系可是比跟我的关系还好,一起在外面疯一晚上这种事情你可从来没跟我做过。啧,现在闹翻了多可惜,况且也没个确切的缘由啊。而且,你想过我们这些朋友没,夹在你们中间多尴尬。”
    他一时语塞,向来嘴笨也说不过娜美,干脆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一次,这回字儿更少了,就两个:“不去。”坚决得如同看见了最讨厌的蔬菜。
    娜美的表情逐渐变得戏谴,她眯眼讪笑着,捋了捋头发,“难不成你真喜欢过他?我没误会?”
    “我没有!”索隆咬牙切齿且毫不犹豫地低吼着,“跟你说了多少遍,没有。”
    而她耸了耸肩,摊手看着他,“那给我一个你可以不去的像样的理由。”
    “……”感觉被算计了,他有些气结,大手一挥,别过脑袋,“没空。”
    “你刚才说了有空。”
    “现在没了。”
    “说话不算话,是男人吗?”
    “你……”
    他该深切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不是好惹的,从小时候将嘲笑她脸上痘痘的男生教训到要妈妈的那天起就该明白的。
    “呐,索隆,”她上来踮起脚勾住了他的肩膀,“去走个过场也行,好吗?给大家一个面子,这样以后无论跟你们之中的谁出来玩也不用避讳了。”
    这样说来就更无法拒绝了,但跟娜美习惯性周旋多年他想或许自己还是可以小小地挣扎一下。
    “……我……没准备礼物。”
    “哎哟,要什么礼物啊。”娜美翻了个白眼,“反正我也从来没送过他嘛。”
    索隆喟叹着,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垂下脑袋咬了咬嘴唇,“……就走个过场?”
    “对,就走个过场!”娜美估计是踮脚累了,终于松开他,笑嘻嘻地揉着他的头发,“那晚上见,九点哦!别迟到……”她往后退着,“噢,我忘了你肯定会迟到。”
    他咂嘴懒得去反驳娜美的讽刺,瞥了她一眼,“你要去哪。”   
    “跟薇薇去买礼物啊。”她回答得理所应当毫无骗人后的羞愧之意,眨巴眨巴眼睛,在索隆怒吼之前就哼着小调拦下辆的士,一脚跨上去,“谢谢今天的午饭啦,拜拜。”
    疾驰而去不仅是小汽车,还有索隆无限复杂又恼怒的情绪。
    他坐上电车时更怨念娜美了——骗了顿午饭不说还拿着省下来的钱去坐的士,自己只能省吃俭用最后辗转好几路才能回家。
    一路他故意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某些事情,或者说想象时隔一年多后再见的场景会是怎样,会一笑泯恩仇吗?还是会面面相觑?最差的情况,或许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结果双双进了医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翻箱倒柜的时候发现家里已经没酒了。于是心里又多了个画面——或许可以把那人灌得烂醉然后将他扔到路边被第二天的冷风吹醒。
    他靠在沙发上想到这兀自傻笑起来,觉得痛快不已。但很快脸色又沉了下来,像个疯子似得。
    那个女人,会在吗。
    应该是不在的,他对自己说,按照娜美的脾性,对那女人如此讨厌,如果在的话怎么可能忍住不跟自己抱怨?
    稍微松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像是要逃课前等待老师查岗一般莫名紧张着。站起来踱步企图消解些情绪,推开窗子,光柱倾泻,飘浮的灰尘变得肉眼可见,温柔地舞动着,午后的空气于是就跟着慵懒起来,他靠在一侧,瞥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抬手捂着胸口——真是完蛋,跳得一点都不规律,比楼下玩躲猫猫的小孩还跑得快。抹了把脸,他突然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新年里许的愿压根没实现。
    果然神明什么的,不是聋了就是压根不存在吧。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把头发揉乱,又关上窗户往卧室走去,呈大字型扑到床上,脸颊像猫似得蹭着被单,抖掉拖鞋,深吸了几口残留的柠檬洗衣液的味道,他将脑袋埋进枕头下面,莫名又扑腾了几下,闷哼几声,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冷静。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三点。时间怎么就慢下来了呢,比他认路的速度还要慢。
    早知道就再坚决些拒绝娜美,这样就不会烦了,如此温暖的一个下午该是安心睡觉的才对。
    该死的家伙。
    他暗自咒骂着,一切都是那个名叫山治的错。只是回来度假,马上就又要离开的人,凭什么还没见面就撩拨得他心神不宁。
    晚上一定要拼命喝酒才划算,他这么想着,稍微平衡了些。但很快更多杂七杂八的心思就又翻涌着淹没了他,好在生来多眠的他终于在此刻发挥了特长,嘟囔几句后还是陷入了浅眠,迷糊之间他好像又闻到了烟味,于是梦就深了,无尽的秋风和落叶里有黎明好看的朝霞,如同黄昏般摇摇欲坠的人儿们划过身侧,只有另一人是如此坚定地站在远方晦暗不明的阴影里对他招手,他开始看见温热的食物铺满桌,厨房里的锅灶咕嘟作响,毛绒绒的毯子落至肩头包裹了惆怅,山治抬着香气四溢的热汤叼着烟,拍开他着急的手,盛过一碗面条,拿走他的酒瓶,又来勾肩搭背,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映照着些笑语,咔嚓的相机声,滑稽的表情留在相册深处。
    等再眨眼时,他知道自己仍旧在老公寓潮湿发霉的房间里,一切都不过是梦。艰难地爬起来,落枕的脖子在抗议他奇怪的睡姿。索隆揉着惺忪的睡眼摸到手机,摁亮屏幕看见赫然的八点二十分,竟就猛然清醒了,也来不及细细回味那个其实一点都不该回味的梦,慌乱地抓起外套夺门而出,大口喘息在地铁站,要刷卡的时候一摸裤兜才又恍然大悟般拍着脑袋往回跑,再次锁门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踌躇回卧室里,从衣柜深处摸出个小盒子,掂量掂量后放进了口袋。折返之间就这么过了二十分钟,他在车厢里惴惴不安始终不肯坐下,即使早过去的晚高峰留下了大片空位。握着扶手的掌心渗着细汗,午睡前那些细碎又繁杂的情绪连带着多到令人烦躁的问题一涌而上,让他甚至有些头脑发懵,最终那些思绪干脆糅杂在一块儿轰隆一声爆炸,只剩下空白。当身侧的中年男人下车时不小心撞到他,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坐过站了,他的眉心快拧成结,颇有苦大仇深的模样,兜兜转转之间凭着对于酒精的直觉竟也还是找到了酒吧街,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条街似乎并非他要去的那一条。懊恼地摸出手机,啧,早没电了,估摸着大概也有九点好多了,他看着手里的钱包,有些沮丧。
    “嘿!”
    像是救星般的声音,索隆有一瞬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但原本藏在墙角阴影下抽烟的艾斯迎面走来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来找他们?”
    他稍显急促地点点头,越过艾斯的肩头往他身后的酒吧看去,吞咽着口水,尽力平复情绪想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些,“是这吧,你在这做兼职?”
    “是啊,不然怎么可能放你们一堆小鬼进去。”艾斯好笑地说着,踩灭香烟,“走吧,估计等你好一阵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支吾了几声,其实心里在计较艾斯嘴里的“小鬼”——毕竟都十七岁的人了,怎么会喜欢别人叫自己小鬼,况且艾斯,没记错的话,也就刚大学毕业,没老成到哪儿去。
    酒吧大厅里鱼龙混杂,他们挤过扭曲的人群,往狭长昏暗的走廊深处走去,墙壁上挂着些带有强烈性暗示的油画,偶尔有包厢里的醉鬼摇摆着出来撞到索隆的肩膀,但他并不在意,裤兜里的手攥成拳头,心思全然在待会儿的“亮相”该怎么才得体,最后停在扇门前,透过圆形的小玻璃窗口他可以依稀看见一闪而过的橘色头发,稍微安心了些。艾斯推开门,他跟在后面,路飞跃上来圈住哥哥的手摇摆,于是他便再也无处遁形,尴尬地立在那儿,身后的门在惯性作用下“砰”一声重重地砸上,更惹来瞩目,整个包厢就这么突然安静下来,烟雾缭绕里他试图找到娜美,但可惜沙发中央的金发男人速度比他快,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叫出口他的名字时就踉跄着起身,除了那过分摇摆的身姿和绯红的脸,倒也没什么确切的改变,身上的衬衣早皱皱巴巴,带着点慵懒的失态反倒衬得山治更像个成熟男人。
    “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山治这么说,伸手似乎是想要拉住他但距离可不允许,于是他又跌了回去,索隆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两步,而后视线终于穿过灰色的空气看见了那人身侧的维奥莱特。她眯眼笑着,翘起修长洁白的大腿,一手在膝盖那里不断磨唦,另一手伸过去抓住了山治的手腕。
    空气更安静了,连路飞和不知情的艾斯都意识到了尴尬。而娜美干咳两声,走到他身侧,低声问了句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电了……”他的嗓音干涩沙哑,大抵是太久没有被烟熏吧。口袋里的拳头松开来,他突然觉得刚才在门外的紧张情绪实在是可笑。
    “喝,喝酒!”山治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他从维奥莱特手里挣脱,这回终于成功地站起来了,拖着索隆往沙发上拽,“你……迟到了,自罚三杯。”
    三瓶啤酒被推到跟前,他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瞥了眼娜美,后者正用一种几近鼓励的眼光看着自己。
    “哦哦哦~自罚三杯!”路飞是最先起哄的家伙,毕竟对他来说审时度势这种事情能有刚才的一瞬就很不容易了。艾斯匆匆打了个招呼便退出去。气氛逐渐回升,索隆叹了口气,拎起酒瓶就开始没命地灌,一瓶,两瓶,包厢里开始有了拍手欢呼的嘈杂声,喝到第三瓶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了,好似被那冰凉的气泡给辣到了喉咙,刺穿了胃,眼睛开始泛酸,喟叹着重重放下最后一个酒瓶的时候,他想,幸好这里灯光晦暗。
    “你……酒量,还是那么……好。”山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卷曲的眉毛在耸动着,似乎想用力抬起眼皮,可惜酒精早麻痹了神经,他干脆瘫了过来,脑袋砸到索隆肩上,嘟囔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他能感觉心脏愈加像是要跃出胸口般不安,不知所措间向娜美投去求救的眼神,但她讪笑着眨眼睛,用口型说着“朋友”两个字。
    “亲爱的,人家要被你压疼啦。”维奥莱特终于说话了,她拽着山治的胳膊往自己那边拉,但喝醉的人就像石头一样死沉,山治更是掀开了她往索隆颈窝里又蹭了蹭。他被那温热的气息吓了一跳,连忙挪开好远,失去重心的人倒在了沙发上,接着开始往地上滚,维奥莱特没力气,徒劳地拽了几下。索隆咬牙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在那人即将失控前一把拎了起来。
    山治闭着眼睛仰头傻笑,费力地抬手开始解衬衣扣子和领带,露出锁骨和大片裸露的胸膛,对索隆招了招手,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但包厢被音乐和大伙儿的胡闹充斥,他实在没法儿听清,扫了眼一旁正抿着酒跟薇薇说话的维奥莱特后,他还是弯下腰去,然而醉鬼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用出奇的力道将他勾到怀里,索隆开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靠着他的胸口,那比自己的心跳还要夸张的速度穿过皮肤击打着耳膜,瞳孔不自觉地涣散,他愣了神,烟酒混杂的气味涌入鼻腔夺走意识,那人的下巴来回用力蹭着他的短发,头皮甚至都有些发疼。大概是僵硬了太久,原本各自闹腾的朋友们终于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簇拥过来起哄,索隆这才躲开山治坐直了身体,落枕的脖子发麻让他神志不清,捞过瓶酒往嗓子里送想要掩盖脸颊发烫的根本原因。
    “呐……”山治不依不饶,再次推开了些试图抱住自己并碎碎念着“你醉了”的维奥莱特,摇摇晃晃却又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腿上,“你……你过得,还,还好吧。”他说着,夺过索隆手里的酒,挪动上半身靠在他耳边,咕咚咕咚地将剩余的液体喝完。
    “嗯。”他别过头去看着一侧花纹繁复的墙纸,心想老板的品味真是糟糕。
    山治嗤笑两声,张嘴对着他的耳垂吐了口气,“我……可是,很,很糟啊……”
    大概是喝得太急了,索隆想,不然怎么会几瓶啤酒就让他昏沉。
    “山治。”维奥莱特似乎终于注意到他们了,站起身,看了眼索隆,又看了眼他身上的男人,好看的眉毛拧在一块儿,“你喝醉了。”
    “唔……是……吗。”索隆垂眸,那人正咧嘴笑着。他抬眼,女人则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他。
    心脏像是被人揪住后狠狠揉捏,他似乎清醒了些,扶着膝盖起身,山治便就势靠在他腰间,仰头用那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也泛着波澜的蓝眼睛望着自己,瞳孔反射着斑斓的彩色,像是被镀上层琉璃。他收回视线,张了张嘴想对女人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被她抢了先。
    “我男朋友喝醉了,抱歉,失礼了。”
    “索……索隆。”
    那人低沉的嗓音断断续续传来,他不忍再低头,撤脚让开些,“没关系……”手探入口袋中,他摸到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维奥莱特的嘴角勾起个足够虚假的笑容,坐回去将失去重心的山治拖下来,歪靠在他胸口,一手半伸进他松垮的领子,仰着下巴去咬耳朵,也不知说了什么,男人开始傻笑,大手覆盖住了她柔软的手背。
    紧缩的心脏于是便松懈了,像是滩烂泥汪进无尽的雨里融化成脏兮兮的颜色,怎么拼都拼不起来。
    “……怎么了。”娜美终于凑了过来,她看向维奥莱特,“醉了?”
    “是的呢。”女人眯眼,“好像要睡着了。”
    娜美在她娇嗔的语气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我们送他回去。”
    “不用了吧。”她扫过一圈人,“我会带他去酒店。”
    “你一个人,不方便吧。”娜美顿了顿,“而且说好了今晚一起去艾斯家。我们很久没见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维奥莱特打断她的话,“而且……交给你们,我不太放心呢,抱歉。”
    娜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索隆拦住她,眼神流转后抿了抿嘴唇,“我先走了……”他抬脚往外走,却还是在门前停留了几秒,犹豫着是否要回头再看一眼烂醉的人,但身后立马传来维奥莱特说再见的声音。
    于是他支吾了一声嗯,也不管女人听得见与否就用力拉开门离去,朋友们的挽留被关住。快步穿过幽暗的走廊,来时的路此刻异常清晰,兜里的手抓紧了那个小小的盒子,掌心被尖角膈得生疼,艰难地在繁杂的人堆里挪步到吧台,他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珍贵的钞票甩给正在调酒的艾斯,“朗姆,威士忌,随便。”
    那人愣了愣,随即收下钱开始给他拿酒,边询问道,“这么快就走了?”
    “嗯……”他点了点头,竭力忍住满腔的气馁。
    艾斯叹了口气,把几大瓶洋酒包好递给他,“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他接过来,“只是家里的酒喝完了而已。”   
    艾斯无奈地笑了,“我没问这个——诶!”
    他的话没能说完,索隆便匆匆说了句谢谢走了。大步流星颇有些逃离的意味,酒吧里的空气浑浊得他呼吸困难,再次推开那扇斑驳厚重的大门,鼻腔里汲取到些许带着潮湿的雨水,这才冷静了些。他在屋檐下看着正在拼命拥抱这座城市的倾盆大雨,它一点点洗涮掉午后残留在深夜里的温存,让自己的冰冷和晦暗占据每一个角落。霓虹阑珊在建筑物顶端,在灰黑的天空里却映衬不出一丝美感,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身后的门又吱呀作响,他回过头去,有一瞬间被某种微乎及微的可能点亮,但很快心里的那滩烂泥在看见娜美扎眼的橘色头发后便又沉了下去。
    “一起走吧……”
    娜美从包里掏出那把橘红色的伞撑在他们头顶,挽着他的手臂。
    他点了点头,抱紧怀里的酒,跟她冲进雨里,电车早已停运,他们在路口踌躇半响等不到一辆的士后,干脆在偏僻的公交亭里坐下,雨水敲打头顶的玻璃而后溅起圈圈涟漪,索隆看着街对面的广告牌,叹息一声,开了一瓶酒。
    “抱歉……”他听见身边的娜美这么说,“是我的错。”
    他咽下大口辛辣的酒精,咂咂嘴,垂眸看着自己被泥水沾湿的帆布鞋,“我只是有点累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娜美侧头看着他,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我是错在信了你的话。”
    像是被人戳中软肋后要吃痛好一阵才能缓过来,索隆不敢跟她对视,只好继续看着那个广告牌,“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娜美讪笑两声,没有拆穿他,喟叹着往他身边挪了挪,“……再见他,什么感受。”
    索隆摇摇头,喝了几口酒,眼神迷离地看着一侧缓慢接近的刺眼的车灯,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没什么感受,他还是那么白痴。”
    娜美抢过他手里的酒,兀自也灌下些后,无奈地靠上他的肩膀,轻声细语,“你其实还没放下他吧,”她顿了顿,在索隆矢口否认前又接着说,“就像我放不下路飞……呵呵,明知道对方可能并不喜欢自己,明知道对方就是那种性格,但就是……没办法呢。”
    第一次真切地听见她承认对于路飞的感情,索隆有丝丝诧异,但浓烈的酒精让他的头脑比刚才居然清醒了好多,他还是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哑着嗓子,“我没在乎过。那种人,和路飞不一样。”
    “你总是这样……”娜美抱紧了些自己,蹭着他的肩头,闭上眼睛,“假装绝情,笨蛋一个。呐,”她好似有些哽咽,“夏天我也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你怎么办,嗯?”
    “……照样过,还能怎么办。”他嗤笑着,语气里满是讽刺。   
    但娜美掐了把他的胸肌,愤恨地咬着牙骂了句脏话,“所以说你是笨蛋。我不在你肯定就把自己关进剑道馆跟个肌肉白痴似得,不懂得享受生活。”
    他被她的话戳到心窝,仰头眨了眨眼睛,企图让自己泛红的眼睛看起来不要太滑稽,“路飞和乌索普还在,没关系。”
    娜美沉默了好一阵,直到索隆以为她睡着了把酒拿过去又喝起来的时候,她才悠悠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是说,”她的嘴角开始挂起浅浅的笑意,“像我吧,一直就想找一个,又好玩,又帅气,关键时刻又从不会掉链子的男生……”她的声音逐渐小下去,但索隆还是听见最后的那句“就像路飞一样”。
    “……你呢?”她稍微坐直了身子,侧头看着正灌下那最后一滴烈酒的男生,不,或许该说是男人了。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而索隆想,因为在这个问题里他满脑子都是些不该想到的东西。也不该喝那么多的,作为酒精的狂热分子他太清楚不过,既然要喝就喝到烂醉断片,否则这半醉之间脑子会过分清醒,清醒得明白最想要什么,最想见谁,又最想跟那个谁说些从不敢承认的话。
    “我没想过……”最后他压低声音,混混沌沌地说着,笑起来,“也许,不抽烟,看起来干干净净,不油嘴滑舌,就够了。”   
    娜美深深地叹息着,拍了拍他的头,“回家吧……笨蛋,”她骂人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夜深了。”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nikkiikkin | 2017-7-5 06:29:59 | 显示全部楼层
32.
    山治走了。
    听乌索普说走前的场景和一年前颇为相似,只是这回山治少见地跟女人回了嘴,甚至难得摆出了臭脸,大致就是在反驳女人有关于他这些朋友的抱怨。
    日子就这么过着,那人的来去似乎就是场梦,梦里阴雨连绵,冷风缠绵悱恻,直到夏天的烈日将它们驱走,带来崭新的城市。但他似乎仍在一个无限的圈里打转,自认为积极地生活着,然而每当无聊透顶的一人时光里,怀着某些打死也不可能承认的希冀,无法自控地翻开那人的推特。可惜它永远停留在那年秋天。有关自己的内容赫然眼中,但他高兴不起来,就好似那根好不容易消化干净的鱼刺又扎入了喉咙。
    安静下来,他知道那些心思真的无法逃避了。生活真是残忍得要命,告诉你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但它只是个企图盖住沸水的锅盖——徒劳无功罢了,那些心思反而因为遗憾更加满溢,扑腾着,叫嚣着,尤其在无数个翻来覆去的夜晚里折磨得人夜不能寐。   
    而就在这样一个忧郁的午后,父亲提着简单的行李敲响了家门,他没有停留太久,来去匆匆正如另一个人,除了慨叹索隆一年来长高了多少,他告诉他,小镇的老屋卖掉了。
    索隆有些生气,他想质问一句那他的家以后在哪,但很快意识到自从古伊娜去世后这个家早就支离破碎了。
    究其原因,或许,该是他并非亲生,收养他也并非父亲的决定,是古伊娜的坚持。而她走了,附属品自然失去价值,残留的不过是成年人应尽的义务。
    “剑道,好好加油吧。”离去前父亲这么说,“我在乡下的孤儿院找了个工作,连上存款,该够你到毕业。”
    他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点了点头。
    如今看来,进入国家队,真的是他唯一的出路。
    送完父亲回到家里,他站在玄关看着灰尘满积的家具和一片杂乱,眉头拧在一起,像是看见了个颓废不堪的自己,心生厌恶。捏紧鼻子收拾来收拾去,却在脏衣服堆里抖落出一个小小的礼物盒。
    手中的衣服逐渐滑落,他蹲在地上看着,瞳孔失焦像盲人无光,直到小腿发麻刺痛脚掌心才艰难地站起来,他揉着膝盖,蹒跚地走到衣柜旁,将那盒子在手心转着打量好久,最后扔进了角落里,让它被一堆旧物掩盖地毫无踪迹。
    窗帘被用力拉开,却可惜没了阳光,夏雨阴郁,落进水洼泛起涟漪的样子,让他想起和娜美在三月二日的深夜里醉酒,湿漉漉的老鼠窜进下水道躲雨,她说她要走了,走的时候千万不要送,不然她会哭。
    于是考完试的娜美果真就孤身一人走掉了。大概那些考入大学时候的欢呼和雀跃着撕书的场景只存在于电影中,大家都是如释重负又一脸平淡地离去,假装忽略今后相见的可能性约等于零的事实。
    但还好,因为很快他也要离开这座被分别填满的城市了。还剩下一年,他想大概再不努力,对米霍克承诺的心如止水会成为个笑话。
    摸出手机来,他最后一次点开推特,刷过那些一年多前还不觉幼稚,但现今看来满满孩子气的内容,傻笑着好一阵,又惆怅着在注销用户的按钮那儿来回犹豫,每每要点下去大拇指又抬开,抬开了又垂下去。他被自己搞烦了,干脆把手机扔到床上,从房间踱步至客厅,从客厅到浴室,又回到房间,结果手里的脏衣服愣是没处理,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感喟一声,掀开被子摸到刚才被自己抛下的手机,再次回到注销用户的界面。
    闭上眼睛,这回终于能狠心了,等他眨眼,页面已显示“用户不存在”,松了口气,接下来似乎就顺畅多了,删除多余的电话薄和存留已久快要在手机内存的角落里生灰的对话,这考虑良久的事情,今日付诸了行动。
    做完这些,他感觉累透了,也不管满地的衣服,将自己裹进毯子里,蜷缩着闔上眼睛。失去视线时人的听觉总是会更加敏感,于是那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尽数被收入耳中,断断续续,缠缠绵绵,似有永不停歇的意味。听惯了的他倒也觉得那节奏悦耳了,滴滴答答,像是催眠曲,呼吸逐渐深沉平稳,他迷糊在现实和梦境中,恍惚间,耳边的雨声便小了下去,最终被打了个结,沉入无尽的黑色里。
   






33.
    我们这一生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去跟别人相处,却总是忘记如何面对自己。人大抵就是在这样漫长的无奈里变得复杂。生活对每个人都是艰苦的。索隆亦然,但关闭社交的大门只在生命里留下相对重要的人之后,他发现世界清静了。
    学会如何享受跟自己相处是一门重要的技能。开始他也不习惯,手痒痒,总挂念无尽的网络里可能埋藏的有关那些离开的人的信息,但反复踌躇,逼迫克制几次后,也就释然了,起码那根鱼刺不会再刺得眼红。闲暇里埋进书籍,从剑道相关,武士道精神,到日本悠悠的历史,他竟也找到丝丝慰藉。偶尔和三两好友聚聚,听娜美在电话那头的远方抱怨有的没的无聊,一年的时光也就这么过了,比想象中要快了许多。
    只是,他变得更安静了,安静地坚持自己喜欢的事,然后安静地,把一些人忘记,忘记他说话时温柔的语气,忘记那些一起经历过的为数不多的小事。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在遗忘这条路上走得如此坚定。身边的人也慢慢在他看似毫无兴趣的眼光里不再提及,这正好,万物反正也随着秋天逐渐枯黄萎缩冷却。他为了忘记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所以现在顺利得到国家队和米霍克的通知书,是他的应得。而他又忘记到什么程度了呢,反正某天,他洗完澡,擦着头发,水滴落在地板,他一路踩过痕迹,点燃灶火,吐息之后照猫画虎做出个还算像样的厚蛋烧,甚至能够坦然地将它们装进那个粉色的便当盒里享用。
    但为什么呢,他却感觉自己越来越活得像一只无足鸟,疲惫地飞行,忙碌在汗水里,匆匆在繁琐间,盘旋在摇摇欲坠的人群中,不敢中途停歇,不敢停留,不敢等待,更不敢在深夜驻足叹息,前方的路偶尔清晰,偶尔又模糊,他嚼着干涩的面包,秋日的风还是如此温柔地拂过,好像在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即使终究会明亮,终究会填补空空如也的心,但也遥遥无期。
    他试图跟娜美说过这样的心情,但她的答案却不尽人意。
    “你就是太缺爱了。不爱别人也不爱自己。”
    可是我爱你们。
    这句话哽在舌下迟迟无法说出口,大概是他明白娜美嘴里的爱和他的爱不是一回事。
    况且,这太矫情了。所以最后他只是抿嘴哼哼道,“你又好到哪去。”
    但她的伶牙俐齿哪会容忍被讥讽,“我跟你不一样好吗!白痴。”索隆甚至能够想象她在电话那头翻白眼的样子,“话说回来,十一月底我回来,给你补办成人礼吧。”
    明明是想见路飞,他知道,没拆穿,嗤笑两声,“随便。”   
    于是十一月底的绵绵秋风里,她敲锣打鼓地回来了,张罗着布置索隆的老旧公寓时那副盛气凌人的大姐大模样,倒是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朋友们如期而至,礼物照他所愿全是玲琅满目的酒。
    “难伺候的家伙呐。”艾斯帮他把东西收进厨房时却讪笑着说,一手杵在灶台,眉目间意味难寻,“像你这种其实什么都不想要的家伙真的最难送礼物了。”
    他垫脚拉开最顶的柜门,把瓶瓶罐罐塞进去,好笑地回答道,“不是送酒了吗。”
    艾斯叹口气耸了耸肩,把剩余的三大瓶威士忌抱在怀里,边往外走,“跟你说不清。小鬼。”
    “叫谁小鬼。”索隆拽住他的手肘瞪了他一眼才肯放人,自己也抱起两瓶朗姆,刚抬脚却遇上艾斯回过头来紧皱的眉头,“干嘛。”他也皱起眉头。
    “喝这么多?”艾斯的眉头逐渐松开,摇着头朝客厅沙发那儿挪步,“你跟娜美就是两个酒罐子。”
    “哈,你说什么?”没等他说话娜美率先不满意了,停下铺外卖的动作,噘嘴,“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艾斯苦笑,把酒瓶拢去茶几上,跟索隆合力推开沙发,同时叫嚷着让那两个小屁孩别捣乱,这才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抱歉,女王大人。我是说,”他抬眸扫了眼正准备在对面坐下的索隆,“他是个酒罐子。”
    “嗯,我同意。”娜美眯眼满意地笑起来,给每个人分发餐具,拍飞企图用手捞食物的路飞,狠狠瞪着他。
    “我……我也同意。”路飞咽着口水,乖乖地拆开筷子,“呐,乌索普,你也同意吧。”
    “啊?同意什么……”长鼻子男孩儿明显心思不在此处,忙着玩手机,哒哒哒,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吝啬地看了半圈大家的表情才吞吞吐吐地说,“唔……嗯,我同意,娜美说什么都对。”   
    “你小子。”索隆凑过去拍了下他的脑袋,“在干嘛到底。”   
    “唔嘛唔嘛……女生……唔……美……追……嘻嘻……”
    路飞满嘴食物压根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被噎到,娜美和艾斯同时紧张地拍着桌子凑过去,一人猛拍他的后背一人猛力捏着他的嘴巴。
    “咳……咳咳……”路飞摸着胸口伸出舌头来,缓了好一阵,正要张口把刚才的话补充完全,却被乌索普一跃而起扑倒,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不准说啊,不是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吗!”
    路飞哪会任人摆布,两人扭打嬉闹一阵乌索普完全占了下风,于是也就认栽捂着脸缩回自己的位置上哀叹。
    “呐,他们又不是别人。”路飞咂嘴一脸理所应当,笑嘻嘻地又看着大家,“他最近在追一个叫可雅的女生。是高一新来的哦,跟他是幼儿园同学!”
    “幼儿园同学……”娜美跟着喃喃重复,下一秒就噗嗤笑出声来,其余人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谁,谁会记得幼儿园同学呀,你明明是找的借口接近人家吧。”
    “真的是幼儿园同学!”乌索普挣红了脖子,“我没骗人了这回!”
    “啧啧……”索隆撬开瓶酒开始往嘴边送,“难道你还留着幼儿园毕业照?”
    “不然呢。”乌索普像是找到救星,瞪着眼睛一脸严肃,但大家笑意不减反增后他自知据理力争失败,愤愤地哼着还命令索隆给他倒酒,“都怪你。”他一边被烈酒辣得挤眉弄眼一边看向忙着狼吞虎咽的路飞。
    “诶!怎么就开始喝了!等等。”娜美喝住还在插科打诨的他们,等统统安静下来把视线移到自己身上后才抬起杯子,“先来庆祝一下,首先,索隆成年咯。”
    “生日快乐!”
    索隆撇嘴兀自灌下口酒,长长地舒着气,“都过去半个月了白痴们……”
    “嘁。”娜美才不理会,喝空杯子后又给所有人满上,“然后,庆祝一下,这家伙来年就要进国家队啦。”
    “呜呼~”
    觥筹交错间,醇香的液体从杯口洒落,惹得盘中的食物尽数也沾上迷醉的气味。
    冰凉的饮料啊,混着烈酒好几瓶下肚,酒量不济的男孩们很快就摇摆着颠三倒四叠在一块儿,但索隆和娜美的兴致却愈加浓烈,艾斯也酩酊大醉的时候他们才感觉正到档口,喝撑了累了,勉强扶着桌子带着酒瓶往窗口晃去,娜美抬手用力推,奈何就是推不开,索隆一边嘲笑一边把窗栓拧开,这才有深夜带着点点寒意的风迎面而来,吹散些滚烫的温度。
    “呐,索隆。”娜美叫着他的名字,于是转过头去,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露出半张迷离的脸,“我们来打个赌吧。”
    他迟疑了几秒,回头趴在窗框上,咂了口酒,移开手耷拉在外面,“赌什么。”
    “赌路飞会不会喜欢我。”她的声音此刻低沉得甚至有些沧桑,托腮侧身眨了眨眼睛,“你赌会,我赌不会,如何。”
    本想说一句无聊的,但他最终只是感喟,垂眸看着自己握住酒瓶的指关节,“输的人呢?”
    “输的人……谁知道呢。”她笑出声来,回身瞟了眼地板上呼呼大睡的男孩,“输赢不重要,只是想给自己个借口而已。”
    “借口……”他喃喃道,翻了个身背靠着窗子,手肘悬空,皮肉被硌得生疼,松垮的肩膀用了用力,提起酒瓶往嘴边送,张了张口,却没能喝进去,“知道他的心情有这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她顺着墙壁往下滑,似乎是喝醉了有些站不稳,索隆揪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但女人甩开,扶着窗框,摆了摆手,“有些事情,不问,不说,就会真的成为秘密。你以为,感情真那么简单?”她打了个酒嗝,耸耸鼻头,抬手揪住索隆的耳朵往自己那边拉,他被拽得直喊疼,奈何娜美就是不放手,“呐,什么不言而喻的默契啊,什么心灵相通的无声告白啊,都是骗人的。索隆,你,是不是少女漫画看多了。”
    “谁他妈看了……啧啧,给我放开你这个女人。”他想掰开她但这女人的力道却是越战越勇,血液跟着头向下冲的动作一起涌上来,叠加酒精的作用,于是他更晕了,且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人自然也软了下去,一个踉跄,带着娜美一同扑倒在地板上,摔得个狗啃泥,娜美在他身边一边咒骂一边试图爬起来,但她看来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挣扎半晌无果后,两人也就认命般躺平了。
    “所以,我说,”娜美还在念念不忘刚才的话题,动手戳了戳索隆的手肘,“那些都是骗人的。”
    “……知道了。”他有点不耐烦地躲开她的攻击,背过身去枕着自己的胳膊,盯着地板,“……那你什么时候跟他说。”
    “说什么?”娜美扑朔睫毛紧接着大声嗤笑起来,“告白就告白嘛,拐弯抹角。”她叹了口气稍微收紧笑容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可能明天,可能下个月,可能明年,可能……哈哈,可能到我不喜欢他那天?”
    索隆闷哼一声,把头埋进肩窝里蹭了蹭,“就不该信你这个女人,我困了,睡了。”
    “睡什么,别睡,我们聊聊。”娜美推着他的后背,“快起来。”
    “啧。”他咂嘴挪远了些,嫌冷长手一伸勾过沙发上的毯子盖住,“你可以去我床上睡。晚安。”
    “冷酷的男人……活该没女朋友!”娜美吐舌头瞪了他一眼,自觉无趣后缩到沙发后面半坐着,掏出手机来,屏幕将她绯红的脸照亮,“呐……还有……你跟他……真没联系过了?”
    索隆听见刷推特的滴答声,抿嘴答了个“嗯”字。
    “真忘了?”
    “……嗯。”
    “咦,”娜美探过头来讪笑,屏幕亮光刺得索隆半张的眼睛直疼,“真忘了的话,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知道被下了套,他没好气地揪毯子盖住了脑袋,“你不睡床我去睡了。”
    “没意思……”娜美哀叹一声爬到沙发上,脚下正是睡得酣甜的艾斯,于是她又嬉笑起来,“路飞不行艾斯好了,反正两兄弟……”
    索隆被她烦得忍无可忍,腾地坐起来,视线穿过空气死死地盯住她,“我去睡床了。”他说着就要起身,娜美这才总算老实了,簌簌握紧手机往卧室走,索隆确定那背影到门口了长长地舒气,心想终于能睡了。
    但,那女人的手机响了,铃声大作,好在该是信息,持续了几秒便消停了下去。
    索隆抓着头再次坐起身来,将就扫视一圈别的家伙,他们依旧睡得像猪一般乖。
    “呐——”
    “又怎么了。”他把毯子扔到路飞脚边,揉着太阳穴拧紧眉头垂着个脑袋爬起来,边走过去边低声抱怨,“别告诉我你酒劲还没过。我反正要睡了。”说着就要跟她擦肩而过并推开虚掩的卧室门。然而手刚搭上去娜美就拽住了他的衣服,他回头,朦胧中看见她突然变得认真的脸。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眉心刚松开的结又拧到一块儿去,索隆把手揣进裤兜里斜靠着门框,“你到底要干嘛。”
    “啧。没意思。”娜美咂嘴,低下头去捣腾了几秒手机,然后把屏幕反过来照着他的脸,“自己看。”
    “不看。”他别过头去,原因是第一眼便瞅到了那人的名字,“没事我去睡了。”这么说着身体却没有要动的意思,他暗自握紧拳头,听见娜美接过话自顾自地轻声念道,“亲爱的娜美小姐,我跟她分手了,原因正如上次电话里说得一样……这么晚了估计你也睡了,做个好梦。PS.圣诞我会回来,期待再见到美丽的你。”她念完抬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试探性地问道,“呐……圣诞……大家一起吃个饭?”
    “没空。”他不轻不重地终于推开卧室门,“我要去米霍克那闭关集训。”
    “……我就是问问。”娜美耸了耸肩,把手机揣回去,看索隆躺进被子里,她杵在门口,双手抱胸,“说认真的,你们两,到底有没有过一段,我现在都搞不清楚。”
    男人弓起身子像只虾,迟迟没有答话,昏暗里娜美也只能依稀看见他似乎紧绷的五官。
    叹了口气,她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你知道他老问我你的近况,说是从来联系不上你。”顿了顿娜美轻手轻脚地挪步到床尾坐下,“当然谢谢他没问我为什么,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帮你找借口。”
    “……忙。”索隆终于哑着嗓子回应道,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摸了摸鼻尖,他睁眼了一秒很快又阖上,“如果他再问,你这么说就行。”
    “哦我也谢谢你,”娜美对着墙壁翻了个白眼,对这个毫不走心甚至丝毫不避讳某种逃离的理由有点无奈,她侧身坐着,眼神落在索隆的半边头发,“所以到底是你没收到还是他在骗我,我是说,他跟我说他发了挺多信息给你的,电话也打过。”
    沉默又蔓延开来尴尬了气氛时,娜美知道,答案是另一个了。    她咬唇拍了拍他藏在被子下的脚,“说点什么。”
    “你想我说什么。”
    闷在被子里的人这么反问,向来伶牙俐齿的她这回也无话可说了。她哽了半晌爬上床踢了他一脚,“地上睡去,我要睡床。”   
    “你……”索隆终于掀开被子瞪了她一眼,却还是乖乖勾了个枕头,从柜子里翻出毯子和多余的被子铺好躺下去,“别说话,我要睡了。”
    “噢。”娜美好像有点生气,大力地扑腾了几下缩进被子里,嫌弃地抹了抹鼻子,“臭死了,全是酒味。”
    索隆好像真的睡着了,在她身后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似得——连猫咪般的轻呼都没有。
    她又摸出手机来玩了一会儿,眼睛发酸想换个姿势的时候,那人终于动了,窸窸窣窣,紧接着她就听见他腾坐起来的声音,“睡不着。”以及这样一句充满怨念的话。
    一直失眠的娜美咧嘴笑起来,她侧身看着地上盘腿的男人,“来聊天吧。”
    索隆颔首往后靠在柜门上,双手环抱在胸前阖着眼,“聊什么。”
    “不知道。”她平躺看着天花板,“说说路飞吧,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不知道。”说完觉得有点敷衍,他又补充道,“他太像小孩了。”
    “屁。”娜美骂了句脏话,哼哧几声,“那家伙装傻还差不多……心里比谁都明白。”
    索隆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答话的时候,她又兀自叹息着说,“你知道,有时候我挺羡慕你跟山治的。”
    “……什么?”索隆有点摸不着头脑,挑眉讽刺地轻笑。
    “我说真的。”娜美翻过身来看着他,表情确实很严肃,“你别笑。”
    “……搞不懂。”
    “我也搞不懂。”她咂咂嘴躺了回去,“但是吧,看你们,可能是因为我是旁观者,总觉得你们两就是笨蛋,迟早有再见的那天,而且哦,注意,我说的再见是那种重新认识对方的再见。”   
    她的话有点绕,但索隆勉强算是明晓几分,不置可否地嘁着,“说路飞,别说他。”
    “路飞。哎……”她用手臂遮住眼睛,“近在咫尺,没什么大矛盾,也没什么别的人掺和,但他对我一直就跟所有朋友一样……你知道,这样才最可怕,索隆,”她顿了顿,吞咽着唾液,“当你意识到你在他生命里一点也不特别的时候。”
    他抿紧嘴唇没说话,不想去安慰她,他知道她也不需要安慰。   
    “但你和山治不同。”她移开手拼命地眨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才接着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对于对方是特别的。起码绝对超越了友情。”
    “你想多了。”索隆的声音唦唦得如同枯木被碾碎时生硬。
    “又开始了。”娜美叹息一声,掖好被角,“懒得理你。我睡了。”
    索隆没支声,等到床上的女人呼吸节奏逐渐放慢了步伐才揉揉脑袋轻手轻脚地爬出去,将就给外面呼呼大睡的家伙们盖上被子,拎了瓶酒,出了公寓坐在楼下的阶梯。撬开瓶盖,酣畅一番,喉咙被辣得直烧。镰刀般的弯月切割浓稠墨黑色的天空,疏漏出星点微光披在他身上。街道安静得不像话,很偶尔才有汽车带着疲惫的发动机声音经过。难得再次失眠,他这时才明白,大概那些所谓恰到好处的幡然醒悟和如释重负,只存在于小说中。现实总是,你大步迈开了好远好远,以为就算回头也不可能看见那个曾经为你缓慢了步伐的人了,然而你的自信满满却在那些微小得不值一提的瞬间里被瓦解得支离破碎。
    酒过三巡,空挡的瓶子被扔得好远,好似撒了一地的故作坚强,掩盖沸水的锅盖终于被揭开来,滚烫的情绪倾泻而出,伴着沉醉的微风缠绵悱恻,裹住他的喉咙,让呼吸急促而艰难。他摸出手机来,迷迷瞪瞪地翻开信息,草稿箱里有着个没有存名字的对话,对话里是一句“新年快乐”。那是在快要一年前的除夕里,烟花爆竹中,一个未能拨出的电话最后化作的欺骗自己的假象。他其实暗自想过无数次,在新年,在圣诞,在或者任意一个能够当做借口的节日里,把黑名单里的人放出来,听筒里或许充满喧嚣让对方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没关系,就是借着嘈杂才敢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出所有的心意啊。
    但,索隆也只是,暗自想过,而已。
    就像现在,他也只是,躲藏在夜幕里悄悄细数情绪,等到黎明,便又换上看似所向披靡的铠甲,将软肋掩埋于无尽的苍穹。






34.
    下飞机就听见了机场广播里的圣诞快乐,但男人可没兴趣在意它的欢快。大概是这歌太温馨的缘故,人群也变得慵懒,涌动推着山治往前走,长时间的旅途让烟瘾犯得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地剥开前面的缝隙跟条蚯蚓似得歪扭着探出头去,最终在呼吸到大口冰凉新鲜的空气后才捋直了身子,手忙脚乱地掏出火柴和香烟给自己点上。橘色火星闪烁,他吐出寥寥烟雾,透过那层灰色看见了对面站台招手的娜美。终于释然般松弛了些紧绷的情绪,拖着行李左顾右盼后便奔到她身边。
    “时间卡得刚好!”娜美轻笑着,微微仰头打量了他一番,“啧,你长高了呢,山治君。”
    “娜美小姐也更漂亮了。”他将烟卷夹在指缝中,弓腰行礼,又上来搂住她的肩膀贴面,“真是好久不见。还好吗。”
    “好到不行。”这男人变得更像典型的欧洲绅士了,娜美想,“走吧,艾斯在车上等我们。”
    “他买车了。”
    “是呀,赚了点小钱,”娜美眨眨眼睛,带着他往停车场走,“在我的帮助下。”
    “你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山治灭了一根烟又点起一根来,“大学怎么样?”
    娜美点点头又摇头,叹息了一声,“还能怎么样。那边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一放假就跑回来了。”她顿了顿,半犹豫着停下步子,“你呢?跟你父亲……”
    “就那样。”他苦笑,拽紧了些拉杆,眼神瞟向一侧的停车标识,“不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考上的学校也很一般,当初……也是天真,以为努力个半年就能让他刮目相看。”
    “也别灰心……”娜美抿了抿嘴唇,张望一番后往车库更深处去,“我是说……你其实很出色,所以总会有出路的。”
    “……或许吧。”捻息烟蒂,他换了只手去拖行李箱的时候便看见了靠在车边的艾斯,“车不错。”他看向他身后的白色汽车,“路飞还好吗?”
    艾斯没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先上来在他的嫌弃中拥抱了下,拍着他的背又夸赞他愈加像个纯正的欧洲人,放好了行李,坐进车里,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你得问娜美。”
    后视镜里的的女生立马拧起眉心环抱双手,在汽车的轰鸣声中用抱怨的语气说了句“关我屁事”。
    山治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坏笑的艾斯,立马了然于心。摆手敷衍了几句转移了话题以免娜美难堪。
    “说起来……”艾斯腾出一只手来挠着头,“这回我家住不下了啊……那个,萨博刚好也回来了。”
    “萨博……”山治喃喃着,“你发小是吧……没关系,”他说着手却挪到裤兜那儿摸到钱包,估摸着里面的钞票,“我住酒店吧。待得也不长,就一个多星期。”
    “那怎么能行。”娜美探上前来打断他们的话,“每年回来本来就是看我们的,况且你哪有那么多钱。”她翻了个白眼,却又立马讪笑着,“要不,你把钱给我,住我家怎么样。”
    “啊……住娜美小姐家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
    “她逗你的。”艾斯摇着头,“早就给你安排好了,”他侧脸瞥了一眼山治,“住索隆家去吧。”
    “索——”他没能把这个名字念完,剩下的字犹如咒语卡在喉咙间吞吐不能,好似念出来就会引发什么爆炸般,哽了半晌,才长舒一口气,假装认真地看着车窗外飞驰的街景,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不方便吧……我还是住酒店就好。突然回来也没跟他……跟他说,去叨扰也不是很合适……”
    “没关系,”娜美凑近了些,余光甚至能容下她的橘色发丝,“他又不在。”
    “……不在?”听到后半句他猛然回过头来看着她,眉心拧成个死结昭示着疑问。
    可能是他那语调和反应实在有些奇怪,娜美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跟艾斯一同嗤笑出声,“怎么?失望了?”
    “……没有。”意识到失态后局促地垂眸又移开视线看着挡风玻璃,“没有。”他重复着,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啦,别多想。”娜美拍了拍他的肩,“他去闭关集训了,走前把备用钥匙交给我保管了。”
    言下之意,索隆可能确实不知道他回来了,更别提他现在可能要借住。
    “还是算了……这样不太好。”他拒绝道。
    “我说了没关系嘛。他家空着也是空着啊。”
    “你别多想了,还是朋友不是吗。”
    他不敢去看那两人,只得憋着气好半晌,才又开口,“我……去住酒店就行。”苦笑着,“你看,不然让那绿藻头知道了说我占他便宜。”
    “……”娜美提溜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低头从包里翻出串钥匙,拎到他面前晃了晃,叮当作响,引来他的视线后却又立马收回,“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嗯?你不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吗,那就自己去看。”
    被她当面拆穿小心思难免尴尬窘迫,下意识便去兜里寻找打火机和烟盒,但却被艾斯一把拦下,“好了,能别想那么多吗?是不是男人?啧啧。矫情。”
    “老子可是24K纯男人。”山治躲开来,叼起根烟,摇下车窗,抖落的烟灰糊了他自己一脸,“只是不想给那家伙……抓住把柄。”
    “抓住又如何。”娜美把他的烟抢走,自己砸吧着,“啰嗦死了。不去住拉倒,自己去住酒店吧。”她拍拍艾斯的手臂,“去酒店。”
    “真去……?”艾斯有点为难地抓着头发,“那得绕好远啊。”
    “去,我说去就去。”娜美顿了顿,又把钥匙拿出来,掂量一番,揣测着男人的侧脸,而后丢到他大腿上,“不过钥匙给你。反正,其实我跟他说过了。”
    “……说,说过了?”山治挑起卷曲的眉毛,如果不是那大半刘海遮掩了另一侧,大概场面会非常滑稽,“他……知道我回来……还是,他……同意我,住——”
    “别傻了。”娜美不客气地正对他的脸吐出口浓烈的烟雾,吐吐舌头,将香烟还回去,“我怎么可能跟他说嘛……”她声音小了下去嘟囔些谁也听不清的碎句,又提高音调,“我是说,我打过招呼了,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去借住,他同意了。所以,明白?”她敲了敲山治的脑门。
    “……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娜美深呼吸的样子像个肺衰竭的病人般无力,“哎,我这么跟你说,他不在的时候需要有人去帮忙看家,也就是我,但我怎么可能乐意,所以我怎么可能答应,我答应的原因就是我想到你会回来,刚好艾斯家没地方了,你正好可以替我接下这个事,然后——”她滔滔不绝地说道这里时却戛然而止,喉咙里被人塞了根鱼刺似得,四目相对眨巴眨巴眼睛,抿紧嘴唇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将发丝捋到而后,摆了摆手,“反正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不乐意的话以后我保证再也不插手,再插手我就吃橘子过敏全身长包。”
    “那个……”艾斯小心翼翼地插话,“我现在到底往那开?”        
    “娜美小姐……我明白你的好心……谢谢……”山治好歹不是那个肌肉白痴,自然是明白她背后的用意,只是他却也跟索隆有个共通的点那就是倔强又好面子,“但……”
    “……好了,我知道了。”娜美抓过他膝盖上的钥匙塞进他的衬衣口袋,“随便你吧。但钥匙放你这,省得后悔了又来开口烦我。”她没好气地说着神情却变得柔和。
    “所以……有人能理我一下吗?”
    山治被艾斯在一旁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的样子逗笑,颔首叹息一声,摸出那串钥匙套在食指上转着,又迎着光看了一会儿,手指逐渐收紧,掌心的皮肉被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最后在艾斯的再次催促中,向后靠着,闭上眼睛。
    “先去酒店吧……”
    因为这一路的周旋,到酒店时天色都暗了,本该一起吃个饭的,但山治实在是身心俱疲,匆匆婉拒朋友的好意便上楼休息。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整齐的被子被他压得皱皱巴巴,钥匙从衬衣口袋滑落到肩侧,他拾起来晃了晃,让它们碰撞着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越听心里却越堵得慌,就好像三天不眠不休后全身器官都在跟你抱怨疲惫,于是索性塞到了枕头底下,期待厚重的棉花能够包裹住那份无力。蹬掉皮鞋缩进被子里,山治想好好睡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这种时刻最可怕,因为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子会下意识地跳出些什么回忆,什么画面,又或是什么期待。然后他就想起了一年前的生日,那天的情景其实早已在醉酒和时间的作用下恍惚得一塌糊涂,但有一样他是记得真切的,索隆硬邦邦的肩颈。
    说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浪漫。按道理回忆一个自认为特殊的人时,画面该是什么漫天飞絮,阳光微尘,清风屡屡。但每每索隆在他的脑子里,却总只有他鼓囊搞笑的脸蛋,错愕的尴尬,醉鬼般的气息,还有印象中跟肌肉白痴没什么差别的触感,以及冷冰冰的态度。
    其实还是有些许值得人嘴角挂笑的回忆的。譬如某个周日的清晨里,那人站在镜子面前,睡眼惺忪,努力想要按下头顶的一撮呆毛,最后无可奈何地在自己的催促中抓起书包狂奔出门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坐立不安又假装镇定了,腾地起身穿戴整齐,摸到电话翻着艾斯的号码,刚准备拉开房门,步伐却突然停下来,他僵在原地,本该摁下拨通的拇指也停滞在半空,像是被什么人给按了暂停键。
    那串钥匙,他在想。
    如同磁片倒带般,山治懊恼地锤了下墙,指关节发红,边骂骂咧咧边昂首阔步,是的,昂首阔步,如此义正言辞的姿态又回到床边,翻出钥匙来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这才终于拨通艾斯的电话,按照记忆中的地铁路线前往他的酒吧。   
    夜深沉得宁静,他很快便站在熟悉的酒吧门前,周遭是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男女,揣在裤兜里的手攥紧了那串钥匙,山治近乎贪婪地费力吸了吸已然烧到屁股的香烟才舍得捻息它,大力拉开那扇厚重斑驳的门,嘈杂的喧闹声和五彩斑斓又晦暗的人群便扑面而来。闷头钻入其中,避开那些妖娆的舞姿,好不容易在吧台的角落里找到个空位坐下,叩了叩桌面,忙着调酒的艾斯隔着好远的空气点了点头,给面前的客人端上鸡尾酒,这才拎着瓶伏特加砸到他跟前,讪笑着,“怎么,我们的欧洲大公子,倒时差,睡不着?”他凑近了些,一手抵着吧台边缘,“还是……后悔拒绝娜美了?”
    “少来挖苦我。”山治抢过他手里的酒瓶给自己满上一大杯伏特加,咂了两口,五官被辣得缩在一块儿,“……洋酒跟医用酒精有什么区别?嗯?真搞不懂那个……那些喜欢喝酒的家伙。”   
    “不是人人喝酒都要跟你似得一定讲究配什么菜搭什么点心。”艾斯也给自己倒上半杯,“我还要上班,随便陪你喝点。”   
    “嗯。”山治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在一旁,抽出根烟卷来叼着点燃,“还是日本好,欧洲酒吧大部分都不允许抽烟。”
    “好歹体谅体谅不抽烟的客人。”艾斯摇着头却还是递上个烟灰缸,自己干脆也叼起一根,拖过个高脚凳,坐在吧台里面,吞云吐雾一阵,才悠悠地开口,“所以,你跟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娜美没跟你说?”
    “她你还不知道。”艾斯苦笑一声,挑着眉,“不喜欢的人连提都不乐意提。”顿了顿,他将凳子挪近了些,“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她。”
    “……你懂什么。”山治杵着下巴,满脸不屑,“她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
    “噢?”艾斯不置可否,闷哼着抽了口烟,“那你干嘛还跟人家分手?”
    愣了愣,被反将一军戳中软骨的男人有点局促地躲开视线不知该如何作答,回了句关你屁事。
    “是,是,不关我的事。”艾斯嗤笑,坐直了身子,“你们这些小屁孩就是喜欢逞强,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是成熟的表现,实际上,”他抬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才接着说,“敢面对最不堪的自己,承认自己的懦弱,才是成年人的标志。”
    “说得容易……”山治垂眸点燃下一只烟,转动着装满酒精的玻璃杯,“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反思,等你想明白别人早跑远了。”
    艾斯颔首支吾了一声,“是这样的,但年轻人,让我给你点建议,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装什么老成。”山治讥讽地笑着,“说,我看你能说什么。”
    艾斯倒不介意他的语气,也自嘲地笑了两声才正色说道,“好看的皮囊千千万,有趣的灵魂却寥寥无几。”他拿起酒杯碰了碰山治的杯子,“所以一旦遇到个能让你反复回味永远也无法忘怀的灵魂,那可就要珍惜了。反过来,那些就靠着皮囊企图让你神魂颠倒的,只会让你堕落,失去自我,你知道,大城市里,太多人就是这样从满怀希望变成了混沌的芸芸众生。”说完,他仰头尽数喝下那杯烈酒,长长地喟叹。
    山治转动酒杯好久,直到那根刚点燃不久的烟兀自烧完才一饮而尽,感喟一声,“啧……在这种地方工作久了……果然,见得多了,看得也通彻了,嗯哼?”他抬眸看着艾斯,“小看你了啊?所以这才是你一直不恋爱的原因?”
    艾斯哈哈笑了两声,眨着眼睛,“不,我不恋爱是因为找不到。”
    “嘁。”山治懒得理会他又一时的不正经,“有趣的灵魂……什么又是有趣的灵魂。你能保证一辈子有趣?”
    “我又不是上帝。”艾斯哼唧着,“不过起码两个人在一起就算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无聊得不能再无聊的话题,也心甘情愿?唔,大概这就是有趣了。”
    “……谬论。”
    “证有不证无,你要说是谬论我也无话可说。”艾斯耸了耸肩,“所以,你觉得索隆有趣吗。”
    “……他是个男人,不在老子的范畴。”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艾斯停下正要倒酒的动作,“跟我们你还装什么?你们两个可真是默契,嗯哼?”
    山治被呛得哑口无言,只得闷声喝酒抽烟。
    “好了,喝得差不多就回去吧。别又喝得跟去年一样烂醉。这才回来第一晚,人都没到齐。”艾斯把他的酒杯抢过来,挥了挥手,“赶紧睡去吧,明天我和路飞会来接你。”
    也不好再打扰艾斯工作,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害怕被人再揭穿什么,他悻悻地揣好香烟和打火机又艰难地越过扭动的人群,出了酒吧,靠在墙角默默发了一阵子的呆,跟个流浪猫似得缩着,直到小巷里同样喝得差不多的人们东倒西歪地从各个不同的酒吧里鱼贯而出,他才踱步往大路走去。
    十二月的风已然算是冰凉,裹紧了些外套,他后悔没穿那件厚重的羊毛大衣。瑟瑟发抖着,他漫无目的跟无家可归的乞丐似得想要在深夜的街头找到点慰藉。可惜艾斯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反复在脑海里盘旋,等反映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索隆公寓的楼下了,暗自感叹自己居然如此清晰地记得来时的路,脚步不受控地踏上二楼。而站在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门前,更多的回忆淹没了上来。他顾不得倔强和执拗,一心只想赶紧用钥匙拧开锁孔,看看里面是否一成不变——就好似如若截然相同就证明了什么东西一样。
    然后门开了。吱呀作响,大概是有些螺丝生锈的缘故。走廊的光线跟着倾泻进去照亮地板,他摈着呼吸却还是能闻到空气里漫着的不肯散去的酒味,抬脚踏入一步,另一只脚却迟迟没能跟上去,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
    没变。
    他松了口气,带上门。在玄关点起一支烟抽了好一阵才挪开步子缓慢地踱着,视线不肯放过每一个角落,贪婪地打探着蛛丝马迹。手指划过沙发靠背——他们在这里一起沉睡过。戳了戳搭在上面的毯子——唔,不是曾经盖过的那条。积灰的餐桌和灶台——多久没打理过了,懒惰的家伙。没插好拴的窗户——啧,这里吹进过微凉的秋风和皎洁的月色。
    最后停在卧室门前,他的烟灭了,熄在手中的玻璃杯底。这是他没靠近过的世界,只知道这个世界里曾经扔出来一件松垮的黑色T恤套在他头顶,还带着隐隐潮湿的霉味,当即还抱怨过索隆的小气,竟然给他一件最嫌弃的衣服。
    他往后退了两步,又摸出根烟来点燃,烟熏得眼睛不得不眯起来,那扇门在烟雾背后忽隐忽现,指间的火星悠然自得地燃烧着,带着点迷情的意味扰乱了思绪,就好似那扇门背后隐藏着的某个秘密的过往,正等待着他大手一挥,雾气退却,探寻出个究竟,或是桃花源般的世外。一呼一吸,尼古丁在肺部翻滚如同浪潮扑倒在平整洁白的沙滩,又像是无限坠落的石子落进谷底。他想起有人曾说过,抽烟本身就是一件充满了快乐的哀伤离别,因它是如此短暂,一眼到头,有的垂死挣扎至滤嘴烧得焦黄,有的燃到一半就奄奄一息,还有的,昙花一现,火花四溅,兀地就没了身影,被迫埋进泥土中,或许哪天混着钢筋重塑为冷漠的高楼大厦,或许呢,可能这是最幸运的结局——来年被发芽的嫩草根给纠缠住从此也学着成长为缥缈的花。
    然而,你看,为什么说抽烟和离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们的结局都注定了是无法伴其终生。也正如此,寸寸缕缕又看似普普通通的烟丝显得弥足珍贵。
    山治没能推开那扇门,最终窝进沙发里,揪过毯子盖在腿上,歪坐着,胡思乱想,从刚到欧洲时的不可一世,跟父亲的不断恶言相向,到大学失利,被父亲狠狠奚落,最后是被女人嘲讽他不过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叹息着,那凌乱的金色发丝和颓废的面庞,借着深夜里飘摇的月光,竟有些像个慵懒温情的贵族坐在他古旧破败的城堡里,暗自神伤虚荣骄傲的外表下隐藏的自卑怯弱和可笑的傲慢。那焦油味和酒精糅杂,没有霓虹灯却也有了灯红酒绿的虚张声势,好似维奥莱特就穿着火辣的短裙在身侧翩翩起舞,但执拗于哀愁的贵族却被一颗同样孤独的野草给抓住了灵魂。又点燃一支烟,他沉浸在淡蓝的雾气里,好像真的看见了那颗野草般,神情变得温柔又迷蒙,最后又变得扑朔迷离琢磨不透。但烟雾终究散去,将贵族拉回男人的现实,他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渴望在能在梦里,继续得到那颗简单的草,那只短小的烟,带来过的永久的风情和抚慰。
    但他知道,醒来的时候,他仍旧守着这个破旧的老公寓,闻着发霉的潮湿氤氲,看着手机草稿箱里从未发送成功的问候,电话薄里早已改成那人全名的备注,永远不会再有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然后再乐此不疲地用尼古丁温和地伤害身体,用这样柔软的方式来缓解生活的无奈,企图寻找到一丝快乐,来掩饰年少时分的迷茫。大概这就是青春,不过是无病呻吟,黯然销魂,自找忧愁。睡着时,他想,太阳升起,最终他还是要拎着行李,以一种故作镇定实则狼狈不堪的姿态滚出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然后装作没所谓的样子,朝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笑笑,说一句,后会有期。
   


















36.
    失去方向的人和目的明确的人,都会感觉时间在荒废或是匆忙中飞快流逝得如同无法永远捧在手心的流沙,区别不过在于这流沙最后是归于尘土亦或是淘出金粒。
    而不幸的是,山治属于前者。
    他曾对自己是自信的,但细想来,那份自信也不过源于会三种语言的优势罢了,转到欧洲,这优势却变为了人人皆有,一旦普及,优势便不可再称为优势,只得称为必备技能。
    那他还有什么。
    他常在教授冗长的讲义中发呆,写着些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论文,倒望之间,大学生涯里唯一的慰藉竟然是每日给不同的美女送去不同的美食得到她们的一声赞叹。
    但父亲总是对此嗤之以鼻的。
    “厨师是上不了台面的职业。”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将山治的厨具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给过你机会,你失败了,失败者唯一的选择就是听从于强者。”
    大概父亲以为这样的强势会换来他的服从,可惜,他只是更颓靡了,干脆整日流转于嫣红柳绿,学着做个真正的花花公子。
    但这花天酒地的时光里,他非但没有多一丝快乐,反倒是对艾斯那番话愈加有了深切的感受。
    无论是女人,还是他自己,在意的不过是那副层层伪装光鲜亮丽的皮囊,没人问过他为什么总喝得烂醉像个真正的废物,他也没问过那些女人为何又甘于速食恋爱。
    都是一眼定情,二见上床,三夜相看两相厌。
    她们讨厌他的不正经和花心,他假装礼貌却也厌恶她们的肤浅。
    糟糕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出口,他又回到了十四五岁的绝境里,在黑夜里伏于失眠的折磨,脖颈被生活的无奈和自己的懦弱压得酸痛,他透过无尽缥缈的烟雾,企图抓住一双手,亦或是问问,有谁,有谁能来看看我的废墟吗,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甚至不用给出个本就不存在的答案。
    人们常说生活给了你一巴掌就一定会再给你一颗糖。搞笑的是,山治感觉那颗糖都是苦涩的。但他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造化。母亲的死他无能为力,父亲的冷漠强势他无可奈何,每每燃气点点星火企图燎原,生活便牵着他的鼻子将人甩进冰冷的海水里,告诉他醒醒吧,你不过是我的奴隶,不屈服就毁掉你的一切。   
    然而有时候他也想,自己还剩下什么可以失去。这么一细思,反倒释然了——他什么也没有了不是吗。其实明白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他还有朋友,有他爱的,有爱他的。但这差别在哪,为什么曾经可以让他快乐的东西现在无计可施了。生性多愁善感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想得多了,总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而山治的答案是,或许有关于期待二字。
    是的,期待,说通俗点,是回报,他总在渴求回报。
    譬如虔诚地歌颂神明后母亲的病就会好,拿出整颗心来服从父亲就会认可,努力做出最好的饭菜就会被赞赏,付出年轻所有的热情就会被真切地爱。
    亦或是,简单些的要求。
    打一个电话能听见熟悉的声音,发一个短信能被秒回,诉说心情时能得到相同的回应。
    但凡这些平淡普通的期待能得到一点实现,便能长舒一口气,大喊一声,生活啊,真好。
    可是,你看,这就是为什么小孩子容易快乐,成人比起快乐更容易自怨自艾。世界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得残酷,你的渴望不断复杂,你的失望也跌重而来。
    大抵是这般颓靡的模样太过糟心,父亲竟在他最黯淡无光的日子里递来了橄榄枝。他少见地在周日清晨出现在山治的单身公寓,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跟他打情骂俏后消失在大门外腻歪的吻别中。
    “你是不是过火了点。”父亲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淡,但表情不威自怒。
    “……有话快说。我很忙。”山治捋了捋头发窝坐进沙发里,一脚搭在茶几上。
    “端正你的态度。”父亲拍着桌子起身绕到他侧面的单人沙发那边坐下,“你以为我想管你?嗯?”
    “那就不要管。没人求你。”
    父亲听着他的话被气得咬牙切齿青筋暴起,但最终还是深呼吸几口后平息下来,努力压低声音,“你想当厨师,我知道。但你有本事向我证明你可以为此付出一切吗?包括前途?”
    “前途……什么是前途,你告诉我。”他终于坐直了身子扭头去看着对方,“是所谓的吃穿不愁,还是按照你规定的路线走完一辈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弃我的是你,又突然出现在我人生转折点强行带走我的也是你。”
    “呵,孽障。”老头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指关节叩了叩桌面,“听着,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向我证明自己,只要你能拿到全额奖学金满分毕业,以后,随便你,我也算跟你母亲有了个交待!”
    “交待?”山治嗤笑出声,摸出烟来点着,长长地吐出缕雾气后才哑着嗓子接着说,“行,只要我做到你说的,以后谁也别再管谁。”
    “就算你做不到,”父亲瞥了眼他手里的烟,站起身来,“也不关我的事了。”
    山治跟着站起身来,目光追着那老头的背影到玄关,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能说出点什么来反驳,直到门砰一声合上,他才又砸回沙发里,还被抖落的烟灰烫得虎口生疼。
    他脑袋里重复着老头的话,细细琢磨后却更不服气——那人不过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是个不争气又给母亲丢脸的怂货。然而眼神落到烟灰缸里堆成山般的烟屁股,他懊恼地抬腿踢了一脚,小山崩塌,灰烬散落一玻璃,还蹭脏了他的拖鞋。灭掉手中的烟,他捋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额头,叹息好久后抹了把脸,四处在沙发缝里寻找手机,摸来摸去最后攥进手里,点开和娜美的对话框,有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   
    照片里遥远的赛台上,全副武装地看不出面孔的男人正被裁判扬起左手,场地里锦华漫天,透过这静止的画面山治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人胜利时的喜悦,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个笑来,他默默将手机揣进裤兜里,感喟着揉了揉头发。
    那家伙都拼得这么风头正盛了,他现今也没有理由落下了不是吗。








37.
    两年后。
    大概是前些年太不顺,倒霉透顶到了低谷后人生自然学着抛物线进行反弹,被父亲默许梦想的男孩像开了挂似得一路狂奔不曾停歇,直到跑至终点,气喘吁吁着回望拿出了百分之三百的劲头来度过的时光,竟也确实成功了。说来也是讽刺,逐渐从嚣张变得沉稳的他身边的花花草草却没了踪影,偶尔心血来潮企图勾搭两个女孩时,她们却总拿嫌弃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他也是没所谓的,毕竟这些年里对他来说唯一的纠结不过是琢磨索隆什么时候才能喝得烂醉然后不经意拨通自己的电话。   
    写毕业论文时,他恰巧读到个老作家的一段话:“我走过无数的桥,看过无数的云,喝过无数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
    好吧,爱,这个词,可以先划掉。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段话里,他想到的是他,想到的是他如何误打误撞地走入自己的生命,又怎样阴差阳错地跌出自己的生活。   
    他也总想,这到底算不算是喜欢呢。一起经历过的屈指可数的小事,这些年回味多了也变得像干柴的鸡胸肉般无味。
    “嘿,山治。”
    “噢……抱歉,抱歉。”
    桌对面的老教授从厚重的老花镜后拧起眉头盯着他好久,他这才从等待论文答辩的结果时的胡思乱想中回神。
    “好吧,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你的论题很新颖,这可能会有点……争议,我是说,”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山根,“看评审组的偏好,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点点头,抿嘴思考了几秒,“但这个论题我不舍得放弃。”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当然,我尊重。”教授站起身来,手背到后面,缓慢地踱着步,“不同性取向下引导的消费观。有意思……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话题的。”
    山治的目光跟着人挪动,他干脆也站起来,跟过去,“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很好奇这个群体,但,我是金融专业,不可能直接写,所以融合了一下,就成了这样。”
    “噢?”教授突然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阵,讪笑出声,“你是 gay?不像,一点也不像。”
    “我可没说我是基佬,教授。”他好笑地摆着脑袋,“难道您是?”
    “我是。”
    “……”
    山治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面前胡须都白了看起来一脸正派的家伙不会是印象里娘炮的基佬。但很快他错愕的沉默和教授再次肯定的点头让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两手交错在一块儿用力揉捏着,他挑了挑眉毛,“抱歉,我只是,很惊讶。”
    “大部分人都很惊讶。”老头并不在意般,眯眼笑了笑又回到桌前,“也包括年轻时候的我自己。”
    他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听着教授不急不忙地继续说,“既然你的论文是有关性取向,那我今天将就跟你聊聊好了。”他顿了顿,拉开椅子又坐下,向后仰着,“你知道,其实刚才看见你的样子我就想起年轻的日子,那时候我都结婚了。”
    “结婚?您的意思是……有个,女性的伴侣?”山治也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是的。我那个年代,父母安排的婚姻还很常见。但偏偏就是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的时候,遇见了个家伙……”老头缓慢地闔眼,像是陷入了无人的境地兀自回忆起来,“我们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认识,之后吃了几次饭,发现特别聊得来,不仅是学术话题,连餐厅里女服务员的屁股这种粗俗的话题也能说个不停。”他说到这哈哈笑起来,半张眼瞥了下山治,“很不符合高知分子的作风,嗯哼?总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他来我家里做客,妻子第二天醒来发现我们还坐在沙发上抽烟聊天。”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女人嘛,你懂的,总比男人敏感些,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拒绝我跟他来往。我当然是一头雾水了,我是说,那个年代,谁见过女人吃一个男人的醋。而他是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很快就懂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超越了友谊的界限……”教授感喟一声,皱巴巴的手抬起来扶住了额头,“然后他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我也没去找过他……日子就这么过着,等我再成熟一点发现自己无法再跟妻子生活下去并离婚的时候,想再找他,却才知道……他几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这……”
    “很突然?嗯哼?我当时也这么觉得。但仔细回想,征兆其实太多了,只是我沉浸在自己这个小世界的烦恼里没去关注……”   
    “那您现在……还……”山治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形容才确切,支吾着半天,教授咂咂嘴接过话来,“遗憾?你是想说遗憾吧……当然遗憾……但我遗憾的不是说……我没能跟他在一起。”他停顿了几秒,才看着一侧的窗户轻声说,“遗憾的是,没能早点认识自己。一个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人,怎么可能去爱别人。”   
    山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在脑海中搜寻半晌后发现几年前嘈杂的酒吧里艾斯也说过类似的话,原话已经忘了,大意是成年人的标志就是承认一个最不想承认的自己。
    现在想来,确有几番道理。
    从教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握着论文稿,霎时豁然开朗了般,觉得以往的挣扎都那么幼稚又可笑。哪有许多的纠结,凭着这分别多年里有了各自的生活,却还是偶尔梦见十六七岁那段青涩的时光里,没什么人生哲学道理,抱怨一句酒不好喝,赞叹一句天气真好,有一句没一句,这陪伴,就知道了,当年怎么也说不出口,即是说出口了也装作玩笑的字眼,不过就是爱罢了。更别提风雨交加的夜晚里,那想要和他说话和他见面让所有的一切都冰释前嫌的强烈欲望。
    好吧,虽然,他常在第二天的朝阳里嫌弃这欲望的矫情。
    但,说实话,他太期待了,期待能够试试那种被索隆迎面跑来一把深拥的感觉。即使他知道那家伙不可能做出这种可爱的事情,仍旧耐不住想象啊。想象那间不大的公寓里,暖黄的灯光把屋子照得透亮,铺着蓝白格纹的桌布,上面放一把新鲜的雏菊,旁边淡绿色的冰箱,噢,可能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奖杯在架子上。
    这样的场景里,再加一个竖着呆毛睡眼惺忪的绿藻,揉着肚子叫嚷饿得慌,催促自己做饭,一边赖在沙发上来个回笼觉。
    嗯,生活真是,会美好得不像话。


   




   
   
   
   




38.
    这是娜美毕业的第三个年头。
    她用备用钥匙打开索隆公寓的老旧的保险门时,不出意外被一屋子的酒臭味给熏得够呛。腾出一只手来将门推开,她从缝隙里钻进去,顺手带上,拎着几大袋子的生活用品和速食品径直往厨房走去,路过沙发上熟睡的男人,她只是小声叹了口气,然后便快速移开视线,忙着把排排空瓶给揽进垃圾桶里。转过身去收拾水池里的碗筷时,却瞥见了个粉色的便当盒。
    思绪突然就回到六七年前,山治和索隆因为这粉色便当而吵闹的场景,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一个没了平日里绅士的模样,一个也没了淡定自若的稳当。
    许是回忆太过美好,她竟忍不住轻笑出声。
    “水……”
    身后的窸窸窣窣糅杂着男人干瘪沙哑的嗓音传来,娜美愣了愣,擦干净手从一个塑料袋里拎出瓶矿泉水,踱步到沙发边上,蹲下身去,拧开了递到男人手里。确认他清醒了些后,她走到窗边,用力一拉,厚重窗帘原本拦住的大把傍晚时分橘色的阳光便倾泻一地,照亮混乱不堪的客厅。
    “他回来了。”娜美用窗绳绑住帘子,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晚上我去跟他吃饭。”
    “……嗯。”男人翻了个身,对着沙发靠背,枕着自己的手臂。
    娜美顿了顿,抿嘴继续把弄着那个蝴蝶结,“……他说想见你。”
    男人清了清嗓子,头埋进靠背和坐垫之间的缝隙里,“没空。”
    她哦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沉默着将屋子里的垃圾废品给收拾干净,最后将可爱的便当盒给填满新鲜的蛋炒饭后放入冰箱,她挎好包,点起一支烟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半蜷缩的男人,“我走了,以后不来了。”
    他听到这句,终于有了点反应,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扭头瞥了她一眼,却又很快把脸藏进臂弯里,“……知道了。”   
    娜美呼出缕雾气,借着光线还能看清它丝丝缕缕的分层,“多出去晒晒太阳,对你恢复有好处。”
    “嗯。”
    “走了。”
    没等再从那嘴里说出什么反正毫无意义的话,娜美将备用钥匙放在茶几上,走了。
    在楼下拦住辆的士,她跨进去的时候回望了一眼老旧的公寓建筑,叹了口气,坐进去关紧门,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到达约定的餐厅,天色已暗,路灯点亮些星光,居酒屋的大扇橱窗透着暖黄的氤氲,抓紧了些肩上的背带,她低头走了进去。   
    “娜美小姐!”见到她的第一眼山治便雀跃地站起身来迎接她,贴心地为她拉开椅子,坐回她对面后又向她身后望了望,“你更漂亮了。”
    “老套的台词,能换一个吗。”她翻了个白眼,四处打量着,“……这就是,你现在打工的地方?”
    还穿着套厨师服的山治点了点头,眯眼笑起来,“是的,很不错吧。就是这的老头子太惹人厌。”
    “嗯哼……”她低头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橙汁,“一两年没有音讯,突然出现,你就想说这些?”
    山治正要点烟的手落下来,“我只是……想混好一点再见你们。”
    “现在呢?”她嗤笑出声抬眸扫了他一眼,“在这种小餐馆就是混得好了?”
    山治被她呛得哑口无言,夹着香烟的手指尴尬地颤抖着,又听见她说,“我就奇怪了,混得好不好跟我们是不是朋友,有关系吗?”搅动吸管的手落在桌面上,娜美向后靠在椅背,侧脸看着一侧空余的餐桌,“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回到这个城市就是为了有你们陪伴,结果呢,一个二个消失的消失,离开的离开,颓废的颓废。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你们的问题。”她转回头来看着山治,自己从兜里摸出根烟来点燃,“还是都觉得我烦,觉得我多管闲事?”
    “……”山治垂眸也点着了香烟,吞云吐雾一阵,一手抱着臂弯,才缓慢地开口,“跟你无关。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是回到这片土地重头开始,我……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叹着气,他抖了抖烟灰,“是,就像你说的,我现在混得依旧很一般……还打着两份零工。但情况不一样了。”
    娜美摘掉吸管,仰头灌下大口冰凉的饮料,将杯子重重地放回去,“怎么个不一样法?嗯?”
    山治用力吸了会儿烟,直到它快烧至滤嘴,“我怕我回来就会依赖你们,我怕想做的事情最终却没法做到让你们失望,也让自己失望……但现在,”他轻笑两声,眯着眼睛,看两人吐出的烟雾交杂在一块儿,“我已经不担心了。看看这儿……很小的地方,客人也没几个,但就在那个后厨里,跟老头子学做菜……我很开心……”
    “开心……真是简单的要求。这一点也不像你。”
    “不像吗。不过,这样的简单,我很满足。”
    娜美没再说话了,等山治从后厨抬出两盘菜来他们都默契地闷声吃着,直到注意力没办法再假装放在空盘中了,山治就着一口冰水,故意含糊不清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她听到这话愣了好几秒,僵硬的身子才松懈下来,点燃今晚的第二支烟,“就那样吧。”顿了顿,娜美口气很是平淡地接着说,“瞎了只眼睛,被国家队给除名了。”
    呆若木鸡,脑子里却倒还没空白,他回忆起两三年前收到娜美的一张图片,里面的男人是光芒四射的冠军。
    毕业后正是因为那人如此地耀眼才会偏执地想要也干出番成绩来再相见。他曾是那么想要追上他的步伐,等到释然于自己确实只是个爱追求平淡和美食的家伙后,却发现索隆早已驻足原地。   
    该是开心的,这样他们的距离便小了,但此刻更多的是不甘。   
    “他基本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要真想见他,自己说吧。我不想传话了。”   
    娜美补充着,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串电话号码递给他,边收拾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我走了,还跟艾斯约了看电影。”   
    “艾斯?”他跟着站起身来,送女人到门口。
    “好像没机会跟你说,我跟艾斯在一起了。”   
    “那……路飞……”
    “他?”女人讪笑着推开门,握紧了些手里的烟盒,“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
    “那走了,再见。”
    她挥挥手挎好了包,小跑着去拦下一辆差点擦肩而过的出租车,也没回头再打招呼,跟着疾驰而去。
    “走了?”
    他跟着声音回过身去,看见哲夫老板正一手挡风试图点燃只香烟。
    “嗯,晚了,打烊吧老头子。”山治经过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却停在门前。
    “怎么了?”老头说话的时候烟雾从他嘴里跟着飘出来。
    迟疑一阵,他还是摇了摇头,“没事。”
    “想去看他就去吧。”哲夫叫住他,走远了几步将烟蒂灭在垃圾箱顶端,埋头推开居酒屋的门,“畏畏缩缩可不是男人的作风。”
    “我只是没空而已,明天还要打工。”山治掏出烟盒来抖了抖,却发现空了,只得悻悻捏扁了揣回去。
    老板兀自往里走着,伸了个懒腰,“哎……累了,明天下午去找朋友打牌吧。”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身后的山治,“你小子就别出现烦我了。上楼睡觉去吧。”
    如果他此刻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会讽刺自己怎能用那卷曲的眉毛做出如此变化多端的复杂表情。
    “我……去买烟。”他搓了搓手,反身又往外走。
    “臭小子……”哲夫暗骂着,没再理他,上楼去了。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香索爱 | 2017-7-11 11:4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兜兜转转,感觉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又好像在前行……
青年是的感觉是S在迷茫Z在前行寻找前进的途中!现在是S找到了想要的,而我们的小受受却在行尸走肉的生活中被生活给抛弃了一样!
S前进吧,奋斗吧,拿下Z!
鸳鸳戏水,鸯鸯看戏!
回复 支持 1 反对 0

使用道具 举报

nikkiikkin | 2017-7-12 14:37:54 | 显示全部楼层
39.
    索隆并不认为这样的状态是颓废,他只是,一时适应不了没有剑道的生活。
    娜美放下备用钥匙离开后他又昏睡许久,才带着宿醉的头疼勉强睁开稍显浮肿的单眼。摸索一阵拿到手机,上面显示其实已然是第二天正午。他蹒跚到窗前,寻思怪这灰蒙蒙的天色误导了他的判断。
    手里的机器震动了几下,他没着急去看,拖着沉重的身子去打开冰箱,不出所料地看见许多微波食品和单独放置的便当盒。没有犹豫地就选择了后者,勉强打热了后拉开椅子坐下,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一口蛋炒饭,他这才翻开手机,看着那条陌生号码来信:
    “喜欢吃酱油炒面还是西冷牛排。”
    正琢磨着大抵是发错人时,下一条信息紧接着跃入眼中:
    “寿司和日式肥牛怎么样?”
    犹豫了几秒,索隆看着碗里已然隔夜的炒饭,又看着屏幕里的菜名,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放下勺子。
    “你发错人了。”
    “是吗。”对方几乎是秒回,“那你喜欢哪种?”
    无聊。
    他闷闷地想着,再想拿起勺子吃饭时却没了胃口,觉得简直是味如嚼蜡。扔下手机去了浴室,拧开沐浴头,脱掉泛着酒臭的T恤,闭上眼睛站在水流中好久,直到门铃大响,他不得不从放空的状态中回神,不耐烦地迅速擦干身体随意围住腰间,他揉着头发,暗骂最好不要是什么保险推销员扰了他的清净。
    但门外的人没给他甩脸色的机会,刚走到玄关那门铃便消停了下去,索隆怔了怔,干脆也懒得去看是谁,继续揉着头发,一边在柜子里翻着酒。
    一定是娜美,他从最高的橱柜深处好不容易拖出一瓶落灰的朗姆时,想到,一定是她昨天来的时候把自己的存货全扔了。
    瓶子放在桌面上激起层灰,索隆扇了扇鼻子,要动手去撬开瓶盖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来不及等你决定了,我都买了。”
    “……说了你发错了。”
    他无奈地摇着头,慨叹这年头的弱智真多。但——
    “开门吧,我快被塑料袋给勒得手指充血了。”
    “有病?我说你发错了。”
    索隆回复完这条决心再也不理会电话里的家伙,撬开盖子,正四下寻找纸巾想要擦一擦瓶口再送入嘴中时,门铃第二次响了,这回一起响的还有手机。他瞥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来电号码,又看着一门之隔,愤愤地抄起来贴着耳朵,“到底是谁,路飞还是艾斯,你们最好别耍我。”
    听筒那边此刻跟门铃一样安静,索隆只依稀听见些不算平稳的呼吸经过电流变成滋滋滋的刺耳声。
    “说话。”他甚至不耐烦地叩了叩桌子,看向玄关。
    “咚咚咚。”电话里的敲门声跟那扇老旧的保险门此刻被人从外面的敲打重叠。索隆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甚至没去看猫眼便猛然地拉开门,边心想如何臭骂一顿整人的家伙。
    然而——
    那抹金色刚跃入视线心中立刻涌起四个字:大事不妙。下一秒的反应就是砰地把门砸上,但对方噌亮的皮鞋及时卡住,半个身子也从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索隆推门的手跟五官一起在用力,山治一边叫嚷着疼一边却讪笑着说让我进来白痴绿藻头的样子,让他更加莫名气不打一出来。
    在这样你来我往的博弈中,那人突然住了嘴,咬住下唇拧紧卷曲的眉头,像是要生了似得。
    “骨头……骨头好像……错位了……”
     山治的表情像是被坨被揉地七歪八扭的面团。索隆冷笑一声终于松开了手,任由那门在惯性作用下砰地砸到墙上,发出同样声音的还有一个踉跄跌到在地的山治。他瞥了眼正试图爬起来的男人,转身走进卧室里,解开腰间的浴巾随便套上件T恤和宽松的裤子又出来,坐到餐桌旁,灌了口酒,甚至忘记瓶口还没来得及擦,“腿没瘸的话你可以走了。”他拿起了勺子往嘴里送着,尽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显得太过僵硬。
    “在吃什么。”男人压根没有走的意思,就像他骨头一点事没有,拎着两大袋子的食材还能健步如飞地绕过餐桌走进厨房,噢,嘴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叼起了根烟。
    索隆放下勺子,扭头扫了眼正在把他那本就够拥挤的冰箱填得更满的山治,小声地喟叹着又转回头来,双手环抱在胸前,“你这是在干什么。”
    “很明显,”他继续整理着那些速食品,咂咂嘴,插了一句“真不健康”,又接着说,“我在帮你整理冰箱。”
    索隆咬了几秒的牙,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牙巴骨咯嚓的声音,一手从腋下抽出来勾过酒瓶灌入嗓子眼里,喉结跟着吞咽的动作不断翻滚,“哈。”他舒了口气,“我最后说一次,没事你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山治这时终于搞定了冰箱,直起腰来到处摸索着寻找锅碗瓢盆,“没问题,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嗯哼?”他点燃灶火,一边往里倒油一边说,“就像田螺姑娘,听说过这个故事没?很有名……”他给热油滚着,又烧了一小锅水,“诶……不过我觉得自己更像故事里的书生,你说是吧,翩翩公子,风趣幽默。”
    “有意思吗?”索隆清冷的语气在他刚才刻意的耍宝中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我不知道你从娜美那里听说了什么,也不管你现在想干什么,我都不在乎,也不需要,明白?”
    山治正在放油面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导致锅里的油开始冒烟,他被呛到时才伸手去关了火,边嘟囔着忘记开抽油烟机边摁开头顶的机器让它嗡嗡作响。
    索隆听见后额头的青筋一点点凸起,“我不想再说——”“马上好了,等等。”山治大叫着盖过屋子里所有的声音,也打断了他的话,“鸡蛋要单面双面?”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
    “什么?”身后的男人腾出只手来放在耳旁,“噢,那就单面流皇,拌进面里好吃。”
    索隆锤了下桌子,终于倏地站起身来,椅子划过地板发出难听的嗞啦声,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看着男人顾自忙碌的背影,踌躇着,对方眼看就要抬着锅转身的瞬间,才又意识到这样有多荒唐,迅速促狭地坐回位置上,喝了好几口酒,恼人的抽油烟机停下来,余光瞥到山治抬着两个盘子一步步靠近的身影,他侧了侧身子让视线无法再包含下一点点金毛,“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山治放好盘子将筷子也摆上,在他对面坐下,不急不忙地点起根烟来,抽了一口,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索隆面前正冒着香气的酱油炒面,“尝尝看。”
    “你到底来干什么。”
    大拇指的指甲盖嵌进滤嘴里刻出个深深的“一”字儿,山治眯起眼睛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他拖过自己那盘炒面,拿起筷子,“吃吧,吃完我就走。”
    “饱了。”
    “……噢,也是。”山治随着他的话目光落在餐桌中间的便当盒上,夹面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突然嘴角勾起了个不易察觉的浅笑,收回目光埋头吃了两口面,“我以为你早把它扔了。”
    索隆的侧影因为背光的缘故有些模糊,他昂首喝着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T恤我也没扔。”山治不管他接着自言自语,“这两年长了点肌肉,穿着正好。”
    索隆明显怔了怔,随即把头扭得更厉害了,坐在他对面的山治只能看见个后脑勺,“我只是忘了而已。”
    “诶,”山治好笑地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里将烟蒂灭在水池中,又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边说,“你不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索隆终于在这句话里回眸瞪着他,握紧酒瓶的手指骨节分明得有些过分,山治的目光在他左眼的伤疤明显停顿了好一阵,接着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坐下,“好吧,我闭嘴。”
    说到做到,他当真就没有再啰嗦,只是那不时假装不经意落在索隆脸上的视线仍旧让他感觉不舒服。他回忆起好些年前还在读书的日子,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似乎不至于对这男人如此刻薄,但他也说服不了自己用一个更温和的态度。确切地说,现在这样的局面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尴尬,最不容易失态的局面。
    出神的时候耳朵里开始有了男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咕咚咕咚的喝水声,还有掏出手机来哒哒哒的打字声,索隆有点儿恍惚,他想大概是刚醒来就喝烈酒的缘故,不然怎么会突然有想要真的试试看眼前这盘酱油炒面的冲动。
    “咳……”站在窗边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从空气里传来的淡淡的烟味他判断他又点燃了一根烟,“快吃吧,吃完我就走。”
    也许是那人的声音里有着太明显的失望意味,索隆有点不敢去看他,挣扎几番无果后还是提起了筷子,“吃完就走?”
    “怎么?”山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身去推开了窗户,趴在那儿,“不想吃了?”
    索隆手里的筷子放也不是,用也不是,最后他像是赌气般,拣起一大柱面条送往嘴里拼命地咀嚼着,仿佛是要告诉正在吹风的男人他想要他离开的欲望有多强烈。但等真正尝到劲道入味的面条,他却被夺走了注意力,吃着吃着胃被温暖地填满,他打着嗝儿,满足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差一点就要露出个十分享受的表情时,男人叼着烟走了过来,弯腰双手撑在餐桌上,眯笑着,“好吃吗?”
    他胡乱抹了抹嘴,拎起酒瓶送到嘴边,“你可以走了。”
    山治低头看着那个还乘着半碗冷却的蛋炒饭的便当盒,瞥了瞥嘴,自嘲般笑了两声,站直身子,将香烟夹在指间,“好吧,那我走了。”
    “不送。”他连嘴皮子都懒得抬。
    山治小声叹息着,一手插到裤兜里往玄关走去,末了要拉开门的时候却又驻足,“眼睛,看过医生了吗。”
    半晌没得到回答,他想扭头再问一次的,但最终只是匆匆说了句抱歉,将这不尽人意的重逢关在身后。
   
   






   
40.
    索隆将碗筷扔进水池,翻箱倒柜一阵才在卧室的某个角落里找到久未谋面的钱包,他掂着它的重量,琢磨到底是多久没有出门了,当然,如果不是家里弹尽粮绝,他想出门也没什么太大的必要。这个弹尽粮绝自然指的是酒。冰箱里的食物玲琅满目,他丝毫不怀疑现在在家里开个十人派对也够吃。
    出了公寓拐几个弯,没迷太多的路便顺利找到熟悉的小店,老板看见他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他将头顶的棒球帽压得更低了,巴不得不用找零就能快些离开,低声应了句谢谢,抱着一箱子酒往回走。这下没那么顺利了,许是天色阴暗加上视线不明朗的缘故,小臂发酸发麻,他也没能找到个稍显熟悉些的地标。干脆在街边的长椅坐下,四下无人的小路,他拿下帽子,抹了把汗,拎出瓶啤酒来用牙齿撬开盖子,咕咚咕咚地解着渴。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稍微惊了下正在放空的男人。他掏出来,又是那个号码。
    “你不在家。”
    他没搭理,觉得这中午才突然出现的故人晚上又来纠缠实在是穷追不舍得有些惹人恼怒。
    且不提这故人出现的节点是他最不愿的节点,光是那份自作主张的好意就令他浑身打颤,甚至一阵后怕。
    索隆的意思是:
    鬼知道,山治又会消失在哪天呢。
    前些年不是没有听到过关于他回国的零碎行程,更不是没有在什么生日抱着某种奇怪期许去见面,但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
    或许不该说两败俱伤,因为索隆并不知道山治是否能跟他一样体会到见面时的五味杂陈,那实在是难受,就好像有人在胸口塞了一团棉花,别看这棉花软乎乎地没什么攻击性,但你被它憋得呼吸困难,缺氧的身体也闷疼。
    他想起个词来,慢性自杀。
    是的,无论是那人的出现,消失,善意,温柔,都是缓慢见效的毒药。他知道这毒药终有蔓延占据全部血管的一天,但在那之前,好歹,也容许他这还算坚毅不服输的男人,对命运的安排,稍稍挣扎一下。
    本以为这毒药也慢慢地被他的性子给磨下去了,尤其是这两年里,忙碌伴随意外,他压根没空去想。哪知这药性真是没个准,倏地就在他毫无准备的懵懂中窜出来,甚至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个所以然。
    烦闷地揉了揉头发,索隆仰头又是几大口啤酒,垂眸看着手机,屏幕还亮着,对话框里显示了新的信息。
    “我得去工作了,明天再来找你吧。”
    谁要你来找。
    他在心里抱怨着,这人自说自话的功力随着时间也是见长得厉害。话虽至此,他兀自觉得有些好笑。独身的此刻,也不妨承认,他想象过重逢的千种场景,万万没想到却是这般平淡。低头又扫了眼那个信息,他退出去点开了娜美的对话框。
    “你没跟我说他回来了。”
    语句里难免有抱怨的意味,不过索隆不以为意,而且他认定娜美一定是知情的,明明这些年里已然逐渐将那人的消息,心照不宣地淡出生活,这猝不及防的一招,让索隆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陷入了某种幻境。一点也不真实,他想。
    很快,回信来了。
    “我说过。你没听。”
    她倒也没责怪他的质问。连着的两个句号表明她不情愿再参合他们之间的破事。踌躇着回复什么才好时,她又来了信息。
    “他回来快两年了,听说以后不走了。”
    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似乎是跟着脑神经下意识地就开始用力,他感觉自己颤抖了几秒,从空白中回神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同,学生时代发下考卷时的释然。
    拨开云雾见天日。
    下一秒里他脑海中浮现这几个字。抬手抹了把脸,索隆将空瓶子扔进一旁的垃圾筒,抱起自己的一大箱子酒,左顾右盼后靠着直觉选了个方向。这回没错了,走了没多久他就看见了自己的公寓楼在黄昏里略显衰败的模样。他突然想起不久前,也是在这么一个阴暗的天里,自己是如何丢失了一只眼睛。
    他甩了甩脑袋,抱紧了些箱子蹬上楼梯,一边腾出只手来从裤兜里摸出钥匙。
    “嘿……”
    他闻声驻足在离家门两米开外,几把钥匙之间相互碰撞的金属声也戛然而止。他看见个男人从门口的几个大箱子之间钻出来,揉着他金色的头发,打了个哈欠。
    “担心你找不回来,就在这等你了。”
    男人这么说着,自然地迎上来企图接过他怀里的酒,但索隆往后退了两步,绕开他,又径直走到自家门前,一边插入钥匙一边低声道,“没空招待你,回去吧。”
    “你去买酒了?”
    山治压根没有去听他说什么,从他身后探头瞥了眼半敞着的箱子,随后在索隆没来得及关门前就疾步跟进去,顺手还小心地将门给带上。
    索隆把酒放在餐桌上,双手杵着桌沿,“你到底想干嘛。”
    倚着沙发靠背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摸出根烟来点燃,才轻声答道,“只是想看望一个老朋友,不料我这么不受欢迎。”
    索隆自知态度上有理亏的地方,咬牙憋屈了一阵,摘下帽子扔在一旁,拉开椅子坐下,翻出瓶酒来,“看完了吗,看完没事的话,不送。”
    山治叹了口气将烟叼入嘴里,踱步过来擅自将那箱酒搬进厨房里,一瓶瓶地理进橱柜中,“你就有这么讨厌我?我还以为念及高中的情分,你还会把我当朋友。”他顿了顿,“就像我还把你当朋友。”
    “朋友?”他的语气有着近乎反问的讽刺。
    “……”山治放好最后一瓶酒,关上柜门,吸了口烟,斜靠着灶台,“我们重新开始吧,索隆。”
    “开始什么?”他稍显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去看着山治。
    男人的目光又停留在他眼睛的伤疤上愣了愣,随即移开来,看着缓慢飘散的烟雾,“都是成年人,我也不想再装了。你明白的吧,索隆,”山治将烟蒂灭在水池里,双手插兜走到桌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七年前,我没有开玩笑。”
    “噢。”索隆应着,仰头喝下半瓶啤酒后俯身盯着对面的他,压低了嗓子,“但我已经忘了你说过什么了。”
    “我可以再说一遍。”
    “我不想听。”
    “……”
    山治语塞,手肘放在桌面上,捂着脸,深深地喟叹着,“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些年难道你一点都没想起过我?”
    “为什么要想你?”索隆起身将空瓶扔进一侧的垃圾桶。
    “不想……不想那你留着便当盒干什么?”山治跟在他身后走进卧室里,看着那人兀自翻腾着衣柜不知道在整理些什么,“别告诉我你只是觉得它很好用。”
    “抱歉,”索隆抽出件T恤,“我只是单纯忘记了,你可以带走。”他将那件T恤塞了回去,坐到床沿,半靠着床头,闭上眼睛,“我累了,你没事的话就走吧。”
    山治眯眼看了他一会儿,闷哼几声转身走出去,却又听见那人在身后说,“把门带上,谢谢。”
    砰。
    山治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把那扇门给摔上。他向玄关冲去,刚要拧开把手却又簌簌地退回客厅里,扭头看着茶几上的一把钥匙。    他扫了眼索隆的卧室,视线又回到那把钥匙上。
    快步走了过去,弯腰抄起钥匙塞进兜里。将就摸出根香烟来,他点燃了烟卷,踱步到房门前,“明天想吃什么。”
    里面的人没有应答。
    他叹了口气,“我走了,你睡吧。”
    刚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来,敲了两下,“我真的没有开玩笑,索隆。”
    依旧没有声音,他垂下脑袋,正要回身离开时,门突然开了,他怔了怔,听见绿发男人说,“你很吵,知道吗。”
    他无奈的笑了,耸着肩,将烟卷夹在指缝中,“不吵你不理我。”
    索隆有点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耻。”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白痴。”
    “你——”
    “我?”
    索隆别头去看着门框,“……赶紧滚吧。”
    山治盯着他的侧脸一阵,往后退了几步,窝进沙发里,“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已经请过假了,那就不着急去上班了。”
    卧房门口的男人咬牙切齿地看向悠然自得的他,“随便!”他没再关门,许是被气得忘记了,蹬掉拖鞋缩进了被子里,将脸埋入柔软的枕头中。
    门外的山治又抽完了一根烟,拍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他走进房间里,靠着墙边的衣柜,不知道第几次问,“晚上想吃什么。”
    “别烦我。”被子里的人这么闷声答道。
    山治撇撇嘴,走近了几步,“和风牛肉怎么样。”
    “……”很明显被子里的男人已经放弃了让他闭嘴的想法,蠕动着挪远了些。
    山治觉得有点好笑,索隆此刻像是只巨型的毛毛虫。他干脆过去在床沿侧身坐下,拍了拍他露在外面的半个肩膀,“真这么讨厌我?那我走了?”
    “嗯……”那人闷声答道。
    山治收回手来,卷曲的眉毛拧在一块儿,沉默了一阵,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好吧。”他最终开口,“那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行吗。”
    “……”
    “你眼睛怎么了。”
    山治的声音跟刚才有着细微的差别,向来低沉磁性的嗓音里似乎糅杂了些嘶哑。
    大概是抽烟抽多了,索隆这么想。他握紧了手里的被子,“回答完就滚?”
    “你先回答我。”山治说着,擦着了打火机看着跳动的火苗,手指松开,它又熄灭。
    “……”索隆翻动身子躺平,微微睁眼看着天花板,“路见不平。”
    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停滞了一秒,随即空气里又传来齿轮不断摩擦的嚓嚓声,“他们带家伙了?”
    索隆听着扭头看着男人的后背,“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轻笑着,山治借着还未来得及熄下去的火星点燃了根烟,“女孩没事吧。”
    索隆盯着那背影了好一阵,直到烟雾弥漫进鼻腔,这稍显陌生的味道才让他回了些神,继续看着天花板,“嗯,没事。”
    山治极其微弱地叹了口气,连带着一团乳白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鸡蛋卷配米饭吧,你说呢。”
    很久身后都没有任何响动,山治难以察觉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将香烟夹在指缝中,“做好了叫你。”
    他走到门口,轻轻地将门带上时,听见一声微乎其微的:
    “嗯。”












41.
    他今天醒得异常早。
    但索隆和往日一样感觉到了宿醉带来的晕眩,失去一只眼睛后,朦胧中视线更差,待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他的意识也才逐渐回笼,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撑着坐垫,他试图起身,奈何下半身有什么重物压制着让他使不出力气,只好躺了回去。从窗户射进来的朝阳光线缓慢地移动着,照到他的脸上,他被刺得难受,连忙抬手遮住了眼皮,并哼唧一声以示抱怨。暖意逐渐烧灼皮肤,让他的头脑又有些不清楚,稍微扭了扭身子想要找到个更舒服的方式再眯一小会,但下半身仍旧动弹不能。索隆叹了口气,寻思自己是否要半身不遂了,却也懒得再去动,深呼吸一口钻进自己的臂弯里放空。就这么借着朝阳的温度,困意席卷,半梦半醒间,他好似轻飘飘地坐在了窗台上,看着夜幕的星星藏在乌云后一声不吭,就像他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般。他嗅着凉凉的空气,身边有个人影在游离,他放下了酒杯想喊一声别烦了,因那徘徊的影子让他迷晕。
    “嘿……”
    一声吆喝从远处传来,他转了转头,接二连三的吆喝声不肯放过他的清净,他的身体又变重了,移开手臂,磨磨蹭蹭哼哼唧唧表示被打扰的不满,好在之前下半身的重物已然消失,他的视线恢复清明,首先恢复运作的感官是嗅觉,他闻到些米香味,悠然温暖,还未入口就已然勾出了唾液。
    索隆被这味道诱惑得难受,不管重如铅球的脑袋就挣扎着坐起身来,可能是动作太急了,他眼前发蒙,只得手肘杵着膝盖抱头歇息。
    “唔……”他情不自禁地嘟囔着,思索昨晚到底是喝了多少才导致这罕见的情况。千杯不醉的人一旦真喝醉也是有些麻烦。
    “醒了?”
    “嗯……”
    他回答着,却突觉不对经,猛地抬头,看见个叼着烟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的男人,正弯腰放下两碗清粥在茶几上,“别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断片了。”山治坐到他旁边,拿起勺子喝着自己跟前的那碗粥,“真想让你看看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场景,”他瞥了眼索隆嗤笑两声,“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沙发上,是不是有点熟悉?”
    他没能立马反应过来这话背后的意思,愣了好久才痴痴地点头又立马摇头,他被自己的行为搞得有些糗,铁青了脸捧起自己的白粥来,闷不吭声地大口刨着,稀里糊涂往胃里送,很快就见底。他盯着空荡荡的碗底,打了个嗝儿。
    “锅里还有。”旁边的山治小口小口地吃着,慢吞吞地问道,“吃那么快,不烫吗?”
    “……”索隆磕下碗筷起身,往厨房走了一半才想起来折返,端走了它们。他搅动着勺子,舀起浓稠软糯的白粥,咂咂嘴,干脆直接就着大勺子喝起来。半锅粥眼看就要见底,索隆回头瞥了眼还在沙发那儿不温不火的男人,心一横,将剩下的吃了个精光。   
    “我去洗澡,”他把锅碗瓢盆往水池里一扔,“出来的时候你最好消失。”
    “等等,”山治终于放下了他的小碗,但依旧不慌不忙地,不知从哪摸出根烟点着,“我先洗,我要去上班。”
    索隆看着他那样子就不顺眼,兀自往浴室里走去,“回你自己家去洗。”
    “……”男人喟叹着起身,晃动着脖子,伸展着手臂,“我没家,”他顿了顿,“住在老头的居酒屋二楼,洗澡总不方便。”他说着,一点也不客气地跟进浴室里,将还剩大半的香烟扔进马桶里冲走,并开始解皮带,解到一半才停下来看着镜子前正一脸起床气的索隆,眯眼笑了笑,“噢,麻烦你出去一下。”
    索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人也不恼怒,一副你不走我就当面解决的无赖样,索隆自知在这方面玩不过他,愤愤地摔下牙刷冲了出去,觉得有些不得劲,吼了句,“你只有五分钟。”
    “抱歉,我需要半小时。”里面的人回应着,顺脚把门给踢上了。
    索隆闷闷地趴到床上,边低声咒骂某人,边回忆昨晚是如何在山治的挑衅下喝完了一整箱的酒。
    想到这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昨晚,他们两个好像,都说了些什么令人激动的话,而且还扭打在了一起。
    他开始抓耳挠腮,巴不得能把断片的部分从哪个角落里给翻出来似得。但很快索隆冷静下来,他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连他都断片了,更何况那个混蛋?
    他稍微放心了些,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杞人忧天。退一万步,就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怎样,连女人都知道,醉话信不得。
    他的话是,山治的话,也是。
    松了口气,索隆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有点像找到借口逃课的小得意。鼻头耸动,他闻了闻,嗯,没有烟味,床单还是他家的洗衣液的味道,非常好,烟臭还没弥漫到这里。
    他翻身侧躺着,又揪起T恤的领子闻了闻——
    好吧,酒味烟味汗味什么都有……他被自己恶心到了,大力掀开被子跳下床,冲到浴室,叩了叩门。
    “没锁。”
    哗啦呼啦的水声混杂着男人的嗓音传来。
    索隆没来得及开口,便又听见,“能帮我拿条内裤和干净的衣服吗,谢谢。”
    “……去死吧你!”
    “什么?”
    “……去死吧白痴!”
    “什么?”
    “……”
    索隆的手握成了拳头耷拉在身体两侧,他此刻有种将门砸碎的冲动。
    “拿来了吗,我要洗完了!”
    里面的人又在喊了。
    索隆沉着脸,思衬着等那人开门的瞬间如何一击命中他的要害。
    水声停了,接着是些窸窸窣窣的杂音,索隆的表情突然从生气变成了惊恐,他拍了拍门,着急道,“你他妈敢用我的牙刷我就宰了你!”
    “……”一切声响归于宁静。然后门吱呀地开了,山治叼着个牙刷,满嘴泡沫,眨巴眨巴眼睛,“抱歉。”
    “该死!”索隆伸手就要去抢自己的牙刷,但山治咬得很紧,他一边含糊不清地骂着,一边抬手去跟索隆博弈。
    “算了!”索隆拦截失败愤愤地握紧了拳头,“我重新买。你用完就扔了吧。”他掉头就要走,但被人抓住了手腕,回头,山治终于把牙刷取下举在另一手里,“生气了?”
    “没有。”他瞪着男人,视线逐渐移动到裸露的肩膀和胸膛上,又迅速收回来,别过头去,“放开,我去买牙刷。”
    “去什么去。”山治扭着身子弯腰把泡沫吐在水池中,胡乱漱了漱口,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迷路了还得让人找。我去买,你呆着,把碗洗了。”
    “……”索隆听着竟忘了面前的男人此刻正赤身裸体站在自己面前,只顾着生气地眯起眼睛,“还轮不到你给我发号施令。”   
    “是是。”山治松开他的手叹了口气,转身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凑近了些,他摸着自己的胡茬,又看着镜子里反射的索隆,突然笑出声来,“过来一下。”
    “我去买牙刷。”他才不会听话,冲回卧室里随手拣了两件衣物去扔给山治,“回来的时候你最好消失。”
    “等等。”山治一边套着T恤一边叫住他,“回来。”他快步追上已经迈到玄关的男人。
    “……说。”索隆换着鞋子,没有要抬头搭理他的意思。
    山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抚着他的头顶。索隆一惊,揪着鞋带连着往后踉跄好几步,没站稳,直接摔在了门上,“干什么。”
    男人指了指他的脑袋,又靠过来,不管索隆挥舞手脚的阻拦,一手握紧了他的肩膀,凑到脸旁,“有根不听话的呆毛……这样出去,会被笑话的……”他用低沉的嗓音说着,另一手轻柔地揉了揉那根竖着的呆毛,直到它乖乖地藏回头发里,“好了。”山治满意地颔首,退后两步,看着有点发愣的男人,“去吧。你回来我肯定已经走了,放心。”
    索隆很快恢复正常,拧紧了眉心,略显仓促地把鞋给穿好,逃似得夺门而出,门合上的那一刻,却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走了。”
TBC
恢复日更,因为最近有了个新的脑洞很想好好写,所以要把这篇完结才能正式开始。
这篇其实我自己最喜欢的部分在后半部分,大纲里安排了两人如何时隔多年成长,又有了什么不变和未变。嗯,所以叫做后会有期。本想把两人重逢写得激烈些,但思来想去还是用了一个很平淡的方式。
希望喜欢吧。
这周内应该能完结了。
开心,我要去开新坑了!
琥珀那篇,我也超级想写,不过那篇构思比较复杂,语言也比较需要精炼,所以就是个缓更的节奏,慢慢写吧~
自从爱上这两只写文以后,感觉都不需要恋爱了呢哈哈哈哈。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nikkiikkin | 2017-7-14 19: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42.
    他送走店里最后的顾客,终于在一天后得到了片刻清闲。点燃了根烟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山治听见开门声,回头,哲夫叉腰站在那儿,眯眼看着从建筑物缝隙中穿过来的月光,“你小子今天迟到了。”   
    “啊。”
    “还上错了三次菜。”
    “嗯。”
    “昨晚也没回来。”
    山治听到这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头。”   
    哲夫挑了挑眉,双手抱在胸前,“你的兼职还在干吗。”
    “……”他别过头去,小声答道,“前天辞了。”
    哲夫摇着头,叹了口气,“小鬼。”
    “嘁。”山治拍拍衣服,走进店里把东西拿好,“走了,不用等我。”
    “早点给我搬出去吧你个臭小鬼。”
    他才不把老头的话放在心上,自知他是嘴硬细软的性格。山治瞥了眼墙上的钟表,十点整,不算晚。匆匆道别后他朝着地铁站飞奔,勉强赶上最近一班开往索隆家的车。本来疲惫的他被人流挤得烦躁,却闻见了些水果香,四下寻找后方才捕捉到个小女孩在爹爹怀里啃苹果,手里还提溜着一袋子零食。车厢里自带的鹅黄灯光突然就被衬托得温馨了。山治想起多年前跟索隆一起挤地铁,他恶作剧,将衣服盖在他头顶,说他是易燃易爆品。   
    他兀自笑出声,惹来旁人奇怪的瞩目,窘迫尴尬间好在到站了,他簌簌地逃离,却还是仍不住捂嘴偷笑,光是想起当时索隆一脸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莫名觉得开心,这一天的倦怠也扫平。
    一路没点烟,他只顾着闷头走,直到楼下了才站定脚步,他看了看身上的T恤,觉得归还东西这个借口或许不错。他学着年少时顽皮的样子跃上阶梯,但当他一步步接近走廊尽头,脚步却也一点点放轻了。有某人正将头倚在门上,抱着膝盖,打着小呼噜,嘴巴微张的弧度一点也不搞笑,反倒是把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脸庞衬得异常温柔了,像只迷路的大猫,在等待主人将它抱回家取。
    山治蹲下身,好笑地看着他,悄悄地伸手想要帮他抹去嘴角的口水,想了想还是缩回来,支着自己的脑袋。此刻他终于有机会好好观察这七年未见之人了。他努力在脑海中将曾经的少年跟现在的男人重叠在一起,索隆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蓬勃的乱发一看就是好久没有修整,胡闹般支棱着,轮廓变得更坚毅了,但那五官确是仍透着当年的青涩。若不是左眼狭长的伤疤,兴许山治还真会恍惚以为他们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处在不懂事的青春。    他琢磨着那道伤疤背后的故事,思衬男人到底有没有后悔逞一时之勇。应该是没有的,否则怎能云淡风轻地概括成一句“路见不平”说给他听。但他知道,失去眼睛对男人意味着什么。不后悔不代表着无所谓。山治想到这忍不住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方才缩回的手也探了出去,犹豫在索隆脸颊边,拇指隔着薄薄的空气去抚摸那道伤疤。他甚至想,要是失去眼睛的人是自己就好了,反正他一个厨子,要两只眼睛又有何用。
    “唔……”男人突然的呜咽将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确认索隆并未苏醒,他才松口了气,好似生怕人家发现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般。回过神来,腿蹲麻了,山治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揉了揉小腿肚子,鞋尖碰了碰索隆的裤脚。
    “醒醒。”山治弯腰去拍他的肩,“醒醒。”
    索隆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他揉着头发,缓了几秒,抬头看着山治好一阵才回神,稍显惊诧地瞪着山治,“你?”   
    山治朝着大门努了努嘴,“怎么在这睡。”
    索隆摸着门框站起来,活动着脖颈,“……忘带钥匙了。”
    山治怔了怔,“……别告诉我早上我走了之后你就一直在这?”
    索隆不耐烦地咂嘴,别过头去,“你以为我是白痴吗!”顿了顿,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开锁公司说没有房东的允许不能开锁,娜美说备用钥匙早就还我了,手机没电了……”
    山治听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把钥匙,咬唇犹豫着,“……还说不是白痴。你这个绿藻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他把索隆拉开,整个人几乎都贴到门上,“要是我今晚没过来你怎么打算?嗯?流落街头?”
    “……不关你的事。”索隆哼了一声,却不想肚子紧跟着叫起来,让他尴尬地红了脸。
    山治憋着笑,不动声色地趁着索隆走神的瞬间掏出钥匙来抵住锁孔,“咳……你门……是不是坏了?”他假装用力地转动着把手,“唔……”
    索隆摸着后颈瞥了他一眼,凑近了些,“什么?”
    “我是说……”他握紧了钥匙稍微转动身体挡住索隆的视线,“好像没锁……”
    “不可能。”索隆听着这话拧紧了眉头凑得更近了些,“我推了一下午。”
    山治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到了门上,悄悄转动钥匙,直到掌心感觉到喀嚓的震动,他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咦,好像开了。”
    “……”索隆的眉心皱成了结,手搭上了山治的肩膀试图把人拉开些但那男人跟他拗着就是不肯动,他加了些劲儿,山治还是不动,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经,干脆挤过去一用力,把人推开。好歹是国家运动员,力气是山治比不上的,男人不得不往后踉跄了好些步。而索隆垂眸看着滞留着锁上还未来得及取下的钥匙,愣是呆了好几秒才彻底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愤愤地拔出钥匙举到山治面前,瞪着他,“解释?”
    山治抿着嘴,自知已经暴露无遗,“……我拿错了,以为是我的钥匙。”
    “卑鄙。”索隆咬牙骂道,回身开了门,山治跟在后面,却不料半只脚还没跨进去就被关在了外面。他砸了两下门,吼道,“喂,讲点道理,不是我你今天就露宿街头了。”
    “滚!”
    他听见门内的男人这么回答道。
    “……我他妈真不是故意的。”
    “……”
    里面没声了,山治哀叹着顺门坐下来,懊恼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妈的,一时手欠……”他用后脑勺撞了下门,又大声道,“你不放我进去我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门内的家伙仍旧无动于衷。
    “索隆!”
    “索隆!”
    “……绿藻头!”
    “……白痴!”
    “……妈的,我给你道歉!我就是想有空方便过来给你做饭而已。要不是你这家伙总把我拒之门外我用得着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吗!我——操——”
    话音未落,门开了,始料未及的山治向后倒去,一头栽在地板上,腰被门槛膈得生疼,他艰难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扶着腰,看了眼门口阴沉着脸的索隆,还是低下头去哀声道,“先让我进去行吗,腰要断了。”
    “活该。”索隆冷冷地说,顾自转身往里走着,“你最好明白,我们没必要走那么近。”
    “是是……”山治蹒跚着歪进沙发里,叹了口气,“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了。”
    刚走到卧室门口的索隆突然回过身来盯着他,那眼神若不是山治此刻只顾着自己的腰,大概会被吓一跳,“大言不惭。”
    “什么意思。”稍微缓过劲来的山治扭头看过去,“……你是想说我才是无情的人?”
    “……”索隆眯起眼睛来,顿了顿,“休息好了就赶紧滚。”   
    “嘿,你是机器人吗?”山治撑着扶手站起来,掏出根烟来夹在指缝中,边说话边去将它点燃,“这两天就只重复跟我说这句话。这就是你对老朋友的态度?”
    “老朋友?”索隆冷笑两声,“噢,对,抱歉,老朋友。”
    山治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滞了好久才又开始不安地跳动,他避开视线,眼神跟着那些烟圈飘忽着,“朋友……好吧,朋友。”他掐灭了烟头走进厨房里,“我也没吃,一起吃点吧。”山治打开冰箱挑选着食材,“能帮个忙吗。”
    “……”
    他回头看着仍旧站在卧室门前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好了,别这么看着我。去买点酒回来吧。”
    索隆没说话,走进屋子里找到钱包揣好,出来却遇上山治拦截在门口,“我去买吧。你帮我看着灶上的东西。”他拿过索隆手里的钱包,“嗯?”
    “……随便。”索隆朝厨房那边看了看,低下头去,“啤酒就行。”
    “我马上回来那。等我。”
    “……赶紧去。”
    山治打开门,回头看着他,“你会给我开门的吧。”
    “……你去不去?”索隆不耐烦地瞪他一眼。
    “嘿,我说,”山治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明天陪我去剪头发吧。”
    “……你不去我去。”
    “好好,我这就走。”山治无奈地迈出去,末了还是不肯放弃,从外探进半个脑袋,“说好了,明天去剪头发。走了。”
    “你——”
    索隆没能把骂人的话给说出口,这回门终于彻底合上了。他张了张嘴,又合上,无奈地叹息着,走到灶边揭开锅盖,里面是还未沸腾的咖喱。俯身去闻了闻,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连忙盖上,以防自己偷吃,心里念叨那卷眉混蛋大概除了会做饭也就一无是处了,权当做那人偷了钥匙的补偿。
    他把火调到最小,趴在餐桌上发了会儿呆,山治还没回来。有些烦躁,以往一个人呆在家里从没觉得过无聊。现在却躁动得坐立不安。他想大概是酒瘾犯了的缘故,就像爱抽烟的人离开了烟酒抓耳挠腮,卷眉不就是吗,烟不离手。索隆觉得自己有点没用,才是瓶酒而已,怎么就慌了神,还有剑道的日子里这样的放纵是绝对不允许的,何况他向来以自制力强骄傲。
    无力地挪步到浴室里,他决心冲个澡来冷静冷静。拧开了沐浴头淋着温热的水流,他仰头让它们冲刷着脸,让那道疤隐隐作痛。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莫名想起一个阴郁的下午,一本被泥水玷污的笔记。那天他忍住了想要回头的冲动,他怕看见山治难过的表情,也怕看不见。从那天起就决定了的,即使知道望山跑死马,他也还是要尽力摆脱这无缘由的枷锁。然而啊,就在刚才,睡眼朦胧里醒来,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好像长高了,头发好像也更长了,下巴蓄起的胡子和成熟的脸庞让他觉得一切都发生在上个世纪般遥远,但他张嘴的那一刻,索隆却莫名地安下了心,好像自己是刚放学,在门口等了山治,只有五分钟而已。
    他想到这里竟然轻笑出声来,觉得那人偷钥匙的举动好似也可原谅了。索隆擦干了身体从浴室出来,看了眼大门,还没动静。瞥了眼正在墙角充电的手机,他咬咬牙蹲下去拿起手机,却不曾想看见好几条短信和未接电话,统统来自没有备注的熟悉号码。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立马扔下手机冲过去倏地打开门。
    山治抱着箱啤酒,站在那儿,脸上有着委屈的神色,但看见自己的那刻却变成了欣慰的笑。
    “我以为——”
    “我在洗澡。”
    他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山治耸着鼻子,“……怎么有糊味。”
    索隆一惊,奔到灶边,不管锅盖烫手一把掀开来,之前还诱人的咖喱此刻变成了黑糊糊的玩意。
    “糊了吗?”山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点了点头,想起那人可能看不见,嗯了一声,语气里有小小的愧疚。
    “没事,”山治打开箱子,拎出个外卖袋,“我路上遇见个小摊,买了些下酒的小菜。”
    索隆关了火凑到餐桌前,几瓶啤酒,几盘小吃。
    “我煮点面条。”男人撸起袖子,“你先吃着垫肚子。”
    “抱歉……”
    “嗯?”山治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拿出挂面,“你说什么?”   
    “抱歉。”他以为他是真的没听清,但抬头碰见男人讪笑的眼睛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翻了个白眼,索隆拉开椅子坐下,夹了颗毛豆送进嘴里。
    外面开始下小雨,淅淅沥沥逐渐变得瓢泼,山治抬了两碗汤面坐下,上面淋了圈老抽酝色还铺着青叶,冒着热气。借着那氤氲,他看见男人蓝色的眼睛。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只得慌忙去勾到瓶酒抱在手中。喝了没几口就已微醺,雨夜潮湿的味道从窗缝中飘来,让人沉醉。
    山治习惯性点起了饭后的烟,靠在椅背上沉默着。索隆吃完最后一口面条站起身来将碗筷收进厨房里,打开水龙头,他听见男人的脚步声靠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
    “我来吧。”
    “不用。”
    他把洗碗液倒在水池里,激起的泡沫淹没了锅碗瓢盆。
    “索隆,我想问个问题。”
    “又要问什么?”他没抬头。
    “朋友……我是说,你,把我当做过朋友吗。”
    “不然呢。”索隆手里的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配合着水流,将他的话语掩盖地有些不清不楚。
    山治的手搭上他的胳膊,“可是对我来说,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他愣了愣,终于关掉龙头,带着一手的泡沫回身看着他,拧起眉头,“什么意思。”
    “……其实我从来不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但我这些年总忍不住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敢说那时候我就动了什么心思,我只十分明确想要和你再见的冲动……就像现在,”烟灰掉落在地板,山治的抽了张纸巾蹲下身去擦拭着,“这种冲动还支配着我,让我干出些看起来像白痴的事情。”   
    “……确实很白痴。所以呢?”
    他将纸巾揉着团扔进垃圾桶里,吸了最后两口烟,吐出浓稠的雾,它们便慌不择路地在空气中缭绕起来。   
    “所以……”山治走到他面前,手抬至他脸侧却没能放下,蜷缩为拳垂了下去,“所以没事,我可以等,等你也找回你的冲动。”
    “不用等了。”索隆背过身去,缓慢地闭上眼睛,“我现在没那种心思。”
    “我知道,所以我会等啊。”
    “听不懂人话吗。”
    “你呢,你听不懂吗。”山治把手里熄灭的烟蒂给扔进一侧的垃圾桶,强行掰过索隆的肩膀,“我会等,明白吗?”
    他手里的泡沫甩在地上,它们缓慢地消失为一滩水渍。他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山治,“不明白。”
    “你……哎……”山治垂眸,刘海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的脸,“没事,我……回去了。”他又掏出根烟来叼着,走到门口,他回头,“不送送我吗?”
    索隆傻傻地跟上去,突然又驻足在沙发那,别过头去,“再见。”
    “呵呵,好吧……”山治推开门,“明天——别忘了。”
    “……什么?”
    山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理发。我会早点下班过来找你。”   
    “你自己去。”
    “不行。”山治撇撇嘴,“你这家伙吃了我的饭还不报恩吗?”
    果然是个无赖。他刚才好像被那人一时的安静给骗了。
    “说好了,明天见。”山治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带上门,“晚安。”
    索隆看着那扇早已关上的门,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概又是个无法入眠的夜晚。








43.
    “明天陪我去剪发。”
    山治昨夜离去前这么说。
    索隆不以为意,他也不打算搭理这人擅自提出的要求。但现在,他看着猫眼里被放大数倍的圈眉,自己的眉心也快拧成了圈。他把门拉开个缝,只露出自己的半张脸,“干什么。”
    男人撩着刘海,露出常年被遮挡的半只蓝色眼睛,“理发。”   
    “不去。”他干脆地拒绝完把门砰一声合上,转身躺进沙发里,抓过一侧的毯子随意盖着。
    山治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他来回踱步,看看门锁又看看握在手心里的钥匙,还是揣了回去,再次叩响索隆家的大门,“睡一天了,你他妈是猪吗。”
    仍旧没反应。他刚要抬手继续说些激怒人的话,门这回终于大敞开了,里面是个脸上摆满了不耐烦的男人,“为什么你跟女人一样叽叽喳喳。”
    山治不客气地推开他的肩膀往里走,“为什么你跟女人一样扭扭捏捏?”
    “你说谁扭扭捏捏。”索隆跟着他进到自己的卧室里,看他打开自己的衣柜在里面翻腾着,“你要干什么。”
    “穿上。”一件卫衣扔到了他怀里,山治叼起根烟,“难不成你想这样出去?”他快速扫视了一眼男人赤裸的上身,发现一条歪歪扭扭的冗长伤疤,但也不敢多做停留,侧过身去假装忙于点燃那根烟,“快点。剪完头发带你去吃饭。”
    “谁说我要出去了。”索隆把卫衣挂回衣柜里,“没事就赶紧滚。”
    “……”山治仰头呼出缕烟气,眯眼放低了声音,“我可以把你的这种拒绝理解为害羞吗?”
    “你说什么?”索隆仿佛是不可置信听到了什么,挑眉一脸戏谴,“你以为我是你吗?”
    “你当然不是我。”山治别过头来看着他,靠近了两步,“我怎么可能连出门剪个头发都不敢。”
    索隆似乎是不适应于这突然拉近的距离,吞咽好几下口水才退了半步冷哼着,“激将法?”
    山治夹着烟卷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你这家伙……软硬不吃,到底想干嘛。”
    “这话是我问你。”
    “问我?”山治好笑地停下动作,“我想干什么不是很明显吗?嗯?比七年前还明显。”
    “哈,抱歉。”索隆双手抱胸,嗤笑着,“是很明显,明显跟七年前一样幼稚混蛋。”
    山治的表情僵了下去,嘴角抽搐着,他的目光又落在索隆胸前的伤疤上,“我可能是有点自作多情了,嗯哼?”他吸了两口烟,才接着说,“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走。”
    “又来这套?”
    “你那伤,怎么来的。”
    “我没说要回答你。”
    “那好吧。”山治耸了耸肩,反客为主地扯过角落里的垃圾桶到床边,歪靠着床头,吞云吐雾,“我有理由留下了。”
    “起来。”索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山治无动于衷。
    “起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放下了双手走过去。
    “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陪我去理发。”山治我行我素,咂了两口烟,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灭了,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里,双手枕到脑后,半闭着眼睛,“你选吧。”
    “我选?”男人冷笑着,突然俯身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依旧懒意洋洋的蓝色眼睛,“听着,我不管你这次回来是要干什么,也不管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不要再来烦我了,明白?”
    “不明白。”山治的眼神也逐渐聚焦在他那清晰得可怕的伤疤上,伸手抓住了索隆后脑勺的发丝,将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压低声音“你也给我听着。这七年谁都不好受。而老子浪费了这么久才想清楚,别以为这样就能把老子吓跑。”
    “呵,抱歉,阔家少爷。”索隆揪着他衣服的力道变大了好些,他此刻闻着那近在咫尺的烟味,兀自有些恶心,“我也想清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别以为昨天给你点好脸色就意味着什么。”
    “不是一路人。”山治重复着他的话,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两人的头都撞到床板,但没人喊疼,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方才勉强克制住索隆,“少在这骗自己了吧。你明明跟我一样。”
    “到底是谁在骗自己!”索隆无法推开他干脆扯住了他的发丝把人往下拉,“你以为这么云淡风轻地出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能重新开始?”
    “那你呢?假装厌恶假装无所谓?你在怕什么!”
    索隆听着愣在那里,脑海中的万千思绪和回忆在男人的近乎嘶吼的问题中如走马灯般放映。他想起多年前一个微醺的夜晚,朋友倒在客厅里鼾声四起,他躲在楼下的马路牙子旁,喝着冰凉的酒,束手无措地承认他是那么期待又那么害怕这一天的突然到来。
    他其实回去过,沿着一片白玉兰摸索到山治的公寓,还很清晰,向左转,上到三楼,蓝色的门,他敲了敲,当然,没人开门。   
    “索隆……”山治放柔了声音,叹息着,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蹭着他的颈窝,甚至吸了吸鼻子,“是,我的错。我用了太过漫长的日子去不断确认不断反复,去纠结没所谓的事……你可以责怪我……但我只是想,在找到你之前,先找到我自己……”   
    山治还在说着些什么,索隆有些走神,他看着天花板,闻着满怀的烟草味,鼻子不知怎么有些酸。他翻了个身,这回轻而易举地将男人掀了下去,他从后面抱住了他,他们蜷缩着。山治开始亲吻他的发旋,余光里,索隆看见玻璃窗上有雨滴的痕迹。
    “我喜欢你……”男人这么低语着,扳过他的脸,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额头,眉心,坑洼的伤疤,最后来到索隆紧闭的嘴角,“你在发抖……”
    “滚——”
    剩下的音节淹没在交融的呼吸中,山治磨唦着他的唇瓣,牙齿轻咬下唇,呢喃着,“我喜欢你……”
    索隆原本下意识闔上的眼睛微微张开来,他看见那人根根分明的睫毛在颤抖,频率一如他快速跳动的心脏。
    他好似被吸进了一个漩涡中,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无形的手脚给拽了进去,喊叫不能,溺水的窒息感涌上胸腔,其余感官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听见发丝之间的摩擦和那人手指拂过脸颊的声音。然后那些感官又统统消失,他忘记了身在何处,只笨拙地以为此刻的任务似乎就是回应这个不深不浅却异常温柔的吻就够了。   
    “我硬了……”
    “……我知道……”
    他脱口而出,下意识地回答着,嗓音里有自己都不熟悉的轻柔。   
    “你也硬了……”
    “……闭嘴。”
    他学着男人的样子去用牙齿啃啄他的唇瓣。
    “陪我去剪头发吧……”山治开始亲吻他的鼻尖,“……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迎着那吻上颧骨的嘴唇,索隆闷哼了一声,“剪完了吃什么。”
    山治停顿了一秒,随即勾起了个笑,将下巴磕在他的头顶,“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你想多了。”索隆把他推开些,别过脸去,“我只是饿了。”
    山治一手支着脑袋讪笑地看着他的侧颜,“没事,我都懂了。”
    “你懂什么。”
    “要我说出来吗?”男人倾身贴着他的耳朵。
    “滚开。”索隆翻身下床,干咳了两声,假装自然地绕到衣柜旁,套上刚才那件卫衣,“赶紧,我饿了。”
    山治也翻下床走到他身后,手臂刚想去环着他的腰就被人躲开,撇撇嘴,山治扯了扯裤子,抹了把脸,快步跟上那已经在玄关换鞋的男人,“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索隆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系着鞋带,“有病。”他说着站起身来推门而出,瞥了眼走廊外阴郁的天色,回头喊了句,“快点。”
    把门带上,慌忙掏出裤兜里的钥匙,“来了来了。”锁好门,刚回身,就遇上索隆质问的眼神,他握紧了手里的金属,试图不动声色地藏回去,但是索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什么时候拿的。”
    山治只得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一把边缘生锈了的钥匙,形状熟悉。
    索隆盯着那钥匙看了一会儿,抿紧了嘴巴,松开手来,叹了口气“……拿着吧……以防我再忘带钥匙。”
    山治掂量着,重新卷起手指将它握紧,“遵命。”   
    索隆迈出了两步突然回过身又抓起他的手,将那枚钥匙费力地从山治手心里给扣出来,“还是还我。”
    山治才不肯,跟他对抗着,“……你能像刚才在床上一样,温柔一秒钟吗?”
    “那你能闭嘴吗?”索隆翻了个白眼作罢。
    山治哈哈笑了两声,掏出烟盒来,“有难度。”
    索隆歪了歪嘴角以示嘲讽,手揣进裤兜里大步迈下楼去。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算碍事,但明显一会儿滂沱大雨便会接踵而至。他们小跑到路口,拦下辆的士。山治拉开后座的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索隆没理他,坐进了前座去。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戴袋子 | 2017-7-14 23:02: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来就是易燃易爆啊,索隆什么的……
开了门却不能及时把钥匙拔出来的黄毛笨拙的可爱。
看到亲吻的时候心跳得很快啊,好像被气氛感染了一样,请就这样淡淡甜下去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nikkiikkin | 2017-7-24 15:38:32 | 显示全部楼层
44.
    晚上十一点,山治照常叩响了门,理了理领带,等待屋里的男人拉开条缝,然后斗智斗勇。
    今天来的有点晚,原因是老头子抱怨他最近心不在焉的工作状态很让人烦心,训斥了一顿。
    “你还是十六岁的小孩吗,谈个恋爱就忘乎所以?”
    哲夫这么骂道。
    然而山治的重点完全错误,“他没答应我。”
    哲夫听着竟然一时语塞,被气得不行,哆哆嗦嗦地指着他骂了一阵,起身继续收拾着后厨,“天天回来那么晚,老子睡都睡不好。你什么时候找房子。赶紧给我滚。”
    “哎……”山治依旧没有听进去,看着手里的烟,“我走了,今晚可能不回来。”
    “最好别回来!”哲夫瞪着他,甩下手里的抹布,“你的另一个兼职呢?辞掉了?什么时候才开得起你自己的餐厅。”
    “开什么餐厅。”山治弹了弹烟灰,起身解开围腰布,“我等着你归西了继承你的居酒屋不知道吗。”
    “臭小子你——”
    “开玩笑的。”他摆手,把烟叼进嘴里,走到门口,勾过一旁架子上的西装外套闻了闻,“嗯,没味道。诶,老头子,我说认真的,”他顿了顿,“我现在在考虑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得了吧,你小子,能有什么正经。”哲夫嫌弃地说着,跟他到外面,一起抽着烟。
    “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所以,这几天,放我点空闲,怎么样。”
    哲夫沉默了一会儿,扭头上下扫视着他,才慢吞吞地回答道,“无论如何,不忘初心就好。”
    山治在来的路上不断揣摩不忘初心四个字,却也想不出自己的初心是什么,又到底应该是什么。
    他知道的不过是,这几年的混沌里,他摸清了一个道理,无论是恋爱还是工作,都不过是寻找自我的过程,而结果一定是指向内心的声音,违背自己意愿的下场就是怀揣着遗憾做一辈子的懦夫。而现在,他想要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他不满足于平淡,他想挑战点什么,哪怕,是件很小的事情。
    比如,攻克索隆,或者,再说简单一点,跟索隆同居。
    今晚开门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短,门口的男人打着哈欠似乎连对骂的力气都没有。本想张口问索隆他今天去干嘛了,但他看到茶几上成堆的酒瓶后就明白了一二。
    当然,他是不会去说什么训斥的话的,时隔七年,人再变,也万变不离其宗。索隆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他深谙这一点。
    “吃饭了吗。”他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看着他栽进沙发里捂着脸。
    “嗯……”索隆的声音从他掌下闷闷地传出,“你又来干什么。”
    “对啊,我来,干什么呢。”山治抓了抓脑袋,“噢对了,”他把打火机放在茶几仅剩的小角落,坐到索隆身边,“你还没评价,我的新发型,怎么样。”
    索隆慢吞吞地把手放下来,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不是说了吗,没区别。”
    “……果然路痴不分左右的是吗。”山治凑近了些,指着自己露在外面的左眼,“我把它露出来了。”
    “……所以?”索隆懒得理他了,向后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揉着太阳穴。
    山治迟迟没说话,最后收敛了些笑意,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膝盖上,“头疼?”
    “嗯……”索隆的眉心皱成川字,“左眼瞎了以后经常……”   
    抓着他膝盖的手扣紧了些,山治的拇指试图摸上去但被人拍开,“干什么。”
    “……”山治收回手来,“医生是怎么说的?”
    “能说什么?”索隆用仅剩的眼睛瞪着他。
    “我是说,头疼。”
    “……没看过。”他别过头去,“你今天又来干什么。”
    山治吸了口气,缓慢地吐出来,坐正了身体,两手摊在侧边,不经意碰到索隆的大腿,便干脆摸了上去,他扭头去眯眼轻笑,“来给你看我的新发型。”
    “……你有毒。”索隆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我要睡了,你走吧。”
    山治没支声,默默地跟进厨房里,看着索隆接了杯水咕咚咕咚地灌着,又重重地磕下杯子,一脸写满“赶紧滚”三个字后,才开口道,“我只是想说,你看,”他牵起索隆的右手放在自己脸上,“我现在没了右眼,你刚好没左眼,我们两,多互补。”
    “……”刚要转身的人动作停滞,皱眉用看智障般的表情看着他,嘴巴张了张但半晌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似乎是在恨铁不成钢,最后只得愤愤地抽回自己的手来,“白痴。”
    山治干笑了两声,低骂着不解风情,拿出烟盒来抖了抖,没能抖出根烟。顺手将烟盒给扔掉,他拍了拍索隆的后背,往玄关走,“陪我出去买烟吧。”
    “你是幼稚园的孩子吗什么都要人陪。”
    “我只是想让你陪。”
    “……”
    “好吧,不去就不去……”
    山治站在那儿看着索隆走进卧室里,他跟了进去,男人扑在床上,闷哼了一声,“还有事?”
    “嗯没了……”他想了想,还是去床边坐下,“有。下个月路飞和薇薇从国外回来,有聚会,你去吗。”
    “不去。”
    “就是当年的几个人。”
    埋进枕头里的男人沉默半晌,翻身侧躺,背对着他阖上眼睛,“……不去了。”
    “可是艾斯嘱咐我了。”山治叹了口气,“他说乌索普也会回来。”
    索隆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怎么。”山治有些摸不着头脑,且在那眼光里变得莫名心虚。
    但索隆很快又沉入枕头里,“知道了。”
    “还有件事……”山治停顿了几秒,他知道索隆不会催促他,并非刻意卖关子,只是单纯在揣度用词,“过阵子我可能暂时没法来了。”
    “……哦。”索隆翻了个身,“还有事吗。”
    “……回来之后能在你这借住吗?”
    “不能。”
    意料之中的爽快答案,但他不在意,“那我做点夜宵?想吃什么。”
    “不饿。”
    山治听着应了声哦。也没再表示些别的,他踱进浴室里自觉地拧开沐浴头,余光瞥到台子上一把还未拆封的牙刷,不由得轻笑出声,他探出脑袋看了眼卧室虚掩的门,咂咂嘴摇摇头,关上了浴室门。
    等他洗漱完毕再出来,卧室门已然关紧了。山治看见沙发上多了床毯子。
    他躺上去掖好,头枕着手臂,脚底有些发凉。累了一天,他也的确有些迷迷瞪瞪了。睡过去前他想,冬天好像要来了,或许该买双羊毛袜了。
   


   
   
   
   
45. 
    他有点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偶尔的清晨里被厨房飘来的香气唤醒,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沐浴声,拖鞋踩在地板上吱吱呀呀,卧室门被叩响,外面的男人骂一句什么脏话而后进来,惹得自带起床气的他飞过去一个枕头砸在男人脸上,他再稍显得意地窝回去,吧嗒吧嗒嘴,继续赖床。    有时候山治会不要脸地试图分享他的床铺,结局通常是被毫不留情地踢下去。索隆也没落得什么好,烦得不行了只好拖着一连串的哈欠去洗漱,然后懵懵懂懂地坐到餐桌旁,等待一碗热气腾腾的早点,看在它的面子上给山治些笑容,再在他痴迷的眼神里立马换上阴沉的脸。
    或者,偶尔的傍晚,他守在窗前喝了一整天的酒,发了一整日的呆,楼下闪现一抹金色,他便立马放下瓶子躺进沙发里,闔眼,待脚步声从楼梯口到家门逐渐清晰,门铃响几声,咔嗒,锁孔转动,男人可能带着什么新鲜的食材,扔在厨房里,才过来蹲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又骂一句脏话。
    不过最近这样的场景发生得越来越少了。山治出现的频率在急速下降,猫眼里的面容也变得愈加疲倦。他好像在忙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不过细想,其实从前到今,他一直不是很了解山治的生活。他所了解的不过是展现在面前的那个男人和透过言语的揣测。
    然后,男人开口说:“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他一点也不惊讶。毕竟一开始他便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不,准确地说,不过是“我知道你又会消失”这样的想法,给他留足了后路。
    所以他只是点头说了声哦。
    他已经不是那个不坚定的少年了。他很顽固,顽固到可能火山爆发也可以悠然自得地抱着瓶酒淹没在火山灰里。
    但人总是矛盾的。他还是有些懊恼,懊恼有些习惯不该养成,比如无所事事,比如等待一句早安,而且可怕的是,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便能烙下印记。
    而当山治第四天没有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他们重逢的第二个月了。
    于是索隆最近才突然觉得自己闲得发慌。
    凌晨五点三十分就醒了,他靠在床头少见地玩了会儿手机,眼睛发酸才肯下了床去盥洗。漱口杯里另一只稍显老旧的牙刷很干燥,一看就是好几天没人用过。他发了会儿呆,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冰箱里的食材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冰箱门合上,从柜子里摸出盒泡面来撕开,烧了热水,胡乱拌了拌就送进嘴里,却立马尽数吐了出来。
    难吃,难吃得要命。
    他坐在餐桌旁看着昏暗的灯光里卖相更显油腻的泡面,一时有些反胃,干脆扔进了垃圾桶里。
    冬天的太阳向来姗姗来迟。不过他并不着急去点亮潮湿阴郁的家,这样的时分最为安静,最适合他去放空自己抛开杂念。剑道里管这称为冥想。他总是能够静下心来让那些戾气的过往变得温柔,然而今天,他失败了。没拉好的窗帘里透出丝缕阳光撒在地板,他仍旧烦躁于不知名的原因,坐立不安。期间甚至看了七次手机,更别提其中有一次点开了个未存备注的对话框。   
    但这不过是又一个秋天。
    倦怠和晦涩会随着雨季的结束而过去,迈进干燥寒冷的冬天,一切都会变得萧条煞白,隔断世界所有的念想,隔断做了一个多月的梦罢了。
    昏沉的下午,他第一次有了强烈想要出门去看看的欲望。恰巧,那个声称再也不管他的女人打来了电话。
    “今晚聚会,八点,别迟到。”
    他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番才反应过来,支吾了一声,等想起来要拒绝时她已挂断了。
    索隆习以为常她的武断专行,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果断决绝,内心藏着比谁都多的情绪,脸上仍旧云淡风轻,言语也生硬清冷。
    他喟叹一声,套上件黑色高领毛衣出了门。本该坐地铁的,但他看着导航图上错综复杂的线路,想起多年前一次聚会,好像是山治的生日吧,因为过分自信而迟到遭遇的场景,便是难堪的瞩目。
    那份瞩目当然不是来自朋友。
    多年前那种揪心的感觉重现,好在他已经学会处理这种情绪了。先灌下瓶啤酒再出门,纯当壮胆了。他也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他索隆也需要壮胆了。但他确实是心虚的,怕承受不住来自朋友的问候和关心。要他怎么回答呢?说我很好?不,其实他不好。他违心的话语向来只会说给某个混蛋听。
    索隆拐进小巷中的居酒屋时,仍旧迟到了。长胡子的老板正忙着给店中央最吵闹的人上菜,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跟他们是一起的,未来得及坐下,路飞已经一跃而起挂在他身上如当年还在学校的样子。艾斯和娜美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个尽头,他被推挤到乌索普和薇薇中间的空位。娜美点燃了根烟,瞥了眼正叽喳当个海兵有多酷的路飞,拍了拍桌子举起酒杯来。
    “我们先开始吧,不知道他能不能来。”
    “他要来?”
    索隆几乎是脱口而出,待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又聚拢在他身上后窘迫地握紧杯子,擅自先干为敬。
    娜美小口地抿着,眼睛从杯口后面打量着他的神情,“你不知道?”
    “谁?你们说山治吗?”艾斯接过话来。
    “……不是。”在他回答之前,娜美这么说道。
    聚会很吵闹,没有发生他担心的情况,所有人都在忙着回忆当年。还有的就是,为何他消失了两年。   
   
    他假装专注于手里断断续续满上的液体,耳朵却在捕风捉影,可惜没人给出个答案。他有些烦躁了,掏出手机来躲在桌下翻着些无聊的对话记录,又关掉屏幕。等再回神,其他人已喝得七七八八。娜美从桌尽头挪到他背后,示意他跟着出去。
    索隆扒下路飞和乌索普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拎了桌上的半瓶烧酒,回头望了眼艾斯,他也喝醉了,正企图将脸从碗里抬起来。   
    夜深了,店外的小巷相较之前安静许多。娜美叼着烟靠在墙角,见他来了便开口道,“你终于肯出门了。”
    “嗯……”他站过去,想到之前的事情,“辛苦了。”
    “呵……”她冷笑的意味不要太明显,迷醉的眼神里更多了讽刺,“才多久,你变了。”
    见他皱眉不解的样子,女人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知道。一个人的状态,不用说话也能一目了然的。”她凑过来帮他翻好衣领,抬头,糊了他一脸的二手烟,“进展到哪一步了?”
    索隆被呛地直咳嗽,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说什么?”   
    娜美深吸一口烟,沉默了会儿才看向另一侧,“算了,没什么。”她掐灭了烟头,鞋尖碾碎剩余的烟草,“还记得我问过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人吗。”
    索隆歪头想了想,思绪快速飞驰这最后停留在某个雨夜里,“嗯……”
    她嗤笑着,“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今晚没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摇头,“我说过不再管你们的事了。”
    “你这女人……”索隆愤愤地别过去看着小巷的尽头,“说话能不要说一半吗。”
    娜美耸肩很是无所谓于他的责怪,“反正你迟早会答应他。”   
    “什么?”索隆听着她的话猛地转头来吼了句,将她吓得不轻。
    “小声点!”娜美确认四下无人被惊扰后才翻了个白眼,双手抱在胸前,“都住在一起了不是吗。”
    他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张嘴半晌,“……我只是可怜他!”他说着愤懑地哼了一声。
    “呵,强词夺理。”娜美全然不把他的话当真,又点起了一根烟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继续这么闲着?”她瞅了眼他,眼神转回去落在惊慌落跑的烟雾中,“你们两还真是,该怎么说,默契?”
    索隆抬手扇去飘到跟前的雾气,“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几乎是立刻反驳道,“都是傻瓜罢了。”
    他想去争辩的,但门开了,那几个家伙相互搀扶着出来,身姿歪歪扭扭像海带群,乌索普一个踉跄栽在了他身上,他闻着那漫天的酒气这才知道平日里爱喝酒的自己有多讨人嫌。
    “薇薇呢?”娜美朝着里面努嘴。
    “她……还在睡着,老板说——”艾斯说到这里瞟了眼索隆,“山治会负责送她回去的。”
    “噢……”娜美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也看了下索隆,“也是,你们都喝成这样了。他还有点先见之明。”
    “等等……”索隆被他们的对话搞得摸不着头脑,“什么——”
    “啧。”
    他的话截然而至于视线里突然出现的金发,他看着正叼着根烟迎面走来的男人,有种被欺骗了的恼怒。而男人没有与他四目相接,径直走过来扶起乌索普将他几乎是拎到同样摇晃的艾斯身上,“抱歉今晚没来。薇薇也醉了?娜美小姐呢,你还好吗?”
    “嗯。”娜美颔首,拽了拽艾斯的衣袖,“我先回去了。”她灭了手里还剩大半的烟,光速地扫视了眼倚在墙角的路飞,“你照顾好他们,明天见。”
    “我送你回去啊。”艾斯顾不得身侧的兄弟即将倒下就要上前去抓住娜美,但她迈着高跟鞋的步伐丝毫不会逊色于喝得乱七八糟的男人,于是他只扑了个空,一头差点栽在旁边的花坛中,幸好索隆捞住了他。
    “喂,我送你啊。”他还不死心地喊。
    女人扬了扬手,没说话,身影消失在巷口黯淡的路灯里。   
    “还行吗?”索隆压低嗓子问艾斯,他没去看山治,“你去送薇薇吧,我把这些家伙送回去。”
    “别。”山治取下口中的烟摆手,“你个路痴送他们,明早都到不了。”他叹了口气,“让他们将就在楼上睡一晚吧。”
    “不用。我送。”索隆的语气很坚决。
    “呕——”
    争论之中,艾斯吐了他一身,索隆下意识地松开手,那罪魁祸首便扑通瘫到了地上。
    山治笑出声来,幸灾乐祸地边摇头边将乌索普和蹲在墙角打瞌睡的路飞揪进居酒屋里,“等我。”他这么说着,很快带着一块儿抹布出来扔在他怀里,“你先回去吧,我送完薇薇就过来。”他蹲下去试图把昏过去的艾斯给扛到肩上,但喝醉的人死沉得像头牛,纵使山治也是个大男人也是吃力的,何况艾斯比他还壮还高。
    “你过来干嘛。”而索隆不仅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还停留在刚才山治云淡风轻的话语里。
    “啧……”山治没空回答,费了几番力无果后他骂了句脏话责怪艾斯,才抬头看着索隆,“帮个忙?”
    索隆看着地上已然失去意识的男人作罢,合力将他抬上了楼,下来的时候恰巧遇上从后厨出来的老板,只言片语里他总算是明白这就是山治的那家居酒屋了。
    想来也是,娜美那种抠门的人,定会选择个能够得到最大优惠的地点。
    他坐到薇薇身边,将她手边没喝完的半瓶烧酒灌给自己,辛辣的味道让五官聚拢在一起,下肚后它们又舒展开来,索隆满意地咂舌,余光里山治跟老板该是说完话了,正一步步靠近这边。
    “跟我一起?”   
    “……不。”他打了个酒嗝儿,站起身来,“我回去了,你送吧。”
    “也好,回去洗洗。”山治把睡死过去的薇薇扛到背上,耸了耸鼻头,“太臭了。”
    索隆懒得理他,抓起桌上的纸巾擦着衣服上残留的痕迹,“……”
    “我走了。”
    索隆听着抬起头来,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他又低下去擦着衣服。
    刚迈腿的男人收回脚来,“怎么了?”
    “……什么?”其实他明白山治的问题。
    “……没事。”山治似乎也明白他的问题,“打个的回去等我吧。很快。”
    这句话一出口,整天惴惴不安的情绪终于松懈了,索隆忍不住长长地舒气,他甚至想,其实他今晚来不来也不关自己的屁事,回不回家也无所谓。这个男人,嗯,说白了,他习惯了他一定会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所以,不该担心的。
    不对,他一点也不担心。
    其实他从来没担心过有关山治的问题。细想从认识伊始,他就是个等待接招的防御者。跟在剑道里的咄咄逼人不同,他在他面前似乎就变得小心翼翼了——你靠近我一寸,我让你半分,你走远一步,我拒之千里。如果你再也不回来了,噢,那我回到原地。
    他想起午后的吻,那好像也不能推着自己再往前走更多,那到底是什么呢,他们之间,到底是差了什么。
    他是想不明白的,只知道回到家中那沾到枕头莫名的安心有点可耻。没过多久门响了,很轻的步子,节奏缓慢得让他更加昏昏欲睡,他的脸蹭着被子,柔软轻和。
    “嘿,我回来了。”有些沙哑的烟嗓依在门边徘徊,随后来到他身后的床沿坐下。
    “出去。”
    “索隆,”山治无动于衷,还上手给他掖好了被角,“收留我吧。”
    “……毯子在衣柜里。”
    “哦。”男人去翻出了那床熟悉的毛毯,上面还残留着烟味,他抱着毯子又坐下,“我是说,以后也收留我吧。”
    索隆听着翻身支起脑袋,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我可以当你保姆。”男人坐直了些,“当然,得等我忙完这阵子。”
    索隆将自己又裹回被子里,“……你没地方住?”
    “嗯。”山治举起手来,虽然他知道索隆看不见,“我发誓,真的没有。老头给我下通牒了。”
    “……”
    迟迟没有回音。山治想,大概就是黄了。他觉得自己似乎之前会错了娜美的意思。
    “我不懂,亲都亲了。他还想怎样。我是说,他到底想要个什么人。”
    她本来是不耐烦回答他的问题的,但是当她得知去老头的居酒屋可以打折,翻了个白眼,语气巴不得像新闻主播般冰冷生硬,“不抽烟,干干净净,不油嘴滑舌。”
    “那我不是……妈的,老子一条也没占。抽烟,留胡子,满嘴跑火车。”
    “你不明白吗。”她摇头,“我都明白。”
    “什么……”
    “蠢货。”她的表情在宣告这这段对话的结束,“你慢慢想,再见。”
    他思绪再回到公寓里索隆的卧室,他还坐在床前,过了一个世纪般也没等到答案。就像七年前,在电话里,他说出那四个字,云淡风轻,心里却在歇斯底里,然后那几秒的电流声贯穿了好多好多冬天。
TBC
脑洞多到笔记本里全是坑,明明是渣却沉浸在不知道写哪个才好的状态中。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

25

主题

169

帖子

735

积分

圣骑士

积分
735
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