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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日常向/温情向/HE
后会有期
引子
爱情好像流沙,你越是挣扎,掌纹里细碎的颗粒却越是刺痛,最后刻进肉里,直到被时光打磨平滑,融入皮肤,蜕变为斑驳的痕迹。
1.
梅里高中外,暮色如锦缎柔滑丝长,大雨侵袭模糊了光亮,滴答落在人行道的石砖,打磨出硬币大小的坑洼,飞溅在学生们匆忙的脚步,三三两两在铃声中回到教室,带着一身潮湿的秋意和晚餐时的烟火气息。山治坐在二年A班嘈杂的最后一排,靠着永远没法关紧的窗户,撩拨额前的碎发,百无聊赖地数着肉眼可捕的雨滴,思衬今夜逃课后是该约狐朋狗友侃天说地,还是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有纸团从前排飞过来,抛物线的末尾正对他卷曲的眉毛,稍显怒气的表情在几秒后对上娜美滴溜转的眼睛就变成了谄媚的笑,铺开来:
“山治君,想陪我逃课吗。”
答案是肯定的,这也是娜美没有用问号的缘故,她知道山治对自己有求必应。
蹑手蹑脚地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在其他同学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走到后门,四处观望确认没有老师后便对娜美招了招手,理直气壮地走下楼。
“又去哪。”门口的大叔漫不经心地问。
“辛苦啦。”山治递过去一根烟,笑笑,然后门开了,大叔咬着烟卷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你也带伞啦。”娜美撑开橘红色的大伞,扑闪着睫毛,雨夜里的她像是炙热的精灵,让山治失神。拿着伞的左手藏到身后,他顺理成章地接过娜美的伞,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露在雨中。
“还没到国三,就已经这么紧张,哎。”娜美撅起嘴,“太无聊了,我讨厌文科。”
“没关系,娜美小姐冰雪聪明,什么学科都可以。”山治低头闷笑,稍得意女生的类似撒娇。
娜美是他明追暗求了一年的女生,迄今为止却没什么大的进展,但唯一可以安慰山治的是,起码,他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娜美的各种小心思。
娜美称之为:闺蜜。
山治是不肯承认这个词的,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嘿!我的天!索隆!”
小女生惊诧的呼声伴随着欣喜,山治顺着看去,拐角早已打烊的咖啡店雨棚下,有个男人,只是他的身影被雨雾弥漫了轮廓,山治只依稀看清一头不属于秋天的绿色。
娜美小跑了过去,他犹豫几秒,半有些尴尬地跟上,驻足在两米开外。
“你来梅里之后都还没空跟你聚聚,你这家伙,太过分了。请我吃饭!”
“抱歉,一直很忙。开学事情很多。”
“啧啧。忙什么,你这还不是逃课吗。”
对话之间山治终于借着昏暗的路灯打量清楚叫做索隆的男生,但除了扎眼的绿色,他好似也没什么特别。
思绪中两人的目光双双落在自己身上,山治这才回神,脑子里迅速回忆捕捉到的一星半点,立马伸出左手把自己的伞递给娜美。
“是需要伞吗娜美小姐。”
“谢啦,山治君。”女生把伞转到索隆手里,隔着单薄的白体恤拍了拍他的肩,“喏,有伞就可以回家了吧。”
“嗯。”索隆抿嘴点头,抬眸瞥了眼山治,“谢了,明天还你。”
“噢。”山治耸肩,表示无所谓,他借伞不过是为了娜美。
绿发男生似乎生来寡言,颔首告别后撑起山治那把墨蓝色的伞就冲入了雨里,朝着个不知所谓的方向奔去,裤脚被泥水打湿,他不时左右探头观察着车辆,最后挺拔的背影融入视线尽头的黑暗里,连那抹绿也被吞没。
“哎,这家伙,就知道剑道剑道。”娜美叉腰叹着气,转回头来挽着山治的臂膀,“你记得吧,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我发小。”
“记得。”山治夹紧了些手臂,好感受女生纤柔的手指透过单薄的衬衣印在皮肤,“不过上了中学后他就转学了,现在才又回来,对吧。”他说着,看向娜美,渴望自己超强的记忆能得到点奖赏。
然而女生只是若有所思地揉着太阳穴,继续往前走着,“听说家里发生挺大变故的呐,哎……什么都不肯说。真是让人操心。”
说实话山治想赶紧让这个话题过去,说点别的,他对男人可没兴趣,但,“什么变故?”
“唔……似乎是姐姐去世了。”
山治语塞的时候,又听见娜美说:“我们去吃红豆布丁吧。”
“好的,我带你去一家最棒的甜品店。”
有关那个索隆的话题戛然而止。山治拦下辆的士,收伞坐进去前,却不知道为何又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那把伞很好看,我很喜欢,山治心想,这就是我期盼明天能在教室门口看见他的全部原因罢了。
———
钥匙打开大门,手在墙壁摸索一阵后终于点亮了客厅的灯。解开衬衣领口的第一颗纽扣,摊坐在沙发上,呆了半晌,逐渐蒸发水分的衣物带来丝凉意,山治抖了两下,这才走进浴室。
热水澡总是惬意,一身清爽地躲进被窝,刚吹干的头发还带有干燥的香气,正要享受这份踏实,却在想起没有完成的文史作业后不得不坐回书桌旁。
这就是约会和逃课的代价——他一直奋斗到凌晨三点才搞定折磨人的文字。
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那份大雨过后的踏实感已经被消磨殆尽,深夜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而山治很清楚,这份空虚从何而来。
摸过床头的手机,点开名为维奥莱特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年前:
“别再联系了吧。”
设好早晨的闹钟,把脸埋进枕头里,山治觉得呼吸困难大概就是怪这厚重的棉花,与年少时太过投入太过期盼的轰烈爱情,无关。
2.
午休。
天气依旧没有好转,昨夜的大雨似乎没能消耗完乌云的气数,暗沉的光线阴冷的秋风,一天中本该最热的时刻却像凌晨般凄凉——这就是山治讨厌秋天的原因。
而且比这更糟的是,娜美拒绝了他的爱心便当,跟小姐妹们吃饭去了。盯着那印着可爱乔巴的粉色饭盒,和自己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蓝色的饭盒,他觉得有些丢脸。好在人去楼空,没人注意到他的窘迫。
然而很快敞开的教室门外就传来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它不断徘徊着,在一侧的楼梯似乎又上上下下,左顾右盼,山治怀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希冀——娜美小姐可能回来了——起身往门外走去,那脚步却也正好停下,于是低头横冲直撞的绿发男生和莫名傻笑的山治撞了个满怀。
“草,走路不长眼——噢,是你。”整理着头发,他尴尬地看着索隆。
“抱歉。”索隆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又彬彬有礼,“你的伞。”
接过被带子包裹平整的雨伞,山治把玩着,余光却注意到男生九分裤没能藏好的半截纱布。
“怎么,昨天回家摔跤了?”他好笑地指了指索隆的脚踝,手里的折叠伞被不断抛出又稳稳落在掌心。
“……不是。”索隆轻拧起眉心,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被身后走廊投射而来的灰色光线包裹,“谢了,再见。”
“喂,”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山治抓住了衣袖,后者叹了口气,回头望了眼桌上多余的便当,又对上索隆懵懂的眼神后松开来,“吃饭了吗?”
那人的鼻头下意识地耸动两下,在汲取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后,胃部发出的咕噜声代替了回答。难堪地揉着肚子,别过头去。山治对他的局促了然于心,眯眼笑起来,“算是帮我个忙,浪费食物可就不好了。”
这是个很烂的借口,但终究算是个借口。所以索隆抿嘴犹豫了几秒后就坐到了山治边上,粉色的乔巴让他有些不自在,盖子下面花花绿绿又丰富的菜式却让他撇下了情绪。
樱花寿司,黄瓜卷,配上小份的炒蛋和些许蔬菜。
明显山治考虑到了娜美的减肥需求。
但这份便当对于男生来说未免有些寒酸,他看着自己饭盒里的鳗鱼饭,“……你还是吃我——”话没能说完,因为索隆已经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了两个寿司,嘴角还残留着樱花粉。
“好吃吗。”
“嗯。”
索隆没空答话,狼吞虎咽着,腮帮子鼓鼓囊囊,有点像精品店里卖的可爱小猪玩偶。
“帮我把这份也吃了吧,我吃不下。”
于是山治把自己那份只动了两筷子的鳗鱼饭推了过去,索隆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质疑什么,但很快山治坚决又真诚的表情说服了他。
“你胃口好小。”
“嗯哼。”
山治托腮看着那人又提起筷子,大口咀嚼焦香甜嫩的鳗鱼,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
打了个嗝儿,大大咧咧地用袖口擦了擦嘴,索隆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多谢款待。”他收拾好两个便当盒摞起来抱在怀里,“我会洗好还给你。”
“嗯。”山治颔首,“今晚还逃课吗?”
一闪而过的疑虑,“不,”顿了顿,“再见,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椅脚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震动不安的空气里又有了雨水的味道。山治站起身来瞥了眼吱呀作响的窗户,上面有零星的水滴散开成不标准的圆形,而后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抽屉里的墨蓝色折叠伞被掏出来扔进索隆怀里。
“拿着吧,下次再还我。”
想张口拒绝的人被倾盆而下的大雨阻拦。
“去吧,记得把饭盒洗干净。”
索隆站在门外,看着山治走到另一个位置上掏出把橘红色的伞。
“……你要去找娜美?”
“嗯,”山治点着头,在走廊上跟他挥手,“可不能让我的小公主着凉。”金色的发丝随着小跑的动作飘动,而后被楼梯拐角给隐藏。急促的脚步踏在楼梯上,好似欢快的节奏,映衬噼里啪啦的雨声,倒是和谐得像个小调。
“哦,对了,”莫名发呆的时候金色的脑袋从楼梯的缝隙中又探出来,索隆对上他墨蓝的眼睛,“我叫山治,文斯莫克山治。”
“……我是——”
“我知道。”山治笑嘻嘻地吹了个口哨,“回见。绿藻头。”
“……再见,圈圈眉。”
索隆好不容易想出个自觉难听的外号并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后,才发现那人早就没了影,靠着栏杆向下望去,果不其然,山治正朝着校外狂奔而去——没有打伞。
是傻逼吗。
索隆兀自笑出声来。
是傻逼,毫无疑问。
3.
今夜的自习娜美没有邀请山治逃课,她忙着复习即将到来的英语考试。对于国际生山治这是他最擅长的科目,甚至比罗宾老师教的历史还擅长。
“昨天索隆让我把伞给你,我忘了。”临走的时候娜美小声叫住他。
“你又逃课,没救啦。”薇薇在旁边摇头。
“管他,反正毕业了要回欧洲的嘛。”娜美咬着笔尾,翻动习题。
“如果娜美小姐叫我留下我一定留下。”山治在众目睽睽之下抛了个飞吻,还在门口吹了个口哨。
“赶紧滚啦。”娜美没抬头,不耐烦地又翻动一页习题。
教室里有窸窸窣窣的笑声,山治不以为然,“娜美小姐让我滚我一定马上滚。”
笑声更大了,山治觉得有些不妙,这样容易招来巡视的老师。 把伞塞进书包——它和前些天一样平整干净。
“又去哪。”
“复习。”
山治递给大叔根烟,自己也叼起,对于口中的话语似乎毫不羞愧。
“败家玩意。”
“啧。”
山治懒得反驳,门开了后头也不回地迈出去,鞋底摩擦石砖激起些灰尘落在鞋面,书包歪挎在肩膀,在路口抽了会儿烟,四下张望,黄昏暮色里有纯白的倦鸟越过电线杆,往某栋高大的建筑后飞去,顺着校门口的小街漫无目的地走到马路,长长的车灯在排队,凉风拍打肩膀,掀起衣摆,行道树的叶子配合着悠长的喇叭声摇摆,空气里有烤面包暖烘烘的香甜气息掩盖了他呼出的苦涩尼古丁。
这种时候,他又喜欢秋天了。好似褪去热气后,日子也被无限拉长,如若有个人在身侧牵手散步,谈天说地,不知疲倦地等到整个城市都灯火辉煌又逐渐褪去浮躁回归安静,那大概,就不会感觉寂寞了。
山治想起和维奥莱特在一起的时候,那是他的初恋,一个逃离到日本最远端的初恋,他曾用思念熬成的黑眼圈看女人跳舞时的婀娜多姿,夏天的繁星下听她的絮絮低语,秋天的草坪上又嗅闻她发丝中的木槿花香。
然而差了整整五岁的爱恋终究是个无花果罢了。
多巧,你看,精致的甜品店门口挂着个牌子:
新品黑麦无花果面包,欢迎品尝。
“欢迎光临。”
小姐姐约莫二十出头,小家碧玉,所以山治那颗想刻意刁难的心也幻做了痴迷的笑。
“麻烦一份轻乳酪蛋糕,一杯红茶。”
“……嘿。”
尽头橱窗,正对大街,高高的吧台旁,有个男人坐在高脚椅上,僵硬地挥着手。
“索隆?”书包扔到脚下,山治跳上椅子,“你也逃课了。”
“……你的便当盒,抱歉,我忘记带了。不知道今天会——”
答非所问,山治挑眉,歪坐着,视线跟随小姐姐的身影一直到杯盘落下才收回,看着他,“啊,没关系,我家里有很多。你在吃什么?”
“无花果面包。”索隆拿起剩下的半个,盯着中心的果干,嘟囔道:“我还以为会是新鲜的……”
“怎么可能是新鲜的,无花果不好保存,一般必须得新鲜采摘就立马新鲜食用,要做成甜点只能先风干——”在索隆的眼神变得逐渐飘忽后,山治大手一挥,无奈地笑,“算了,白痴,我跟你解释干嘛。”
正张嘴要啃面包的人停下了动作,“我听懂了。”语气里颇有小孩子争辩的意味。
“啧啧,你听懂——我的天哪,”山治瞪大眼睛,看着索隆把约莫汉堡大小的面包尽数塞进口中,“你,你在干什么?想噎死自己?”
索隆又开始变得像某个精品店里的小猪玩偶了,只是这次翻起了白眼,费力地咀嚼,好不容易尽数吞入腹中,却听见山治拍桌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哈,只是,没,没见过有人这么吃面包,你就不怕,哈哈哈哈,你嘴巴什么构造啊,哈哈哈哈。”
索隆窘迫地抿了口红茶,从杯中探出两只眼睛看着玻璃外熙攘的街道,“是你见识浅薄,从小吃饭团我都这么吃。”
笑够了的人抹去眼泪,拍着他的肩胛,“以后别这么吃了,对胃不好。”
外面的路灯终于亮起来,甜品店内更暖意洋洋了,甚至能看清索隆耳廓的绒毛。
山治有些恍惚,收回手来,想喝口红茶掩饰什么,抓了半天却发现自己那杯红茶握在索隆手里。
“喂喂。”他把茶杯抢过来,假装嫌弃地抹了下杯口才咂了咂温热的液体,“咦,”眯起眼睛,他皱眉看着索隆,一本正经,“有藻类的味道。”
“藻类?”索隆擦着嘴角的茶渍。
“不行,我要发个推特,诶,你有推特吗。”山治摸出手机来,噔噔噔打下些字。
“……不怎么用。”索隆挠头不明就里,老实报出自己的推特,而后他的手机响了。
点开新消息,推特显示他罕见地被人艾特了:
“哈哈哈哈,我他妈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一嘴吃下整个汉堡!神奇的世界,神奇的绿藻。”
琢磨清楚山治前后的话语和藻类的暗示后,索隆这才迟钝地发怒,“我哪里一口吃下整个汉堡!”
“诶,原来重点是这个?”山治仍旧笑嘻嘻,舀了口蛋糕塞进嘴里——甜得发腻,“那等我改一下。”
再次编辑一条推特,索隆伸长了脖子企图偷窥,然而山治往后躲着,还义正言辞道这是隐私。
于是索隆很快收到下一条更新:
“更正:不是汉堡,是一整个面包,就是比汉堡还大的那种法式硬面包。”
啪!
索隆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瞪着正碎碎念轻乳酪蛋糕的金发男生,“删掉!”
“咦,不删。”
“删掉。”
“我不。”
“你……”
他咬牙切齿,对方却悠然自在,甚至翘起腿来,托腮一边小口地喝茶一边看着外面忽明忽暗的红绿灯。
就在山治快要绷不住准备可怜可怜身旁的绿藻时,他的手机也响了。
没有意外是推特:
“撞见圈圈眉的概率比撞见猪的概率还高。”
真是糟糕,山治握紧手机,这家伙,原来不好惹呐。
4.
摔上门的同时,索隆收到了一条短信:
“到家了吧,在干嘛。”
手机被扔在床上,他扑进浴缸里,泡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那机器又响了。
烦躁地爬出来擦干身体,仍旧是山治的短信:
“不回信息不礼貌。”
“关你屁事。”
刚摁下发送键就后悔了。懊恼地扑到松软的床上,嗅着柠檬味洗衣液残留的香。
然后他就睡着了,甚至忘记盖被子。
早晨再醒来,是被自己的喷嚏给吓醒的。他赖了一会儿床,而后拉开窗帘,发现玻璃结了霜,突然就有些期待今年的京都是否会下雪。
今天去往学校的地铁,他出奇地没有坐错,于是也在所有人的惊讶中没有迟到。坐进位置里,他企图不动声色地掏出把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饭盒,却不想还是被人抓了现行。
“索隆!你手里的是什么!”路飞扑了过来,在注意到粉色的乔巴后惊呼出声,“这,这是!唔,唔——”
“闭嘴!”索隆用腋下夹着路飞的脑袋,一手紧紧捂住他的嘴,然而那灵巧的少年还是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就在索隆捂脸决心承受被人嘲笑大男人用粉色饭盒这件事情的时候,“这是什么好吃的!!”
他先是一怔,随后松了大口气——看来他高估了路飞的智商。慌忙藏进抽屉里,若无其事地摸出书本,“是空的。别想了。我这没吃的,你去找乌索普。”顿了顿,觉得大概这样不足以赶跑他,索隆补了句:“他今早带了秋刀鱼。”
于是那家伙手舞足蹈地跑开了,紧接着是身后长鼻子的鬼哭狼嚎。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勾着脑袋在桌下悄悄看了看。
“啊,昨天我睡着了没有回复,抱歉呐,绿藻。”
如果没有最后两个字,也许索隆还会认为这人比较礼貌。
揣好手机,上课铃响了。
不知是谁打开了风扇,好像在嫌弃暖气的温度过高,的确,还未入冬,只是十月的初秋,没什么必要。索隆无聊地伏在桌上打瞌睡,偶尔被老师点名提问,但也没怎么管他——毕竟这是个体育生,没人会要求文化课的成绩多好。
这样的日子似乎望不到头,无聊刻板,唯一有所期待的就是每天的体育课和周四的剑道训练。
但好似它们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生活在只有自己的城市里,孤单难以言喻。他想念古伊娜还在的日子,想念小镇里燥热蝉鸣的夏天和绿油油的树叶,也想念和她穿着拖鞋在大雨里踩水,雨过之后灼热的太阳将他们烘干,撕开冰棍的包装,在树荫下乘凉,听父亲说宫本武藏。
“体育课啦。”
乌索普把他从白日梦中拽醒。索隆揉着朦胧的眼睛,好似耳朵里还有虫鸣鸟叫。
肚子饿了。换好衣服,做完准备运动和集体活动,站在跑道上,他揉着胃,怀疑自己今天能不能顺利跑完一千米。
无论如何,蓄势待发,老师手里的旗子挥下,他大步跨开,将同学们都甩在身后。风在耳畔呼啸,掀起额前细碎的短发,砖红的跑道不断后退,他大口地喘息,心里想着鳗鱼饭和樱花寿司。
“三分零二秒!”
越过终点,回到老师旁边,他扶着膝盖,对这个成绩很不满意。
“你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他听见香克斯问道。
摆了摆手,他现在只顾得上呼吸,没法回答。
“好了,解散。下课了。”
香克斯宣布着。路飞和乌索普在他身后讨论晚餐。胃一下子抽痛起来。弓腰在操场边坐下,抬手擦着汗,“你们去吃吧,我休息一会。”
“诶,你——”
“绿藻头!”
后面被网兜隔开的教学楼,传来个声音,打断了另外两人的话。三人齐齐抬头,不出意料地看见山治。
“嘿!刚下体育课吗!”
路飞过来戳了戳他的肩膀,“索隆,他是不是在叫你啊?”
“不是。”没好气地应着,刚站起身来却又听见一声绿藻头。
“呐,乌索普,是在叫他吧。”
“啊你闭嘴吧……”
懂得察言观色的长鼻子捂住路飞的嘴巴把人往后拖,堆起个笑,“我们先去吃饭啦,那,那个,索隆,拜拜!”
索隆黑着脸,抬头瞪着四楼走廊上的金色脑袋,牙根痒痒。
“看推特!”
下意识就去摸手机,却想起放在了教室里,更加懊恼——凭什么他说什么自己就要做什么,况且现在他很饿,心情很差,根本不想去看推特。
“饭盒你带了吗!”
楼上的人又在不厌其烦地发声。
索隆捂着耳朵跑进更衣间里,收拾干净回到教室想去拿书包却正撞见山治。
“原来你比我小一年级。”那人咂着嘴,“快去拿饭盒。”
吃人嘴短,索隆憋屈地找出饭盒甩到他手上,“喏。”
山治掂量着一粉一蓝,垂眸看着索隆的裤脚,“你脚上的伤好了?”
想要躲藏但九分裤下的脚踝却无处可躲,只得别过头去不看那人的脸,“关你屁事。拿了东西快走吧。”
“咦,真是冷淡。”山治把饭盒揣进书包,上前勾住他的肩膀,“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要。”索隆往旁边撤了一步。
山治撇嘴,耸了耸肩,“好吧。”他朝着楼梯走去,末了却又回过头,“对了,”确定索隆抬眸跟自己对视后他才又接着说:“记得看推特哦。”
推特推特推特。这人整天脑子里就只有肤浅的社交软件,索隆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来,又是一条推特,还配了图。
“梅里高中操场惊现会奔跑的绿藻球。”
等索隆又羞又恼地怒吼着要揍人的时候,山治早一溜烟跑了,影子都不剩。
5.
“……你在这干嘛。”
校门外的路灯下,刚翻墙而出的索隆就看见了吞云吐雾的山治,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
“诺,要吃吗,糖炒栗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索隆管不了太多就伸手去拿,但,那人却又收了回去,“你没吃晚饭吧,那还是别吃栗子了,对胃不好。”
本该生气被玩弄的,但不知怎么索隆在最后一句话里却有些无所适从。
“抽烟吗?”
摇头,他看着山治自己叼上那根白色的香烟。火星闪烁,灰烟飘散,缭绕在头顶,和暖黄的路灯一起朦胧了黑夜。十字路口的小摊腾着乳白的热气,卖气球的男人攥紧一手的五彩斑斓经过,追逐着那只逃跑的可爱米奇。
“要吃烤肉吗。街角有一家很不错。”
在他身侧慢慢走着的山治提议道。
揉着胃,索隆欣然点头。穿过马路拥挤的人潮,拐进小巷,路过安静的居民楼停在角落嘈杂的店门前。
凉拌鱿鱼丝,腌肉,新鲜的蔬菜,还有两瓶冰凉的啤酒和汤面。
如果是夏天就更棒了。
沾了油的烤盘滋滋作响,粉色的牛肉开始蜷缩,最后传来诱人的焦香,索隆正要迫不及待地夹走,却被人一筷子拦下。
“干什么。”他有点着急,不肯收手。
“先吃点面。”山治把碗推过去,“一点常识都没有,会胃痛啦笨蛋。”
“你说谁是笨蛋。”沉下脸,索隆瞪着他,哼唧了一会儿,却还是耐心地等山治把那碗汤头浓郁的面分成两碗——而明显自己面前那碗更多。
撇去无赖,这人还算是体贴呐。
不管烫舌的温度,面条一根根呲溜地消失在索隆嘴里,山治则细嚼慢咽,一边好笑地打量着他。
“有时间逃课没空吃饭啊。”
咕哝喝下最后一口汤,索隆满足地喟叹着,被美食治愈了心情,甚至没去在意那句挖苦,撬开啤酒盖,咂了几嘴,才眯眼笑着说:“你又为什么逃课。”
“啊……不知道。”山治把烤肉夹到他碗里,“大概是讨厌教室里那种局促感。”
索隆停下筷子,“……跟我一样。”
“咦,看来我们总算有共同点了?你不觉得在教室里反而没法好好学习吗。”
“觉得。好像总有人在监视我……”
“那大概是暗恋你的女生吧。”山治仰头灌着啤酒,等待索隆的回答——毕竟,仔细看来,他还是个帅哥呢。
而索隆囫囵咽下烤肉后摆摆手,“管他是谁……反正我不谈恋爱。”
“诶?”
“太麻烦了。”索隆把更多的腌肉放在烤盘上,“要哄,要随叫随到……唔,”左手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女人要的不是男朋友吧,是全能的奥特曼?”
“哈哈哈。”山治被他的言论逗笑,手里的啤酒撒了些在鱿鱼丝的盘子里,他尝了一口却发现味道更好了,“女人就是拿来爱护的嘛。你谈过几段?”
“唔……”刚才还算是健谈的男生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山治眯眼,坏笑起来,“你该不会没谈过?!”
“怎么了,有问题?”索隆颇有破罐破摔的意思,闷头吃肉。
“啧啧,”拖动椅子坐到他身侧,山治勾着他的肩,“你看你这么好的条件,不谈恋爱可惜啦,我给你介绍个?”顿了顿,他又义正言辞地补充道:“当然,娜美小姐是我的。”
“……”索隆无语地甩开他的手坐远了点,“你在追她?”
“是啊……”说到这个软硬不吃的女人,山治就犯愁,摸出烟来夹在指缝中,“但好像她只把我当朋友。”
索隆嗤笑出声,侧头看着他,“要追到她,除非你是世界首富。”
“……她,喜欢有钱人?”
“你……难道不知道这女人只爱钱和橘子?”
“啊……”
山治懊恼地垂下头去,不断抓着后脑勺,“那我该怎么办啊。”
“放弃吧。”索隆看在宵夜的份上决心安慰他,放下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还年轻。”
“年轻怎么了。”山治擦着打火机,呼出缕烟,“我可是十六岁的外表,三十岁的心。”
正在索隆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那人又接着用沙哑的嗓音慢吞吞地说:“你知道,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们活在一个太过匆忙的时代,所以年轻人也总容易在不适当的年纪就经历些不适当的事。”
他明白山治的意思。
这个时代里,大家都太少年老成了。快速的发展和繁忙的生活带来的是比父辈更容易麻木的心。
“喝酒吧。”最后索隆扬起了酒瓶。
山治苦笑着跟他碰杯,他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话题,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一提啤酒。
向来酒量好的索隆没事啦,不过另一人就有些糟糕了,东倒西歪,在即将把脸埋进烤盘里的时候,索隆善心大发把人揪住了,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呐,索隆,”山治说着醉话,“以后要按时吃饭啊。”
“闭嘴吧你,酒量差的家伙。”索隆拍了拍他的脑门。
山治揉着头发,露出两只顺边卷曲的眉毛,于是他笑出声来,“你确定你的眉毛是天生的?”
“嘁……”金发男生不满地咂嘴,挣扎着坐起身来,最后还是倒在索隆肩头,一手拼命揉乱索隆的头发,“就准你长个草地头,不准人长个卷眉毛?”
“……再废话我把你扔在大街上。”索隆威胁着,语气里却仍旧是笑意盈盈。
“手机,手机……”山治不理会,在身上胡乱摸索一阵,“唔……我要发推特。”
“你……又要干什么!”索隆伸手就要去抢,奈何山治抬高了手臂,“这是我的,言论自由权,明,明白吗!”
“你要是敢发什么……我,”咬牙瞪着那个即使喝得醉醺醺也能打字飞快的男生,“我就揍你!”
“啧……”山治毫不在意,果断摁下发布。
于是手机响了:
“即使是个臭男人,还是个蠢绿藻,能陪着聊天也是很不错啊。”
虽然这条推特没让他多生气,但索隆仍旧义愤填膺,抬手就拍下山治醉酒的怂样。
“喝酒前他跟我比了一根手指,我以为是说他可以一直喝,呵呵,谁知道其实是一杯倒。”
---
山治回家的时候,酒已醒了大半。
两个饭盒躺在灶台上,他摸着下巴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发了条短信:
“要吃饼干吗。”
很快有了回音,但点开手机却发现是推特。娜美小姐在有关索隆的状态下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唔,是什么时候呢。其实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他们总能偶遇,而最糟糕的是,跟索隆待在一起他很自在。
不用像符合狐朋狗友般没话找话,不用像呆在女孩身边小心翼翼,可以大胆地抽烟,放心地聊天。
时不时还能逗逗那个好玩的家伙。
厨房没关好的窗子有晚风吹进来,山治想去关窗的时候却看见了满眼的繁星,于是干脆趴在了那。夜晚的雾气聚集,湿气落在肩头,风撩动发丝,空气里还有若隐若现的烟酒味道,捂着通红的脸,他蓝色的眼睛不断迷离,最好在索隆的回信中弯成了月牙。
“不吃。有话不能当面说完吗,一定要发短信。”
“快看外面!绿藻头!”
他想象着另一人此刻大抵是在用骨节分明的手推开扇窗,然后有被风剪碎的落叶在飘荡,头顶的绿发纠缠不轻,他或许还会捋一捋而后看着深蓝夜幕下的星光浅笑。
“看什么看,我要睡觉了。”
啧,这一句打破了山治的臆想,但他仍旧开心。因为推特上索隆发布了一条新状态,带图的那种,照片一看就是认真拍下。
“有蝉鸣鸟叫就好了。”
在空荡的家里独自笑出声来。
“晚安。”
愿长夜无梦。
6.
文化祭要来了。
山治是喜欢这种热闹的,尤其喜欢穿着各异的女孩子。参加运动比赛的她们青春洋溢,开咖啡厅的她们贤淑有礼,演话剧的她们楚楚动人。
各个班级张灯结彩,走廊的宣传栏也是五花八门。
他拎着饭盒,慢悠悠地下到三楼,在一年B班停下,随手拍了个小学弟的肩,让他帮忙叫绿藻头。
然后门那儿就出现了个睡眼惺忪的男生,嘟着嘴,一副不满被扰了好梦,表情似乎在说“你他妈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
粉色的乔巴便当盒递了过去,山治笑意盈盈,“喏。要一起吃晚饭吗。”
索隆靠在门框上,拧起眉头,深刻怀疑这便当盒是山治故意挑选的,“不要。”谁要跟这种只会拿他逗乐的家伙吃饭?想一起吃饭,先把这便当盒换了再说,噢,还有那该死的外号。
“那晚上见。”
“……你聋了?”
“走了,上课了。山治边往后退边挥手,突然又停下,“对了,文化祭你参加什么了吗。”
“关你屁事。”索隆吐了吐舌头,冷哼一声。
“好吧。”山治耸肩,顺手抓住个女同学,眨巴他那属于欧洲人的蓝眼睛,堆起无限笑意,“美女,能麻烦告诉我,索隆文化祭要干嘛吗?”
“他,他,”女生费力地吞咽口水,“长跑,短——”
“不准说!”索隆一声喝住,上前来拽住女生的右手。
“咦,你温柔点。”山治把人往自己那边拉,“没事,继续说。”
“呜……我,我还有事呢……我,我先走啦。”
女生挣脱开他们捂脸跑进教室里,周围有人在起哄,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争风吃醋。
“你看,你干脆点告诉我不就完啦。”
“凭什么告诉你。”
索隆懊恼地瞪着他。
“不告诉我拉倒。”
山治闷哼一声,手插在裤兜里,赌气般扬长而去。
下午的课很无聊,除了老师说今年的文化祭在投票结果下决定为女仆餐厅。
原本该是令人雀跃的,光是想想娜美和薇薇穿上小短裙就鼻血横流,但——你看,凡是太过顺利的事情都会有个但是——为什么,他也要反串成为女仆里的一员?!
“必须穿裙子。”
“跟我们一起站在门口到时候。”
“还得涂口红。”
娜美和薇薇一唱一和,目光狡黠。
“如果你答应周末我就和你约会。”
这是山治最后的防线,什么七尺男儿的威严全抛诸脑后。
面子算什么,约会才是人生真谛。
“那,这周六?”他摩拳擦掌,在脑子里构想一切浪漫的情节。
“唔……暂时这么定吧。”娜美玩着手机,另一侧挽着薇薇,在公交车站停下,“你别跟着我们啦,山治君,回家啦,明天见。”
“好,好,明天就是周六。嘻嘻。”咧嘴露出一排白牙,山治心甘情愿地吹着口哨往地铁站走。
再次路过校门口的时候瞥见了索隆,他少见地跟两个男生厮混在一块儿,有说有笑。
本想上前去叫住的,但那绿藻头拼命从其中一个黑发少年手里夺回饼干的样子,却又让他觉得,就这么远远地偷笑,也好呀。
放课后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
今日有秋天少见的绯色晚霞,片片云朵被烧成如痴如醉的赤红,不急不缓的风从索隆脸颊拂过,又吹到山治耳畔,温柔得不像快要入冬的秋。
“周末愉快。”
有熟人拍着他的肩膀说。
“周末愉快。”
山治轻声回答,迈开了步子,数着脚下的石砖,就像数着还有多少秒才能到达可以偶遇索隆的周一。
8.
约会被改到了周日清晨的爬山。
山治不明白为什么大周末还要早起,但这是娜美小姐的要求,没可能拒绝,反之,高兴还来不及。
周六的夜晚,兴奋得无法入睡,一次次打开冰箱确定食材的同时,他也一次次刷新推特。
索隆没有更新,最近的动态仍旧停留在喝酒的那晚。
点燃一根烟,推开窗户,外面漆黑如同等待粉笔书写的黑板,明天好似个雨天,或许,爬山不是个好主意。寥寥烟雾模糊视线,烟头的星火燃烧着短暂的生命,他趴在窗框上,手肘被膈得生疼,探头试图汲取些干净的空气,外面的凄冷却让人颤栗。
这样的时候,他又会想起维奥莱特。
母亲过世的那年,他哭酸了眼睛吼破了喉咙,失眠的夜里最怕看见外面的万家灯火,那原本点亮了夜幕的温暖却扎得心生疼,他把自己藏在角落躲避阳光,心里却在呐喊着:
有谁呢,随便谁也好,来看看我的一片废墟吧。
神好似听见了他的祈祷,维奥莱特出现了,在夏日黏热的街角,带着宽檐的遮阳草帽,一袭长裙,跟他借火。
本就对女人毫无抵抗,废墟里递过来的一只纤纤玉手,哪可能不抓住。
即使最后她跟他说:“我只是享受恋爱的感觉,没有真的爱你啊。”
那时候山治明白了,借来的东西,迟早要还。
就像母亲还在世时沾光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关爱,如今,不过是尽数收回罢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吓了沉思的人一跳。
在点开屏幕之前他以为会是什么垃圾信息,但亮光一现,绿藻头三个字跃入眼中。
“没睡的话,出来喝酒。”
没有犹豫地抓起外套带上钥匙,砸上家门的时候引来邻居的抱怨山治才想起已经是凌晨一点。
一边疾步一边快速打下几个字:
“我来找你,地址给我。”
莫名雀跃,他甚至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跳起来摘下几片本就摇摇欲坠的枯叶,攥紧手机的掌心出了细汗,心跳在奔向某个夜摊的途中疯狂加速,不必等风,自有微风迎面,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随着他的脚步不断跳动,另一手的钥匙也在叮当响。
气喘吁吁地停在嘈杂烦恼的夜市里,他弯腰扶着膝盖,眼睛不停转动试图寻找到那断然会跟人群格格不入的绿色。
然后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电话。
“你他妈在哪,不会是耍我。”
“……我不知道。”那头的人声音有点委屈,“你到了?”
“早他妈到了,”而且找了他快有半小时,山治已经看熟了所有小摊老板的脸,“别告诉我你他妈在耍我!”
“……”索隆闷声半晌,才在山治下一次抱怨前及时开口,语气满是促狭和尴尬,“我……迷路了。”
“什么?”山治把手机从耳侧拿下来看了屏幕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你是不是在耍我。”
电话里的绿藻头嘟囔了几句模糊的话语,山治叹了口气,点燃根烟叼着,捋了捋头发,“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公园。”索隆顿了顿,“有沙坑,有秋千,还有——”
“废话!”哪个公园里没有这些,“导航,导航会用吗!”
长久的沉默,山治差点怀疑电话被挂断了,欲哭无泪地用夹着烟卷的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不懂地图是吧……行行,现在你去发条推特,上面会显示定位,然后原地不动,明白?”
“……发什么。”
“随便发什么都行!”山治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
“哦,那挂了。”
听筒传来果决的忙音。山治此刻有恨不得摔手机的冲动,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坑的人,怎么对方反而像是委屈的小媳妇。
点开推特,索隆更新了。
“随便发什么都行。”
后面跟了个地点——距离夜市,大概,十公里。
山治想捶地哭泣,却又耐不住笑意。他甚至能够想象那一米八的大男生是怎么用委屈又不服气的表情摁下的发送键,又是如何窝在秋千上晃悠双腿。
他又奔跑起来,手里的香烟火星快速闪动,像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在企图照亮深夜的悸动。
9.
有点后悔了,索隆被晚风吹得发冷时这么想。
盘腿坐在沙坑旁,抓起一把又一把柔软的白沙,看它们顺着掌纹坠落融入大片的白色里,些许细碎被风吹散跃至凌乱的枯草中。
“喂!”
带着粗气的喊叫声传来,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看见山治拎着一袋子夜宵和几瓶烧酒。眼睛就这么不由自主地亮起来了。
“真是的,没见过约人出来还自己迷路的。”山治抱怨着,空余的手拽住他的衣角,“去那边吃吧,还是你想吃沙子?”
“你才要吃沙子。”本计划好的感激出口就变成了斗嘴,罢了,索隆接过那人手里的烧酒,和他往大树下的石凳走去。
“我就说你这闷骚的家伙怎么会主动约我,”山治忙着拆开外卖盒的时候说,“敢情是为了耍我吧你个混蛋,哪有人迷路迷到十公里以外,还不会用导航,哎,你说,索隆,要是没我你……”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索隆开始还有听进去,但从那质疑他智商的话之后就默默翻了个白眼,拧开酒瓶盖开始喝酒,耳朵自动过滤山治的叽叽喳喳。
“喂!!!”
“干嘛……”
索隆停下剥虾的动作,心想山治终于闭嘴了。
“……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凭什么。”索隆快速咀嚼咽了下去。
山治一把拉过他面前的外卖盒,里面是香气四溢的虾,“虾头不能吃你不知道吗。”
“有什么差别……”索隆嘟囔着又夹起一只就要往嘴里送。
“虾头里全是屎啊……”
咚。
索隆咬到一半的虾头从口中掉下来。就在心里计算自己吃了多少年的虾头时,科普完毕的山治已经毫不掩饰地拍手大笑起来,“我说,你这十几年到底是怎么顺利活下来的。”
他沉着脸,手背抹去嘴角的油渍,仰头喝了口辣舌的烧酒,别过去瞪着空气。
“啧。”山治摸出根烟来点燃,吞云吐雾,“说说你还不高兴了,怎么,”他坏笑起来,头伸过去,眯眼,“大男人还撒娇?”
“……你说谁撒娇!”
“谁脸红就是谁咯。”
“你!”
索隆觉得更后悔了。自知无赖比不过山治,闷声低头吃东西,只是那烟味呛得他难受,眉头也不自觉地拧起来。
“噢,我忘了,你不抽烟。”山治把烟灭了,搓搓手,哈出口白气,托腮看着他,“所以,你这大半夜的怎么了,寂寞了?”
“……不是。”索隆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手里的酒瓶,“只是失眠而已。”
“失眠啊……”山治的语句沉了下去,侧头靠着手肘,“我也总失眠,不过呢,次数多了也觉得有趣。”
“有趣?”
“是啊。”山治轻笑出声,“你不觉得失眠的时候才是最能安静思考的时候吗。而且一个人才会去认真欣赏平时你不会在意的东西。”
“矫情。”索隆简短地评价着,却想起只在那些深夜里他才会想念凌晨四点古伊娜总会咳嗽的声音。
“嘁。你懂什么,这叫做感性。”山治伸了个懒腰,和他碰杯,手里又多了支烟,“说实话吧索隆,是不是感觉很孤独啊。”
“孤独……”索隆放下筷子,转动手里的酒瓶,“人生来孤独吧。”
“也是。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恋爱原因呐。”
“我不明白,”索隆皱眉,盯着他,“为什么偏要通过这种方式。”
山治被他问住,一时之间竟也语塞,半晌答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又听见索隆漫不经心的声音。
“而且把感情看得太重,人会更孤独吧。”
“呵……这么说,也是呢。”山治苦笑,不自觉又点起烟来,“没想到你个绿藻头,还挺懂。”
索隆嗤笑,仰头,喉结滚动,吞下火辣的酒精,“你这个圈眉一直都这么以貌取人吗?”
“如果我以貌取人啊,大概早就把你扑倒了。”
山治说这话的时候,蓝色的眼睛被漫上了酒气,显得通红,为了不让二手烟飘到索隆那里,他站起身退了几步,靠在树干上。吹过睫毛的晚风湿润,午夜的雾气伴随着烟草味弥漫,混着酒精,让人迷醉在夜幕的朦胧中。
索隆就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听说,一起吹过晚风的人,总会记得久一些。
“那看来你胆子太小。”
他说着,别过头去,滚烫的脸迎着风吹来的方向。
一定是这烧酒的度数太高,深夜的空气太闷罢了。
这晚风吹得真好,呼啸而过,掩盖了尴尬和微妙的情绪,也让他没法睁开眼去看山治会是什么表情。
但愿他的话,也淹没在风里,无人知晓。
毕竟,连这话意味着什么,他自己都搞不清。
10.
顶着黑眼圈见到娜美时,她已经晃着两条长腿等了好久,爱美的女孩即使到了十一月的秋天也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裤子,口中呼出的白气融进瞳孔里模糊了颜色带来一丝水汽,橘色的头发在晨雾中格外扎眼。
“你和索隆呆了一晚上?”
没等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问句。他打了个哈欠,疲倦地点着头,“抱歉娜美小姐,本来我还准备了野餐和各种——啊,都怪那个绿藻头,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啧。”娜美脸上出现了难以解读的表情,“那你送了他什么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山治抓头的动作停下来,倦怠的眼皮这回终于撑开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避开周六啊!”娜美无语地摇着头,“原来你不知道。”
“啧啧啧!那个绿藻头生日聚会也不请我。”
“他没办呀。”娜美眨着眼睛,好笑地说,“只是跟我吃了个晚饭……”
“什么!他居然跟娜美小姐单独约会了我都不知道!啊啊啊!”嫉妒的火焰在燃烧,山治在心里骂着索隆的不义气,明明都跟他说过自己有多喜欢娜美啦!
娜美听烦了摆手示意他停下,将额头的发丝捋到而后,捂紧了围巾,半张脸藏进去,“那你……要不要给他补个什么礼物,我是说,你们现在也算是好朋友了吧。”
山治听着她闷闷的声音愣了一会儿,随即别过头去,手插进裤兜里把玩着打火机,“谁要送他……那个呆子。难怪莫名其妙半夜把人叫出来。活该没礼物。”
“幼稚。”女生翻了个白眼,“太冷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山治又嘟囔了几句索隆的不是,紧接着就紧张起来,对于接下来的约会手足无措。就像去游乐园之前信誓旦旦要玩最刺激的过山车,等排队的时候却开始退缩,掌心出汗,脑袋发蒙。
“要不,要不要,去,去我家,我昨天准备了很多,很多食材,我,我可以给你做好吃……”
困难地吞着口水,他仔细观察着娜美的表情,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唔,也不是不可以……”娜美搓着手,又戏谴地说:“你可别想多了哦山治君,我去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闺蜜哦。”
“啊……好好好,闺蜜……闺蜜……”
不管是以为什么名头,只要娜美肯吃他的爱心料理就满足了。
带着女生坐上地铁,精致可爱的她就靠在身侧,不时因为好玩的笑话眯眼发出噗嗤的声音。山治却一路恍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清晨的车厢里,赶去上班的人昏昏欲睡,才下夜班的人东倒西歪,挪出地铁站,空气里有勾人口水的早点味,他想起送索隆回家的时候,漫长的黑夜才刚消退,天空是略带青灰的黎明,路灯还倔强地点亮寥寥无几的街道。
“请进。”他打开家门,贴心地为娜美准备好拖鞋。捋起袖子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点燃炉灶。
烟火气息弥漫,占据鼻腔,引来肚子的咕咕叫。
美食被端上桌,娜美发出惊呼,连连夸赞,即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吃山治的料理,仍旧让她惊艳。
被夸的男生飘飘然,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进进出出收拾碗筷,娜美靠在厨房门口玩着手机,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咦,索隆更新状态了呢。”
山治停顿了一会儿,任由水哗哗地流着,直到感觉娜美的目光移了过来才又接着刷碗,若无其事地问道:“又说什么了?”
“唔……让我来念念。”娜美清了清嗓子,“原来虾头不能吃,海鲜冷了以后吃会拉肚子。”
山治噗嗤笑出声来,把最后一个盘子放好,擦干了手,凑到娜美旁看着手机。
“啧……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迟迟没得到回声,屏幕暗了下去,他抬头,遇上娜美奇怪的眼神,“山治君……”嘴角勾起了不怀好意的弧度,“你……和索隆……”
“娜美小姐,你在想什么!”往后退了两步,山治取下围裙,转身忙着整理本就利落的碗筷,“我和那呆子就是好朋友,哦,兄弟,你懂的。我还是最喜欢女生啦,特别是像娜美小姐这样聪明可爱的——”
“啧,”娜美咂嘴打断了他,随手捞起个苹果,好笑地看着那个男生的后背,“你在紧张什么,我只是说你和索隆昨天吃的是海鲜吗。”
“唔,对,海鲜……嗯,海鲜。”山治扶额,侧身悄悄瞥了眼娜美,摸出烟来叼着。
“咦……不过,那家伙现在还没睡,估计也没吃饭呢吧,哎,你知道,昨天我跟他聊天,他姐姐嘛……确实是去世了,所以他才消失了几年又留了一级……现在一个人生活在这……父亲接受的打击太大,常年在外散心……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家伙。”
娜美有意无意的爆料让山治稍稍吃了一惊,就像在商店里所有人都在排队买最好吃的草莓冰淇淋,但你偏坐在一旁点了杯红茶,然后当他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喝红茶的时候,却不经意发现索隆也抬着红茶坐到了他对面。
“是吗……这,确实……挺可怜的。”
“我跟你说的可怜不一样哦。”娜美摇着脑袋,双手环抱在胸前,微仰头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索隆最可怜的地方在于啊,看似绝情,从不会大哭大闹,更不会挽留谁。他只会自己把情绪都藏起来,假装潇洒拍拍屁股就走人,还美名其曰此乃修罗之道。”
“听起来……”山治擦着打火机,呼出缕灰烟,“更像是个笨蛋。”
“你和他彼此彼此。”娜美把他的烟抢过来,好像也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情绪旋涡里,喟叹了一声,“还没忘掉她吧——”
“维奥莱特的事情早过去了。”山治罕见地打断了娜美的话,“……我,只想着现在的生活。”
“嘁。”娜美不以为然,吐出口烟,她其实没真正地吸进肺里,“不懂得正视自己的家伙,这点你比索隆差多了。”
他明白娜美这话背后的意思,有些窘迫。
“好了,我该回家了。下午还约了薇薇去图书馆。”娜美把半截烟还给他,走到玄关穿好外套,要开门的时候却停下来看着他,“山治君,你……什么时候回欧洲啊。”
他迟疑了一会儿,对娜美突如其来的问题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抿嘴轻声回答道“明年的暑假吧……怎么,舍不得我呀。”
“唔……那很快了啊,也就七八个月了呢。”娜美退出去,挥了挥手,“走啦,明天学校见。”
门被带上。
山治坐在沙发上抽了好一会的烟,客厅里的烟雾被紧闭的窗户拦截无处可逃,只得浮在半空中缭绕。
最后叹了口气,他拍着膝盖站起身来,再次撸起袖子。
他只是要去看望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家伙而已,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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