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 基本是半月更。不会长,中篇。 全文不会从索隆/山治的角度描述,细枝末节都藏在旁人的生活里。 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构造,希望喜欢吧。
琥珀
是谁来自于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1.舞娘和猫
那双手不该是用来做饭的。
倒也不是因为葱白如丝过分细皮嫩肉,或是柔软如棉修长干净。反之,那双手关节凸出,皮肤略显粗糙褶皱,掌心老茧更是层层叠叠,跟男人脸颊上一条封闭了眼睛的伤疤,遥相呼应着宣告他曾经的或不羁或沧桑。总归,这样的手,按道理没所谓于繁琐的厨房杂事,但,娜美每次在饥肠辘辘的深夜里,打着瞌睡等待一碗热气腾腾的橘子酱蛋包饭时,迷糊之间仍忍不住琢磨——到底是为什么。这老板,怎么看都不该是局限于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他该是叱咤人生呼风唤雨,再不济也坦荡乾坤顶天立地。偏在深夜里开上一家古朴冷清的居酒屋,等待着各怀无奈的客人,给他们端上一份或精致或随意的食物,填满他们疲惫的肠肚。
记忆里,这家深夜居酒屋是开了有好些年头的了。娜美刚从偏僻的小镇追寻明星梦到大城市时,从俱乐部醉醺醺的前辈嘴里听说,不夜的人啊,若想尝到些值价的美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便是这家传说着战争轶事的老店了。
只是,这轶事,到她打拼的第五个年头,也没从老板嘴里套出个任何的所以然。唯一知道的,不过是他的名字:
罗罗诺亚索隆。
他看似并非个暖人脾胃肾心的家伙,脸上狭长刀疤——是的,娜美从那痕迹推断大抵是刀疤没错——更会不时吓到初来乍到的食客。然而一旦熟络了些,也是奇怪,你便无法拒绝这神秘男人给你端上一盘菜时,那自带清冷的氤氲是如何跟暖色的灯光糅杂于他生机勃勃的绿发。
矛盾,娜美其实是这么觉得的。虽然她时常想不明白这矛盾的出处,当然,她也没那没多功夫去想。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吸引更多的客人来看她绞尽脑汁编排的脱衣舞,如何利用有限的时间赚到无限的钱。
噢,明星梦吗。那个啊,大抵,就是个梦了。
话虽如此,闲暇之余,她的乐趣仍是两件事:幻想自己坐在山堆珠宝中众星捧月;脑补无趣的生活中唯一有趣的居酒屋老板背后的故事。
而这故事,在某个飘摇的冬夜里,她总算是得到了些靠谱的旁枝末节。
那是跳舞的第三个年头。她罕见地被灌醉了,说实话,她认为客人递过来的酒里可能有什么类似迷幻剂的成分。但这话可是不能说出口的,她深谙夜场的规则,来钱快又多的代价也是得吃得起哑巴亏。总之,哑巴亏也不会当真闷声咽下去,在又吐又呕,半真半假的表演里,她脱了身。在街头摇晃半宿,最终窝进巷角的纸壳堆里时,路飞出现了。姑且先唤他警官先生吧。警官先生为着某个不知名的原因寻觅着居酒屋,踌躇间发现的倒是她这只可怜的猫。一身的凛然正气倒也无法消除娜美对男人习以为常的芥蒂和厌恶,但她好歹是抓住救命稻草了,索性让人带去了索隆那儿,她是想,就算被占便宜了,也有个人证明不是。
然而很明显那晚被占便宜的是傻乎乎的警官先生和索隆。在被两人你挤我弄的灌水洗胃行动里,她吐得个底朝天,妆花得像只鬼,好在头脑和身子算是回到自己的掌控中。被人看尽丑态自然是窘迫的,她脑筋一转,干脆便耍起了赖。
“你们,今晚要对我负责。”
“我还有客人。”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头也不抬,始终盯着警官先生指间早灭了的烟卷,“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就那年。”警官先生把烟蒂扔到地上,试图把摊在桌面像团烂泥的女人给扶起来,“诶……我问你,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休想去我家。”娜美换了个姿势趴着,咂咂嘴,“吐光了,肚子饿。”
“……” 警官先生本想张嘴说点什么的,但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尴尬地叫起来,抬手揉了揉胃,他不好意思地跟老板笑笑。
“……知道了。” 老板看看两人无奈地摇头,掀开帘子往后厨走去,不一会儿便吆喝着催人离去的话语连带着两碗蔬菜浓汤配白饭出来。
“……没肉。” 警官先生显然不同于娜美的坦然接受,三四十岁的男人了,顶着张娃娃脸作委屈的模样,还勉强不违和。
“半夜忌油腻。”老板动了动嘴皮子反身从高柜中摸出瓶老酒,在他们对面坐下,从一旁的台面又勾过两个酒杯,满上,“而且汤头是猪骨熬的。”
也没等警官再答话,他兀自抬起靠近本身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眉头稍微地在烈酒的灼烧中皱了那么一丝,随即重重地磕下玻璃杯,眯起眼来,“上次见面,是十年前了吧。”
“好像是……”警官囫囵喝着热汤刨着饭,瞥了眼一侧抿了口就又昏沉过去的女人,“我没数过。”顿了顿,他放下手里的碗,抬起他的那杯酒来咂了一口,五官霎时就拧到了一块儿去,还逞强地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道,“你还好吗……我是说,真的不考虑,回来吗。”
老板一手撑着桌沿,另一手接着倒酒,没抬眸,“……答应了那家伙要照看好他的店,那我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警官轻笑出声,却又很快收敛了笑意,表情逐渐僵硬着,到最后他不得不避开老板的余光,看向娜美,“我这次来,就知道没什么意义,但……还是想试试看。起码,能聚一聚。”
老板颔首,从布满油渍的衣兜里掏出盒烟来放在桌边,抽出一根点燃,“来一根吗?”他的视线落在烟盒的包装上,“这烟现在很难找了。”
“啊……”警官挑眉点着头,抓到手里把玩着,“他最喜欢抽这牌子了,我记得。”
“嗯。”他用力吸了一口,浓重的尼古丁有点让人晕眩,“抽完就送她回去吧。我有她的地址。”
“好。”警官先生应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尽数喝下那杯烈酒,皱着鼻头却还得意地将空杯倒过来抖了抖,“为你,破例了。”
老板好笑地摇摇脑袋,将烟叼入嘴中,站起身来,拍了拍娜美的肩膀,试图跟半醒的女人对话,“放心吧,他是警察。”
“……噢。”消耗完精力的她早没挣扎的欲望,索性软绵绵地贴到警官先生肩头,“麻烦了……”
后者没答她的话,驾着人往门口挪去,嫌不好使力干脆甩到背上背着。老板为他们推开门,深夜不知何时而起的风雪交加扑了一脸的寒意,双双打了个寒颤。
“等等。”老板快步钻进后厨的更深处,拎着件厚重的外套盖过他们肩头,“去吧,路上小心。”
“嗯。”警官先生把背上的女人往上拖了拖,一脚刚迈出去,却又收回来,扭头望着正把半截香烟熄灭在不知何时握到手中的烟灰缸里的老板,“你……还在等吗。”
愣了愣,老板难以察觉地暗叹一声,“没有了。只是,呆习惯了。”
警官先生咬着下嘴唇嗯了一声,闷头出了门,老板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到小巷口,瑟瑟发抖之间却没能指明个方向。
“你认路还是那么差啊。” 警官先生打趣地说着,“诶……你还醒着吗,能给我指路吗?”
背上的女人哀怨地叹着,无力地点点头,“嗯……”
“好吧……”老板耸肩往后退了两步,在风雪里抱紧自己的胳膊连搓好几下,“路上小心。”
“嗯。” 警官先生应着,走了一小段突然回过身来大喊:“嘿,索隆,你做的菜跟他做的,一样好吃。”
晦暗的路灯下,男人挥了挥手,“知道了。”
她醒在某种鲜血横流的惊恐中,恍惚捉到枕头的那刻方才从梦中婴儿的哭喊里清醒,掀开被子勾头瞥了眼床单,娜美哀叹一声,捂着昏沉的脑袋下了床。
看着狭小方正的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她想起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亲戚来访,实在不寻常。匆匆换洗了事,她又窝回床上,摸到角落里的手机,点玩一阵后上方显示仍才清晨六点,睡意却全无,窸窸窣窣收拾了一阵,她戴了顶帽子遮住疲惫的面容,念着干脆去索隆那里吃个早点。
她心里自然是明白目的并非填饱肚子那么简单,当然也不可能是为了那冷淡如霜,雷打不动的老板而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渴望再见路飞。
再见,或许不该用这词。再,第二次的意思。如若今天运气好真能偶遇,那便是第四次了。
第一次是迷醉之间,她勾搂着他的脖子,问他是否跟俱乐部的男人有着同样的渴望。她用身体的娇媚企图百般嘲讽男人的自制力,然而结局是自取其辱,路飞抓头挠腮不明所以,差点把她送进医院,将她瞬间也吓清醒了大半。
第二次是昏沉的傍晚,她缩在俱乐部外的小巷里呕吐,嘴巴被莫名的血丝给染得通红,路飞不知从何出现递过来一张纸巾,并问她,索隆的店,到底该往那里走。
第三次和第四次都是在索隆的居酒屋中,她吃着蛋包饭逗弄脚下一只窜进来的野猫,它听见拉门吱呀作响便惊得炸毛,跳上她的膝盖警惕地盯着那男人,不,男孩,毕竟他的面庞实在具有欺骗性。
那两晚路飞和索隆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她听不懂的陈年旧事,模糊间她捕捉到个人名。
“山治?这名字真奇怪。”她当时插嘴道。
没人答话,气氛瞬间尴尬了下来,见惯了大大咧咧的路飞,她倒是好奇这名字的主人是有何等的魄力,可让男孩缄默。
“确实,很蠢。”最后是老板别头看着一侧的酱油瓶,回答道。
他们后来没再聊天,娜美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男孩疯狂的食量上,她抚着腿上野猫的脏毛,悄悄打量他一本正经的侧脸,心不在焉地吃着空盘里剩余的几颗米粒。她拖延着拖延着,末了果不其然等到一句:
“要送你回家吗?”
她欣喜得差点跳起来,不过也差不多了,因为倏地起身,野猫被掀到了地上,它抬头哀怨地叫唤了一声,却惹不来女人的瞩目,只得怯怯地始终跟在两人身后。
她刻意带着他绕远路,晚风吹过的时候风情万种地撩动发丝,或借口走累了,倚在墙角听他说些警队里的惊心动魄。
“你知道……”但他中途突然话锋一转,低下头去,“山治肯定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
她有点不明所以地生气。
“那你呢?”
“我……?”路飞指了指自己,咧嘴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也喜欢你啊!你是个好人。”
她语塞,又慌张又是失落,勾着脑袋往前走,一路再无心调侃。在家门口跟路飞告别,她在关门的瞬间看着缝隙里逐渐狭窄的笑脸,被过道劣质的乍白光线照得竟有了朝阳般的暖意。
但这丝丝温度终究是消失在她昏暗杂乱的公寓中。
她顺着门蹲下去,抱着脑袋,突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然后他们没再见过了,就算是换着无数个时间点去索隆的店里,工作时找着千奇百怪的借口去小巷晃悠,她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他们根本不算认识”的事实。
今晨她又在索隆店里赖到他打烊的时分,手里的温水换了一杯又一杯,她感觉腿都麻木得不像自己。
“别等了。”老板开始收拾桌椅,低声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娜美拖着倦怠的身子缓慢地起身,将椅子推进去,压低了帽檐,“我走了。”
索隆摆放好桌椅板凳,从白色围裙的兜里掏出根烟来,跟在她身后出了居酒屋,擦着火机,眼神落在门口一个可回收垃圾箱上,“你要不要养它?”
娜美顺着看过去,想起那最后一面的夜里,路飞走后她倚着门听到的模糊声,那便是这只脏兮兮的野猫。
叹了口气,她弯下腰把它抱入怀里,捋着它的背毛,“……如果他再来,告诉他,我在俱乐部等他。”
“别等了。”索隆很是干脆地说着,垂眸看着脚下那根刚被踩灭的烟蒂,“他不会回来了。”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里不是他的家。”
娜美揉着猫咪的耳朵,嗤笑了两声,“也是。我跟他,也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清晨的小巷仍旧保持着宁静,像是与大街的车水马龙平行隔离了两个世界。
女人压低了些帽子,又开口道,“但我还是想等。是不是很傻。”
老板轻轻颔首,又轻轻摇头,“……如果他再出现,我会转告他的。”
“谢谢……”她紧接着难以抑制地喟叹了一声,呼吸间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地微微颤抖,眨巴眨巴眼睛,她搂紧了怀里的野猫,“该喂它吃什么好?我没养过猫。”
索隆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闷不吭声地钻进店里去,娜美跟着到后厨,只见男人随意舀了一勺饭,洒了几撮柴鱼松,淋了一小圈酱油,递到她手里,“猫饭。” 待她接稳,他才又说,“以前养过一只猫,最爱吃这个。”
“你养过?”娜美挑眉看着他,“后来呢?”
男人耸了耸肩,边领着她往外走,“死了。”
她不知为何像是被人戳中了心肺,一时间有些刺痛,咬紧了牙关才抑制住某种莫名的情绪,吞咽着口水,她看着手里的猫饭和早已在打盹儿的野猫,“他……真的不会来了吗。”
索隆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她自然也明白了答案,点了点头。
“我走了。”她迈开两步,想想又驻足扭头,“你呢,你等的人,还回来吗?”
男人似乎是诧异于她知道些什么,先是愣了几秒,才侧脸看着建筑物缝隙中逐渐明亮的太阳,眯起眼睛,“他没走过,走的人是我。”
娜美似懂非懂,“那他会来找你吗。”
索隆的嘴角扬起了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会的吧,终有一天。”
|